范文一:【doc】 用耳朵阅读
用耳朵阅读
0
莫
言
几年前,在台北的一次会议上,
我与几位作家就”童年阅读经验”这样
一
个题目进行了座谈.参加座谈会的作
家,除了我之外是早慧的天才,他们有
的五岁时看了三国演义.((西游
记>>,有的六岁时就开始读((红楼
梦>>,这让我既感到吃惊又感到惭
愧,与他们相比,我实在是个没有文代
的人,轮到我发言时,我说:当你们饱
览群书时,我也在阅读;但你们读的是
用眼睛,我用的是耳朵.
当然,我必须承认,在我的童年时
期,我也是用眼睛读过几本书的,但那
时我所在的农村,能找到的书很少,我
用出卖劳力的方式,把那几本书换到手
之后,就错误地认为,我已经把世界上
的书读完了.后来,我有机会进了一个
图书馆,才知道当年是多么可笑.
我十岁的时候,就辍学回家当了农
民,当时我最关心的是我放牧的那几头
牛羊的饥饱,以及我偷偷地饲养着的几
只小乌会不会被蚂蚁吃掉当我做梦也
读书
没想到几十年后,我竟然成了一个以写
小说为职业的人.这样的人在我童年的
印象中,是像神灵一样伟大的.当然,
在我成了作家之后,我知道了作家既不
崇高也不伟大,有时候甚至比一般人还
要卑鄙和渺小.
我在农村度过了漫长的青少年时
期,如前所述,在这期间,我把周围几
个村子里那几本书读完之后,就与书本
脱离了关系.我的知识基本上是用耳朵
听来的.就像许多作家都有一个会讲故
事的老祖母一样,就像许多作家都从老
祖母讲述的帮事里汲取了最初的文学灵
感一样,我也有一个会讲故事的老祖
母,我也从我的祖母的故事里汲取了文
学的营养.但我更可以骄傲的是,我除
了有一个会讲故事的老祖母之外,还有
一
个讲故事的爷爷,还有一个比我爷爷
更会讲故的大爷爷,我爷爷的哥哥.除
了我的爷爷奶奶大爷爷之外,村子里凡
是上了点岁数的人,都有是满肚子的故
事,我在与他们相处的几十年里,从他
们嘴里听说过的故事实在是难以计数.
他们讲述的故事神秘恐怖,但十分迷
人.在他们的故事里,死人与活人之间
没有明确的界限,动物,植物之间也没
有明确的界限,甚至许多物品,譬如一
把扫地的笤帚,一根头发,一颗脱落的
牙齿,都有可以借助某种机会成为精
灵.在他们的故事里,死去的人其实并
没有远去,而是和我们生活在一起,他
们一直在暗中注视着我们,保佑着我
们,当然也监视着我们,因为我怕爱到
暗中监视着我的死去的祖先的惩罚,当
然也使我干了很多的好事,因为我相信
我干过好事迟早会受到奖赏.在他们的
故事里,公鸡能够变化成人形,与人交
往,甚至恋爱,结婚,生子.譬如我的
祖母就讲述过一个公鸡与人恋爱的故
事.她说一户人家有一个待字闺中的美
丽姑娘,许多人来给这个姑娘说媒,但
她死活也不嫁,并说自己已经有了如意
郎君.姑娘的母亲就留心观察,果然发
现,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就听到从女
儿的房间里传出一个男子的声音,这个
声音十分迷人,母亲白天就盘问女儿,
那个男子是谁,是从哪里进去的.女儿
就说这个青年男子每天夜里都会出现在
她身边,天亮之前就悄悄消失.女儿还
说,这个男子每次来时,都穿着一件非
常华丽的衣服.母亲就告诉女儿,让他
下次把那个男子的衣报藏起来.等到夜
里,那个男子来了,女儿就把那男子的
衣服藏在柜子里,天亮前,那个男子又
要走,但衣服找不到了.男子苦苦哀求
姑娘将衣服还给他,但姑娘不还.等到
村子里的鸡开始啼叫时,那男子只好赤
裸裸地走了.天明之后,母亲打开鸡
窝,发现从鸡窝里钻出了一只浑身赤裸
的大公鸡,让女儿打开柜子一看,哪里
有什么衣服,柜子里全是鸡毛.这是我
少年时代听过的印象最深的故事之一,
后来,每当我看到羽毛华丽的公鸡和英
俊的青年,心中就产生一种异样的感
觉,我感受到他们之间有一种神秘的联
系,不是公鸡变成了青年,就是青年变
成了公鸡.
离我的家乡三百里路,就是中国最
会写鬼故事的作家蒲松龄的故乡,当我
成了作家之后,我开始读他的书,我发
现书上的许多故事我小时候都听说过.
我不知道是蒲松龄听了我祖先们讲述的
故事写成了他的书,还是我的祖先们看
了他的书后才开始讲故事.现在我当然
明白了他的书与我听说过的故事之间的
关系.
用耳朵阅读
_一时代教育L一
读书L————一一
爷爷奶奶一辈的老人讲述的故事基
本上是鬼怪和精灵,父亲一辈的人讲述
的故事大部分是历史.当然他们讲述历
史是传奇化了的历史,与教科书上的历
史大相径庭.在民间口述的历史中,没
有阶级观念,也没有阶级斗争,但充满
了英雄崇拜和命运感,只有那些有非凡
意志和体力的人才能进入民间口述历史
并被不断传诵,而且在流传的过程中被
不断地加工提高.在他们的历史传奇故
事里,甚至没有明确的是非观念,一个
人,哪能怕是技艺高超的盗贼,胆大包
天的土匪,容貌绝伦的娼妓,都可以进
入他们的故事,而讲述者在讲术这些坏
人的故事时,总是使用着赞赏的语气,
脸上总洋溢着心驰神往的表情.
十几年前,我在写《红高梁》时已
经认识到:官方编写的历史教科书固然
不可信,民间1:31:3相传的历史同样不可
信.官方歪曲历史是政治的需要,民间
把历史传奇化,神秘化是心灵的需要,
对于一个作家来说,我当然更愿意向民
间的历史传奇靠拢并从那里汲取营养.
