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文一:《庄子·天运天下》篇注释
注释来源:《庄子今注今?译》陈鼓应注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年? P450- 原文:七:“丘治《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自以为久矣?,孰知其故矣??;以奸者七十?二君?,论先王之道?儿明周召?之迹,一君无所鉤??用。甚矣夫~人之难说也?~道指难明邪?,”
老子曰:“幸矣子孔子?谓老聃曰之?不遇治世之?君也~夫《六经》,先王之陈迹?也,岂其所以迹?哉~今子之所言?,犹迹也。夫迹,履之所出,而迹其履哉?~夫白鶂?之相视,眸子不运?而风化?;虫,雄鸣于上风?,雌应于下风?而风化?;类?自为雌雄,故风化。性不可易,命不可变,时不可止,道不可壅。苟得于道,无自而不可?;失焉者,无自而可。” 111213孔子不出三?曰,复见月:“丘得之矣。乌鹊孺?,鱼傅沫,细要者化,有弟而兄啼?。久
14矣,夫丘不与化?为人~不与化为人?,安能化人! ”
老子曰:“可,丘得之矣~”
【注释】
一?孰知其故矣?:“孰”,同“熟”。林云铭本作?“熟”。“故”,典故(林希逸说)。 二?以奸者七十?二君:“奸者”杜威“干诸”。干,求也。诸,之于。干诸,谓向某人求?取俸禄。“七十二君”,谓很多君主?。“七十二”,乃古人习用?之虚数,如七十二钻?(《外物》)、七十二行等?。
严灵峰说:“按:《史记?孔子世家》,孔子所历者?:鲁、齐、宋、卫、陈、蔡流过,而所遇者,齐景公、鲁定公、鲁哀公而已?。其余史书莫?详。且春秋时只?十二诸侯,亦无七十二国,其经所记为??鲁十二君而?已,似孔子未能?见七十二君?之多。”
三?周召:指周公、召公,都是武王的?弟弟。
四?钩:取(《释文》)。
五?白鶂:水鸟的一种?。“鶂”,同“鷁”(海平按:两字都读如?义),形同鸬鹚(读为卢辞),毛白色,能高飞,遇风不避。前人画鷁像?于船头,所以叫船头?为“鷁头”。
马叙伦说:“‘鶂’,《御览》引作‘鷁’??。《说文》‘鶂’下引《春秋传》曰:‘六鶂退飞。’《左传》作‘鶂’,是其证。”
六?不运,定睛注视(宣颖《注》)。
七?风化:生物的意思?。
郭象《注》:“不待合而便?生子,故曰风化。”
王先谦说:“案‘风’,读如‘牛马其风’之‘风’,谓雌雄相诱?也。‘化’者,感而成孕。” 八?虫,雄鸣于上风?,雌应于下风?而风化:雄虫鸣于上?方,雌虫在下方?应和而感化?生子。 九?类:一种虚构的?动物,一身两性,见《山海经》。
陆德明说:“《山海经》云:亶爱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狸而?有发,其名曰‘师类’;《带山》有鸟,其状如风,五采文,其名曰‘奇类’,皆自牝(海平按:读如聘,雄性的)牡也。” 十?乌鹊孺:“孺”,孚乳而生(《释文》引李颐说)。谓乌鹊孵化?而生、
? ? ? ? ? ? ? ? ? ? 11 12 13 14
十一 鱼傅沫:“傅”,同付。谓鱼濡沫而?生。
十二 细要,指蜂。“要”,即腰。
十三 有弟而兄啼?地:有了弟弟,哥哥失爱而?啼哭。
郭象说:“言人之性舍?长而亲幼,故啼也。”
林希逸说:“兄弟同母,必乳绝而后?生,兄不得乳而?后有弟,故曰‘兄啼’。??佛经所言胎?生,卵生,化生,湿生,真乐必出于?此。”
乌鹊孺,卵生;鱼傅沫,湿生;细要者,化生;有弟而兄啼?,胎生。佛 唐顺之说:“
所谓四生?本此。”(见王船山《庄子解》王敔(海平按:读如雨,古乐器,此为人名。)《注》所引)
十四 与化为人:与造化为友?。《大宗师》:“与造物者为?人”同义。“人”,训“偶”;“为人”,即“为偶”。
【今译】
孔子对老聃?说:“我研究《诗》《书》《礼》《乐》《易》《春秋》等六经,自以为很久?了,熟悉其中的?道理了,拿来进见七?十二个君主?,讲解先王的?道理,阐扬周公召?公的业绩,可是没有被?一个君主所?取用。太难了~这些人难以?说服吗,还是道理难?以发扬呢,”
老子说:“幸好你没有?遇到治世的?君主啊~所谓六经,只是先王陈?旧的足迹,哪里是足迹?的根源呢~你现在所说?的,就像是足迹?。足迹,乃是鞋所踩?的痕迹,而足迹哪算?是鞋呢~白鶂雌雄相?看,定睛凝视而?生育;虫,雄的在上方?叫,雌的在下方?应,便生育。本性不可改?易,命不可变更?,时间不可止?留,道不可闭塞?。如果得到道?,怎样都可行?,失去道,怎样都不可?行。”
孔子三个月?不出门,然后再去见?老聃说:“我懂了。乌鸦喜鹊孵?化而生,鱼濡沫而生?,蜂类是化生?,弟弟出生,哥哥失爱而?啼哭。很久了,我没有和造?化为友。不和造化为?友,怎能去化人?~”
老子说:“可以。孔丘得道了?~”
杂篇《天下》P983
一 (一)(二)(三)天下之治方?术者多矣,皆以其有为不可加矣?。古之所谓道?术者,果恶乎在,
(四)(五)曰:“无乎不在。”曰:“神何由降,明何由出,”“圣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于一。”
不离于宗,谓之天人。不离于精,谓之神人。不离于真,谓之至人。以天为宗,以德为
(六)(七)本,以道为门,兆于变化,谓之圣人。以仁为恩,以义为理,以礼为行,以乐为和,
(八)(九)薰然慈仁,谓之君子。以法为分,以名为表,以参为验,以稽为决,其数一二三?四是也,(十)112百官以此相?齿,以事为常1?,以衣食为主?,以蕃息畜藏?为意,老弱孤寡皆?有以养,民之理也。
136古之人其备?乎~配神明14?,醇天地15?,育万物,和天下,泽及百姓,明于本数,1?
78系于末度1?,六通四辟1?,小大精粗,其运无乎不?在。其19明而?在数度20?者,旧法世传之?
1缙绅22?史尚多有之?。其在于《诗》《书》《礼》《乐》者,邹鲁之士2?先生,多能明之;——《诗》3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2?。——其数散于天?下而设于中?国者,百家之学时?或称而道之?。
【注释】
一?方术:指特定的学?问,为道术的一?部分。
林希逸说:“方术,学术也。”(《南华真经口?义》)
蒋锡昌说:“‘方术’者,乃庄子指曲?士一察之道?而言;如墨翟、宋鈃(读如形)、惠施、公孙龙等所?治之道,事也。”(《庄子哲学天?下校释》)
二?其有:谓所学(宣颖《南华经解》)。“有”,谓攻治所得?(蒋锡昌说)。 三?道术:指东西宇宙?人生本愿的?学问。
四?神何由降,明何由出:“神”,灵妙。“明”,智慧。
林云铭说:“‘神’者,明之藏。‘明’者,神之发。言道术之极?也。”(《庄子因》)
”(《诸子考释》内《庄子?天下篇释义?》) 梁启超说:“神明犹言智?慧。
唐君毅说:“以神明言灵?台灵府之心?,尤庄子指所?擅长。神与明之异?,唯在‘神’乃自其为心?所直发而说?,‘明’则要在自其?能照物而说?,故明亦在神?中。”(《中国哲学原?论》,第47页)
五?一:即道。
六?兆:征兆,预端。
七?以仁为恩,以义为理,以礼为行,以乐为和:以仁来施行?恩惠,以义来建立?条理,以礼来范围?行动,以乐来调和?性情(《中国哲学史?资料选机》中《庄子?天下》篇译文)。
曹础基说:“‘以仁为恩’这以下刘局?说的‘君子’,指的是儒家?。”(《庄子浅注》) 八?以法为分,以名为表,以参为验,以稽为决:以法度为分?守,以名号作标?志,以比较为征?验,以考稽作判?断。
蒋锡昌说:“‘分’即‘分守’亦即职守,谓自己职分?所当守也。‘表’借为‘标’,‘以名为表’,言‘百官’以所陈之言?论为自己做?事之标准,俾使名实相?符也。‘参’借为‘三’,‘三’乃虚数,用为多谊,‘以参为验’,言‘百官’治事,以多为验,所谓
。‘以稽为决’,言‘百官’治事,以考为定也?。《天道》:‘礼法,度‘孤证不信’也
数,形名,比详,治之末也。’‘以参为验’即为‘比’之解释;盖‘比’者,亦即以多数?事物比而验?之也。‘以稽为决’即为‘详’之解释;盖‘详’者,亦即以严密?考虑审而决?之也。‘以法为名,以名为表’,言‘百官’所办之事;‘以参为验,以稽为决’,言‘百官’办事之法。”
曹础基说:“‘以法为名’这以下六句?说的,反映了法家?的主张。”
九?其数一二三?四是也:好像数一二?三四那样明?白。“其”,犹若,如。“数”,等级之数。
马叙伦说:“案‘其’犹若也。详见《经传释词》。”(《庄子义证》)
林希逸说:“其数一二三?四,言纤悉历历?明备也。”
十?百官以此相?齿:百官依这样?相列序位。“齿”,序列。
蒋锡昌说:“所谓‘百官’,即《荀子》所谓‘官人百吏’,乃各种小官?之统称。” 十一 以事为常:以职事为常?务。
曹础基说:“‘以事为常’这以下六句?写的是平民?的事。”
十二 以蕃息畜藏?为意:“蕃息”,即繁殖。“畜藏”,即蓄藏,“畜”,同蓄。“以”字原缺,“为意”两字原在“老弱孤寡”下,据陶鸿庆等?之说移上。
陶鸿庆说:“自‘蕃息’以下,文有错乱。当云:‘以蕃息畜藏?为意, 老弱孤寡皆?有养,民之理也。’‘为意’二字,及‘以’字,皆脱误在下?。”(《读老庄札记?》)
武延绪说:“按‘蕃’上疑亦当有?‘以’字。”(《庄子札记》)
蒋锡昌说:“‘为意’二字,当在‘藏’字之下。此言‘百官’所为之事,当以民之衣?食为主,蕃息畜藏为?意。”
按:陶鸿庆等之?说可从。日本高山寺?藏古写本在?“老弱孤寡”下正无“为意”二字,当依上两句?文例改为“以蕃息畜藏?为意”。
十三 备:完备。
蒋锡昌说:“‘备’,谓备有道术?之全,而不限于一?曲。”
十四 配神明:配合天地造?化的灵妙。
蒋锡昌说:“‘神明’者,即自然之称?。言古之道人?与自然为配?合、与天地为一?体。” 十五 醇天地:取法天地。“醇“,借为准。
章炳麟说:“‘醇’借为‘准’。地官质人,壹其淳制。《释文》:‘淳,音准,’是其例。《易》曰:‘易与天地准?。’配神明,准天地i,二句意同。”(《庄子解故》) 十六 本数:本愿,指道的根本?。
本数,即所谓‘一’。”(《南华真经义?海纂微》) 褚伯秀说:“
蒋锡昌说:“本数者,犹言度数之?本,即天地是也?。”
十七 末度:指法度,为道的末节?。
十八 六通四辟:六合通达四?时顺畅。“六”,指六合,即四方上下?。“四”,指四时;一指空间,一指时间。“辟”,同“闢”。“六通四辟”已见于(天道)篇。
十九 其:指上“古之所谓道?术”而言(蒋锡昌说)。
二十 数度:指典章制度?。
二十一 邹鲁之士:指儒士。
蒋锡昌说:“邹鲁之士,盖统指儒家?而言。”
马叙伦说:“陆德明曰:‘邹,孔子父所封?邑。’伦案《说文》曰:‘聊,鲁下邑,孔子之乡。’则‘邹’借为‘聊’,音同照纽。??或曰:《史记?孟子列传》:孟子驺人也?。‘驺’为‘邹’之借字。此‘邹’谓孟子生邑?,则非也。”
二十二 缙绅:“缙”,笏。“绅”,大带(成《疏》)。“缙绅”,亦指儒士。
蒋锡昌说:“‘缙绅’盖即‘儒服’之一种。‘缙绅先生’称儒家也。‘缙绅先
‘邹鲁之士’,‘邹鲁之士’即上文‘薰然慈仁,谓之君子’之‘君子’,皆儒家生’即
之称?也。”
二十三 《诗》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这六句马叙?伦疑是古之?注文。
马叙伦说:“‘《诗》以道志’以下六句,疑古注文,传写误为正?文。”
杨柳桥说:“马氏疑为注?文,甚有理,但不妨文义?,亦未据删。”
【今译】
天下研究方?术的人很多?了,都以为自己?所学的是无?以复加、再好不过了?。古时所谓的?道术,到底在哪里?,答说:“无所不在。”问说:“[造化的]灵妙从哪里?降下,[人类的]智慧从哪里?出现,”答说:“圣有所生,王有所成,都导源于‘一’。”
不离于宗本?,称为天人。不离于精微?,称为神人。不离于真质?,称为至人。以天然为宗?主,以德为根本?,以道为门径?,预见变化的?征兆,称为圣人。以仁来施行?恩惠,以义来建立?条理,以;礼来规范行?动,以乐来调和?性情,表现温和仁?慈,称为君子。以法度为分?守。以名号作标?准,以比较为征?验,以考稽作决?定,好像数一二?三四那样明?白,百官以这样?相列序位,以职事为常?务,以衣食为主?要,以生产储蓄?为意念,使老弱孤寡?都能得到抚?养,这是养民的?道理。
古时的圣人?不是很完备?吗,配合造化的?灵妙,取法天地,养育万物,均调天下,泽及百姓,明白道的根?本,贯通于法度?,六合通达四?时顺畅,大小精粗的?事物,都无所不在?地存在着它?的作用。古代道术显?明在典章制?度的,旧时的法规?、世代相传的?史书上,还保存着很?多。古时道术存?在于《诗》、《书》、《礼》、《乐》的,走路的学者?和士绅先生?们,大多能明晓?——《诗》是用来表达?心意的,《书》是用来传达?政事的,《礼》是用来规范?行为的,《乐》是用来调和?性情的,《易》是用来探讨?阴阳变化的?,《春秋》是用来讲解?名分的。——那些典章数?度散步在天?下而设施于?中国的,百家学说时?常称述它。
今译二来源?:《庄子译注》杨柳桥译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 《天运篇》孔子对老子?说:“我研究《诗》、《书》、《礼》、《乐》、《易》、《春秋》这六经,自以为时间?很久了,内容也很熟?悉了;我已经进见?过七十二个?国君,和他们讲论?先王之道,并且阐明周?公、召公的政迹?,一个国君也?没有采用的?。不得了~人真也太
‘道’真也太难倡?明了~” 难?说服了~
老子说:“您没有遇到?能够治理天?下的国君,太幸运了~那六经,只不过是先?王的踪迹,难道他们是?有所为而留?下这些踪迹?吗,现在,您所说的话?,还是一种踪?迹啊。这种踪迹,是走路生出?来的,而踪迹哪能?就是走路呢?,那白鶂,雌雄互相凝?视,眼珠不转动?,因而化生;那大蛇,雄的在上风?叫唤,雌的在下风?应和,因而化生;那类兽,本身就具备?着雌雄二性?,因而化生。本性不可以?移易,生命不可以?变更,天时不可以?制止,‘道’不可以阻塞?。如果得到‘道’,就没有行不?通的地方;如果失去了?‘道’,就没有行得?通的地方。”
孔子闭门不?出,三个月之后?,又去见老子?。孔子对老子?说:“我得到‘道’了。乌鸦和山鹊?孵卵,鱼类用口沫?对嘴相喂,细腰蜂孵化?桑虫,哥哥有了弟?弟就常哭。我不同造化?相交友,日子太久了?~不同造化相?交友,怎么能够造?化人类呢,”
老子说:“可以了,您得到‘道’了~”
《天下篇》天下研究道?术的人太多?了,都认为没有?比自己所掌?握的道术再?高明的。古来的所谓?道术,究竟存在于?什么地方呢?,回答是:没有哪个地?方不存在。有的就问:道术的神蕴?从什么地方?降临,道术的明征?在什么地方?生出呢,
圣人对于道?术都有所创?造,帝王对于道?术都有所成?就,都本原于“一”。不离失本元?,叫作天人;不离失精淳?,叫作神人;不离失全真?,叫作至人;把天作为主?宰,把“德”作为根本,把“道”作为门户,明通变化之?理,叫作圣人。用仁爱俩表?示恩泽,用正义来处?理事务,用礼节来作?为行动,用音乐来协?调性情,温温和和地?爱护群众,叫作君子。用法制作为?定分,用声名作为?外表,用参校作为?征验,用稽考作为?决断,就如同数一?、二、三、四一样,百官们就用?这些道术作?为处理事务?的顺序。把事务作为?经常,把衣食作为?主体,生产物资,蓄积财富,着意到老弱?孤寡,使他们都得?到抚养,这便是人民?的正常现象?。
