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文一:不见相逢不见君
【楔子】
雪花纷纷扬扬,好似白银遍地。衣衫褴褛的少年痴跪在酒楼外。大雪落了他一头一肩,他身子轻微摇晃着,仿佛一段风中残烛。
又过了半炷香的时辰,男子终于撑不住,眼看着便要倒下了,却突然有一把鹅黄色的油纸伞挡住了他头顶飘的雪。他似乎不敢相信,怔怔地抬起头来。
为他撑伞的是一个着翡翠色衣衫的女子,眉眼含情,他望得几乎痴了,许久才讷讷道:“我知道,我知道你还没有爱上我,但我不在乎!我只想陪在你身边而已,哪怕让我付出任何代价都行!”他声音虚弱,只怕是跪得太久,身子已然不支。
女子眨了眨眼,目光似水波般一晃,望着眼前几乎是低三下四的男子道:“真的为我做什么都可以吗?”
男子仿佛看见了希望,忙不迭地点头。
女子温柔一笑,半蹲下身凑近他的耳旁,呵气如兰。
“那就,为我下地狱吧。”
【一】她想要活下来,只能不断吸食凡人的梦境
闹市中央,百姓自觉地散在两边。人人噤声,仿佛皇舆出行。这来人虽说不是皇上,在这小地方却也是如天威般的存在。
片刻后马蹄声如雷鸣逼近,侧耳听,来人恐不少于十人。为首的是一个年轻男子,衣饰华贵,一旁是一个素衣女子,眉眼好似画一般。商贩们早早便退至路旁,连年幼的孩童都知此刻不许上前。那隆隆雷声越来越近了,大地都仿佛跟着轻微震颤。
绿袖自一旁冷冷看着,先皇封藩,藩者,篱笆也,是希望各地藩王成为皇权的篱笆屏障。却不想几十年后,这俨然诞生了一个个小帝皇。在这闹市中率十数人策马疾驰,百姓却避之不及的,正是此地藩王陈平王的小儿子――顾君之。
雷声炸响,那群策马之人眨眼便至。绿袖在暗中运力,狠狠向一个男童推去,那男童跌跌撞撞几步,还来不及反应是谁突施辣手,已被眼前的高头骏马吓得无法动弹。也几乎是同时,绿袖快步奔来,一把搂过男童以身护住他的头颅!
骏马嘶鸣,前蹄几乎是悬在他二人头顶。绿袖脸色煞白,紧紧闭上了眼睛。
这一刻,世界出奇地静,一时间她仿佛听见了风的声音,呼啦呼啦响在耳侧。也不知过了多久,绿袖怔怔地睁开眼来,怀中男童早已哭泣着挣脱逃开,只剩她站在道路中央,跟前是一个陌生男子。
玉柱烟鬓雏凤眼,顾君之一道剑眉入云天。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清透得仿佛能跃出鱼儿来,他望着有些不知所措的绿袖,缓缓笑了起来。那笑玩味极重,绿袖一时并未看明,索性生生逼出了两行泪来,如雨打芙蕖,装出极度惊惧的模样,瑟瑟发抖,楚楚可怜。
顾君之静静望着她,绿袖仿佛看见他目光里的暖意。不会错的,她从未对男人失手过,不会错的,此刻他一定心动了,面对她这般娇媚至极的人物,百炼钢也得化成绕指柔。
“狐狸精!”那马上的素衣女子低声叱骂,绿袖的目光却只稳稳落在顾君之身上。
果然,半晌后顾君之蓦地伸出手来,一只手揽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另一只则半捏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只听他温柔道,“你这般女子本王见过许多,费尽心机,自以为多么与众不同。庸脂俗粉,便不要做飞上枝头的梦。”话至此处,他却又猛然松开了手,任绿袖反应不及跌坐在地。
“弄脏了你的帕子,对不住了。”顾君之自地上拾起一物递给绿袖,绿袖愣愣地接过,眼睁睁望着说完此话的他背身离去,复又跨上骏马,绕过她飞奔而去。
只余布满尘泥的手帕,以及哭笑不得的她。这般先兵后礼,打一掌再赏颗糖的对手她还是第一次见。“真有意。”绿袖眨了眨眼,自地上立起,也不顾周围人异样的目光,昂首大步离去。
一见钟情的把戏玩腻了,棋逢对手,这游戏总算有了点意思。绿袖猛地顿住步子,蓦然抬起头来。
眼前是家酒楼,从外头看未有任何出奇之处。酒楼小二似乎对绿袖异常熟悉,见了她立马迎了出来,嘴里招呼着:“姑娘,您的房间可需要收拾?”