因为一部文学作品要想激动人心,必须
讲述出惊心动魄的故事,必须在讲述这
惊心动魄的故事的过程中塑造出性格鲜
明,非同一般的人物,而这样的人物,
在生活中是几乎不存在的,但在我父亲
他们讲述的故事里比比皆是.譬如我父
亲就讲过,我家的一个远房亲戚,一次
吃了半头牛,五十张大饼,当然,他的
能吃与他的力大无穷紧密相连.父亲说
这个人能把一辆马拉车连同拉车的马提
起来走十里路.我知道我家根本就没有
这样一个远房亲戚,我父亲这样说,是
为了增强故事的可信性,这其是一种讲
故事的技巧.后来创作小说红高梁
时我借用了这种技巧.《红高粱》开篇
我就说:我父亲这个土匪种,跟随爷爷
余占螯的队伍去伏击日本人的汽车队.
其实我爷爷是个手艺高超的木匠,我父
亲是个老实得置之不理鸡都不敢杀害的
农民.当小说发表之后,我父亲很不高
兴,说我诬蔑他.我就说,写小说其实
就是讲故事,你不是说咱家那个远房亲
戚一次能吃半头牛吗?我父亲听了我的
解释后,明白了,并且一言就点破了小
说的奥秘:原来写小说就是胡编乱造
啊!
其实也不仅仅是上了岁数的人才开
始讲故事,有时候年轻人甚至小孩也讲
故事.我十几岁时听邻家一个五岁的小
男孩讲过的一个故事至今难忘.他对我
说:马戏团的狗熊对马戏团的猴子说:
我要跑了.猴子问:这里很好,你为什
么要逃跑?狗熊说:你当然好,主人喜
欢你,而我每天吃糠咽菜,脖子上还拴
着铁链子,主人动不动就用皮鞭打我
这样的日子我实在受够了,所以我要逃
跑了.我当时问:狗熊跑了没有?他
说:没有.我问他:为什么?他说:猴
子跟主人说了.
在我用耳朵阅读的漫长生涯中,民
间戏曲,尤其是我的故乡那个名叫”猫
腔”的小剧种给了我深刻的影响.”猫
腔”唱腔委婉凄切,表演独特,简直就
是东北乡人民苦难生活的写照,”猫
腔”的旋律伴随着我度过了青少年时
期,在农闲季节时,村子里搭班子唱戏
时,我也曾经登台演出,当然我扮演的
都是那些插科打诨的丑角,连化装都不
用.”猫腔”是东北高密乡人民的开放
学校,是民间的狂欢节,也是感情宣泄
的渠道.民间戏曲通俗晓畅,充满了浓
郁生活气息的戏文,有可能使已经贵族
化的小说语方获得一种新质,我新近完
成的长篇小说《檀香刑》就是借助了”
猫腔”的戏义对小说语言的一次变革尝
试.
当然,除了聆听从人的嘴巴发出的
声音,我还聆听了大自然的声音,譬如
洪水泛滥的声音,杆物生长的声音,动
物的呜叫的声音在动物呜叫的声音
里,最让我难忘的是成千上万只青蛙聚
集在一起呜叫的声音,那是真正的大合
唱,声音洪亮,震耳欲聋,青蛙绿色的
脊背和肋边时收时缩的气囊把水面都遮
没了.那情景让人不寒而栗,浮想联
翩.
我虽然没有文化,但通过聆听,这
种用耳朵的阅读,为El后的写作做好了
准备.我想,人在用耳朵阅读的二十多
年里,培养起了我与大自然的关密关
系,培养起了我的历史观念,道德观
念,更重要的是培养起了我的想象能力
和保持不懈的童心.我相信,想像力是
贫困生活和团塞环境的产物,在北京和
上海这样的大城市里,人们可以获得知
识,但很难获得想像力,尤其是难以获
得与文学,艺术相关的想像力.我之所
以能成为一个这样的作家,用这样的方
式进行写作,写出这样的作品,是与我
二十多年用耳朵的阅读密切相关的;我
之所以能持续不断地写作,并且始终充
满自信,也是依赖着用耳朵阅读得来的
丰富资源.
关于用鼻子写作,其实应该是另外
一
次演讲的题目,今天只能简单地说
说.所谓用鼻子写作,并不是说我要在
鼻在里插上两支鹅毛笔,而是说我在写
作时,刚开始时是无意地,后来是有意
地调动起了自己对于气味的回忆和想
像,从而使我在写作时如身临其境,从
而使读者在阅读我的小说时也身临其
境,其实,在写作的过程中,作家调动
的不仅仅是对于气味的的回忆和想像,
而且还应该调动起自己的视觉,听觉,
味觉,触觉等等全部的感受以及与此相
关的的全部想像力.要让自己的作品充
满色彩和画面,声音与旋律,苦辣与酸
甜,软硬与凉热等等丰富的可感受的描
写,当然这一切都是借且于准确而优美
的语言来实现的.好的小说,能让读者
在阅读时产生仿佛进入了一个村庄,一
个集市,一个非常具体的家庭的感受;
好的小说,能使痴心的读者把自己混同
于其中的人物,为之爱,为之生,为之
死.
这样的小说要写出来很不容易,我
正在不懈的努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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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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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读书L
乙毛
盒军
“你是否同意如下的看法
上寻求真爱越来越难了.”
一
,
我的生活结果总不是我所期望的;二,在社会
这是美国某杂志社做的一项美国公众调查的两个题目.结果,高中学历的人同
意以上感言的人分别是38%和67%,大学学历是28%和53%,而大学以上学历的人
则下降到23%和29%.该杂志于是得出结论:读书的多少与对生活的满意度正相
关:而要寻求真爱那就去上学.
这个结论的直接含义是:金钱和爱情的成功与教育程度相关.
“要做一个有用的人,一定要上大学吗?”有一次在治疗室,我邻床的孩子很
认真地问医生,这使我想起一个故事:从前有一家人养了一窝猪,其中一只瘦弱的
猪因为抢不到吃的,就只好吃了主人的很多书,一次有人来参观猪圈,发现其他猪
满嘴残食,只有一只非常干净,便夸它两句,不料这只猪竞说了人话:他们那群
猪,一本书不读,简直不是猪.