古人的道术?可以说是非?常完备了~它能够配比?神明(阴阳),等同天地,发育万物,协和天下,百姓都要沾?到恩泽;又明察于根?本的理数,联系到末节?的制度;天地之间,四通八达,物象的大小?,事理的精粗?,它的运行是?无所不在的?。那明明白白?地存在为数?理和制度的?,旧有的法规?还一代一代?地流传着,史官所掌管?的业绩还大?量存在着;那记载在《诗》、《书》、《礼》、《乐》之中,鲁国穿着宽?衣大袖的儒?士们都能够?说明它们;——《诗》是用来表达?意志的,《书》是用来表达?世事的,《礼》是用来表达?行动的,《乐》是用来表达?和谐的,《易》是用来表达?阴阳的,《春秋》是用来表达?名分的。——那数术散步?在天下、而施设在中?国的,诸子百家之?学时常称道?它。
集释来源:《庄子集释》清?郭庆藩
《庄子?天运篇》:
孔子谓老聃?曰:「丘治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自以为久矣?,孰知其故矣?;以奸者七十?二君,论先王之道?而明周召之?迹,一君无所钩?用。甚矣夫~人之难说也?,道之难明邪?,」
老子曰:「幸矣子之不?遇治世之君?也~夫六经,先王之陈迹?也,岂其所以迹?哉【一】~今子之所言?,犹迹也。夫迹,履之所出,而迹岂履哉?~【二】夫白鶂之相?视,眸子不运而?(一)风化;虫,雄鸣于上风?,雌应于下风?而风化【三】;类自为雌雄?,故(二)风化【四】。性不可易,命不可变,时不可止,道不可壅【五】。苟得于道,无自而不可?【六】;失焉者,无自而可【七】。」
【一】【注】所以迹者,真性也。夫任物之真?性者,其迹则六经?也。
【释文】《奸》音干。三苍云:犯也。《钩用》钩,取也。《甚矣夫》音符,篇末同。《难说》始锐反。《治世》直吏反。
【二】【注】况今之人事?,则以自然为?履,六经为迹。
【三】【注】鶂以眸子相?视。虫以鸣声相?应,俱不待合而?便生子,故曰风化。
【释文】《白鶂》五历反。三苍云:鸧鶂也。司马云:鸟子也。《之相视眸》茂侯反。《子不运而风?化》司马云:相待风气而?化生也。又云:相视而成阴?阳。《虫雄鸣于上?风雌应于下?风而化》一本作而风?化(三)。司马云:雄者,鼋类;雌者,鳖类。
【四】【注】夫同类之雌?雄,各自有以相?感。相感之异,不可胜极,苟得其类,其化不难,故乃有遥感?而风化也。
【释文】《类自为雌雄?故风化》或说云:方之物类,犹如草木异?种而同类也?。山海经云:亶爰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狸而?有发,其名曰师类?;带山有鸟,其状如凤,五采文,其名曰奇类?,皆自牝牡也?。《可胜》音升。
【五】【注】故至人皆顺?而通之。
【释文】《可壅》于勇反。
【六】【注】虽化者无方?而皆可也。
【七】【注】所在皆不可?也。
【校】(一)阙误引张君?房本而下有?感字,下句而下同?。(二)阙误引张君?房本故下有?曰字。(三)今书而化作?而风化。
孔子不出三?月,复见曰:「丘得之矣。乌鹊孺,鱼傅沫,细要者化【一】,有弟而兄啼?【二】。久矣夫丘不?与化为人~不与化为人?,安能化人【三】~」
【一】【注】言物之自然?,各有性也。
【疏】鹊居巢内,交尾而表阴?阳;鱼在水中,傅沫而为牝?牡;蜂取桑虫,祝为己子。是知物性不?同,禀之大道,物之自然,各有性也。
【释文】《复见》扶又反。下贤遍反,又如字。《乌鹊孺》如喻反。李云:孚乳而生也?。《鱼傅》音附,又音付。本亦作传,直专反。《沫》音末。司马云,传沫者,以沫相育也?。一云:傅口中沫,相与而生子?也。《细要》一遥反。《者化》蜂之属也。司马云:取桑虫祝使?似己也。案即诗所谓?螟蛉有子,果蠃负之是?。◎庆藩案列子?释文上引司?马云:稚蜂细要者?,取桑虫祝之?,使似己之子?也。视释文所引?为详。
二】【注】言人之性舍?长而(视)〔亲〕(一)幼,故啼也。 【
【疏】有弟而兄失?爱,舍长怜幼,故啼。是知陈迹不?可执留,但当顺之,物我无累,〔郭云,〕言人性舍长?视幼故啼也?。
【释文】《舍》音舍。《长》张丈反。
【三】【注】夫与化为人?者,任其自化者?也。若播六经以?说则疏也。
【校】(一)亲字依道藏?本改。
老子曰:「可。丘得之矣~」
《庄子集释》《天下篇》:
天下之治方?术者多矣,皆以其有为?不可加矣【一】。古之所谓道?术者,果恶乎在【一】,曰:「无乎不在【三】。」曰:「神何由降,明何由出【四】,」「圣有所生,王有所成【五】,皆原于一【六】。」
【一】【注】为其所(一)有为,则真为也,为其真为,则无为矣,又何加焉~
【疏】方,道也。自轩顼已下?,迄于尧舜,治道艺术,方法甚多,皆随有物之?情,顺其所为之?性,任群品之动?植,曾不加之于?分表,是以虽教不?教,虽为不为矣?。
【二】【疏】上古三皇所?行道术,随物任化,淳朴无为,此之方法,定在何处,假设疑问,发明深理也?。
【释文】《恶乎》音乌。
【三】【疏】答曰:无为玄道,所在有之,自古及今,无处不遍。
【四】【注】神明由事感?而后降出。
【疏】神者,妙物之名;明者,智周为义。若使虚通圣?道,今古有之,亦何劳彼神?人显兹明智?,制体作乐以?导物乎,
【五】【疏】夫虚凝玄道?,物感所以诞?生,圣帝明王,功成所以降?迹,岂徒然哉~
【六】【注】使物各复其?根,抱一而已,无饰于外,斯圣王所以?生成也。
【疏】原,本也。一,道。虽复降灵接?物,混迹和光,应物不离真?常,抱一而归本?者也。
【校】(一)赵谏议本其?所作以其。
不离于宗,谓之天人。不离于精,谓之神人。不离于真,谓之至人。以天为宗,以德为本,以道为门,兆于变化,谓之圣人。【一】以仁为恩,以义为理,以礼为行,以乐为和,熏然慈仁,谓之君子。【二】以法为分,以名为表,以参为验,以稽为决,其数一二三?四是也【三】,百官以此相?齿,以事为常【四】,以衣食为主?,蕃息畜藏【五】,老弱孤寡为?意(一),皆有以养,民之理也【六】。
【一】【注】凡此四名,一人耳,所自言之异?。
【疏】冥宗契本,谓之自然。淳粹不杂,谓之神妙。嶷然不假,谓之至极。以自然为宗?,上德为本,玄道为门,观于机兆,随物变化者?,谓之圣人。己上四人,只是一耳,随其功用,故有四名也?。
【释文】《不离》力智反。下注不离、离性、下章离于同?。《兆于》本或作逃。
【二】【注】此四(者)〔名〕(二)之粗迹,而贤人君子?之所服膺也?。
【疏】布仁惠为恩?泽,施义理以裁?非,运节文为行?首,动乐音以和?性,慈照光乎九?有,仁风扇乎八?方,譬兰蕙芳馨?,香气熏于遐?迩,可谓贤矣。
【释文】《为行》下孟反。章内同。《熏然》许云反,温和貌。崔云:以慈仁为馨?闻也。《之粗》七奴反。卷内皆同。
【三】【疏】稽,考也。操,执也。法定其分,名表其实,操验其行,考决其能。一二三四,即名法等是?也。
【释文】《以参》本又作操,同。七曹反,宜也。《以稽》音鸡,考也。
【四】【疏】自尧舜已下?,置立百官,用此四法更?相齿次,君臣物务,遂以为常,所谓彝伦也?。
【五】【疏】夫事之不可?废者,耕织也;圣人之不可?废者,衣食也。故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是以蕃滋生?息,畜积藏储者?,皆养民之法?。
【释文】《蕃息》音烦。《畜》敕六反,又许六反。《藏》如字,又才浪反。
【六】【注】民理既然,故圣贤不逆?。
【校】(一)高山寺本无?为意二字。(二)名字依赵谏?议本改。
古之人其备?乎【一】~配神明,醇天地,育万物,和天下【二】,泽及百姓,明于本数,系于末度【三】,六通四辟(一),小大精粗,其运无乎不?在【四】。其明而在数?度者,旧法世传之?史尚多有之?【五】。其在于诗书?礼乐者,邹鲁之士搢?绅先生多能?明之【六】。诗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七】。其数散于天?下而设于中?国者,百家之学时?或称而道之?【八】。
【一】【注】古之人即向?之四名也。
【疏】养老哀弱,矜孤恤寡,五帝已下,备有之焉。
【二】【疏】配,合也。夫圣帝无心?,因循品物,故能合神明?之妙理,同天地之精?醇,育宇内之黎?元,和域中之群?有。
【释文】《醇》顺伦反。
【三】【注】本数明,故末〔度〕(二)不离。
【疏】本数,仁义也。末度,名法也。夫圣心慈育?,恩覃黎庶,故能明仁义?以崇本,系(法)名〔法〕以救末。◎家世父曰:天人、神人、至人、圣人、君子,所从悟入不?同,而稽之名法?度数,以求养民之?理,则固不能离?弃万物,以不与民生?为缘;故曰明(乎)〔于〕本数,系于末度。庄子自〔明〕著书之旨而?微发其意如?此。
【四】【注】所以为备。
【疏】(辟)〔辟〕,法也。大则两仪,小则群物,精则神智,粗则形像,通六合以遨?游,法四时而变?化,随机运动,无所不在也?。
【释文】《四辟》婢亦反。本又作辟。
【五】【注】其在数度而?可明者,虽多有之,已疏外也。
【疏】史者,春秋尚书,皆古史也。数度者,仁义名法等?也。古旧相传,显明在世者?,史传书籍,尚多有之。
【六】【注】能明其迹耳?,岂所以迹哉?~
【疏】邹,邑名也。鲁,国号也。搢,笏也,亦插也。绅,大带也。先生,儒士也。言仁义名法?布在六经者?,邹鲁之地儒?服之人能明?之也。
【释文】《邹》庄由反,孔子父所封?邑。
【七】【疏】道,达也,通也。夫诗道情志?,书道世事,礼道心行,乐道和适,易明卦兆,通达阴阳,春秋褒贬,定其名分。
【释文】《道志》音导。下以道皆同?。《名分》扶问反。
【八】【注】皆道古人之?陈迹耳,尚复不能常?称。
【疏】六经之迹,散在区中,风教所覃,不过华壤。百家诸子,依稀五德,时复称说,不能大同也?。
【释文】《尚复》扶又反。下章不复同?。
【校】(一)赵谏议本辟?作辟。(二)度字依王叔?岷说补。
范文二:《庄子天运 天下》篇注释_免费下载
注释来源:《庄子今注今译》陈鼓应注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年 P450- 原文:七:“丘治《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自以为久矣,孰知其故矣?;以奸者七十二君?,论先王之道儿明周召?之迹,一君无所鉤?用。甚矣夫~人之难说也~道指难明邪,”
老子曰:“幸矣子孔子谓老聃曰之不遇治世之君也~夫《六经》,先王之陈迹也,岂其所以迹哉~今子之所言,犹迹也。夫迹,履之所出,而迹其履哉~夫白鶂?之相视,眸子不运?而风化?;虫,雄鸣于上风,雌应于下风而风化?;类?自为雌雄,故风化。性不可易,命不可变,时不可止,道不可壅。苟得于道,无自而不可;失焉者,无自而可。”
111213孔子不出三曰,复见月:“丘得之矣。乌鹊孺?,鱼傅沫,细要者化,有弟而兄啼。久
14矣,夫丘不与化为人~不与化为人,安能化人! ”
老子曰:“可,丘得之矣~”
【注释】
一?孰知其故矣:“孰”,同“熟”。林云铭本作“熟”。“故”,典故(林希逸说)。 二?以奸者七十二君:“奸者”杜威“干诸”。干,求也。诸,之于。干诸,谓向某人求取俸禄。“七十二君”,谓很多君主。“七十二”,乃古人习用之虚数,如七十二钻(《外物》)、七十二行等。
严灵峰说:“按:《史记?孔子世家》,孔子所历者:鲁、齐、宋、卫、陈、蔡流过,而所遇者,齐景公、鲁定公、鲁哀公而已。其余史书莫详。且春秋时只十二诸侯,亦无七十二国,其经所记为鲁十二君而已,似孔子未能见七十二君之多。”
三?周召:指周公、召公,都是武王的弟弟。
四?钩:取(《释文》)。
五?白鶂:水鸟的一种。“鶂”,同“鷁”(海平按:两字都读如义),形同鸬鹚(读为卢辞),毛白色,能高飞,遇风不避。前人画鷁像于船头,所以叫船头为“鷁头”。
马叙伦说:“‘鶂’,《御览》引作‘鷁’??。《说文》‘鶂’下引《春秋传》曰:‘六鶂退飞。’《左传》作‘鶂’,是其证。”
六?不运,定睛注视(宣颖《注》)。
七?风化:生物的意思。
郭象《注》:“不待合而便生子,故曰风化。”
王先谦说:“案‘风’,读如‘牛马其风’之‘风’,谓雌雄相诱也。‘化’者,感而成孕。” 八?虫,雄鸣于上风,雌应于下风而风化:雄虫鸣于上方,雌虫在下方应和而感化生子。 九?类:一种虚构的动物,一身两性,见《山海经》。
陆德明说:“《山海经》云:亶爱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狸而有发,其名曰‘师类’;《带山》有鸟,其状如风,五采文,其名曰‘奇类’,皆自牝(海平按:读如聘,雄性的)牡也。” 十?乌鹊孺:“孺”,孚乳而生(《释文》引李颐说)。谓乌鹊孵化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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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鱼傅沫:“傅”,同付。谓鱼濡沫而生。
十二 细要,指蜂。“要”,即腰。
十三 有弟而兄啼地:有了弟弟,哥哥失爱而啼哭。
郭象说:“言人之性舍长而亲幼,故啼也。”
林希逸说:“兄弟同母,必乳绝而后生,兄不得乳而后有弟,故曰‘兄啼’。??佛经所言胎生,卵生,化生,湿生,真乐必出于此。”
唐顺之说:“乌鹊孺,卵生;鱼傅沫,湿生;细要者,化生;有弟而兄啼,胎生。佛所谓四生本此。”(见王船山《庄子解》王敔(海平按:读如雨,古乐器,此为人名。)《注》所引)
十四 与化为人:与造化为友。《大宗师》:“与造物者为人”同义。“人”,训“偶”;“为人”,即“为偶”。
【今译】
孔子对老聃说:“我研究《诗》《书》《礼》《乐》《易》《春秋》等六经,自以为很久了,熟悉其中的道理了,拿来进见七十二个君主,讲解先王的道理,阐扬周公召公的业绩,可是没有被一个君主所取用。太难了~这些人难以说服吗,还是道理难以发扬呢,”
老子说:“幸好你没有遇到治世的君主啊~所谓六经,只是先王陈旧的足迹,哪里是足迹的根源呢~你现在所说的,就像是足迹。足迹,乃是鞋所踩的痕迹,而足迹哪算是鞋呢~白鶂雌雄相看,定睛凝视而生育;虫,雄的在上方叫,雌的在下方应,便生育。本性不可改易,命不可变更,时间不可止留,道不可闭塞。如果得到道,怎样都可行,失去道,怎样都不可行。”
孔子三个月不出门,然后再去见老聃说:“我懂了。乌鸦喜鹊孵化而生,鱼濡沫而生,蜂类是化生,弟弟出生,哥哥失爱而啼哭。很久了,我没有和造化为友。不和造化为友,怎能去化人~”
老子说:“可以。孔丘得道了~”
杂篇《天下》P983
一
(一)(二)(三)天下之治方术者多矣,皆以其有为不可加矣。古之所谓道术者,果恶乎在,
(四)五()曰:“无乎不在。”曰:“神何由降,明何由出,”“圣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于一。”
不离于宗,谓之天人。不离于精,谓之神人。不离于真,谓之至人。以天为宗,以德为
(六)(七)本,以道为门,兆于变化,谓之圣人。以仁为恩,以义为理,以礼为行,以乐为和,
(八)(九)薰然慈仁,谓之君子。以法为分,以名为表,以参为验,以稽为决,其数一二三四是也,