绿袖目光一寒,冷冷道:“我曾说过,谁也不许进我房间。”店小二一怔,只得老老实实地点头。
她在这儿一住就是大半年,花了三倍的市价长包了二楼一间厢房,唯一的要求便是不准任何丫头下人入屋打扫。此刻她合上房门,自内将房门紧锁,长长地出了口气。
白日在马下的演戏格外累人,绿袖只觉步子发软,摇摇晃晃至床前,掀开了床板。那原本应该空荡荡的床板下,却是躺着一个男人。那男人衣衫褴褛,双眼紧闭,但模样却是甜蜜的。
绿袖软绵绵地卧在他身侧,狠狠吸了几口空气,面色这才红润起来。她也懒得再看那熟睡的男子,复将床板合上。
这男人赫然是几个月前在酒楼外长跪不起的少年人,那时他眼底满是爱意,望着绿袖的目光又柔又暖。他的美梦里是千篇一律的绿袖,大多是与绿袖的初遇。绿袖打了个哈欠,想起他来实在没有半点留恋。
她不是凡人,也不是妖怪,只是一种生活在暗处的奇怪的生命。她没有无边的法力,也不能像凡人一样吃饱喝足就长命百岁。她想要活下来,只能不断吸食凡人的梦境。必须是甜蜜的梦,若一不小心吃到了噩梦,几乎可以去了她半条命。
可是哪儿有那么多的美梦啊,这个世道凡人活下去已实属不易,做的梦自然也是充斥着惊恐不安。后来她发现,只有刚陷入爱情的人,做的梦才会美味香甜,而吸食那样的梦可以令她精神百倍。
绿袖隔着床板,细细嗅着那隐约的美梦味儿。这个男人是大半年前主动送上门来的,她几乎未费太多心力便让他对自己爱得死去活来。可惜,再浓烈的爱情不也就维持几个月。再过两个月,他的梦便不再甜蜜如初了,届时他也会元气耗尽死在梦里。为了活命,她必须得火速瞄准下一个目标,比如顾君之。越是这样看似谁都提防的人,一旦爱起来便越是毫无保留,酿出的梦自然也越是香醇甜美。
“你高高在上,自然不拿正眼瞧我。等你从那高处摔落,粉身碎骨的时候,到时一定会控制不住地爱上我。”绿袖呵了口气,自言自语着坠入了梦乡。
【二】喜欢一个人是瞬间的天雷勾地火 顾君之醒来的时候,管家恰巧在训斥着新来府的丫头。他懒洋洋起了身,推开门,正对上一抹翡翠色的背影。
那新来的丫头还未来得及换上下人的衣饰,身形有些熟悉,此刻正听着训,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他心道有趣,便任衣袍敞开着,无赖似的倚着门框,看着管家一字一句训着她。只听管家说:“这几日你无故失踪,若不是眼下老爷寿宴将至正缺人手,按规矩可有你好受的!”
那着翡翠衣衫的女子无声点头,任管家喋喋不休,从始至终她都未回一回身,瞥一眼不远处的顾君之。半晌后顾君之终是忍不住了,突然发话道:“转过身来。”
那丫头显然受了惊吓,震愕间猛地转过身来,一双含情目便这样落入了顾君之的眼里。那双眼温柔沉静,仿佛沉淀着浓浓的情意,叫人坠入其中便万死不辞。顾君之一怔,几乎望得痴了,片刻后才回过神来,冷冷道:“你可是那日街上挡路的丫头?”