这个故事是读书人自嘲的,但也表达了一个人的能力并不应该以读书的多少来
衡量.很多人都同意学历不一定代表高能力,但为什么高学历往往有高收入呢?
这与劳动力市场的信号传递有关:雇主和应聘者之间的信息是不对称的,要判
断两个人的能力高低,得在工作中见分晓.可在工作之前双方需要约定报酬,所以
老板决定给大学学历者支付高工资,前提假设是:学习是需要成本的,能力高的人
学得容易,所以他学得多,学历高.市场传递增了这个信号,所以更多的人追求大
学学历.大学学历多的人多了,雇主只好给大学以上学历的人更高的
工资.
劳动力市场信号的传递,使得人们要学习才能证明自己,这又被称为人力资本
的投资.人力资本的投资往往是有回报的,一如白思哲的故事:深圳的白思哲
l995年本来有l0万元存款,月净收入3000元,这样N2oo5年他的财富将增加N46万
元.可那年他决定上中山大学进修,3g学费2万元,交通生活费2万元,1998年毕业
时存款只有6万元,其后他获得高收入.年净收.,k10~-元.结果,在2002年他就达到
746万元的存款,~J2005年,他就有了76万元的存款.
这是读书给他带来的好处的简单计算,其实现在他还抱得美人归,所以中国古
人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无怪乎,人力资本投资,是个人理财规
划中的第一章职业规划中的第一节.
摘自《读者2004珍藏版P279
读书的利
范文二:莫言:用耳朵阅读
2004-09-15 作者:莫言 查看评论 进入光明网BBS 手机看新闻
莫言,1955年生于山东高密东北乡。小学五年级辍学回乡务农。1976年应征入伍,历任战士、教员等职。先后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和北京师范大学创作研究生班。1980年开始创作。著名长篇小说《红高粱家族》、《丰乳肥臀》、《檀香刑》等八部,中
短篇小说《欢乐》、《透明的红萝卜》、《白狗秋千架》、《拇指铐》等多篇。
几年前,在台北的一次会议上,我与几位作家就“童年阅读经验”这样一个题目进行了座谈。参加对谈的作家,除了我之外都是早慧的天才,他们有的五岁时就看了《三国演义》、《西游记》,有的六岁时就开始阅读《红楼梦》,这让我既感到吃惊又感到惭愧,与他们相比,我实在是个没有文化的人。轮到我发言时,我说:当你们饱览群书时,我也在阅读;但你们阅读是用眼睛,我用的是耳朵。
当然,我也必须承认,在我的童年时期,我也是用眼睛读过几本书的,但那时我所在的农村,能的到的书很少,我用出卖劳动力的方式,把那几本书换到手读完之后,就错误地认为,我已经把世界上的书全部读完了。后来,我有机会进了一个图书馆,才知道自己当年是多么样的可笑。
我十岁的时候,就辍学回家当了农户,当时我最关心的是我放牧的那几头牛羊的饥饱,以乃我偷偷地饲养着的几只小鸟会不会被蚂蚁吃掉。当时我做梦也没有想到几十年后,我竟然成了一个以写小说为职业的人。这样的人在我的童年印象中,是像神灵一样崇高伟大的。当然,在我成了作家之后,我知道了作家既不崇高也不伟大,有时候甚至比一般人还要卑鄙和渺小。
我在农村度过了漫长的青少年时期,如前所述,在这期间,我把周围几个村子里那几本书读完之后,就与书本脱离了关系。我的知识基本上是用耳朵听来的。就像诸多作家都有一个会讲故事的老祖母一样,就像诸多作家都从老祖母讲述的故事里肖取了最初的文学灵感一样,我也有一个很会讲故事的祖母,我也从我的祖母的故事里汲取了文学的营养。但我更可以骄傲得是,我除了有一个会讲故事的老祖母之外,还有一个会讲故事的爷爷,还有一个比我的爷爷更会讲故事的大爷爷――我爷爷的哥哥。除了我的爷爷奶奶大爷爷之外,村子里凡是上了点岁数的人,都是满肚子的故事,我在与他们相处的几十年里,从他们嘴里听说过的故事实在是难以计数。
他们讲述的故事神秘恐怖,但十分迷人。在他们的故事里,死人与活人之间没有明确的界限,动物、植物之间也没有明确的界限,甚至许多物品,譬如一把扫地的笤帚,一根头发,一颗脱落的牙齿,都可以借助某种机会成为精灵。在他们的故事里,死去的人其实并没有远去,而是和我们生活在一起,他们一直在暗中注视着我们,保佑着我们,当然也监督着我们。这使我少年时期少干了许多坏事,因为我怕受到暗中监督着我的死去的祖先的惩罚。当然也使我多干了很多好事,因为我相信我干过的好事迟早会受到奖赏。在他们的故事里,大部分动物都能够变化成人形,与人交往,甚至恋爱、结婚、生子。譬如我的祖母就讲述过一个公鸡与人恋爱的故事。她说一户人家有一个待字闺中的美丽姑娘,许多人来给这个姑娘说媒,但她死活也不嫁,并说自己已经有了如意的郎君。姑娘的母亲就留心观察,果然发现,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就听到从女儿的房间里传出一个男子的声音。这个声音十分地迷人。母亲白天就盘问女儿,那个男子是谁,是从哪里进去的。女儿就说这个青年男子每天夜里都会出现在她的身边,天亮之前就悄悄地消失。女儿还说,这个男子每次来时,都穿着一件非常华丽的衣服。母亲就告诉女儿,让她下次把那男子的衣服藏起来。等到夜里,那个男子又来了。女儿就把他的衣服藏到柜子里。天亮前,那个男子又要走,但衣服找不到了。男子苦苦哀求姑娘将衣服还她,但姑娘不还。等到村子里的鸡开始啼鸣时,那男子只好赤裸裸地走了。天明之后,母亲打开鸡窝,发现从鸡窝里钻出了一只浑身赤裸的大公鸡。让女儿打开柜子一看,哪里有什么衣服?柜子里全是鸡毛。――这是我少年时代听过的印象最深的故事之一,后来,每当我看到羽毛华丽的公鸡和英俊的青年,心中就产生异样的感觉,我感到他们之间有一种神秘的联系,不是公鸡变成了青年,就是青年变成了公鸡。