(十)1112百官以此相齿,以事为常,以衣食为主,以蕃息畜藏为意,老弱孤寡皆有以养,民之理也。
13141516古之人其备乎~配神明,醇天地,育万物,和天下,泽及百姓,明于本数,系
17181920于末度,六通四辟,小大精粗,其运无乎不在。其明而在数度者,旧法世传之史尚
2122多有之。其在于《诗》《书》《礼》《乐》者,邹鲁之士缙绅先生,多能明之;——《诗》
23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其数散于天下而设于中国者,百家之学时或称而道之。
【注释】
一?方术:指特定的学问,为道术的一部分。
林希逸说:“方术,学术也。”(《南华真经口义》)
蒋锡昌说:“‘方术’者,乃庄子指曲士一察之道而言;如墨翟、宋鈃(读如形)、惠施、公孙龙等所治之道,事也。”(《庄子哲学天下校释》)
二?其有:谓所学(宣颖《南华经解》)。“有”,谓攻治所得(蒋锡昌说)。
三?道术:指东西宇宙人生本愿的学问。
四?神何由降,明何由出:“神”,灵妙。“明”,智慧。
林云铭说:“‘神’者,明之藏。‘明’者,神之发。言道术之极也。”(《庄子因》)
梁启超说:“神明犹言智慧。”(《诸子考释》内《庄子?天下篇释义》)
唐君毅说:“以神明言灵台灵府之心,尤庄子指所擅长。神与明之异,唯在‘神’乃自其为心所直发而说,‘明’则要在自其能照物而说,故明亦在神中。”(《中国哲学原论》,第47页)
五?一:即道。
六?兆:征兆,预端。
七?以仁为恩,以义为理,以礼为行,以乐为和:以仁来施行恩惠,以义来建立条理,以礼来范围行动,以乐来调和性情(《中国哲学史资料选机》中《庄子?天下》篇译文)。
曹础基说:“‘以仁为恩’这以下刘局说的‘君子’,指的是儒家。”(《庄子浅注》) 八?以法为分,以名为表,以参为验,以稽为决:以法度为分守,以名号作标志,以比较为征验,以考稽作判断。
蒋锡昌说:“‘分’即‘分守’亦即职守,谓自己职分所当守也。‘表’借为‘标’,‘以名为表’,言‘百官’以所陈之言论为自己做事之标准,俾使名实相符也。‘参’借为‘三’,‘三’乃虚数,用为多谊,‘以参为验’,言‘百官’治事,以多为验,所谓‘孤证不信’也。‘以稽为决’,言‘百官’治事,以考为定也。《天道》:‘礼法,度数,形名,比详,治之末也。’‘以参为验’即为‘比’之解释;盖‘比’者,亦即以多数事物比而验之也。‘以稽为决’即为‘详’之解释;盖‘详’者,亦即以严密考虑审而决之也。‘以法为名,以名为表’,言‘百官’所办之事;‘以参为验,以稽为决’,言‘百官’办事之法。”
曹础基说:“‘以法为名’这以下六句说的,反映了法家的主张。”
九?其数一二三四是也:好像数一二三四那样明白。“其”,犹若,如。“数”,等级之数。
马叙伦说:“案‘其’犹若也。详见《经传释词》。”(《庄子义证》)
林希逸说:“其数一二三四,言纤悉历历明备也。”
十?百官以此相齿:百官依这样相列序位。“齿”,序列。
蒋锡昌说:“所谓‘百官’,即《荀子》所谓‘官人百吏’,乃各种小官之统称。” 十一 以事为常:以职事为常务。
曹础基说:“‘以事为常’这以下六句写的是平民的事。”
十二 以蕃息畜藏为意:“蕃息”,即繁殖。“畜藏”,即蓄藏,“畜”,同蓄。“以”字原缺,“为意”两字原在“老弱孤寡”下,据陶鸿庆等之说移上。
陶鸿庆说:“自‘蕃息’以下,文有错乱。当云:‘以蕃息畜藏为意, 老弱孤寡皆有养,民之理也。’‘为意’二字,及‘以’字,皆脱误在下。”(《读老庄札记》)
武延绪说:“按‘蕃’上疑亦当有‘以’字。”(《庄子札记》)
蒋锡昌说:“‘为意’二字,当在‘藏’字之下。此言‘百官’所为之事,当以民之衣食为主,蕃息畜藏为意。”
按:陶鸿庆等之说可从。日本高山寺藏古写本在“老弱孤寡”下正无“为意”二字,当依上两句文例改为“以蕃息畜藏为意”。
十三 备:完备。
蒋锡昌说:“‘备’,谓备有道术之全,而不限于一曲。”
十四 配神明:配合天地造化的灵妙。
蒋锡昌说:“‘神明’者,即自然之称。言古之道人与自然为配合、与天地为一体。” 十五 醇天地:取法天地。“醇“,借为准。
章炳麟说:“‘醇’借为‘准’。地官质人,壹其淳制。《释文》:‘淳,音准,’是其例。《易》曰:‘易与天地准。’配神明,准天地i,二句意同。”(《庄子解故》) 十六 本数:本愿,指道的根本。
褚伯秀说:“本数,即所谓‘一’。”(《南华真经义海纂微》)
蒋锡昌说:“本数者,犹言度数之本,即天地是也。”
十七 末度:指法度,为道的末节。
十八 六通四辟:六合通达四时顺畅。“六”,指六合,即四方上下。“四”,指四时;一指空间,一指时间。“辟”,同“闢”。“六通四辟”已见于(天道)篇。
十九 其:指上“古之所谓道术”而言(蒋锡昌说)。
二十 数度:指典章制度。
二十一 邹鲁之士:指儒士。
蒋锡昌说:“邹鲁之士,盖统指儒家而言。”
马叙伦说:“陆德明曰:‘邹,孔子父所封邑。’伦案《说文》曰:‘聊,鲁下邑,孔子之乡。’则‘邹’借为‘聊’,音同照纽。??或曰:《史记?孟子列传》:孟子驺人也。‘驺’为‘邹’之借字。此‘邹’谓孟子生邑,则非也。”
二十二 缙绅:“缙”,笏。“绅”,大带(成《疏》)。“缙绅”,亦指儒士。
蒋锡昌说:“‘缙绅’盖即‘儒服’之一种。‘缙绅先生’称儒家也。‘缙绅先生’即‘邹鲁之士’,‘邹鲁之士’即上文‘薰然慈仁,谓之君子’之‘君子’,皆儒家之称也。” 二十三 《诗》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这六句马叙伦疑是古之注文。
马叙伦说:“‘《诗》以道志’以下六句,疑古注文,传写误为正文。”
杨柳桥说:“马氏疑为注文,甚有理,但不妨文义,亦未据删。”
【今译】
天下研究方术的人很多了,都以为自己所学的是无以复加、再好不过了。古时所谓的道术,到底在哪里,答说:“无所不在。”问说:“[造化的]灵妙从哪里降下,[人类的]智慧从哪里出现,”答说:“圣有所生,王有所成,都导源于‘一’。”
不离于宗本,称为天人。不离于精微,称为神人。不离于真质,称为至人。以天然为宗主,以德为根本,以道为门径,预见变化的征兆,称为圣人。以仁来施行恩惠,以义来建立条理,以;礼来规范行动,以乐来调和性情,表现温和仁慈,称为君子。以法度为分守。以名号作标准,以比较为征验,以考稽作决定,好像数一二三四那样明白,百官以这样相列序位,以职事为常务,以衣食为主要,以生产储蓄为意念,使老弱孤寡都能得到抚养,这是养民的道理。
古时的圣人不是很完备吗,配合造化的灵妙,取法天地,养育万物,均调天下,泽及百姓,明白道的根本,贯通于法度,六合通达四时顺畅,大小精粗的事物,都无所不在地存在着它的作用。古代道术显明在典章制度的,旧时的法规、世代相传的史书上,还保存着很多。古时道术存在于《诗》、《书》、《礼》、《乐》的,走路的学者和士绅先生们,大多能明晓——《诗》是用来表达心意的,《书》是用来传达政事的,《礼》是用来规范行为的,《乐》是用来调和性情的,《易》是用来探讨阴阳变化的,《春秋》是用来讲解名分的。——那些典章数度散步在天下而设施于中国的,百家学说时常称述它。
今译二来源:《庄子译注》杨柳桥译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 《天运篇》孔子对老子说:“我研究《诗》、《书》、《礼》、《乐》、《易》、《春秋》这六经,自以为时间很久了,内容也很熟悉了;我已经进见过七十二个国君,和他们讲论先王之道,并且阐明周公、召公的政迹,一个国君也没有采用的。不得了~人真也太难说服了~‘道’真也太难倡明了~”
老子说:“您没有遇到能够治理天下的国君,太幸运了~那六经,只不过是先王的踪迹,难道他们是有所为而留下这些踪迹吗,现在,您所说的话,还是一种踪迹啊。这种踪迹,是走路生出来的,而踪迹哪能就是走路呢,那白鶂,雌雄互相凝视,眼珠不转动,因而化生;那大蛇,雄的在上风叫唤,雌的在下风应和,因而化生;那类兽,本身就具备着雌雄二性,因而化生。本性不可以移易,生命不可以变更,天时不可以制止,‘道’不可以阻塞。如果得到‘道’,就没有行不通的地方;如果失去了‘道’,就没有行得通的地方。”
孔子闭门不出,三个月之后,又去见老子。孔子对老子说:“我得到‘道’了。乌鸦和山鹊孵卵,鱼类用口沫对嘴相喂,细腰蜂孵化桑虫,哥哥有了弟弟就常哭。我不同造化相交友,日子太久了~不同造化相交友,怎么能够造化人类呢,”
老子说:“可以了,您得到‘道’了~”
《天下篇》天下研究道术的人太多了,都认为没有比自己所掌握的道术再高明的。古来的所谓道术,究竟存在于什么地方呢,回答是:没有哪个地方不存在。有的就问:道术的神蕴从什么地方降临,道术的明征在什么地方生出呢,
圣人对于道术都有所创造,帝王对于道术都有所成就,都本原于“一”。不离失本元,叫作天人;不离失精淳,叫作神人;不离失全真,叫作至人;把天作为主宰,把“德”作为根本,把“道”作为门户,明通变化之理,叫作圣人。用仁爱俩表示恩泽,用正义来处理事务,用礼节来作为行动,用音乐来协调性情,温温和和地爱护群众,叫作君子。用法制作为定分,用声名作为外表,用参校作为征验,用稽考作为决断,就如同数一、二、三、四一样,百官们就用这些道术作为处理事务的顺序。把事务作为经常,把衣食作为主体,生产物资,蓄积财富,着意到老弱孤寡,使他们都得到抚养,这便是人民的正常现象。
古人的道术可以说是非常完备了~它能够配比神明(阴阳),等同天地,发育万物,协和天下,百姓都要沾到恩泽;又明察于根本的理数,联系到末节的制度;天地之间,四通八达,物象的大小,事理的精粗,它的运行是无所不在的。那明明白白地存在为数理和制度的,旧有的法规还一代一代地流传着,史官所掌管的业绩还大量存在着;那记载在《诗》、《书》、《礼》、《乐》之中,鲁国穿着宽衣大袖的儒士们都能够说明它们;——《诗》是用来表达意志的,《书》是用来表达世事的,《礼》是用来表达行动的,《乐》是用来表达和谐的,《易》是用来表达阴阳的,《春秋》是用来表达名分的。——那数术散步在天下、而施设在中国的,诸子百家之学时常称道它。
集释来源:《庄子集释》清?郭庆藩
《庄子?天运篇》:
孔子谓老聃曰:「丘治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自以为久矣,孰知其故矣;以奸者七十二君,论先王之道而明周召之迹,一君无所钩用。甚矣夫~人之难说也,道之难明邪,」
老子曰:「幸矣子之不遇治世之君也~夫六经,先王之陈迹也,岂其所以迹哉【一】~今子之所言,犹迹也。夫迹,履之所出,而迹岂履哉~【二】夫白鶂之相视,眸子不运而(一)风化;虫,雄鸣于上风,雌应于下风而风化【三】;类自为雌雄,故(二)风化【四】。性不可易,命不可变,时不可止,道不可壅【五】。苟得于道,无自而不可【六】;失焉者,无自而可【七】。」
【一】【注】所以迹者,真性也。夫任物之真性者,其迹则六经也。
【释文】《奸》音干。三苍云:犯也。《钩用》钩,取也。《甚矣夫》音符,篇末同。《难说》始锐反。《治世》直吏反。
【二】【注】况今之人事,则以自然为履,六经为迹。
【三】【注】鶂以眸子相视。虫以鸣声相应,俱不待合而便生子,故曰风化。
【释文】《白鶂》五历反。三苍云:鸧鶂也。司马云:鸟子也。《之相视眸》茂侯反。《子不运而风化》司马云:相待风气而化生也。又云:相视而成阴阳。《虫雄鸣于上风雌应于下风而化》一本作而风化(三)。司马云:雄者,鼋类;雌者,鳖类。
【四】【注】夫同类之雌雄,各自有以相感。相感之异,不可胜极,苟得其类,其化不难,故乃有遥感而风化也。
【释文】《类自为雌雄故风化》或说云:方之物类,犹如草木异种而同类也。山海经云:亶爰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狸而有发,其名曰师类;带山有鸟,其状如凤,五采文,其名曰奇类,皆自牝牡也。《可胜》音升。
【五】【注】故至人皆顺而通之。
【释文】《可壅》于勇反。
【六】【注】虽化者无方而皆可也。
【七】【注】所在皆不可也。
【校】(一)阙误引张君房本而下有感字,下句而下同。(二)阙误引张君房本故下有曰字。(三)今书而化作而风化。
孔子不出三月,复见曰:「丘得之矣。乌鹊孺,鱼傅沫,细要者化【一】,有弟而兄啼【二】。久矣夫丘不与化为人~不与化为人,安能化人【三】~」
【一】【注】言物之自然,各有性也。
【疏】鹊居巢内,交尾而表阴阳;鱼在水中,傅沫而为牝牡;蜂取桑虫,祝为己子。是知物性不同,禀之大道,物之自然,各有性也。
【释文】《复见》扶又反。下贤遍反,又如字。《乌鹊孺》如喻反。李云:孚乳而生也。《鱼傅》音附,又音付。本亦作传,直专反。《沫》音末。司马云,传沫者,以沫相育也。一云:傅口中沫,相与而生子也。《细要》一遥反。《者化》蜂之属也。司马云:取桑虫祝使似己也。案即诗所谓螟蛉有子,果蠃负之是。◎庆藩案列子释文上引司马云:稚蜂细要者,取桑虫祝之,使似己之子也。视释文所引为详。
【二】【注】言人之性舍长而(视)〔亲〕(一)幼,故啼也。
【疏】有弟而兄失爱,舍长怜幼,故啼。是知陈迹不可执留,但当顺之,物我无累,〔郭云,〕言人性舍长视幼故啼也。
【释文】《舍》音舍。《长》张丈反。
【三】【注】夫与化为人者,任其自化者也。若播六经以说则疏也。
【校】(一)亲字依道藏本改。
老子曰:「可。丘得之矣~」
《庄子集释》《天下篇》:
天下之治方术者多矣,皆以其有为不可加矣【一】。古之所谓道术者,果恶乎在【一】,曰:「无乎不在【三】。」曰:「神何由降,明何由出【四】,」「圣有所生,王有所成【五】,皆原于一【六】。」
【一】【注】为其所(一)有为,则真为也,为其真为,则无为矣,又何加焉~
【疏】方,道也。自轩顼已下,迄于尧舜,治道艺术,方法甚多,皆随有物之情,顺其所为之性,任群品之动植,曾不加之于分表,是以虽教不教,虽为不为矣。
【二】【疏】上古三皇所行道术,随物任化,淳朴无为,此之方法,定在何处,假设疑问,发明深理也。
【释文】《恶乎》音乌。
【三】【疏】答曰:无为玄道,所在有之,自古及今,无处不遍。
【四】【注】神明由事感而后降出。
【疏】神者,妙物之名;明者,智周为义。若使虚通圣道,今古有之,亦何劳彼神人显兹明智,制体作乐以导物乎,
【五】【疏】夫虚凝玄道,物感所以诞生,圣帝明王,功成所以降迹,岂徒然哉~
【六】【注】使物各复其根,抱一而已,无饰于外,斯圣王所以生成也。
【疏】原,本也。一,道。虽复降灵接物,混迹和光,应物不离真常,抱一而归本者也。
【校】(一)赵谏议本其所作以其。
不离于宗,谓之天人。不离于精,谓之神人。不离于真,谓之至人。以天为宗,以德为本,以道为门,兆于变化,谓之圣人。【一】以仁为恩,以义为理,以礼为行,以乐为和,熏然慈仁,谓之君子。【二】以法为分,以名为表,以参为验,以稽为决,其数一二三四是也【三】,百官以此相齿,以事为常【四】,以衣食为主,蕃息畜藏【五】,老弱孤寡为意(一),皆有以养,民之理也【六】。
【一】【注】凡此四名,一人耳,所自言之异。
【疏】冥宗契本,谓之自然。淳粹不杂,谓之神妙。嶷然不假,谓之至极。以自然为宗,上德为本,玄道为门,观于机兆,随物变化者,谓之圣人。己上四人,只是一耳,随其功用,故有四名也。
【释文】《不离》力智反。下注不离、离性、下章离于同。《兆于》本或作逃。
【二】【注】此四(者)〔名〕(二)之粗迹,而贤人君子之所服膺也。