绿袖眼眸一转,面上已浮起一抹恐惧神色,低低道:“是。”
顾君之拍手笑道:“真是巧,巧得本王却觉有诈!”他目光骤然锋利,狠狠剜过已吓得瑟瑟发抖的绿袖,似乎能将她单薄的身子戳出两个窟窿眼儿。他扫过四周,最终将目光定在远处一口水塘,对着绿袖淡淡道:“这水塘里的蛤蟆没日没夜地叫,你给我把它们都捉出来。若是到了今夜还是扰我入睡,那你明日便可滚出王府。”
说完这话,他丢下瞠目结舌的管家以及绿袖,回身合上了门。
他自幼长在王府,十七年的光阴几乎看透了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他不信会这样巧,闹市上的惊鸿一瞥,回头又做了自己府上的丫头。她的目光总是无辜,仿佛这一切真是巧合。真的只是巧合吗?还是又有人意图潜入王府,借着寿宴打他爹陈平王的主意?
顾君之的目光愈发冰冷。
夜,星星散在天幕。蝉声轻盈,滴答滴答的声音好似星星跌入湖里。
顾君之翻了个身,到底心有牵挂,终还是披衣推开了门。好像真的没有听见蛤蟆声了,她真的除尽了这里的蛤蟆?也是了,或者用药,或者用烧沸的水。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会突然冒出这样的念头,只是心底更深处有个声音在说,如果她真忍心杀得了那么多蛤蟆,更不会是个简单的女子。
如此想着,顾君之已走到了池塘边。池边一片寂静,没有聒噪的蛤蟆,也没有那个可疑的丫鬟。他心下疑惑,此刻却听见了隐隐的人声,便随着那声音寻去。
那声音是从一片紫竹林里传出的,顾君之走上前,那声音的主人果然是绿袖!只见她坐在一口水缸旁,冲着空气自言自语。“小家伙,你们可不要怪我把你们关在这个黑咕隆咚的地方,要怪呀,就怪那个坏脾气的顾君之!”她一个人说得起劲,丝毫不知顾君之正站在她身后。而那盖了盖儿的水缸里,依稀可以听见数十只蛤蟆呱呱的噪声。
顾君之瞧得发愣,冷不丁开口道:“你一个女孩儿家,不怕蛤蟆?”
绿袖给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来,盯着顾君之大气也不敢出。顾君之望着她恐惧的模样,心没来由地一软,柔声道:“每一次见你,你都是这样的眼神。你就这么怕我?”
绿袖小鸡啄米般点头。
“你连蛤蟆都不怕,怕我做什么?”顾君之好笑道,此时他已瞥见了水缸后的网兜,想来她是跟捕萤火虫似的一兜一兜捕蛤蟆,也不知费了多大的功夫。
绿袖心里只想翻白眼,怕什么,当然怕你个祖宗不停折腾我偏又不喜欢我啊,嘴上却是乖乖巧巧地道:“怕被赶出王府去。”
顾君之爽朗一笑,一只手已伸向绿袖,只听他柔声道:“有我在,谁敢将你赶出去?”夜风轻轻拂起他鬓间的发,他的眼睛好似两口深深的井,月亮被掰成两瓣融了进去。绿袖一时间仿佛瞧得痴了,以至于竟不知不觉伸出手,搭在顾君之的手上立了起来。她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小小的、怔怔的、不知所措的自己。
许多年后的她,常常会不知不觉地就想起这一幕来,或带着笑意,或闪着泪光,将这段寻常小事回忆得不同寻常。喜欢一个人是瞬间的天雷勾地火,耳旁噼里啪啦炸响,纵使天地皆崩裂,你的眼里却只有他。
【三】一情动所以百难生,一情动所以万劫起