离我的家乡三百里路,就是中国最会写鬼故事的作家蒲松龄的故乡。当我成了作家之后,我开始读他的书,我发现书上的许多故事我小时候都听说过。我不知道是蒲松龄听了我的祖先们讲述的故事写成了他的书,还是我的祖先们看了他的书后才开始讲故事。现在我当然明白了他的书与我听说过的故事之间的关系。
爷爷奶奶一辈的老人讲述的故事基本上是鬼怪和妖精,父亲一辈的人讲述的故事大部分是历史,当然他们讲述的历史是传奇化了的历史,与教科书上的历史大相径庭。在民间口述的历史中,没有阶级观念,也没有阶级斗争,但充满了英雄崇拜和命运感,只有那些有非凡意志和非凡体力的人才能进入民间口述历史并被不断地传诵,而且在流传的过程中被不断地加工提高。在他们的历史传奇故事里,甚至没有明确的是非观念,一个人,哪怕是技艺高超的盗贼、胆大包天的土匪、容貌绝伦的娼妓,都可以进入他们的故事,而讲述者在讲述这些坏人的故事时,总是使用着赞赏的语气,脸上总是洋溢着心驰神往的表情。
十几年前,我在写作《红高粱》时已经认识到:官方编写的历史教科书固然不可信,民间口口相传的历史同样不可信。官方歪曲历史是政治的需要,民间把历史传奇化、神秘化是心灵的需要,对于一个作家来说,我当然更愿意向民间的历史传奇靠拢并从那里汲取营养。因为一部文学作品要想激动人心,必须讲述出惊心动魄的故事,必须在讲述这惊心动魄的故事的过程中塑造出性格鲜明、非同一般的人物,而这样的人物,在现实生活中是几乎不存在,但在我父亲他们讲述的故事是比比皆是。譬如我父亲就讲过,我家的一个远房亲戚,一次吃了半头牛、五十张大饼;当然,他的能吃与他的力大无穷紧密相连。父亲说这个人能把一辆马车连同拉车的马扛起来走十里路。我知道我家根本就没有这样一个远房亲戚,我父亲这样说,是为了增强故事的可信性,这其实是一种讲故事的技巧。后来创作小说《红高粱》时我借用了这种技巧。《红高粱》开篇我就说:“我父亲这个土匪种,跟随着我爷爷余占鳌的队伍去伏击日本人的汽车队……”其实我爷爷是个手艺高超的木匠,我父亲是个老实得连鸡都不敢杀害的农民。当我的小说发表之后,我父亲很不高兴,说我诬蔑他。我就说,写小说其实就是讲故事,你不是说咱家那个远房亲戚一次能吃半头牛吗?我父亲听了我的解释后,明白了,并且一言就点破了小说的奥秘:原来写小说就是胡编乱造啊!
其实也不仅仅是上了岁数的人才开始讲故事,有时候年轻人甚至小孩子也讲故事。我十几岁时听邻居家一个五岁的小男孩讲过的一个故事至今难忘,他对我说:马戏团的狗熊对马戏团的猴子说:我要逃跑了,猴子问:这里很好,你为什么要逃跑?狗熊说:你当然好,主人喜欢你,每天喂给你吃苹果、香蕉,而我每天吃糠咽菜,脖子上还拴着铁链子,主人动不动就用皮鞭子打我。这样的日子我实在是过够了,所以我要逃跑了。我当时问他:狗熊跑了没有?他说:没有。我问他:为什么?他说:猴子去跟主人说了。
在我用耳朵阅读的漫长生涯中,民间戏曲、尤其是我的故乡那个名叫“猫腔”的小剧种给了我深刻的影响。“猫腔”唱腔委婉凄切,表演独特,简直就是高密东北乡人民苦难生活的写照。“猫腔”的旋律伴随着我度过了青少年时期,在农闲的季节里,村子里搭班子唱戏时,我也曾经登台演出,当然我扮演得都是那些插科打诨的丑角,连化装都不用。“猫腔”是高密东北乡人民的开放的学校,是民间的狂欢节,也是感情宣泄的渠道。民间戏曲通俗晓畅、充满了浓郁生活气息的戏文,有可能使已经贵族化的小说语言获得一种新质,我新近完成的长篇小说《檀香刑》就是借助了“猫腔”的戏文对小说语言的一次变革尝试。
当然,除了聆听从人的嘴巴里发出的声音,我还怜听了大自然的声音,譬如洪水泛滥的声音,植物生长的声音,动物鸣叫的声音……在动物鸣叫的声音里,最让我难忘得是成千上万只青蛙聚集在一起鸣叫的声音,那是真正的大合唱,声音洪亮,震耳欲聋,青蛙绿色的脊背和腮边时收时缩的气囊,把水面都遮没了。那情景让人不寒而栗,浮想联翩。
我虽然没有文化,但通过聆听,这种用耳朵的阅读,为日后的写作做好了准备。我想,我在用耳朵阅读的二十多年里,培养起了我与大自然的亲密联系,培养起了我的历史观念、道德观念,更重要的是培养起了我的想像能力和保持不懈的童心。我相信,想像力是贫困生活和闭塞环境的产物,在北京和上海这样的大城市里,人们可以获得知识,但很难获得想像力,尤其是难以获得与文学、艺术相关的想像力。我之所以能成为一个这样的作家,用这样的方式进行写作,写出这样的作品,是与我的二十年用耳朵的阅读密切相关的;我之所以能持续不断地写作,并且始终充满自信,也是依赖着用耳朵阅读得来的丰富资源。
关于用鼻子写作,其实应该是另外一次演讲的题目,今天只能简单地说说。所谓用鼻子写作,并不是说我要在鼻子里插上两只鹅毛笔,而是说我在写作时,刚开始时是无意地、后来是有意识地调动起了自己的对于气味的回忆和想像,从而使我在写作时如同身临其境,从而使读者在阅读我的小说时也身临其境。其实,在写作的过程中,作家所调动得不仅仅是对于气味的回忆和想像,而且还应该调动起自己的视觉、听觉、味觉、触觉,等等全部的感受以及与此相关的全部想像力。要让自己的作品充满色彩和画面、声音与旋律、苦辣与酸甜、软硬与凉热等等丰富的可感爱的描写,当然这一切都是借助于准确而优美的语言来实现的。好的小说,能让读者在阅读时产生仿佛进入了一个村庄、一个集市、一个非常具体的家庭的感受,好的小说能使痴心的读者把自己混同于其中的人物,为之爱,为之恨,为之生,为之死。
这样的小说要写出来很不容易,我正在不懈的努力。
范文三:用耳朵阅读
“文学生活”调查之7
用耳朵阅读
——济南市出租车司机文学类广播节目收听调查
倪赛美 谢锡文 《 中华读书报 》( 2015年07月01日 11 版)