【疏】布仁惠为恩泽,施义理以裁非,运节文为行首,动乐音以和性,慈照光乎九有,仁风扇乎八方,譬兰蕙芳馨,香气熏于遐迩,可谓贤矣。
【释文】《为行》下孟反。章内同。《熏然》许云反,温和貌。崔云:以慈仁为馨闻也。《之粗》七奴反。卷内皆同。
【三】【疏】稽,考也。操,执也。法定其分,名表其实,操验其行,考决其能。一二三四,即名法等是也。
【释文】《以参》本又作操,同。七曹反,宜也。《以稽》音鸡,考也。
【四】【疏】自尧舜已下,置立百官,用此四法更相齿次,君臣物务,遂以为常,所谓彝伦也。
【五】【疏】夫事之不可废者,耕织也;圣人之不可废者,衣食也。故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是以蕃滋生息,畜积藏储者,皆养民之法。
【释文】《蕃息》音烦。《畜》敕六反,又许六反。《藏》如字,又才浪反。
【六】【注】民理既然,故圣贤不逆。
【校】(一)高山寺本无为意二字。(二)名字依赵谏议本改。
古之人其备乎【一】~配神明,醇天地,育万物,和天下【二】,泽及百姓,明于本数,系于末度【三】,六通四辟(一),小大精粗,其运无乎不在【四】。其明而在数度者,旧法世传之史尚多有之【五】。其在于诗书礼乐者,邹鲁之士搢绅先生多能明之【六】。诗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七】。其数散于天下而设于中国者,百家之学时或称而道之【八】。
【一】【注】古之人即向之四名也。
【疏】养老哀弱,矜孤恤寡,五帝已下,备有之焉。
【二】【疏】配,合也。夫圣帝无心,因循品物,故能合神明之妙理,同天地之精醇,育宇内之黎元,和域中之群有。
【释文】《醇》顺伦反。
【三】【注】本数明,故末〔度〕(二)不离。
【疏】本数,仁义也。末度,名法也。夫圣心慈育,恩覃黎庶,故能明仁义以崇本,系(法)名〔法〕以救末。◎家世父曰:天人、神人、至人、圣人、君子,所从悟入不同,而稽之名法度数,以求养民之理,则固不能离弃万物,以不与民生为缘;故曰明(乎)〔于〕本数,系于末度。庄子自〔明〕著书之旨而微发其意如此。
【四】【注】所以为备。
【疏】(辟)〔辟〕,法也。大则两仪,小则群物,精则神智,粗则形像,通六合以遨游,法四时而变化,随机运动,无所不在也。
【释文】《四辟》婢亦反。本又作辟。
【五】【注】其在数度而可明者,虽多有之,已疏外也。
【疏】史者,春秋尚书,皆古史也。数度者,仁义名法等也。古旧相传,显明在世者,史传书籍,尚多有之。
【六】【注】能明其迹耳,岂所以迹哉~
【疏】邹,邑名也。鲁,国号也。搢,笏也,亦插也。绅,大带也。先生,儒士也。言仁义名法布在六经者,邹鲁之地儒服之人能明之也。
【释文】《邹》庄由反,孔子父所封邑。
【七】【疏】道,达也,通也。夫诗道情志,书道世事,礼道心行,乐道和适,易明卦兆,通达阴阳,春秋褒贬,定其名分。
【释文】《道志》音导。下以道皆同。《名分》扶问反。
【八】【注】皆道古人之陈迹耳,尚复不能常称。
【疏】六经之迹,散在区中,风教所覃,不过华壤。百家诸子,依稀五德,时复称说,不能大同也。
【释文】《尚复》扶又反。下章不复同。
【校】(一)赵谏议本辟作辟。(二)度字依王叔岷说补。
范文三:《庄子》天运
天 运
【题解】
“天运”的内容跟《天地》、《天道》差不多,仍是主要讨论无为而治。所谓“天运”,即各种自然现象无心运行而自动。
全文大体可以分为七个部分,第一部分至“此谓上皇”,就日、月、云、雨等自然现象提出疑问,这一切都是自身运动的结果,因而“顺之则治”、“逆之则凶”。第二部分至“是以道不渝”,写太宰荡向庄子请教,说明“至仁无亲”的道理。第三部分至“道可载而与之俱也”,写黄帝对音乐的谈论,“至乐”“听之不闻其声”,但却能“充满天地,苞裹六极”,因而给人以迷惑之感,但正是这种无知无识的浑厚心态接近于大道,保持了本真。第四部分至“而夫子其穷哉”,写师金对孔子周游列国推行礼制的评价,指出古今变异因而古法不可效法,必须“应时而变”。第五部分至“天门弗开矣”,借老聃对孔子的谈话来谈论道,指出名声和仁义都是身外的器物与馆舍,可以止宿而不可以久处,真正需要的则是“无为”。第六部分至“子贡蹴蹴然立不安”,写老聃对仁义和三皇五帝之治的批判,指出仁义对人的本性和真情的扰乱毒害至深,以至使人昏愦糊涂,而三皇五帝之治天下,实则是“乱莫甚焉”,其毒害胜于蛇蝎之尾。余下为第七部分,写孔子得道,进一步批判先王之治,指出唯有顺应自然变化方才能够教化他人。
【原文】
“天其运乎?地其处乎(1)?日月其争于所乎?孰主张是(2)?孰维纲是(3)?孰居无事推而行是(4)?意者其有机缄而不得已邪?意者其运转而不能自止邪?云者为雨乎?雨者为云乎?孰隆施是(5)?孰居无事淫乐而劝是(6)?风起北方,一西一东,有上彷徨(7),孰嘘吸是(8)?孰居无事而披拂是(9)?敢问何故?”巫咸祒曰(10):“来!吾语女。天有六极五常(11),帝王顺之则治,逆之则凶。九洛之事(12),治成德备,监照下土,天下戴之,此谓上皇。”
【译文】
天在自然运行吧?地在无心静处吧?日月交替出没是在争夺居所吧?谁在主宰张罗这些现象呢?谁在维系统带这些现象呢?是谁闲瑕无事推动运行而形成这些现象呢?揣测它们有什么主宰的机关而出于不得已呢?还是揣测它们运转而不能自己停下来呢?乌云是雨水蒸腾而成呢?还是雨水是乌云降落而成呢?是谁在行云布雨?是谁闲居无事贪求欢乐而促成了这种现象?风起于北方,一会儿西一会儿东,在天空中来回游动,是谁吐气或吸气造成了云彩的飘动?还是谁闲居无事煽动而造成这样的现象?我斗胆地请教是些什么缘故?”巫咸祒说:“来!我告诉你。大自然本身就存在六合和五行,帝王顺应它便能治理好国家,违背它就会招来灾祸。顺应九州聚居之人的各种事务,致使天下治理而道德完备,光辉照临人间,天下人拥戴,这就叫做‘上皇’。”
【原文】
商大宰荡问仁于庄子(1)。庄子曰:“虎狼,仁也。”曰:“何谓也?”庄子曰:“父子相亲,何为不仁?”曰:“请问至仁(2)。”庄子曰:“至仁无亲。”大宰曰:“荡闻之,无亲则不爱,不爱则不孝。谓至仁不孝,可乎?”
庄子曰:“不然。夫至仁尚矣,孝固不足以言之。此非过孝之言也,不及孝之言也。夫南行者至于郢(3),北面而不见冥山(4),是何也?则去之远也。故曰:“以敬孝易,以爱孝难(5);以爱孝易,以忘亲难(6);忘亲易,使亲忘我难;使亲忘我易,兼忘天下难;兼忘天下易,使天下兼忘我难。夫德遗尧舜而不为也,利泽施于万世,天下莫知也,岂直大息而言仁孝乎哉(7)?夫孝悌仁义(8),忠信贞廉,此皆自勉以役其德者也(9),不足多也(10)。故曰,至贵(11),国爵并焉(12);至富(13),国财并焉;至愿(14),名誉并焉。是以道不渝(15)。”
【译文】
宋国的太宰荡向庄子请教仁爱的问题。庄子说:“虎和狼也具有仁爱。”太宰荡说:“这是说什么呢?”庄子说:“虎狼也能父子相互亲爱,为什么不能叫做仁呢?”太宰荡又问:“请教最高境界的仁。”庄子说:“最高境界的仁就是没有亲。”太宰荡说:“我听说,没有亲就不会有爱,没有爱就不会有孝,说最高境界的仁就是不孝,可以吗?”
庄子说:“不是这样。最高境界的仁实在值得推崇,孝本来就不足以说明它。这并不是要责备行孝的言论,而是不涉及行孝的言论。向南方走的人到了楚国都诚郢,面朝北方也看不见冥山,这是为什么呢?距离冥山越发地远了。所以说,用恭敬的态度来行孝容易,以爱的本心来行孝困难;用爱的本心来行孝容易,用虚静淡泊的态度对待双亲困难;虚静淡泊地对待双亲容易,使双亲也能虚静淡泊地对待自己困难;使双亲虚静淡泊地对待自己容易,能一并虚静淡泊地对待天下人困难;一并虚静淡泊地对待天下之人容易,使天下之人能一并忘却自我困难。盛德遗忘了尧舜因而尧舜方才能任物自得,利益和恩泽施给万世,天下人却没有谁知道,难道偏偏需要深深慨叹而大谈仁孝吗!孝、悌、仁、义、忠、信、贞、廉,这些都是用来劝勉自身而拘执真性的,不值得推崇。所以说,最为珍贵的,一国的爵位都可以随同忘却自我而弃除;最为富有的,一国的资财都可以随同知足的心态而弃置,最大的心愿,名声和荣誉都可以随同通适本性而泯灭。所以,大道是永恒不变的。”
【原文】
北门成问于黄帝曰(1):“帝张咸池之乐于洞庭之野(2),吾始闻之惧,复闻之怠(3),卒闻之而惑(4);荡荡默默(5),乃不自得(6)。”
帝曰:“汝殆其然哉(7)!吾奏之以人(8),徵之以天(9),行之以礼义,建之以大清(10)。夫至乐者(11),先应之以人事,顺之以天理,行之以五德(12),应之以自然,然后调理四时,太和万物(130。四时迭起,万物循生;一盛一衰(140,文武伦经(15);一清一浊(16),阴阳调和,流光其声;蛰虫始作(17),吾惊之以雷霆。其卒无尾,其始无首;一死一生,一偾一起(18);所常无穷(19),而一不可待(20)。汝故惧也。
“吾又奏之以阴阳之和,烛之以日月之明(21)。其声能短能长,能柔能刚;变化齐一(22),不主故常;在谷满谷,在阬满阬(23);涂郤守神(24),以物为量。其声挥绰(25),其名高明。是故鬼神守其幽,日月星辰行其纪(26)。吾止之于有穷(27),流之于无止(28)。予欲虑之而不能知也,望之而不能见也,逐之而不能及也;傥然立于四虚之道(29),倚于槁梧而吟(30)。目知穷乎所欲见(31),力屈乎所欲逐(32),吾既不及已夫!形充空虚,乃至委蛇(33)。汝委蛇,故怠。
“吾又奏之以无怠之声(34),调之以自然之命(35)。故若混逐丛生(36),林乐而无形;布挥而不曳(37),幽昏而无声。动于无方(38),居于窈冥(39);或谓之死,或谓之生,或谓之实,或谓之荣(40);行流散徙,不主常声(41)。世疑之,稽于圣人(42)。圣也者,达于情而遂于命也(43)。天机不张而五官皆备(44),此之谓天乐,无言而心说(45)。故有焱氏为之颂曰(46):‘听之不闻其声,视之不见其形,充满天地,苞裹六极’(47)。汝欲听之而无接焉(48),而故惑也。
“乐也者,始于惧,惧故祟(49);吾又次之以怠,怠故遁(50);卒之于惑,惑故愚;愚故道,道可载而与之惧也(51)。”
【译文】
北门成向黄帝问道:“你在广漠的原野上演奏咸池乐曲,我起初听起来感到惊惧,再听下去就逐步松缓下来,听到最后却又感到迷惑不解,神情恍惚无知无识,竟而不知所措。”
黄帝说:“你恐怕会有那样的感觉吧!我因循人情来演奏乐曲,取法自然的规律,用礼义加以推进,用天道来确立。最美妙最高贵的乐曲,总是用人情来顺应,用天理来因循,用五德来推演,用自然来应合,然后方才调理于四季的序列,跟天地万物同和。乐声犹如四季更迭而起,万物都遵循这一变化而栖息生长;忽而繁茂忽而衰败,春季的生机和秋季的肃杀都在有条不紊地更迭;忽而清新忽而浊重,阴阳相互调配交和,流布光辉和与之相应的声响;犹如解除冬眠的虫豸开始活动,我用雷霆使它们惊起。乐声的终结寻不到结尾,乐声的开始寻不到起头;一会儿消逝一会儿兴起,一会儿偃息一会儿亢进;变化的方式无穷无尽,全不可以有所期待。因此你会感到惊恐不安。
“我又用阴阳的交和来演奏,用日月的光辉来照临整个乐曲。于是乐声能短能长,能柔能刚,变化虽然遵循着一定的条理,却并不拘泥于故态和常规;流播于山谷山谷满盈,流播于坑凹坑凹充实;堵塞心灵的孔隙而使精神宁寂持守,一切用外物来度量。乐声悠扬广远,可以称作高如上天、明如日月。因此连鬼神也能持守幽暗,日月星辰也能运行在各自的轨道上。我时而把乐声停留在一定的境界里,而乐声的寓意却流播在无穷无尽的天地中。我想思考它却不能知晓,我观望它却不能看见,我追赶它却总不能赶上;只得无心地伫立在通达四方而无涯际的衢道上,依着几案吟咏。目光和智慧困窘于一心想要见到的事物,力气竭尽于一心想要追求的东西。我早已经赶不上了啊!形体充盈却又好像不复存在,方才能够随应变化。你随应变化,因此惊恐不安的情绪慢慢平息下来。
“我又演奏起忘情忘我的乐声,并且用自然的节奏来加以调协。因而乐声象是混同驰逐相辅相生,犹如风吹丛林自然成乐却又无有形迹;传播和振动均无外力引曳,幽幽暗暗又好象没有了一点儿声响。乐声启奏于不可探测的地方,滞留于深远幽暗的境界;有时候可以说它消逝,有时候又可以说它兴起;有时候可以说它实在,有时候又可说它虚华;演进流播飘散游徙,绝不固守一调。世人往往迷惑不解,向圣人问询查考。所谓圣,就是通达事理而顺应于自然。自然的枢机没有启张而五官俱全,这就可以称之为出自本然的乐声,犹如没有说话却心里喜悦。所以有焱氏为它颂扬说:‘用耳听听不到声音,用眼看看不见形迹,充满于大地,包容了六极。’你想听却无法衔接连贯,所以你到最后终于迷惑不解。
“这样的乐章,初听时从惶惶不安的境态开始,因为恐惧而认为是祸患;我接着又演奏了使人心境松缓的乐曲,因为松缓而渐渐消除恐惧;乐声最后在迷惑不解中终结,因为迷惑不解而无知无识似的;无知无识的浑厚心态就接近大道,接近大道就可以借此而与大道融合相通了。”
【原文】
孔子西游于卫。颜渊问师金曰(1):“以夫子之行为奚如?”师金曰:“惜乎,而夫子其穷哉(2)!”颜渊曰:“何也?”
师金曰:“夫刍狗之未陈也(3),盛以箧衍(4),巾以文繡(5),尸祝齐戒以将之(6)。及其已陈也,行者践其首脊,苏者取而爨之而已(7);将复取而盛以箧衍,中以文繡,游居寝卧其下,彼不得梦,必且数眯焉(8)。今而夫子,亦取先王已陈刍狗,聚弟子游居寝卧其下。故伐树于宋,削迹于卫,穷于商周,是非其梦邪?围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9),死生相与邻,是非其眯邪?
“夫水行莫如用舟,而陆行莫如用车。以舟之可行于水也而求推之于陆,则没世不行寻常(10)。古今非水陆与?周鲁非舟车与?今蕲行周于鲁(11),是犹推舟于陆也,劳而无功,身必有殃。彼未知夫无方之传(12),应物而不穷者也。
“且子独不见夫桔槔者乎?引之则俯,舍之则仰(13)。彼,人之所引,非引人也,故俯仰而不得罪于人。故夫三皇五帝之礼义法度(14),不矜于同而矜于治(15)。故譬三皇五帝之礼义法度,其犹柤梨橘柚邪(16)!其味相反而皆可于口。
“故礼义法度者,应时而变者也。今取猨狙而衣以周公之服(17),彼必龁齧挽裂(18),尽去而后慊(19)观古今之异,犹猨狙之异乎周公也。故西施病心而矉其里(20),其里之丑人见之而美之,归亦捧心而矉其里。其里之富人见之,坚闭门而不出,贫人见之,挈妻子而去走(21)。彼知矉美而不知矉之所以美。惜乎,而夫子其穷哉!”
【译文】
孔子向西边游历到卫国。颜渊问师金道:“你认为夫子此次卫国之行怎么样?”师金说:“可惜呀,你的先生一定会遭遇困厄啊!”颜渊说:“为什么呢?”
师金说:“用草扎成的狗还没有用于祭祀,一定会用竹制的箱笼来装着,用绣有图纹的饰物来披着,祭祀主持人斋戒后迎送着。等到它已用于祭祀,行路人踩踏它的头颅和脊背,拾草的人捡回去用于烧火煮饭罢了;想要再次取来用于祭祀而拿竹筐装着它,拿绣有图纹的饰物披着它,游乐居处于主人的身旁,即使它不做恶梦,也会一次又一次地感受到梦魇似的压抑。如今你的先生,也是在取法先王已经用于祭祀的草扎之狗,并聚集众多弟子游乐居处于他的身边。所以在宋国大树下讲习礼法而大树被砍伐,在卫国游说而被铲掉了所有的足迹,在殷地和东周游历遭到困厄,这不就是那样的恶梦吗?在陈国和蔡国之间遭到围困,整整七天没有能生火就食,让死和生成了近邻,这又不就是那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梦魇吗?