一连十日,绿袖都忙得停不下来,只得趁夜溜出王府前往酒楼,偷食一口美梦以维持性命。陈平王六十寿宴已迫在眉睫,王府内的每一个人都带着紧张神色。这份紧张,绿袖慢慢探听出了眉目。
听说这次出席寿宴的宾客中,有塞外的马商以及京中高官。这些人的身份都颇为敏感,若是能弄到份名单或陈平王与人交易兵马的字据,朝野恐怕将生变动。事实上绿袖筹谋已久,扮成丫鬟混入王府,等的不过就是这样一日。
寿宴当日。陈平王府张灯结彩,觥筹交错。
恰是一个有星光的夜晚,只是地上的灯火太过耀眼,映得苍穹皆失色。数不清的人鱼贯而入,酒香浓郁如云。
绿袖藏身阑珊处,手心死死攥着一物,冷眼望着这边厢繁华热闹。眼看着盛宴将至高潮,绿袖无声退了开去。半炷香前,她趁着无人自陈平王卧榻偷得了这份字据,手心的汗将纸浸得发软。
“站住!”一声娇叱,绿袖一颤。
“你为何鬼鬼祟祟出现在这儿?”说话的人一袭素衣,眉目似山水画般动人,一看便是个清冷且颇有傲骨的女子。绿袖记得她,那日马上骂她狐狸精的正是此女。此刻她孤身一人,想来是不喜寿宴的人情往来独自避开闲逛。
她姓白,乃是城中富贾之女,两年前随经商的父亲来到此地,成日同顾君之厮混在一处。
“说话呀,那日我便知你颇有城府,如今又安着什么心?”素衣女子眉心一皱,瞪着绿袖冷冷道。绿袖心道果然都是女人,她的小心思还真瞒不过对方,却也不想去瞒着对方。
正要开口还击,绿袖却猛然察觉不远处隐隐传来脚步声。下一瞬她已换了副梨花带雨的模样,望着素衣女子楚楚可怜道:“绿袖没有勾引郡王,真的没有!”她的话语虽轻,却清晰无比地回荡。素衣女子一愣,显然被绿袖的反应弄得措手不及。
她还未来得及开口,已有一人踏着青石板快步走来,不由分说挡在了绿袖身前。绿袖心下暗喜,知道赌对了,立时在体内运起功力,随即又是咝的一声倒吸了口凉气。顾君之回过身,这才发现绿袖白皙的面颊上赫然落下了一个泛红的手掌印! 他几乎是不可置信,怔怔地望了半晌,随后转过身狠狠道:“白大小姐!谁准你这样对待我的人?”他的声音那样沉,沉得素衣女子几乎站不稳。她只觉得满心委屈,她压根未碰过那丫头,更不知这眨眼的工夫她面颊上怎会出现掌印。可是真正叫她伤心的,却是顾君之的袒护之态。她难道比不过一个丫头?
“我便是要打!一个下人我还动不得了?!”她目光转冷,望着顾君之冷冷道。一旁的绿袖冷眼望着她,心知这清冷的女子被伤及了自尊,这反应简直完全遂了自己的心意。
果然,顾君之气得半晌不言,良久后才咬牙切齿道:“真是受够了你!白若心,日后没我允许,谁也不准放你进入王府!”
白若心一愣,似不相信般死死望着顾君之,那眼睛仿佛要生生淌出血来。她周身轻颤,好似时刻要倒下一般,下一瞬却又突然横冲直撞而去,狠狠搂住了顾君之!绿袖与顾君之皆是目瞪口呆,只听她痴痴道:“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再清高的人陷入了爱情也不免一败涂地,自尊再高贵,亦会破碎。
顾君之回过神来,生硬地推开了她,也不知是否因这一切都被绿袖瞧见而难为情,只是低声道:“白姑娘,请自重。”
白若心惨然退出几步,满眼的悲痛欲绝。她深深凝视着顾君之,片刻后只听她咬牙蹦出两个字来:“好,好!”她也不睬绿袖,跌跌撞撞便冲了出去。
顾君之丝毫未有愧疚,此时反倒是转过身来冲着绿袖关切道:“还疼吗?”