提倡“文学生活”研究,就是提倡文学研究关注“民生”——普通民众生活中的文学消费情况。为此,山东大学文学院联手校内外专家,于2012年成立了“当代中国文学生活研究中心”,并承担了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当前社会“文学生活”调查研究》(课题批准号128ZD169),温儒敏教授担任首席专家。这里发布的是该项目研究成果的一部分。
美国广播界有句名言:“车轮子和干电池拯救了广播。”在移动阅读时代,车轮子与车载收音系统,又将广播带入了一个新的移动阅读环境——在车轮子所构成的移动空间里借助车载收音系统进行移动阅读,已成为有车一族特别是出租车司机日常的工作状态——伴随性听读即用耳朵阅读。
作为广播最忠实的移动听众群,出租车司机在出租车内除收听交通信息、新闻资讯和娱乐节目之外,大多数人会持续收听小说、评书、广播剧等文学类节目,这其实就是在进行有声文学阅读。文学阅读潜移默化的情感特质与出租车司机伴随性听读的熏习环境,促使我们对出租车司机这一群体的文学生活展开调查,以期发现移动阅读时代,出租车司机在移动空间里,其有声文学阅读的偏好与期待。
本研究以济南市出租车司机为样本,于2014年4月至5月间,面向济南8048辆出租车,通过汇元、振储、恒通三大出租车公司,向司机群体随机发放调查问卷300份,回收有效问卷263份。参与问卷调查的司机男性为主,有215人,女性48人;年龄分层,20-35岁74人,36-45岁111人,46-55岁69人,56岁以上9人,其中高中(或中专、职高)学历有158人,占59.2%。月收入3000-4000元,162人,占60.4%。工作时间段为白班(06:00—18:00),有168人,占62.5%。已收听广播4-8年的有111人,占41.4%。
调查显示,从未听过广播文学类节目的出租车司机占参与调查总人数的8.1%,从未听过情感咨询和健康养生类节目的分别是32.1%和17.3%,从未听过新闻、音乐、路况信息的分别是2.4%、2.8%和2.4%。可见,济南出租车司机对广播文学类节目的接触频度略低新闻资讯类,却远高于情感咨询和健康养身类。
《小说连播》是收听人数最多的广播文学类节目
广播的地域性特点,决定了出租车司机更倾向于收听本地的广播节目。拥有文学类节目的济南本地电台分别为济南新闻广播FM106.6,济南经济广播FM90.9,济南交通广播FM103.1,济南文艺广播FM100.5,济南故事广播FM104.3。其中,济南新闻广播占据济南地区22%左右的市场份额,该台的《小说连播》栏目,8:40首播,19:00重播。济南经济广播的文学类节目是《流行小说城》栏目,12:00首播,23:30重播。服务于济南交通的专业性广播FM103.1,在济南地区移动人群中收听率第一。其中,
23:00的《深夜故事》栏目是该频率唯一一档文学类节目。济南文艺广播拥有两档文学类节目,分别是2:00(重播)和19:00(首播)的《广播剧场》,5:00(重播)、13:30(重播)、19:30(首播)的《小说连播》。济南故事广播以小说、纪实文学、评书等为节目主体,00:00《越夜越惊心》、1:00《深夜故事无限听》、6:30《古今传奇》、7:00和13:05《小说抢先听》、9:05和14:05《纪实文学》、10:05和16:05《经典书场》、17:05《风云故事》、19:00《小说剧场》、19:30《新书快听》。
另外,山东广播生活频道FM105,22:00《老鲁一家亲》,山东广播乡村频道FM91.9,1:00和9:30《好书抢先听》,00:00和3:00《午夜奇谈》,12:00《经典故事会》,18:00《故事轻松听》和山东广播女主播频道FM97.5,20:00《经典相声广播剧影视剧》,也是济南出租车司机选择的文学类广播节目。
调查显示,收听人数最多的是济南新闻广播8:40(首播)和19:00(重播)《小说连播》栏目,占参与调查总人数的12.1%。2014年4月,《小说连播》正在播出官场小说《侯卫东官场笔记》系列的《侯海洋基层风云》,调查中许多出租车司机对此都耳熟能详。其次,7.9%的出租车司机收听过济南交通广播23:00的《深夜故事》栏目。2014年4月,《深夜故事》正在播出惊悚小说《背后有人》。7.9%的出租车司机收听过济南经济广播12:00的《流行小说城》栏目。2014年4月,《流行小说城》正在播出韩少功的长篇小说《日夜书》。
官场小说是最爱
广播文学类节目,包括小说、纪实文学、评书、人物传记、广播剧,济南出租车司机喜爱长篇小说的人数最多,占参与调查总人数的16.6%。其次,11.6%的出租车司机喜爱短篇小说,10.1%的出租车司机喜爱评书。而喜爱广播剧的人数最少,只占总人数的3.1%。
小说题材,包括历史、官场、推理、恐怖、言情、玄幻等,研究发现,济南出租车司机喜爱历史和官场小说的人数最多,分别占总人数的20.7%和17.5%。喜欢玄幻题材的人数最少,只占总人数的4.6%。
在各类题材代表作品中,《侯卫东官场笔记》完整听过的共34人,听过大部分的共47人,听过小部分的共38人。总计119人,占参与调查总人数的45.2%,成为最受关注的小说。其次,单田芳版的《三国演义》评书,完整听过的32人,听过大部分的43人,听过小部分的33人,总计108人,占调查总人数的41%。此外,有94人听过单田芳版的《白眉大侠》,占总人数的35.7%。而2014年4月热播的言情小说《痒》,只有10人听过,《离爱》只有17人听过,这或许与济南出租车司机男性比例居高有一定关系。
广播媒介的缺陷是声音转瞬即逝,目前尚不能实现内容点播或回听,循环收听和纸书阅读就成为测量听众对作品喜爱程度的有效指标。在循环收听的作品调查中,《侯卫东官场笔记》、《三国演义》、《白眉大侠》出现次数最多,分别是18次、17次、17次。是否寻找纸质书或者电子书进行深入阅读,有44.6%的司机曾经寻找纸质版或者电子版进行深入阅读,选择的作品《侯卫东官场笔记》出现次数最多,13次。