“在水上划行没有什么比得上用船,在陆地上行走没有什么比得上用车,因为船可以在水中划行而奢求在陆地上推着船走,那么终身也不能行走多远。古今的不同不就象是水面和陆地的差异吗?周和鲁的差异不就象是船和车的不同吗?如今一心想在鲁国推行周王室的治理办法,这就象是在陆地上推船而行,徒劳而无功,自身也难免遭受祸殃。他们全不懂得运动变化并无限定,只能顺应事物于无穷的道理。
“况且,你没有看见那吊杆汲水的情景吗?拉起它的一端而另一端便俯身临近水面,放下它的一端而另一端就高高仰起。那吊杆,是因为人的牵引,并非它牵引了人,所以或俯或仰均不得罪人。因此说,远古三皇五帝时代的礼义法度,不在于相同而为人顾惜,在于治理而为人看重。拿三皇五帝时代的礼义法度来打比方,恐怕就像柤、梨、橘、柚四种酸甜不一的果子吧,它们的味道彼此不同然而却都很可口。
“所以,礼义法度,都是顺应时代而有所变化的东西。如今捕捉到猿猴给它穿上周公的衣服,它必定会咬碎或撕裂,直到全部剥光身上的衣服方才心满意足。观察古今的差异,就象猿猴不同于周公。从前西施心口疼痛而皱着眉头在邻里间行走,邻里的一个丑女人看见了认为皱着眉头很美,回去后也在邻里间捂着胸口皱着眉头。邻里的有钱人看见了,紧闭家门而不出;贫穷的人看见了,带着妻儿子女远远地跑开了。那个丑女人只知道皱着眉头好看却不知道皱着眉头好看的原因。可惜呀,你的先生一定会遭遇厄运啊!”
【原文】
孔子行年五十有一而不闻道,乃南之沛见老聃(1)。老聃曰:子来乎?吾闻子,北方之贤者也,子亦得道乎?”孔子曰:“未得也。”老子曰:“子恶乎求之哉?”曰:“吾求之于度数(2),五年而未得也。”老子曰:“子又恶乎求之哉?”曰:“吾求之于阴阳,十有二年而未得。”
老子曰:“然。使道而可献,则人莫不献之于其君;使道而可进,则人莫不进之于其亲;使道而可以告人,则人莫不告其兄弟;使道而可以与人,则人莫不与其子孙。然而不可者,无佗也(3),中无主而不止(4),外无正而不行(5)。由中出者,不受于外,圣人不出;由外入者,无主于中,圣人不隐。名,公器也,不可多取。仁义,先王之蘧庐也(6),止可以一宿而不可久处,觏而多责(7)。
“古之至人,假道于仁,托宿于义,以游逍遥之虚(8),食于苟简之田(9),立于不贷之圃(10)。逍遥,无为也;苟简,易养也;不贷,无出也(11)。古者谓是采真之游(12)。
“以富为是者,不能让禄;以显为是者,不能让名;亲权者(13),不能与人柄。操之则慄(14),舍之则悲,而一无所鑑,以其所不休者(15),是天之戮民也(16)。怨恩取与谏教生杀,八者,正之器也,唯循大变无所湮者为能用之(17)。故曰:“正者,正也。其心以为不然者,天门弗开矣(18)。”
【译文】
孔子活了五十一岁还没有领悟大道,于是往南去到沛地拜见老聃。老聃说:“你来了吗?我听说你是北方的贤者,你恐怕已经领悟了大道吧?”孔子说:“还未能得到。”老子说:“你是怎样寻求大道的呢?”孔子说:“我在规范、法度方面寻求大道,用了五年的功夫还未得到。”老子说:“你又怎样寻求大道呢?”孔子说:“我又从阴阳的变化来寻求,十二年了还是未能得到。”
老子说:“会是这样的。假使道可以用来进献,那么人们没有谁不会向国君进献大道;假使道可以用来奉送,那么人们没有谁不会向自己的双亲奉送大道;假使道可以传告他人,那么人们没有谁不会告诉给他的兄弟;假使道可以给与人,那么人们没有谁不会用来给与他的子孙。然而不可以这样做的原因,没有别的,内心不能自持因而大道不能停留,对外没有什么相对应因而大道不能推行。从内心发出的东西,倘若不能为外者所接受,圣人也就不会有所传教;从外部进入内心的东西,倘若心中无所领悟而不能自持,圣人也就不会有所怜惜。名声,乃是人人都可使用的器物,不可过多猎取。仁义,乃是前代帝王的馆舍,可以住上一宿而不可以久居,多次交往必然会生出许多责难。
“古代道德修养高的至人,对于仁来说只是借路,对于义来说只是暂住,而游乐于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境域,生活于马虎简单、无奢无华的境地,立身于从不施与的园圃。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便是无为;马虎简单、无奢无华,就易于生存;从不施与,就不会使自己受损也无裨益于他人。古代称这种情况叫做神采真实的遨游。
“把贪图财贿看作正确的人,不会让人利禄;把追求显赫看作正确的人,不会让人名声;迷恋权势的人,不会授人权柄。掌握了利禄、名声和权势便唯恐丧失而整日战栗不安,而放弃上述东西又会悲苦不堪,而且心中全无一点鉴识,眼睛只盯住自己所无休止追逐的东西,这样的人只能算是被大自然所刑戮的人。怨恨、恩惠、获取、施与、谏诤、教化、生存、杀戮、这八种作法全是用来端正他人的工具,只有遵循自然的变化而无所阻塞滞留的人才能够运用它。所以说,所谓正,就是使人端正。内心里认为不是这样,那么心灵的门户就永远不可能打开。”
【原文】
孔子见老聃而语仁义。老聃曰:“夫播穅眯目(1)则天地四方易位矣;蚊虻噆肤(2),则通昔不寐矣(3)。夫仁义憯然乃愤吾心(4),乱莫大焉。吾子使天下无失其朴,吾子亦放风而动(5),总德而立矣(6),又奚杰然若负建鼓而求亡子者邪(7)?夫鹄不日浴而白(8),乌不日黔而黑(9)。黑白之朴,不足以为辩(10),名誉之观(11),不足以为广(12)。泉涸(13),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14),相濡以沫(15),不若相忘于江湖。”
孔子见老聃归,三日不谈。弟子问曰:“夫子见老聃,亦将何规哉(16)?”孔子曰:“吾乃今于是乎见龙!龙,合而成体,散而成章(17),乘云气而养乎阴阳。予口张而不能嗋(18),予又何规老聃哉!”子贡曰:“然则人固有尸居而龙见(19),雷声而渊默(20),发动如天地者乎?赐亦可得而观乎(21)?”遂以孔子声见老聃(22)。
老聃方将倨堂而应(23),微曰:“予年运而往矣(24);子将何以戒我乎(25)?”子贡曰:“夫三王五帝之治天下不同(26),其系声名一也。而先生独以为非圣人,如何哉?”
老聃曰:“小子少进(27)!子何以谓不同?”对曰:“尧授舜,舜授禹,禹用力而汤用兵,文王顺纣而不敢逆,武王逆纣而不肯顺,故曰不同。”
老聃曰:“小子少进!余语汝三皇五帝之治天下。黄帝之治天下,使民心一(28),民有其亲死不哭而民不非也(29)。尧之治天下,使民心亲,民有为其亲杀其杀而民不非也(30)。舜之治天,使民心竞(31),民孕妇十月生子,子生五月而能言,不至乎孩而始谁(32),则人始有夭矣(33)。禹之治天下,使民心变,人有心而兵有顺(34),杀盗非杀,人自为种而天下耳(35),是以天下大骇,儒墨皆起。其作始有伦(36),而今乎妇女(37),何言哉!余语汝,三皇五帝之治天下,名曰治之,而乱莫甚焉。三皇之知,上悖日月之明(38),下睽山川之精(39),中堕四时之施(40)。其知憯于蛎虿之尾(41),鲜规之兽(42),莫得安其性命之情者,而犹自以为圣人,不可耻乎,其无耻也?”子贡蹴蹴然立不安(43)。
【译文】
孔子拜见老聃讨论仁义。老聃说:“播扬的糠屑进入眼睛,也会颠倒天地四方,蚊虻之类的小虫叮咬皮肤,也会通宵不能入睡。仁义给人的毒害就更为惨痛乃至令人昏愦糊涂,对人的祸乱没有什么比仁义更为厉害。你要想让天下不至于丧失淳厚质朴,你就该纵任风起风落似地自然而然地行动,一切顺于自然规律行事,又何必那么卖力地去宣扬仁义,好像是敲着鼓去追赶逃亡的人似的呢?白色的天鹅不需要天天沐浴而毛色自然洁白,黑色的乌鸦不需要每天用黑色渍染而毛色自然乌黑,乌鸦的黑和天鹅的白都是出于本然,不足以分辨谁优谁劣;名声和荣誉那样的外在东西,更不足以播散张扬。泉水干涸了,鱼儿相互依偎在陆地上,大口出气来取得一点儿湿气,靠唾沫来相互得到一点儿润湿,倒不如将过去江湖里的生活彻底忘怀。”
孔子拜见老聃回来,整整三天不讲话。弟子问道:“先生见到老聃,对他作了什么诲劝吗?”孔子说:“我直到如今才竟然在老聃那儿见到了真正的龙!龙,合在一起便成为一个整体,分散开来又成为华美的文采,乘驾云气而养息于阴阳之间。我大张着口久久不能合拢,我又哪能对老聃作出诲劝呢!”子贡说:“这样说,那么人难道有像尸体一样安稳不动而又像龙一样神情飞扬地显现,像疾雷一样震响而又像深渊那样沉寂,发生和运动犹如天地运动变化的情况吗?我也能见到他并亲自加以体察吗?”于是借助孔子的名义前去拜见老聃。
老聃正伸腿坐在堂上,轻声地应答说:“我年岁老迈,你将用什么来告诫我呢?”子贡说:“远古时代三皇五帝治理天下各不相同,然而却都有好的名声,唯独先生您不认为他们是圣人,这是为什么呢?”
老聃说:“年轻人,你稍稍近前些!你凭什么说他们各自有所不同?”子贡回答:“尧让位给舜,舜让位给禹,禹用力治水而汤用力征伐,文王顺从商纣不敢有所背逆,武王背逆商纣而不顺服,所以说各不相同。”
老聃说:“年轻人,你再稍微靠前些!我对你说说三皇五帝治理天下的事。黄帝治理天下,使人民心地淳厚保持本真,百姓有谁死了双亲并不哭泣,人们也不会加以非议。唐尧治理天下,使百姓敬重双亲,百姓有谁为了敬重双亲依照等差而做到亲疏有别,人们同样也不会非议。虞舜治理天下,使百姓心存竞争,怀孕的妇女十个月生下孩子,孩子生下五个月就张口学话,不等长到两、三岁就开始识人问事,于是开始出现夭折短命的现象。夏禹治理天下,使百姓心怀变诈,人人存有机变之心因而动刀动枪成了理所当然之事,杀死盗贼不算杀人,人们各自结成团伙而肆意于天下,所以天下大受惊扰,儒家、墨家都纷纷而起。他们初始时也还有伦有理,可是时至今日以女为妇,还有什么可言呢!我告诉你。三皇五帝治理天下,名义上叫做治理,而扰乱人性和真情没有什么比他们更严重的了。三皇的心智就只是,对上而言遮掩了日月的光明,对下而言违背了山川的精粹,就中而言毁坏了四时的推移。他们的心智比蛇蝎之尾还惨毒,就连小小的兽类,也不可能使本性和真情获得安宁,可是还自以为是圣人。是不认为可耻吗,还是不知道可耻呢?”子贡听了惊惶不定,心神不安地站着。
【原文】
孔子谓老聃曰:“丘治《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自以为久矣,孰知其故矣(1):以奸者七十二君(2),论先王之道而明周、召之迹(3),一君无所鉤用(4)。甚矣夫!人之难说也,道之难明邪?”
老子曰:“幸矣,子之不遇治世之君也!夫六经,先王之陈迹也,岂其所以迹哉(5)!今子之所言,犹迹也。夫迹,履之所出(6),而迹岂履哉?夫白之相视(7),眸子不运而风化(8);虫,雄鸣于上风,雌应于下风而风化;类自为雌雄(9),故风化。性不可易,命不可变,时不可止,道不可壅。苟得于道,无自而不可;失焉者(10),无自而可。”
孔子不出三月,复见曰:“丘得之矣。乌鹊孺(11),鱼傅沫(12),细要者化(13),有弟而兄啼。久矣夫丘不与化为人(14)!不与化为人,安能化人!”老子曰:“可。丘得之矣!”
【译文】
孔子对老聃说:“我研修《诗》《书》《礼》《乐》《易》《春秋》六部经书,自认为很久很久了,熟悉了旧时的各种典章制度;用违反先王之制的七十二个国君为例,论述先王(治世)的方略和彰明周公、召公的政绩,可是一个国君也没有取用我的主张。实在难啊!是人难以规劝,还是大道难以彰明呢?”
老子说:“幸运啊,你不曾遇到过治世的国君!六经,乃是先王留下的陈旧遗迹,哪里是先王遗迹的本原!如今你所谈论的东西,就好像是足迹;足迹是脚踩出来的,然而足迹难道就是脚吗!白相互而视,眼珠子一动也不动便相诱而孕;虫,雄的在上方鸣叫,雌的在下方相应而诱发生子;同一种类而自身具备雌雄两性,不待交合而生子。本性不可改变,天命不可变更,时光不会停留,大道不会壅塞。假如真正得道,无论去到哪里都不会受到阻遏;失道的人,无论去到哪里都是此路不通。”
孔子三月闭门不出,再次见到老聃说:“我终于得道了。乌鸦喜鹊在巢里交尾孵化,鱼儿借助水里的泡沫生育,蜜蜂自化而生,生下弟弟哥哥就常常啼哭。很长时间了,我没有能跟万物的自然变化相识为友!不能跟自然的变化相识为友,又怎么能教化他人!”老子听了后说:“好。孔丘得道了!”