他的目光轻柔似月光,落在绿袖水汪汪的眼睛里几乎能泛起涟漪来。绿袖也不知怎的,明明是一场戏,自己却真的生出了委屈之情,在他暖融融的目光下,眼眶竟不由自主地温热了起来。那明明是幻术的掌印,竟真的火辣辣疼了起来。
“有我在,没人能欺负得了你。”顾君之一把揽过绿袖,绿袖蓦地睁大了眼,下一瞬已跌入一个温暖的胸膛。她不可置信地呆愣着,好似受惊般反应不及。“你听着,无论你要我为你做什么都可以。我这一生都要同你在一起。”顾君之认真说道。也不知是过了多久,绿袖终是颤抖着伸出手来,缓缓搂住眼前人。
欺骗过那么多人,玩弄过那么多人,拥抱她的,他却是第一个。原来,被一个人拥抱可以这样温暖啊,甚至再甜再美的梦境都比不过这半分的温存。她甚至听得见对方心跳的声音,就像星星一颗接一颗砸入银光闪闪的湖畔。她仿佛听见自己心底有一个声音在说,绿袖啊绿袖,你该不会动情了吧?
一情动所以百难生,一情动所以万劫起。
【四】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就是难过吗
平平静静过了许多日,绿袖日日早起,接晨露为顾君之泡一壶茶,看着他目光温柔地饮下。相爱中的人神色总是相似,眼睛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柔情,唇角有深得抹不开的笑意。她每日都是欢喜,走路也笑,干活也笑,连午夜梦醒都是笑。这日子仿佛能过出蜜来,也仿佛她的生命就是一场美丽的梦境。只不过,是梦就得醒。
变故发生在一夕之间。
犹记是一个金灿灿的午后,朝廷的使官驻马王府。那一日绿袖恰巧潜逃出府,躲在酒楼房间内大口吮吸着美梦气息。只听蹄声如雷,外头人声鼎沸。匆匆间她推开窗扉,却只听见街头巷尾的纷纷议论。
皇上的圣旨已来到陈平王府,陈平王借寿宴招兵买马意图不轨,念在昔日护国有功,特留其一干人等性命,只是良田府邸悉数充公,爵位亦去。陈平王万念俱灰,一时承受不住索性触柱而死,王府众人顿时在血泊中作鸟兽散。
明明是盛夏,四下却陡升寒意。绿袖呆呆的倚着窗,半晌后似想起了什么,转身自塌下抽出一纸书信。这是半个月前趁着王府寿宴,她自陈平王卧榻下偷出的交易字据。
她羞于承认是因着那个温暖的怀抱,而令她放弃了将字据公布天下的念头。她口是心非地解释,只是不想牵连无辜的人。此时此刻她甚至来不及想为什么自己明明没有下手,陈平王府却祸从天降。她只想快些见着顾君之,越快越好。
她的步子越来越快,直冲着王府而去。这一路她似乎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了,终是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她步子一软,几乎瘫下。
顾君之独自站在王府前,仰起头望着陈平王府的牌匾,面上没有悲伤亦无惊诧。见到绿袖,他的目光平淡如茶,好似从未相识过一般。
绿袖心一紧,轻颤着走上前去,隔了许久终是忍不住道:“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她也不明白怎么会这样,她虽是拿到了字据却并未拆开,更未拿来示人。她不想看见他难过,她甚至想过大不了不要他的梦境了,她可以伤害所有人,却不舍得伤害曾给过她真心的他。
顾君之蓦地抬起头来,望着绿袖的目光里有一闪而过的痛楚,只听他低低道,“为何寿宴当日,有人曾在爹的卧房附近见过你?我记得,按规矩你应该留在前厅。”他的声音那样沉,沉得绿袖几乎承受不住,不禁退后了一步。