丰富人生经验是最深刻的听读满足
由于出租车司机工作环境相对封闭,工作时间漫长,他们非常渴望能接触新事物,增长知识,提升自我。文学类广播节目是否满足了他们文化娱乐、排遣寂寞、增长知识、提升素养、丰富经验的情感需求,在问卷中,出租车司机用1—10(数值越高,满足程度越高)为这上述需求的满意度打分,满足程度最高的是“丰富经验”,均值为8.19,“提升素养”均值为7.98,“增长知识”均值为7.84,满足程度较低的是“文化娱乐”和“排遣寂寞”,均值分别是7.50和7.25。据此,广播文学类节目基本满足了出租车司机排遣寂寞、文化娱乐的需求。
一位邢姓司机说:“我以前听小说比较多,现在一般听交通广播,可能跟我年龄有关。现在四十多岁了,就听听《刘敏热线》或者其他政务信息。”
另一位刘姓司机认为:“听小说还是挺有用的,比如如何处理和爱人的关系,社会上有什么大趋势,还能增长点知识。我们司机平时工作太忙,基本上不怎么看书,也就只能听听广播学点东西。乘客上车后,还能一起聊一聊这部作品,提供聊天话题。”
工作时段决定节目选择
参与调查的济南出租车群体中,工作时段分为白班(06:00—18:00)、夜班(18:00—06:00)和倒班。其中,白班162人,夜班62人,倒班39人。将工作时段与喜好体裁(长篇小说、短篇小说、广播剧、纪实文学等)做交互分析,我们发现,工作时段与短篇小说具有统计的显著性,白班司
机中有57人喜爱收听短篇小说,而期望计数是48.8,倒班司机中有5人喜爱短篇小说,而期望计数是11.4。
将工作时段与喜好题材(农村、军事、武侠、官场等)做交互分析,发现工作时段与言情、恐怖题材具有统计的显著性,白班司机有39人喜爱收听言情小说,而期望计数是32,夜班司机中有3人喜爱收听言情小说,期望计数是12。显见白班司机与夜班、倒班司机相比,更爱言情小说,这可能与女性司机中的87.5%都是白班司机有关。我们又将性别和喜好题材(言情小说)做交互分析,发现,女性喜欢言情小说的有22人,期望计数是8.9,男性喜欢言情小说的有28人,期望计数为41.1,显然,女性比男性更爱收听言情小说。
白班司机中有14人喜爱收听恐怖小说,期望计数是20.7,而夜班司
,这一数据表明,夜班司机中有13人喜爱收听恐怖小说,期望计数是7.9
机比白班司机更爱恐怖小说。夜深人静,司机为何更爱“鬼故事”,调查中有司机谈到,深夜工作,乘客不多,比较无聊,容易疲倦,为了寻求刺激,很多同行都会选择听恐怖小说,而且夜幕四垂,静夜无声,与“鬼故事”的氛围十分契合,特别刺激人的神经。电台在节目安排上也注意到这一点,济南交通广播23点有《深夜故事》,济南故事广播则在00:00播出《越夜越惊心》。
年龄、学历和月收入对文学类广播节目收听有无影响,调查显示,45-55岁之间的出租车司机比20-35岁之间的更愿意深入阅读广播文学作品,45岁以下的则希望增加背景音乐和网络文学作品,46岁以上的希望
多增加古典文学作品和评书;初中及以下学历的司机更看中广播文学作品
中的人物形象;月收入4000元以下的司机,有5%从未听过广播文学类节
目,而4000元以上的司机都听过此类节目。
范文四:用耳朵阅读(节选)
几年前,在台北的一次会议上,我与几位作家就“童年阅读经验”这样一个题目进行了座谈。参加座谈的作家,除了我之外都是早慧的天才,他们有的五岁时就看了《三国演义》《西游记》,有的六岁时就开始阅读《红楼梦》,这让我既感到吃惊又感到惭愧,与他们相比,我实在是个没有文化的人。轮到我发言时,我说:“当你们饱览群书时,我也在阅读;但你们阅读是用眼睛,我用的是耳朵。”
我在农村度过了漫长的青少年时期。在这期间,我把周围几个村子里那几本书读完之后,就与书本脱离了关系。我的知识基本上是用耳朵听来的。就像诸多作家都有一个会讲故事的老祖母一样,就像诸多作家都从老祖母讲述的故事里汲取了最初的文学灵感一样,我也有一个很会讲故事的祖母,我也从我祖母的故事里汲取了文学的营养。但我可以骄傲的是,我除了有一个会讲故事的老祖母之外,还有一个会讲故事的爷爷,还有一个比我的爷爷更会讲故事的大爷爷――我爷爷的哥哥。除了我的爷爷奶奶大爷爷之外,村子里凡是上了点岁数的人,都是满肚子的故事,我在与他们相处的几十年里,从他们嘴里听说过的故事实在是难以计数。
当然,除了聆听从人的嘴巴里发出的声音,我还聆听了大自然的声音,譬如洪水泛滥的声音,植物生长的声音,动物鸣叫的声音……在动物鸣叫的声音里,最让我难忘的是成千上万只青蛙聚集在一起鸣叫的声音,那是真正的大合唱,声音洪亮,震耳欲聋,青蛙绿色的脊背和腮边时放时缩的气囊,把水面都遮没了。那情景让人不寒而栗,浮想联翩。
我虽然没有文化,但通过聆听,这种用耳朵的阅读,为日后的写作做好了准备。我想,我在用耳朵阅读的二十多年里,培养起了我与大自然的亲密联系,培养起了我的历史观念、道德观念,更重要的是培养起了我的想象能力和保持不懈的童心。我之所以能成为一个这样的作家,用这样的方式进行写作,写出这样的作品,是与我的二十多年用耳朵阅读密切相关的;我之所以能持续不断地写作,并且始终充满自信,也是依赖着用耳朵阅读得来的丰富资源。
故事教会我
小学生书读得少,语言文字涉猎不多,但这不是不会写作文的根本原因。如果说字词是一块块砖头的话,写话、写文章就是用砖头砌墙,盖成房子。对学生来说,所缺少的不是砖头,而是构建房子的能力。而构建文章的房子,需要多方面的能力,其中最基础的就是想象力。词语是孤立的,死寂的,是文章的外在形式;想象是联系的,活跃的,形成作文的内容,想象之源使语言之水汹涌澎湃。学生写不出作文,不是因为词少,而是没有想象,想象在作文写作中的作用没能很好地发挥出来,使语言成了无水之鱼,晒在沙滩上干死了。让我们在作文写作中重视想象,善于想象,插上想象的翅膀,在语言艺术的蓝天里遨游!