范文四:《庄子》译注 天运
《庄子》译注 天运
[题解]
本篇所论与《天道》、《天地》相近,宗旨在阐述天道是不断运动变化的,其变化是自然进行,没有谁在主宰。而人世之帝王必须与之相顺应。本篇虽以《天运》名篇,而所论却多为帝道、圣道等人间之事,批判仁义、有为造成的祸患,宣传无为而治。
本篇共分七段。第一段提出天地日月风雨的运行,究竟是谁在推动呢?从提问的口气和巫咸祒的话,表达了一切都是自然的,没有谁在主宰这一自然哲学的根本思想。并以此为根基,建立了天人关系的同一性,构成全篇的立论基础。第二段,太宰荡与庄子对话,说明仁义、孝梯、忠信、贞廉都是违背天道的。“至仁”无亲,忘记这一切,才合乎自然之道。第三段,讲述音乐的理论,把音乐的节奏、情绪、意境与人的经验、情感,以及自然界的变化统一起来加以描述,显得玄妙深邃而有启发。
最后归结为至乐无声,将人引入浑沌世界。第四段,讲礼义法度应随着时代不断变化,孔子不懂得这个道理,取先王之陈迹在当代推行,这如同推舟于陆地,是根本行不通的。第五段,讲述求道于度数、阴阳,不可能得到。古之至人,只是借助于仁义等有形的手段,去达到绝对自由的无限虚空。一旦获得大道,一切具体有形的方法都可运用,使天下归于正道。第六段,提出仁义会使人昏愦,危害极大。三皇五帝之治天下,违背自然之道,比蝎子尾巴还要毒,有为只会殃及天下和自身。第七段,指出六经是先王陈迹,有为的治世之道,只是迹,不是所以迹。只有获得大道,才能与天道变化一体,无所不通。从第二段起,都是与天道对照着讲述人道,从多方面论述人道与天道之间相合相违情况,宗旨在宣传无为而治,因任自然的基本思想。
天其运乎?地其处乎(1)?日月其争于所乎(2)?孰主张是(3)?孰维纲是?孰居无事推而行是(5)?意者其有机缄而不得已邪(6)?意者其运转而不能臼止邪?云者为雨乎?雨者为云乎?孰隆施是(7)?孰居无事淫乐而劝是(8)?风起北方,一西一东,有上仿惶(9),孰嘘吸是(10)?孰居无事而披拂是(11)?敢问何故?”巫咸祒曰(12):“来,吾语女。天有六极五常(13),帝王顺之则治,逆之则凶。九洛之事(14),治成德备,监照下土(15),天下戴之,此谓上皇(16)。”
[注释]
(1)运:运行。处:静止。
(2)争于所:争着返回各自处所。
(3)孰,谁。主张:犹主宰。
(4)维纲:维系之意。
(5)推:推动。
(6)意,作抑,表推测。机缄:意为天地日月运行或许受某种机关控制。机,机关。缄,封闭、关闭。
(7)隆:兴,指兴云。施:降,指降雨。
(8)淫乐:古人把云雨视为阴阳交和而成,故言淫乐。劝:勉励,助长。
(9)一东一西:一会儿吹向东,一会儿吹向西。有上彷徨:又升上空中,盘旋环绕。
(10)嘘吸:吐气与吸气。
(11)披拂:鼓动,如鼓动风箱,使风吹出。
(12)巫咸祒(zhāo):虚拟人名。他说不取。
(13)六极:四方上下之极。五常:金木水火土五行。
(14)九洛:传说大禹治水时,有神龟出洛水,背上有书,称洛书。上面载有九种治理天下之大法,即是《尚书·洪范》篇的九畴。九洛即指此。
(15)监照下上:照临天下。
(16)上皇:至上之君,行无力而治的帝王。
[译文]
天体在运行吗?大地在静止吗?日月在争着回到各自处所吗?谁主宰这些?谁维系这些?谁闲居无事推动而使其运行?或者是有机关控制使其不得已才这样的吗?或者是其运行起来而不能自行停止吗?云变成了雨吗?雨变成云吗?是谁在兴云降雨?桌谁闲居无事为享乐而助长此事吗?风从北方兴起,一会吹向东,一会吹向西,又上升空中盘旋环绕,是谁呼吸造成的吗?是谁闲居无事鼓动出来的吗?请问这些都是什么原因?”巫咸祒说:“来吧!我讲给你。天具有六极五常,帝王顺应它则天下得到治理,违背它就有灾祸。遵行九种治理天下之大法,则天下太平道德完备,光辉照临天下,受到万民拥戴,这就叫至上之君王。”
商太宰荡问仁于庄子(1)。庄子曰:“虎狼,仁也。”曰:“何谓也?”庄子曰:“父子相亲,何为不仁!”曰:“请问至仁。”庄子曰:“至仁无亲(2)。”太宰曰:“荡闻之,无亲则不爱,不爱则不孝。谓至仁不孝,可乎?”庄子曰:“不然,夫至仁尚矣,孝固不足以言之。此非过孝之言也,不及孝之言也(3)。夫南行者至于郢(4),北面而不见冥山(5),是何也?则去之远也,故曰:以敬孝易,以爱孝难(6);以爱孝易,以忘亲难(7);忘亲易,使亲忘我难;使亲忘我易,兼忘天下难(8);兼忘天下易,使天下兼忘我难(9)。夫德遗尧舜而不为也(10),利泽施于万世,天下莫知也,岂直大息而言仁孝乎哉(11)! 夫孝悌仁义,忠信贞廉,此皆自勉以役其德者也(12),不足多也(13)。故曰:至贵,国爵并焉(14);至富,国财并焉(15);至愿,名誉并焉(16)。是以道不渝(17)。
[注释]
(1)商:指宋国。周灭殷后,分封其子孙子宋,宋为殷商后裔,故亦称商。太宰:殷周时官名。“掌邦建之六典,以佐王治邦国。”(《周礼天官》)为六官中天官之长,为辅佐国王治理政事之重臣。荡,太宰之名。
(2)至仁无亲:仁为慈爱,至仁则是爱之极致,于天地万物一视同仁,无往而不亲爱,无所偏私。所谓民胞物与,泛爱无私。至此境界,一切皆任性自然,无私意亲近,故称无亲。
(3)过孝:以孝为过。不及孝:以孝力未达未尽其义。此句意为,至仁无亲的说法,不是把孝看成过,而是把孝看成不及,即未达未尽至仁之义。至仁无亲的境界要比孝高得多。
(4)郢(yǐng):古地名,在今湖北江陵北部,春秋、战国时楚国都城。
(5)冥山:北海山名,或出于虚拟。
(6)以敬孝易,以爱孝难:由敬而孝容易做,而由爱而孝则很难。庄子认为:敬表现于外,有形迹可循,只须按一定的规范要求去作就够了。而爱须出自内心,真心诚意,表里如一,故难。
(7)这句话的意思是:由爱而孝,还是有意为之,忘亲而孝,则是真情的自然流露,发自本性,出自自然,不是有意而为。忘亲:对亲行孝而不知为孝,已达忘孝之名的境界。
(8)使亲忘:使亲亦不见我之孝。兼忘天下:将忘亲推而广之,对天下行无为治。如老子讲:“圣人下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下仁,以万物为刍狗。”其“下仁”就是“兼忘天下”,任天下自生自成,自足其性,实为“至仁”也。
(9)使天下兼忘我:“使亲忘我”之延伸,使天下人亦不见我之仁,我之仁无形迹,达到物我两忘,混而为一,才为至仁。
(10)遗:遗忘。遗忘尧舜之德而不去效法推行。此为“兼忘天下”也。
(11)岂直:何须。太息:深自叹息。大,音太。
(12)役其德:为修德而被役使。即为达到孝涕仁义、贞廉忠信八种德行而勉力从事,舍己效人,疲劳身心,以修八德,实则为其所役使。
(13)多:称道,崇尚之意。
(14)国爵:国家赐予之爵位。并,读作屏,除却、舍弃之意。
(15)国财:一国之财富。
(16)至愿:愿望得到最大满足者。
(17)渝:变。
[译文]
宋太宰荡向庄子请问仁。庄子说:“虎狼,就有仁心。”问:“为何这样说呢?”庄子说:“虎狼之父子”相互亲爱,为什么说是不仁呢?”又问:“请问什么是最高的仁?”庄子说:“最高的仁没有亲爱。”太宰说:“荡听说,没有亲就不会爱,不爱也就不会孝。说最高的仁是不孝,可以吗?”庄子说:“不是这样,至仁是高尚的,孝本来就不足以说明它。前面说法不是以孝为过,而是说孝还不足以尽至仁之义。往南去的人到达郢都,面向北方而不见冥山,是什么原因呢?相去太远也。所以说做到敬而孝容易,做到爱而孝难;做到爱而孝容易,做到忘亲难;做到忘亲容易,做到为亲所忘难;做到为亲所忘容易,而能兼忘天下难;做到兼忘天下容易。而使天下忘我难。遗忘尧舜之德而不去效法推行,功利恩泽施及于万代,而天下无人知晓,何须优心叹息而去讲说仁孝啊!至于孝梯仁义,忠信贞谦八种美德,都是人们勉力从事而为其役使的外在表象,不足以推崇称道。因此说,至尊至贵者,舍弃国家赐给之官爵;最富有者,舍弃一国之财富;愿望得到最大满足者,舍弃名誉。所以能持守大道而不改变。
北门成问于黄帝曰(1):“帝张咸池之乐于洞庭之野(2),吾始闻之惧,复闻之怠(3),卒闻之而惑,荡荡默默,乃不自得(4)。”帝曰:“汝殆其然哉(5)! 吾奏之以人,徵之以天(6),行之以礼义,建之以大清(7)。夫至乐者(8),先应之以人事,顺之以天理,行之以五德(9),应之以自然,然后调理四时,大和万物(10)。四时迭起,万物循生(11);一盛一衰,文武伦经(12);一清一浊,(13), 阴阳调和,流光其声(14);蛰虫始作(15),吾惊之以雷霆(16);其卒无尾,其始无首(17);一死一生,一愤一起(18);所常无穷,而一不可待(19)。汝故惧也。
吾又奏之以阴阳之和,烛之以日月之明(20)。其声能短能长,能柔能刚,变化齐一,不主故常(21)。在谷满谷,在肮满阬(22);涂隙守神,以物为量(23)。其声挥绰,其名高明(24)。是故鬼神守其幽,日月星辰行其纪(25)。吾止之于有穷(26),流之于无止。予欲虑之而不能知也,望之而不能见也,逐之而不能及也。傥然立于四虚之道(27),倚于槁梧而吟(28):‘目知穷乎所欲见(29),力屈乎所欲逐(30),吾既不及,已夫(31)!’形充空虚,乃至委蛇(32)。汝委蛇,故怠。
吾又奏之以无怠之声(33),调之以自然之命(34)。故若混逐丛生(35),林乐而无形(36),布挥而不曳(37),幽昏而无声。动于无方,居于窈冥(38);或渭之死,或谓之生;或谓之实,或谓之荣(39)。行流散徙,不主常声(40)。世疑之,稽于圣人(41)。圣也者,达于情而遂于命也(42)。天机不张而五官皆备(43),此之谓天乐,无言而心说(44)。故有效氏为之颂曰(45):‘听之不闻其声,视之不见其形,充满天地,苞裹六极(46)。’汝欲听之而无接焉(47),而故惑也。乐也者,始于惧,惧故祟(48);吾又次之以怠,怠故遁(49);卒之于惑,惑故愚(50);愚故道(51),道可载而与之俱也。”
[注释]
(1)北门成:人名,姓北门名成。据说为黄帝之臣。
(2)张,开设、演奏。咸池:古代乐曲,传说为黄帝所作。洞庭之野:广漠之旷野,有影射之义,不是指洞庭湖边之原野。
(3)怠:心情松弛。乐曲进入第二章,声调转为和谐流畅,空旷迷离而悠远,故心情由紧张恐惧而松弛下来。
(4)卒:终也。古代乐曲,诗歌的最末一章称卒章,表完成之意。惑:表现一种丧失自我,离形去智的心态。荡荡:恍惚无所倚。默默:暗昧不可言。不自得,自我消融在音乐的意境中,不能自主。
(5)殆其然哉:大概就是这样吧。
(6)征:证明,验证。此句意为我用人间的形式演奏,又用天道加以验证。
(7)行之以礼义:乐曲发展演进遵循礼义。大清:天之清气也。大,读作太,太清如同《齐物论》讲的“天籁”,本身是听不见的,而一切声音皆发源于它。
(8)至乐:最完美之音乐。由此至“大和万物”一段,共35字,一些注家认为是郭象注杂人,当删。也有认为非郭注,应保留。
(9)五德:仁义札智信。
(10)太和:指乐曲与天地万物完全和谐同一。
(11)迭起:更迭兴起。循生:顺应天道而生。
(12)盛衰:指乐舞节奏情绪的强弱转换。文武:文指文舞,执羽箭;武指武舞,执干戚。伦经:舞蹈队列的纵横编排。
(13)一清一浊:指一个声调高一个声调低。清,高扬;浊,低沉。
(14)阴阳:音分五音十二律,十二律中六为阳声,称六律;六为阴声,称六间。演奏时六律间相间即是阴阳调和。流光,形容乐声之流动明快。
(15)蛰(zhé)虫:冬眠之虫。作:活动,复苏。
(16)雷霆:雷声与闪电。
(17)这句形容雷电之起,其来也骤,其去也疾,故不知其首尾。
(18)偾(fèn):仆倒。由这句以“生死愤起”形容乐曲通过强烈的节奏、情绪转换,给人心灵以巨大震动。
(19)所常无穷:以变化为常理,此常理与变化一体而无穷尽。一不可待:想一成不变则不可得。
(20)烛:照也。此段讲乐曲第二章。
(21)变化齐一:变化不离一定条理,条理又在变化中体现出来。不主常故:主,守也。不拘守固定不变之陈规。
(22)阬(kēng):同坑。谷与坑比喻大小不等的空间。满:为乐曲所充塞也。
(23)涂隙守神:言乐曲入耳后,能堵塞人的感官通道,使人静守心性。涂,塞也。隙,穴窍也,指人之耳目等感官。以物为量:受益多少,因人而异。
(24)挥绰:指乐器声悠扬悦耳。其名高明:演唱的歌声高亢明亮。
(25)幽:暗昧之所。为鬼神所处,纪:轨迹。
(26)有穷:有停止之处。
(27)傥然:无心的样子。四虚之道:四面空虚,无所用力之途。
(28)槁梧:干枯之梧树。《齐物论》:“惠子之据梧”,可与此互参。
(29)目知:目力与知力。
(30)屈:竭。逐:追逐。
(31)已夫:停下吧,算了吧。
(32)形充空虚:形体为空虚充满。形体亦同于空虚,有形与无形,有身与无身也就同一了。委蛇(yí):从容自得的样子。
(33)无怠之声:乐之第二章让人心情松弛,第三章为合乐,则让人忘却自我,连松弛心情也不存在,而与夭道合一,即是无怠之声。
(34)调:和。自然之命:天道流行之规律。
(35)混逐丛生:混然相互追逐,丛杂并生。这是用万物生态形象比喻乐曲表现的生机勃勃的意境。
(36)林乐:指多种乐器之合奏。林为树木丛生,有群义。故林乐即相与群乐也。无形:言众声和谐,混然天成,不辨其所出。
(37)布挥:声音布散振扬。不曳:不受牵制,余音悠悠不绝。
(38)窈冥:幽远暗昧之境。
(39)实:结果。荣:开花。生死实荣,皆是对乐曲意境的形象比喻。
(40)行流散徙:形容乐曲旋律节奏的演进推移和舞蹈者队列之分合进退。不主常声:不固守不变之老调。
(41)稽:查证。
(42)达情遂命,通达万物之情,遂顺自然之规律。
(43)天机:自然蕴含之机能。不张:不动。五官:耳目口鼻舌。中医学认为五官分属五脏,《灵枢·五阅五使》:“鼻者肺之官也,口唇者脾之官也,舌者心之官也,耳者肾之官也,”
(44)心说:说同悦。这句是说,无法甲语言表达的内心愉悦。
(45)有焱(同炎)氏:即神农氏。
(46)苞裹:包括、翼括之意。苞同包。六极:上下四方之极。指无限之空间。
(47)接,承接。至乐无声,所以用耳朵不能听到,故欲听而不能承接。
(48)祟:警戒之意。如徐锴《说文系传》:“祟,神出以警人。”即此义。
(49)遁:逃避之意。
(50)惑故愚,惑为遗失自我,连同形体聪明一并丢弃,故而浑沌愚昧。
(51)愚而道:浑沌愚昧则与大道合一。
[译文]
北门成问黄帝说:“帝王在广漠的旷野上开设演奏咸池乐会,我开始听时感到惊惧,再听下去则心情松弛,听到最后感到自我消失,恍惚暗昧中不由自主地消融在音乐意境中。”黄帝说:“大概就是你说的这样吧!我用人间的形式演奏,用天道加以验证,以礼义来发展演进,以太清天籁为根基。最完美的音乐,先要与人事相应合,还要顺乎天理,按五德运行,与天道自然相应,然后调和四时,与天地万物和谐统一。四时更迭兴起,万物顺应自然而生长;音乐节奏忽强忽弱,文舞与武舞队列纵横分合,乐声忽高忽低,阴声与阳声相互调和,乐声流动而明快;冬眠之虫开始活动,我用雷声和闪电惊醒它们;其声终止而无尾,开始而无头;其声忽死忽生,忽起忽伏,变化无穷,想一成不变则不可能,你听了这种音乐故而惊惧。
我又用阴阳调和之声演奏,用日月之光来照耀;其声音能短能长,能柔能刚;变化中不离条理,不拘守老调;其声音在山谷就充满山谷,在坑洞就充满坑洞;其声音能堵塞耳目,使人静守心神,受益大小浅深因人因物而异。其乐声悠扬悦耳,其演唱高亢明亮。因而可使鬼神处于暗昧之所,日月星辰按轨道运行。我演奏到应该停止处停止,应该流动处流动。我想思虑它而不能知道,想望它也看不见,想追赶它也赶不上;茫茫然立在四面空虚之途,靠着枯干的梧树吟叹:‘目力智力穷尽于所要知见的,力量竭尽于所要追赶的,我既然力所不及,那就算了吧!’形体已然空虚无存,就可以从容自如。你能从容自如,所以心情松弛。
我又演奏无怠之声,调和以自然之规律,所以音乐表现生物混然相追逐,丛杂并生,相与群乐而又混然一体的意境;声音布散振扬,不受牵制而余音绕梁,最后消失于幽暗中而不可闻。其声发动无方所,而居止于幽远暗昧之境:或称之为生,或称之为死:或称之结果,或称之开花;乐曲在演进推移,舞蹈在分合进退,不固守老调,世人对此乐有怀疑,可以查问圣人。所谓圣人,就是通达万物之情而又遂顺自然之规律的人。自然之机能不动而五官就全部齐备,这就叫天乐,不用语言表达的内心愉悦。所以神农氏歌颂它说:‘用耳去听不闻其声,用眼去看不见其形,而又光满天地,包括六极。’你想要听它而又听不到,故而失去自我。咸池之乐,开始使人惊惧,惊惧故而警戒;我又接着使人心情松弛,心情松弛故而逃避退缩;最后使人迷失自我,迷失自我故而浑沌愚昧;浑沌愚昧则与大道合一,大道就可以负载它而与之永存。”
孔子西游于卫,颜渊问师金曰(1):“以夫子之行为奚如(2)?”师金曰:“惜乎!而夫子其穷哉(3)!”颜渊曰:“何也?”师金曰:“夫刍狗之未陈也(4),盛以箧衍(5),巾以文绣(6),尸祝齐戒以将之(7)。及其已陈也,行者践其首脊,苏者取而暴之而已(8)。将复取而盛以箧衍,巾以文绣,游居寝卧其下(9),彼不得梦,必且数眯焉(10)。今而夫子亦取先王已陈刍狗,聚弟子游居寝处其下。故伐树干宋(11),削迹于卫(12),穷于商周(13),是非其梦邪?围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死生相与邻,是非其眯也(14)?夫水行莫如用舟,而陆行莫如用车。以舟之可行于水也,而求推之于陆,则没世不行寻常(15)。古今非水陆与?周鲁非舟车与?今蕲行周干鲁(16),是犹推舟于陆也,劳而无功,身必有殃。彼未知夫无方之传,应物而不穷者也(17)。且子独不见桔槔者乎(18)?引之则俯,舍之则仰(19)。彼,人之所引,非引人也,故俯仰而不得罪于人(20)。故夫三皇五帝之礼义法度(21),不矜于同而矜于治(22)。故譬三皇五帝之礼义法度,其犹柤梨桔柚邪(23)!其味相反而皆可于口(24)。故礼义法度者,应时而变者也。今取猿狙而衣以周公之服(25),彼也屹啮挽裂(26),尽去而后慊(27)。观古今之异,犹猿狙之异乎周公也。故西施病心而矉其里(28),其里之丑人见之而美之,归亦捧心而矉其里(29),其里之富人见之,坚闭门而不出,贫人见之,挚其妻子而去走(30)。彼知矉美而不”知矉之所以美。惜乎,而夫子其穷哉!”