“你能不能告诉我,害得我家破人亡,于你有什么好处?”顾君之的眼底痛楚已去,浮起的尽是凶光,他狠狠盯着跟前的绿袖,仿佛能烧穿了她似的。绿袖不可置信地摇头,却心知如何也证明不了自己的清白了。
她的的确确去过卧房,也的的确确偷过字据,没有人会相信一个来历不明行踪诡异的下人。“我没有,我真的没有!你能不能相信我?”绿袖望着顾君之,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此刻她的目光里尽是哀求。
“君之便是信了你,才落得今日地步!”一声娇喝响在身后,绿袖不回头也知道是白若心。她心下愤愤,此刻却懒得搭理,目光只落在跟前男子身上。她紧张他的每一个微微蹙眉,捉摸不透他的每一个目光。她眼见着他一拂袖,寒声道,“你走吧。”
她腿一软,险些跌倒,不知是因着顾君之这三个字还是体内美梦之气已然不足。她只听见自己不管不顾的声音,“是不是只有我死了,才能证明清白?”死这个字被她咬得极重,好像以为能撼动对方似的。
白若心一声冷哼,顾君之却是不发一言。也不知等了多久,他终是缓缓说道,“如果你死了,我失去的一切便能回来,那我一定不拦着。” 绿袖只觉胸腔内有一个东西说不出的疼,视线突然扭曲模糊,原来泪水早已无声无息泛上。她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难过?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就是难过吗,为什么甜蜜要用悲伤偿?
她忘记了自己是怎样回到酒楼,只记得一路的阳光几乎刺瞎了眼。她躺在木塌上,隔着一张木板吮吸着那所剩无几的美梦。如果再不找到新的猎物,只怕她真的会死在这儿吧?此时此刻,生死于她已无多大分别,她甚至想会不会自己真的死了,顾君之才知是错怪了她。他会后悔吗,他会用一生来惦记她吗?
那她便是死了,也没有遗憾了。
【五】原来从爱到恨只是半步距离罢了
在酒楼里昏昏沉沉过了几日,绿袖无心打扮梳洗,只盼过一日便是一日。床板下的男子终于被她吸干了,当最后一丝美梦离开体内,他的身子亦彻底冷去。
绿袖怅然若失地望着他灰白的脸,心底只有说不出的苦。他对她的情意,是否亦如她对顾君之那样?是了,如果不是爱,又怎会在酒楼外长跪不起呢?莫说是他了,在他之前亦有人为她纵身入火海,或者徒手摘星辰。那么多颗真心都曾摆在她跟前,可她又何曾看一眼?这红尘真是有趣,将两个原本陌路的人拉到一处儿,难分难舍后又再度分离。如今她已只剩下这最后一天的性命,无论如何要见顾君之最后一面。
绿袖离开酒楼时已近黄昏,她沿路打听,这才知陈平王府没落后,顾君之一行人皆住到了白若心的府邸里。她心内不是滋味,却也懒得搭理那么多了,**跃入白府。
白府的辉煌丝毫不亚于从前的陈平王府,绿袖寻了半天,这才寻见白若心的闺房。还未靠近她便听见了自内传出的顾君之的声音,也不知怀着怎样的心情,她将眼睛挪向了窗缝。
房内只有顾君之与白若心两人,并坐于桌前,一桌的丰盛菜肴。她听见顾君之那熟悉的声音,“这桌菜是我命老李他们备的,应该都是你爱吃的吧。”
老李是从前王府里的厨子,对顾君之忠心耿耿。
烛光下的白若心目光晃动,两颊红晕顿生,许久方低低道:“你又何必与我见外。你知道,我从第一次见到你就……”她不好意思说下去了,只得埋头吃饭来掩饰羞涩。顾君之亦是大感难为情,许久后才望着白若心温柔道,“你的心意,我都明白。”
他二人目光含情脉脉,直看得窗外的绿袖目眦欲裂。
他也曾用那样的目光看过她,他也曾用那样的声音同她说话。这一切相隔的时间并不远,为何游刃有余是他,狼狈不堪是她?