范文五:用耳朵阅读
几年前,在台北的一次会议上,我与几位作家就“童年阅读经验”这样一个题目进行了座谈。参加对谈的作家,除了我之外都是早慧的天才,他们有的五岁时就看了《三国演义》、《西游记》,有的六岁时就开始阅读《红楼梦》,这让我既感
到吃惊又感到惭愧,与他们相比,我实在是个没有文化的人。轮到我发言时,我说:当你们饱览群书时,我也在阅读;但
你们阅读是用眼睛,我用的是耳朵。
当然,我也必须承认,在我的童年时期,我也是用眼睛读过几本书的,但那时我所在的农村,能的到的书很少,我用出卖劳动力的方式,把那几本书换到手读完之后,就错误地认为,我已经把世界上的书全部读完了。后来,我有机会进了
一个图书馆,才知道自己当年是多么样的可笑。
我十岁的时候,就辍学回家当了农户,当时我最关心的是我放牧的那几头牛羊的饥饱,以乃我偷偷地饲养着的几只小鸟会不会被蚂蚁吃掉。当时我做梦也没有想到几十年后,我竟然成了一个以写小说为职业的人。这样的人在我的童年印象
中,是像神灵一样崇高伟大的。当然,在我成了作家之后,我知道了作家既不崇高也不伟大,有时候甚至比一般人还要卑
鄙和渺小。
我在农村度过了漫长的青少年时期,如前所述,在这期间,我把周围几个村子里那几本书读完之后,就与书本脱离了关系。我的知识基本上是用耳朵听来的。就像诸多作家都有一个会讲故事的老祖母一样,就像诸多作家都从老祖母讲述的
故事里吸取了最初的文学灵感一样,我也有一个很会讲故事的祖母,我也从我的祖母的故事里汲取了文学的营养。但我更
可以骄傲得是,我除了有一个会讲故事的老祖母之外,还有一个会讲故事的爷爷,还有一个比我的爷爷更会讲故事的大爷
爷——我爷爷的哥哥。除了我的爷爷奶奶大爷爷之外,村子里凡是上了点岁数的人,都是满肚子的故事,我在与他们相处
的几十年里,从他们嘴里听说过的故事实在是难以计数。
他们讲述的故事神秘恐怖,但十分迷人。在他们的故事里,死人与活人之间没有明确的界限,动物、植物之间也没有明确的界限,甚至许多物品,譬如一把扫地的笤帚,一根头发,一颗脱落的牙齿,都可以借助某种机会成为精灵。在他们
的故事里,死去的人其实并没有远去,而是和我们生活在一起,他们一直在暗中注视着我们,保佑着我们,当然也监督着
我们。这使我少年时期少干了许多坏事,因为我怕受到暗中监督着我的死去的祖先的惩罚。当然也使我多干了很多好事,
因为我相信我干过的好事迟早会受到奖赏。在他们的故事里,大部分动物都能够变化成人形,与人交往,甚至恋爱、结婚、
生子。譬如我的祖母就讲述过一个公鸡与人恋爱的故事。她说一户人家有一个待字闺中的美丽姑娘,许多人来给这个姑娘
说媒,但她死活也不嫁,并说自己已经有了如意的郎君。姑娘的母亲就留心观察,果然发现,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就听
到从女儿的房间里传出一个男子的声音。这个声音十分地迷人。母亲白天就盘问女儿,那个男子是谁,是从哪里进去的。
女儿就说这个青年男子每天夜里都会出现在她的身边,天亮之前就悄悄地消失。女儿还说,这个男子每次来时,都穿着一
件非常华丽的衣服。母亲就告诉女儿,让她下次把那男子的衣服藏起来。等到夜里,那个男子又来了。女儿就把他的衣服
藏到柜子里。天亮前,那个男子又要走,但衣服找不到了。男子苦苦哀求姑娘将衣服还她,但姑娘不还。等到村子里的鸡
开始啼鸣时,那男子只好赤裸裸地走了。天明之后,母亲打开鸡窝,发现从鸡窝里钻出了一只浑身赤裸的大公鸡。让女儿
打开柜子一看,哪里有什么衣服?柜子里全是鸡毛。——这是我少年时代听过的印象最深的故事之一,后来,每当我看到
羽毛华丽的公鸡和英俊的青年,心中就产生异样的感觉,我感到他们之间有一种神秘的联系,不是公鸡变成了青年,就是
青年变成了公鸡。
离我的家乡三百里路,就是中国最会写鬼故事的作家蒲松龄的故乡。当我成了作家之后,我开始读他的书,我发现书上的许多故事我小时候都听说过。我不知道是蒲松龄听了我的祖先们讲述的故事写成了他的书,还是我的祖先们看了他的
书后才开始讲故事。现在我当然明白了他的书与我听说过的故事之间的关系。
爷爷奶奶一辈的老人讲述的故事基本上是鬼怪和妖精,父亲一辈的人讲述的故事大部分是历史,当然他们讲述的历史是传奇化了的历史,与教科书上的历史大相径庭。在民间口述的历史中,没有阶级观念,也没有阶级斗争,但充满了英雄
崇拜和命运感,只有那些有非凡意志和非凡体力的人才能进入民间口述历史并被不断地传诵,而且在流传的过程中被不断
地加工提高。在他们的历史传奇故事里,甚至没有明确的是非观念,一个人,哪怕是技艺高超的盗贼、胆大包天的土匪、
容貌绝伦的娼妓,都可以进入他们的故事,而讲述者在讲述这些坏人的故事时,总是使用着赞赏的语气,脸上总是洋溢着
心驰神往的表情。