[注释]
(1)卫,春秋时国名,在今河南一带。卫国在鲁国西,孔子由鲁去卫,故称西游。师金:庄子虚拟人名。也有人以为鲁大师名金,恐不确。
(2)奚如:何如,怎么样。
(3)穷:困穷,不通达。
(4)刍(chú)狗:用草扎成的狗,古人祭把时,用作祭物。陈:陈列、摆设。
(5)盛:装也。箧(qiè):竹箱之类。衍:箱子。
(6)巾:覆盖。文绣:绣有文饰的盖巾。
(7)尸祝:古代祭祀时对神主行祝祷之人。齐戒:古人于祭祀前,清心寡欲,沐浴更衣,不饮酒,不吃荤,不宿于内,以示诚敬,称斋戒。齐,同斋。将:送。
(8)苏者:打烧柴的人,取薪曰樵,取草曰苏。爨(cuàn):炊火做饭。
(9)游居寝处:漫游归来就寝睡觉。
(10)彼:指拾回刍狗恃加珍贵的人。数:多次,屡次。眯(mí),梦魇,梦中为鬼物惊扰。
(11)伐树干宋:指孔子途经宋国,在大树下与弟子们演习礼。宋司马桓魋欲杀孔子,孔子化装逃走,桓魋把那棵大树砍倒。
(12)削迹于卫:指孔子到卫国,卫灵公派人监视,经过匡地时,又被包围五天,放走后被警告不许再到卫国来。削迹即绝迹之意。
(13)商:指宋,周指东周。
(14)陈蔡:春秋时二个小国。火食:熟食。邻:近也,此讲孔子与弟子们行于陈、蔡之间,适逢吴楚战争,陈蔡也被波及,形势混乱。他们被乱兵包围七日,粮尽炊断,随行之人都饿得立不起来,快要饿死了。
(15)没世:终生,一辈子。寻常:长度单位八尺为寻,二寻为常。
(16)蕲(qí):祈求,希望。行周于鲁:行周道于鲁国。
(17)无方之传,四面八方皆可传递。隐喻无为可应对一切。传,传车、驿车,古时传递消息的快速工具。无方,没有固走的传递方向。
(18)桔槔(jiěgáo):古代用杠杆原理制成的提水机械。
(19)这句的意思为:使用桔槔提水,把吊桶一端向下拉至井下,盛满水后,松开手,水就提上来了。拉时即引之则俯,松开手即舍之则仰。
(20)这句的意思是:言桔槔为人所牵引,而不牵引人,所以不得罪人。寓意孔子也不要去引导别人,以免遭祸。
(21)三皇五帝:说法多种,较通行的一种是三皇为伏羲氏、神农氏和黄帝。五帝为少吴、颛顼、高辛、尧、舜。
(22)矜(jin):崇尚、钦敬之意。
(23)柤(zhā):通楂,即山楂,其味酸。
(24)可于口:可口,合于不同人口味。
(25)猿狙:不同种类的猴子。
(26)龁啮(héniè):用牙齿咬。挽裂:用手撕碎。
(27)慊(qiè):满足。
(28)西施:春秋时期的美女。病心:俗称心口痛,实则胃病也,矉(pìn):同颦,皱眉痛苦的样子。里:邻里。
(29)捧心:双手抚按胸口。
(30)挈(qiè):提携、带领。
[译文]
孔子西去卫国游历,颜渊问师金说:“您认为先生此行会怎么样呢?”师金说:“可惜呀!您的老师将困穷不通!”颜渊说:“为什么呢?”师金说:“刍狗在未陈列之前,用竹箱子装起来,用绣有文饰的盖巾覆盖着,尸祝斋戒之后将其送上祭坛。等到陈列完之后,被丢弃,走路的人践踏它的头与脊背,打柴的人拣了去当柴烧而已。如果有人又把它取回来,用竹箱装起,用绣有文饰的盖中覆盖,漫游归来还要睡在它的下首,这样的人即使不作恶梦,也一定屡次为梦魇困扰。现在您的老师也取回来先王陈列过的刍狗,聚集弟子们漫游归来睡在它下首。所以在宋国受到伐树之辱,在卫国被拒绝入境,在宋国与东周遭到困穷,这些不就是恶梦吗?被乱兵围困在陈蔡之间,七天吃不到熟食,已临近死亡边缘;这不就是梦魇吗?在水上通行莫如用舟船,而在陆上通行莫如用车子。以舟船可通行于水上,而要求在陆上推行它,则一辈子也不能行走丈八尺远。古代与今天的差别不就象水上和陆上吗?周鲁治道之区别不就象舟船与车子吗?现今希求推行周道于鲁国,这就如同推舟于陆上啊!劳而无功,自身还必有灾祸。他还不懂得没有固定方向的传车,才能应接一切,诸方皆通而不滞碍。况且您难道没见过用桔槔汲水的人吗?用手去拉它就落下来,松开手它就仰起去。桔槔是由人牵引的,不是牵引人的,所以一起一落都不得罪人。所以三皇五帝的礼义法度,不贵其相同,而贵其能使天下得到治理。故而三皇五帝的礼义法度,就好比是山植、梨、桔和抽等水果,它们味道不同而都能合乎人的口味。所以作为礼义法度,要适应时代的要求而不断变化。现在如果把猴子抓来给它穿上周公时代的服饰,它一定会将其咬破撕碎,完全脱去而后才满足。观察古与今之不同,就象猿猴与周公之相异一样。西施有心口痛的毛病,常在邻里们面前皱起眉头,邻里中一位相貌丑陋女人看了觉得很美,回去也模仿西施,双手抚着胸口对邻里人皱起眉头。其邻里之富人看见了,紧闭屋门不肯出来;穷人看见了,带着妻子儿女跑开。这个只知皱眉很美,却不知皱眉之所以美。可惜呀,您的老师将遭受困穷啊!”
孔子行年五十有一而不闻道,乃南之沛见老聃(1)。老聃曰:“子来乎?吾闻子北方之贤者也,子亦得道乎?”孔子曰:“未得也。”老子曰:“子恶乎求之哉(2)?”曰:“吾求之于度数(3),五年而未得也。”老子曰:“子又恶乎求之哉?”曰:“吾求之于阴阳(4),十有二年而未得。”老子曰:“然。使道而可献(5),则人莫不献之于其君;使道而可进(6),则人莫不进之于其亲;使道而可以告人,则人莫不告其兄弟;使道而可以与人,则人莫不与其子孙。然而不可者,无佗也(7),中无主而不止(8),外无正而不行(9)。由中出者,不受于外,圣人不出(10);由外人者,无主于中,圣人不隐(11)。名,公器也,不可多取(12)。仁义,先王之蘧庐也(13),止可以一宿而不可久处,觏而多责(14)。古之至人,假道于仁(15),托宿于义(16),以游逍遥之虚(17),食于苟简之田(18),立于不贷之圃(19)。逍遥,无为也;苟简,易养也(20);不贷,无出也。古者谓是采真之游(21)。以富为是者(22),不能让禄;以显为是者,不能让名。亲权者(23),不能与人柄,操之则栗,舍之则悲(24),而一无所鉴(25),以窥其所不休者(26),是天之戮民也(27)。怨、恩、取、与、谏、教、生、杀八者(28),正之器也,唯循大变无所湮者为能用之(29)。故曰:正者,正也(30)。其心以为不然者,天门弗耳矣(31)。”
[注释]
(1)之:往。沛:地名,在今江苏沛县。
(2)恶乎:于何。
(3)度数:制度名数。
(4)阴阳:阴阳变化规律。为什么求于度数要五年,而求于阴阳要十二年。一般认为“五年再闰,天道大成”,以历法解说。十二年则为岁星循环一周,标志阴阳变化经历一个周期性过程,给人系统认识。说法皆牵强。或以为度数简明具体,易于研究,故五年;阴阳无形,变化莫测难于把握,故费时较多,用十二年。此说较合理。
(5)献:献出、献给。
(6)进:奉送之意,与献意相近。
(7)佗:同他。
(8)中:指内心。主:主见。止:留住。这句话的意思为:内心没有与道相应之主见,道就不能留下来。
(9)正:证,印证,肯定之意。这句话的意思为:内心之道得不到外界的肯定、认同,则不能实行。
(10)圣人不出:大道不得社会认同,无法推行,故圣人下把它拿出来宣扬。
(11)隐:藏,接纳。这句话的意思力:外面种种说法、理论,与内心主见不合,圣人就不接纳。
(12)名:指事物之名称,亦指一个人的名誉、声誉,此处指后义。公器:众人所用之物。意为好声誉是众人所用之物,大家争着要,所以不可多取,多取则相争受害。
(13)蘧(qú)庐:用茅草搭成的有脊无柱的茅舍,如今山民所说的马架子。这种简陋小屋只能暂留,不宜久住。
(14)觏:见。此指把仁义显示于人。多责:招致众多从仁义方面来的责备。
(15)假:借。
(16)托宿,寄宿、暂住。假道,托宿都是比喻之词,表示圣人不执着于仁义,只是暂且利用一下,以达到更高的目标。
(17)逍遥之虚:摆脱一切限制,无待无己,绝对自由自在的无限虚空。是庄子幻想的最高境界。
(18)荀简之田,马虎简略加以耕种,即可获取收成之田。
(19)不贷:指不借物于人,损己益人,只求自满自足。贷,借。
(20)易养:容易养活自己。
(21)采真之游:采取真意以遨游,不为形迹所役使。
(22)是:谓正道。《苟子·劝学》:“使目非是无欲见也。”杨谅注。
(23)权:权力,权柄。
(24)栗:颤栗,惟恐失掉。舍:丧失。
(25)一无所鉴:对上述之危害都无所鉴戒。
(26)窥:借为规,取。不休:不止也。虽富有、名高、权重,仍不满足,仍争夺不止。
(27)天之戮民:指这些人为名利权势相互争夺不止,受无穷困扰摧残,这是违背自然本性的自杀,不是外加之刑戮,故称天之戮民。天,自然。
(28)怨:憎恶。恩:慈爱。取:剥夺。于:赐予。谏:劝止。教:教诲。
(29)大变:天道变化。湮(yān):滞塞。
(30)正者,正也:意思为,自己正,合于天道,方能正物,正人。
(31)天门,心。指与天道台一,随天道运化之心。
[译文]
孔子五十一岁还没有闻知大道,就往南方沛地去见老聃。老聃说:“您来了吗?我听说您是北方的贤者,您已经获得大道了吗?”孔子说:“还未得道。”老子说:“您从何处求道呢?”回答说:“我于制度名数中求道,五年而未得到。”老子说:“您还从何处去求道呢?”回答说:“我于阴阳变化中求道,十二年而没有得到。”老子说:“是的。假使道可以献给人,则人无不把它献给自己的国君;假使道可以奉送,则人无不把它奉送给自己的父母;假使道可以告诉给人,则人无不把它告诉给自己的兄弟;假使道可以传给人,则人无不把它传给子孙。然而这是不可能的,没有其他原因,内心没有与道相应之主见,道就不能使它留下来;内心之道不得外界之肯定、认同,就不能推行。道由心中发出,不为外界接受,圣人就不把它拿出来宣传;由外面来的种种理论,与内心之主见不合,圣人就不接纳。名誉,是众人公用之物,不可以多索取。仁义,为先王暂住之所,只可以停留一宿,不可以久居。把仁义昭示于人,会招致众多责难。古代的至人,借路于仁,寄宿于义,以邀游于绝对自由自在的无限虚空,食在马虎简略即可得到收成的田间,立在不损己益人自满自足的园圃上。绝对地自由自在,就是无为;马虎简略,就容易养活;不损己益人,故无所出。古时把这称为采取真意以邀游。以富有力正道的人,不肯让出俸禄;以名声显赫为正道的人,不肯让出名誉。贪恋权势的人,不能把权力让给他人,他们操纵权力则胆战心惊,丧失权力则悲伤不已,而对上述危害都不能引为鉴戒,为夺取其所求而不肯休止,这是在经受自然之诛杀。憎恶、慈爱、剥夺、赐给、谏止、教诲、使之得生、处死,这八项是规正人的手段,只有能遵循天道变化而无所滞碍的人能正确运用它。所以说自己正,方能正人正物。内心以为不对的,心灵就不会对它开放。”
孔子见老聃而语仁义。老聃曰:“夫播糠眯目(1),则天地四方易位矣;蚊虻噆肤(2),则通昔不寐矣(3)。夫仁义僭然乃愤吾心(4),乱莫大焉。吾子使天下无失其朴(5),吾子亦放风而动,总德而立矣(6)。又奚杰然若负建鼓而求亡子者邪(7)?夫鹊不日浴而白,乌不日黔而黑(8)。黑白之朴,不足以为辩(9);名誉之观,不足以为广(10)。泉涸(11),鱼相与处于陆,相响以湿,相儒以沫(12),不若相忘于江湖。”孔子见老聃归,三日不谈。弟子问曰:“夫子见老聃,亦将何规哉(13)?”孔子曰:“吾乃今于是乎见龙(14)。龙,合而成体(15),散而成章(16),乘云气而养乎阴阳。予口张而不能嗋(17),予又何规老聃哉?”子贡曰:“然则人固有尸居而龙见,雷声而渊默,发动如天地者乎(18)?赐亦可得而观乎(19)?”遂以孔子声见老聃(20)。老聃方将倨堂而应(21),微曰(22):“予年运而往矣(23),子将何以戒我乎?”子贡曰:“夫三皇五帝之治天下不同,(24),其系声名一也(25)。而先生独以为非圣人,如何哉?”老聃曰:“小子少进(26),子何以谓不同?”对曰:“尧授舜,舜授禹,禹用力而汤用兵(27)文王顺纣而不敢逆,武王逆纣而不肯顺,故曰不同。”老聃曰:“小子少进余语汝三皇五帝之治天下:黄帝之治天下,使民心一(28),民有其亲死不哭而民不非也。尧之治天下,使民心亲,民有为其亲杀其杀而民不非也(29)。舜之治天下,使民心竞(30),民孕妇十月生子,子生五月而能言,不至乎孩而始谁,(,) (31),则人始有夭矣(32)。禹之治天下,使民心变,人有心而兵有顺(33),杀盗非杀人(34),自为种而天下耳(35)。是以天下大骇,儒墨皆起。其作始有伦(36),而今乎妇女(37),何言哉!余语汝:三皇五帝之治天下,备曰治之,而乱莫甚焉。三皇之知,上悖日月之明(38),下睽山川之精(39),中堕四时之施(40)。其知憯于蛎虿之尾(41),鲜规之兽(42),莫得安其性命之情者,而犹自以为圣人,不可耻乎?其无耻也!”子贡蹴蹴然立不安(43)。
[注释]
(1)播:播扬。糠:谷物皮屑也。眯(mǐ)目:灰尘入眼,难以视物。
(2)虻(méng):似蝇而稍大的会飞昆虫,生于野草丛中,雄的吸食植物津液,雌的刺吸人畜血液。噆噆(zǎn):叮,咬。
(3)昔:同夕,夜。通昔,即整夜,通宵。
(4)憯然:惨毒。憯同惨。愤:应作愦。
(5)吾子:谈话时对对方的亲切称呼,相当于您、先生之类。朴:本性,本来状态。
(6)放:作仿解,仿效之意。总德:执守自性。
(7)杰然,用力的样子。建鼓:大鼓。
(8)鹄:天鹅。黔(qián):黑色,这里作动词染黑。
(9)辩:辨,辨别。这句的意思为:黑白各足其性,无须辨别区分它们的美丑好坏。
(10)广:增大、扩充之意,观:壮观。
(11)涸:干涸。
(12)呴(xū):吐气。濡:沾湿。
(13)规:劝说,规劝。
(14)乃今:现在,于是:于此,在这里。指老子之处。
(15)合而成体李时珍《本草纲目》引王符言龙,“其形有九似,头似驼,角似鹿,眼似兔,耳似牛,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鲤,爪似鹰,掌似虎。”龙是古人综合多种动物特征,创造出来的一种神奇生物。合而成体或指此。
(16)章:花纹,言龙飞腾时,身躯伸展舒散开,鳞甲闪闪发光,形成炫目的文彩。
(17)嗋(xié):合拢嘴。不能嗋形容由于过度惊诧连嘴都合不拢的神态。
(18)尸居而龙见,雷声而渊默:见《在宥》篇注。如天地:象天地那样变幻莫测。
(19)赐:子贡姓端木名赐。
(20)这句意思是:用孔子名声为中介,使老聃对来人身分有所了解。
(21)倨:同踞,伸开腿坐着。
(22)微:小声、轻声。
(23)年运而往:意为年岁很高了。运,行也;往,老迈。
(24)皇原作王,依《续古逸丛书》校改。
(25)系:连系。
(26)小子:老年人对年轻晚辈之称呼,相当于现在说的小伙子,年轻人之类。少进:稍稍往前来。
(27)禹用力:禹带领民众治水很是辛苦劳累,故称用力。汤用兵:商汤战胜夏桀而有天下,凭借武力。
(28)心一:心淳朴专一,无分别,把亲人与天下人同等看待。
(29)亲:爱亲人,杀:降等之意。杀其杀:按亲疏程度依次降等。
(30)竞:竞争。
(31)孩:婴儿之笑声。始谁:开始辨别人与物。
(32)夭:夭亡。
(33)变:机智权变。兵有顺:人有机变诈伪之心,则用武力使之顺从天理。
(34)杀盗非杀人:盗贼有罪该杀,杀盗顺乎天理,与一般意义的杀人不同,故曰非杀人。
(35)种:指同类、同党、同伙。这句的意思为:人们本来是为各自同伙谋私利,却说成是为天下人。
(36)伦:伦理。
(37)妇女:象女人一样去取悦于人。
(38)悖:搞乱。
(39)睽(kúi):违背。
(40)堕:毁坏。
(41)蛎虿(lìChài):蝎子一类用尾部毒刺刺人的毒虫。
(42)规:现正,引申为驯化之意。鲜规之兽:指未经驯化,保存野性之猛兽。
(43)蹴(cù)蹴:惊恐不安的样子。
[译文]
孔子见老聃与其讲说仁义。老子说:“播扬起米糠眯了眼睛,则天地四方的位置看起来都会颠倒;蚊子蛇虫叮咬皮肤,则通宵不能入眠。仁义之毒害就在于使我心昏馈,祸乱没有比这更大的了。您要使天下不丧失其本性,您自己要象风一样顺化而行,执性而立,又何必用力去宣扬仁义,象背着大鼓敲打以寻求丢失的孩子一样呢!天鹅不用天天洗浴而羽毛洁白,乌鸦不用天天染色而羽毛漆黑。黑与白作为物之本性,用不着去辨别它们的美丑;名誉之壮观,不足以使自性增加什么。泉水干涸了,鱼儿一起困于陆上,相互吐气沾湿,与其相互用口沫相沾湿,不如在江湖中相互遗忘。”孔子见老呐回来,三天不讲话,弟于们问道:“先生去见老聃,用什么规劝他呢?”孔子说:“我现在在老子那里才真正看见龙了。龙,合众体而成,舒展开鳞甲形成耀目文彩,腾云驾雾,而以阴阳二气为养。我见了他惊诧得口张开而合不扰,我又能用什么去规劝老聃呀?”子贡说:“如此说来,人本来就有安坐如尸而神游如龙,似深渊般静默而又蕴含惊雷般巨响,发动时如天地一般变幻莫测的吗?我也可以去见见吗?”于是就用孔子的名声为中介去见老聃。老聃正伸腿坐在堂上,轻声答应说:“我的年岁很大了,你对我有什么指教吗?”子贡说:“三皇五帝的治理天下方法不同,连系他们的名声却同样崇高。然而只有先生认为他们不是圣人,这是为什么呢?”老聃说:“小伙子稍稍往前来,你为什么说三皇五帝治道不同?”子贡回答说,“尧让位给舜,舜让位给禹,禹用气力而汤用武力,周文王顺从商纣不敢违抗,周武王违抗纣而不肯顺从,所以说不同。”老聃说:“小伙子稍稍靠近,我给你讲三皇五帝的治天下情况:黄帝的治理天下,使民心淳朴无分别,民之中有父母死而不哭泣的,别人并不非难他。尧的治理天下,使民亲爱其亲人,民有为特别亲爱其父母而对他人之亲爱程度依亲疏程度而降等的,别人对此并不非难。舜之治理天下,使民心竞争,民间有孕妇十月生下孩子,孩子五个月就会讲话,还没等到会笑就开始分辨人与物,人开始有夭折的了。禹的治理天下,使民心机智权变,人有机诈作伪之心,则用武力使之顺服天理,杀死盗贼并不叫作杀人,从而人们本来各自力同伙人谋私利,却说成是为天下人。因此天下受到极大惊恐,儒家和墨家也相应而起。他们在初创时还有伦理,而今却象女人一样取悦于人,还有什么可以称道呢!我告诉你:三皇五帝的治理天下,名义上叫治天下,实则祸乱天下没有比它更大的。三皇之智慧,上面搞乱了日月之光明,下面违背山川之精微本性,中间毁坏四时之运行。他们的智慧比蝎子尾巴、未经驯化的猛兽还要惨毒,使人们没有办法得以安定其性命之实,而这些人还自以为是圣人,不可耻吗?他们真是太无耻!”子贡听后惊恐不安地站在那里。
孔子谓老聃曰:“丘治《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自以为久矣,孰知其故矣(1),以奸者七十二君(2),论先王之道而明周召之迹(3),一君无所钩用(4),甚矣夫!人之难说也,道之难明邪(5)?”