十几年前,我在写作《红高粱》时已经认识到:官方编写的历史教科书固然不可信,民间口口相传的历史同样不可信。官方歪曲历史是政治的需要,民间把历史传奇化、神秘化是心灵的需要,对于一个作家来说,我当然更愿意向民间的历史
传奇靠拢并从那里汲取营养。因为一部文学作品要想激动人心,必须讲述出惊心动魄的故事,必须在讲述这惊心动魄的故
事的过程中塑造出性格鲜明、非同一般的人物,而这样的人物,在现实生活中是几乎不存在,但在我父亲他们讲述的故事
是比比皆是。譬如我父亲就讲过,我家的一个远房亲戚,一次吃了半头牛、五十张大饼;当然,他的能吃与他的力大无穷
紧密相连。父亲说这个人能把一辆马车连同拉车的马扛起来走十里路。我知道我家根本就没有这样一个远房亲戚,我父亲
这样说,是为了增强故事的可信性,这其实是一种讲故事的技巧。后来创作小说《红高粱》时我借用了这种技巧。《红高粱》
开篇我就说:“我父亲这个土匪种,跟随着我爷爷余占鳌的队伍去伏击日本人的汽车队??”其实我爷爷是个手艺高超的木
匠,我父亲是个老实得连鸡都不敢杀害的农民。当我的小说发表之后,我父亲很不高兴,说我诬蔑他。我就说,写小说其
实就是讲故事,你不是说咱家那个远房亲戚一次能吃半头牛吗?我父亲听了我的解释后,明白了,并且一言就点破了小说
的奥秘:原来写小说就是胡编乱造啊!
其实也不仅仅是上了岁数的人才开始讲故事,有时候年轻人甚至小孩子也讲故事。我十几岁时听邻居家一个五岁的小
男孩讲过的一个故事至今难忘,他对我说:马戏团的狗熊对马戏团的猴子说:我要逃跑了,猴子问:这里很好,你为什么
要逃跑?狗熊说:你当然好,主人喜欢你,每天喂给你吃苹果、香蕉,而我每天吃糠咽菜,脖子上还拴着铁链子,主人动
不动就用皮鞭子打我。这样的日子我实在是过够了,所以我要逃跑了。我当时问他:狗熊跑了没有?他说:没有。我问他:
为什么?他说:猴子去跟主人说了。
在我用耳朵阅读的漫长生涯中,民间戏曲、尤其是我的故乡那个名叫“猫腔”的小剧种给了我深刻的影响。“猫腔”唱
腔委婉凄切,表演独特,简直就是高密东北乡人民苦难生活的写照。“猫腔”的旋律伴随着我度过了青少年时期,在农闲的
季节里,村子里搭班子唱戏时,我也曾经登台演出,当然我扮演得都是那些插科打诨的丑角,连化装都不用。“猫腔”是高
密东北乡人民的开放的学校,是民间的狂欢节,也是感情宣泄的渠道。民间戏曲通俗晓畅、充满了浓郁生活气息的戏文,
有可能使已经贵族化的小说语言获得一种新质,我新近完成的长篇小说《檀香刑》就是借助了“猫腔”的戏文对小说语言
的一次变革尝试。
当然,除了聆听从人的嘴巴里发出的声音,我还聆听了大自然的声音,譬如洪水泛滥的声音,植物生长的声音,动物
鸣叫的声音??在动物鸣叫的声音里,最让我难忘得是成千上万只青蛙聚集在一起鸣叫的声音,那是真正的大合唱,声音
洪亮,震耳欲聋,青蛙绿色的脊背和腮边时收时缩的气囊,把水面都遮没了。那情景让人不寒而栗,浮想联翩。
我虽然没有文化,但通过聆听,这种用耳朵的阅读,为日后的写作做好了准备。我想,我在用耳朵阅读的二十多年里,
培养起了我与大自然的亲密联系,培养起了我的历史观念、道德观念,更重要的是培养起了我的想像能力和保持不懈的童
心。我相信,想像力是贫困生活和闭塞环境的产物,在北京和上海这样的大城市里,人们可以获得知识,但很难获得想像
力,尤其是难以获得与文学、艺术相关的想像力。我之所以能成为一个这样的作家,用这样的方式进行写作,写出这样的
作品,是与我的二十年用耳朵的阅读密切相关的;我之所以能持续不断地写作,并且始终充满自信,也是依赖着用耳朵阅
读得来的丰富资源。
关于用鼻子写作,其实应该是另外一次演讲的题目,今天只能简单地说说。所谓用鼻子写作,并不是说我要在鼻子里
插上两只鹅毛笔,而是说我在写作时,刚开始时是无意地、后来是有意识地调动起了自己的对于气味的回忆和想像,从而
使我在写作时如同身临其境,从而使读者在阅读我的小说时也身临其境。其实,在写作的过程中,作家所调动得不仅仅是
对于气味的回忆和想像,而且还应该调动起自己的视觉、听觉、味觉、触觉,等等全部的感受以及与此相关的全部想像力。
要让自己的作品充满色彩和画面、声音与旋律、苦辣与酸甜、软硬与凉热等等丰富的可感爱的描写,当然这一切都是借助
于准确而优美的语言来实现的。好的小说,能让读者在阅读时产生仿佛进入了一个村庄、一个集市、一个非常具体的家庭
的感受,好的小说能使痴心的读者把自己混同于其中的人物,为之爱,为之恨,为之生,为之死。
这样的小说要写出来很不容易,我正在不懈的努力。
作者:莫言
来源:《书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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