老子曰:“幸矣!子之不遇治世之君也!夫六经,先王之陈迹也,岂其所以迹哉(6)!今子之所言,犹迹也。夫迹,履之所出,而迹岂履哉!夫白..之相视(7),眸子不运而风化(8);虫,雄鸣于上风。雌应于下风而风化(9)。类自为雌雄(10),故风化。性不可易,命不可变,时不可止,道不可壅。苟得于道,无自而不可;失焉者(11),无自而可。”孔子不出三月复见,曰:“丘得之矣。乌鹊孺(12),鱼傅沫(13),细要者化(14),有弟而兄啼(15)。久矣,夫丘不与化为人(16)!不与化为人,安能化人(17)。”老子曰:“可,丘得之矣!”
[注释]
(1)孰:同熟,熟知,熟悉。故:故事。
(2)奸:假借为干。干为干谒,因有所求而请见之意,七十二君:泛言孔子干谒诸侯之多。
(3)周召之迹:周为周公旦,召为召公奭,都是周文王之子,武王之弟,因辅佐武王、成王建功立业而负盛名。周召之迹即指他们的功业治绩。
(4)钩用:引用,取用之意。
(5)说:说服。
(6)所以迹:决定治绩的背后原因,指道。
(7)白..(yì):一种水鸟。
(8)眸子:瞳孔。运:动。风化:相待风气而化生。这句是说,动物之雌雄凭借相互注视或鸣叫,不须交配而受孕生子。这是古人的误解。
(9)上风:与下风相对,指风流动方向之上方。
(10)类:同类。同类动物之雌雄才能相互感应而风化,不同类则不可。
(11)焉:代指道。
(12)乌:乌鸦,鹊,为喜鹊。孺:孵化而生子。
(13)傅:付出。鱼付出口沫而受孕。鱼为体外受精,雌鱼产卵,雄鱼追随其后,把精子排在上面,古人误以为是付出口沫以相交配。
(14)要:同腰。细腰即细腰蜂,为土蜂之一种,又称果裸。在其制成蜂巢后,将卵产在里面,然后叼来青虫,麻醉后封在蜂巢里,待蜂卵孵成幼虫,即以青虫为食物,食尽青虫后破巢而出。古人误以为是青虫所化,细腰蜂不会生子,以青虫育成己子。《诗经·小雅》有:“螟岭有子,果赢负之”,即讲此意,实为误解。
(15)有弟而兄啼:有了弟弟,哥哥怕失去父母之爱而啼哭。
(16)不与化:不能与变化相一致。
(17)安:何。
[译文]
孔子对老聃说:“我研究《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自以为很久了,熟知其中故事,以此求见七十二位君主,向他们讲述先王之道,阐明周公召公之治绩,而没有为一位君主所取用。太困难了!不知是人难于说服,还是大道难于阐明?”老子说:“幸运啊!你没有碰到治世之君主!说到六经,那是先王留下的陈迹,岂是治绩背后之道啊!现在你所说的,如同是足迹。足迹,是由鞋子踩出来的,而足迹岂能当作鞋啊!一对白..相互对视,眼睛一动不动的盯视而受孕生子。虫,雄的在上风鸣叫,雌的在下风应和而受孕生子。同类生物雌雄相互感应,故能受孕生子。本性是不可改变的,天命流行之理是不可变的,时间流动不能停止,大道不能滞塞不通。假如能获得大道,无往而不通畅;失去大道的人,则无路可通。”孔子三个月没有出门,又再次去见老聃说:“丘获得大道了。乌鸦喜鹊孵卵生子,鱼付出口沫受孕,细腰蜂化育青虫为己子,弟弟生下来哥哥为失爱而哭泣。我孔丘不能成为应物变化之人,已经太久了!不能随事物变化而相应变化,怎么能使人与变化同一呢!”老子说:“可以了,孔丘获得大道了。”
范文五:《庄子·外篇·天运》
“天其运乎?地其处乎?日月其争于所乎?孰主张是?孰维纲是? 孰居无事推而行是?意者其有机缄而不得已乎?意者其运转而不能自 止邪?云者为雨乎?雨者为云乎?孰隆施是?孰居无事淫乐而劝是? 风起北方,一西一东,有上仿徨。孰嘘吸是?孰居无事而披拂是?敢 问何故?”巫咸囗(左“礻”右“召”音shao4)曰:“来,吾 语女。天有六极五常,帝王顺之则治,逆之则凶。九洛之事,治成德 备,临照下土,天下戴之,此谓上皇。”
商大宰荡问仁于庄子。庄子曰:“虎狼,仁也。”曰:“何谓也? ”庄子曰:“父子相亲,何为不仁!”曰:“请问至仁。”庄子曰: “至仁无亲。”大宰曰:“荡闻之,无亲则不爱,不爱则不孝。谓至 仁不孝,可乎?”庄子曰:“不然,夫至仁尚矣,孝固不足以言之。 此非过孝之言也,不及孝之言也。夫南行者至于郢,北面而不见冥山 ,是何也?则去之远也。故曰:以敬孝易,以爱孝难;以爱孝易,而 忘亲难;忘亲易,使亲忘我难;使亲忘我易,兼忘天下难;兼忘天下 易,使天下兼忘我难。夫德遗尧、舜而不为也,利泽施于万世,天下 莫知也,岂直大息而言仁孝乎哉!夫孝悌仁义,忠信贞廉,此皆自勉 以役其德者也,不足多也。故曰:至贵,国爵并焉;至富,国财并焉 ;至愿,名誉并焉。是以道不渝。”
北门成问于黄帝曰:“帝张咸池之乐于洞庭之野,吾始闻之惧,复 闻之怠,卒闻之而惑,荡荡默默,乃不自得。”帝曰:“汝殆其然哉 !吾奏之以人,徵之以天,行之以礼义,建之以大清。夫至乐者,先 应之以人事,顺之以天理,行之以五德,应之以自然。然后调理四时 ,太和万物。四时迭起,万物循生。一盛一衰,文武伦经。一清一浊 ,阴阳调和,流光其声。蛰虫始作,吾惊之以雷霆。其卒无尾,其始 无首。一死一生,一偾一起,所常无穷,而一不可待。汝故惧也。吾 又奏之以阴阳之和,烛之以日月之明。其声能短能长,能柔能刚,变 化齐一,不主故常。在谷满谷,在坑满坑。涂囗(左“谷”右“阝” )守神,以物为量。其声挥绰,其名高明。是故鬼神守其幽,日月星 辰行其纪。吾止之于有穷,流之于无止。子欲虑之而不能知也,望之 而不能见也,逐之而不能及也。傥然立于四虚之道,倚于槁梧而吟: ‘目知穷乎所欲见,力屈乎所欲逐,吾既不及,已夫!’形充空虚, 乃至委蛇。汝委蛇,故怠。吾又奏之以无怠之声,调之以自然之命。 故若混逐丛生,林乐而无形,布挥而不曳,幽昏而无声。动于无方, 居于窈冥,或谓之死,或谓之生;或谓之实,或谓之荣。行流散徙, 不主常声。世疑之,稽于圣人。圣也者,达于情而遂于命也。天机不 张而五官皆备。此之谓天乐,无言而心说。故有焱氏为之颂曰:‘听 之不闻其声,视之不见其形,充满天地,苞裹六极。’汝欲听之而无 接焉,而故惑也。乐也者,始于惧,惧故祟;吾又次之以怠,怠故遁 ;卒之于惑,惑故愚;愚故道,道可载而与之俱也。”
孔子西游于卫,颜渊问师金曰:“以夫子之行为奚如?”师金曰: “惜乎!而夫子其穷哉!”颜渊曰:“何也?”师金曰:“夫刍狗之 未陈也,盛以箧衍,巾以文绣,尸祝齐戒以将之。及其已陈也,行者 践其首脊,苏者取而爨之而已。将复取而盛以箧衍,巾以文绣,游居 寝卧其下,彼不得梦,必且数眯焉。今而夫子亦取先王已陈刍狗,聚 弟子游居寝卧其下。故伐树于宋,削迹于卫,穷于商周,是非其梦邪 ?围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死生相与邻,是非其眯邪?夫水行莫 如用舟,而陆行莫如用车。以舟之可行于水也,而求推之于陆,则没 世不行寻常。古今非水陆与?周鲁非舟车与?今蕲行周于鲁,是犹推 舟于陆也!劳而无功,身必有殃。彼未知夫无方之传,应物而不穷者 也。且子独不见夫桔槔者乎?引之则俯,舍之则仰。彼,人之所引, 非引人者也。故俯仰而不得罪于人。故夫三皇五帝之礼义法度,不矜 于同而矜于治。故譬三皇五帝之礼义法度,其犹囗(左“木”右“且 ”)梨橘柚邪!其味相反而皆可于口。故礼义法度者,应时而变者也 。今取囗(“援”字以“犭”代“扌”)狙而衣以周公之服,彼必囗 (“龄”字以“乞”代“令”)啮挽裂,尽去而后慊。观古今之异, 犹囗狙之异乎周公也。故西施病心而颦其里,其里之丑人见之而美之 ,归亦捧心而颦其里。其里之富人见之,坚闭门而不出;贫人见之, 挈妻子而去之走。彼知颦美而不知颦之所以美。惜乎,而夫子其穷哉 !”
孔子行年五十有一而不闻道,乃南之沛见老聃。老聃曰:“子来乎 ?吾闻子,北方之贤者也!子亦得道乎?”孔子曰:“未得也。”老 子曰:“子恶乎求之哉?”曰:“吾求之于度数,五年而未得也。” 老子曰:“子又恶乎求之哉?”曰:“吾求之于阴阳,十有二年而未 得也。”老子曰:“然,使道而可献,则人莫不献之于其君;使道而 可进,则人莫不进之于其亲;使道而可以告人,则人莫不告其兄弟; 使道而可以与人,则人莫不与其子孙。然而不可者,无它也,中无主 而不止,外无正而不行。由中出者,不受于外,圣人不出;由外入者 ,无主于中,圣人不隐。名,公器也,不可多取。仁义,先王之蘧庐 也,止可以一宿而不可久处。觏而多责。古之至人,假道于仁,托宿 于义,以游逍遥之虚,食于苟简之田,立于不贷之圃。逍遥,无为也 ;苟简,易养也;不贷,无出也。古者谓是采真之游。以富为是者, 不能让禄;以显为是者,不能让名。亲权者,不能与人柄,操之则栗 ,舍之则悲,而一无所鉴,以窥其所不休者,是天之戮民也。怨、恩 、取、与、谏、教、生杀八者,正之器也,唯循大变无所湮者为能用 之。故曰:正者,正也。其心以为不然者,天门弗开矣。”
孔子见老聃而语仁义。老聃曰:“夫播糠眯目,则天地四方易位矣 ;蚊虻囗(左“口”右上“先先”右下“日”音zan4)肤,则通 昔不寐矣。夫仁义惨然,乃愤吾心,乱莫大焉。吾子使天下无失其朴 ,吾子亦放风而动,总德而立矣!又奚杰杰然若负建鼓而求亡子者邪 !夫鹄不日浴而白,乌不日黔而黑。黑白之朴,不足以为辩;名誉之 观,不足以为广。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囗(左“口”右“句”) 以湿,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
孔子见老聃归,三日不谈。弟子问曰:“夫子见老聃,亦将何规哉 ?”孔子曰:“吾乃今于是乎见龙。龙,合而成体,散而成章,乘乎 云气而养乎阴阳。予口张而不能囗(左“口”右上“力”右中“力力 ”右下“月”音xie2)。予又何规老聃哉?”子贡曰:“然则人 固有尸居而龙见,雷声而渊默,发动如天地者乎?赐亦可得而观乎? ”遂以孔子声见老聃。老聃方将倨堂而应,微曰:“予年运而往矣, 子将何以戒我乎?”子贡曰:“夫三皇五帝之治天下不同,其系声名 一也。而先生独以为非圣人,如何哉?”老聃曰:“小子少进!子何 以谓不同?”对曰:“尧授舜,舜授禹。禹用力而汤用兵,文王顺纣 而不敢逆,武王逆纣而不肯顺,故曰不同。”老聃曰:“小子少进, 余语汝三皇五帝之治天下:黄帝之治天下,使民心一。民有其亲死不 哭而民不非也。尧之治天下,使民心亲。民有为其亲杀其杀而民不非 也。舜之治天下,使民心竞。民孕妇十月生子,子生五月而能言,不 至乎孩而始谁,则人始有夭矣。禹之治天下,使民心变,人有心而兵 有顺,杀盗非杀人。自为种而‘天下’耳。是以天下大骇,儒墨皆起 。其作始有伦,而今乎妇女,何言哉!余语汝:三皇五帝之治天下, 名曰治之,而乱莫甚焉。三皇之知,上悖日月之明,下睽山川之精, 中堕四时之施。其知惨于蛎虿之尾,鲜规之兽,莫得安其性命之情者 ,而犹自以为圣人,不可耻乎?其无耻也!”子贡蹴蹴然立不安。
孔子谓老聃曰:“丘治《诗》、《书》、《礼》、《乐》、《易》 、《春秋》六经,自以为久矣,孰知其故矣,以奸者七十二君,论先 王之道而明周、召之迹,一君无所钩用。甚矣!夫人之难说也?道之 难明邪?”老子曰:“幸矣,子之不遇治世之君!夫六经,先王之陈 迹也,岂其所以迹哉!今子之所言,犹迹也。夫迹,履之所出,而迹 岂履哉!夫白囗(左上“臼”左下“儿”右“鸟”音yi4)之相视 ,眸子不运而风化;虫,雄鸣于上风,雌应于下风而风化。类自为雌 雄,故风化。性不可易,命不可变,时不可止,道不可壅。苟得于道 ,无自而不可;失焉者,无自而可。”孔子不出三月,复见,曰:“ 丘得之矣。乌鹊孺,鱼傅沫,细要者化,有弟而兄啼。久矣,夫丘不 与化为人!不与化为人,安能化人。”老子曰:“可,丘得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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