心碎之际,复又听见顾君之说道:“你知道的,我的心里一直有你,前些日子虽是逢场作戏,却到底委屈了你。”他目光动情,白若心的泪水缓缓蓄满了眼眶。
“自一开始我便怀疑她,她很聪明,寻常的试探根本瞒不过她,不得已我才出此下策。谁知千防万防,却还是叫她得了手。我顾家血海深仇又岂会如此作罢!你可曾怨怪我?”顾君之望着白若心静静说道。
白若心含泪摇了摇头。
她又怎么可能怨怪他。自第一眼起,他便是她此生认定的人。外人都当她是这世上最清冷的人,那是没料到她也会爱上一个人。自尊心啊颜面啊,从来就不是爱情的对手。
她思索着思索着,酒劲上涌,不多时便昏昏沉沉伏在了桌上。顾君之望着她的目光满是爱怜,自身上脱下长袍轻轻披在她的肩上。他的动作那样轻柔,仿佛她是个一碰便碎的水晶人儿。只听他温柔地说道:“你先睡一会儿,我迟些便来陪你。”
说完这话,他转身推开了门。
门外,是尚带着泪痕的绿袖。
顾君之一怔,似料想不到绿袖竟会在此时此刻出现。一时间面上浮起复杂之色,反倒不知该说些什么。
绿袖静静望着顾君之,好似要把他的模样深深刻入脑海里。顾君之被这目光瞧得心虚,只得讷讷道:“你都听见了吗?”
绿袖却是不答,只深深凝望着他的眼眸。他的眼睛是这世间最美的海,亦是她此生再遇不见的海。原来从爱到恨只是半步距离罢了。半晌后,她终是微笑着抬起头道:“你曾说无论我要你做什么,你都会愿意的,这话可还算数吗?”
顾君之摸不透她此刻说这话的意思,犹豫着点了点头。
泪光已去,绿袖的眼眸光彩顿生。
“那就,为我下地狱吧。”
【六】绿袖啊绿袖,我始终欠你一句明白
酒楼厢房内,绿袖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斜倚着榻眼半睁半合。她仿佛是刚饱餐了一顿般精力过盛,窗外已现星光,她却毫无倦意。
地上躺着一个仅着单衣的男子,双眼紧闭,微微扬起的唇角说明其正陷入一场美梦。他又怎知自己再也不会睁开眼来,当所有精气散尽,便是自己魂去之时。
绿袖若有所思地望着地上的顾君之,眼底也不知是伤心还是快意。她的心仿佛浸在酒缸里,迟钝得回不过神来。片刻前她亲手令顾君之陷入梦境,再也无人能唤醒他了,包括她自己。
她眼见着他同别人亲热,强烈的恨意几乎吞噬了她的心。曾有多少甜蜜,曾有多少伤心,此刻便有多少恨意。她亲耳听见他承认与她的之前种种皆是逢场作戏,她能够接受他因误会而与她疏离,却接受不了相爱本身就是一场欺骗。与其这样,不如由她亲手结束。
她望着顾君之好看的眉眼,心底无端升起些许好奇来。他真的从来不曾对她动过心吗,他的梦境又是怎样的呢?她忍不住闭上了眼,潜入顾君之的梦里。
令她惊诧的是,顾君之的梦里真的有她。
第一个梦,他骑骏马飞奔过闹市,在千钧一发时勒紧了缰绳遇见了她。
第二个梦,他在星光下见着了对着蛤蟆自言自语的她,他是个素来对人有防备的人,却不忍心去揣测她。
第三个梦,他将她搂入怀中,那个拥抱原来不仅让她念念不忘,他也同样。
到这里绿袖已然泪流满面,却依旧闭着眼不愿睁开。
第四个梦随后而来,梦里他对她当众羞辱,其实他又何尝不痛!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事情的真相,因为真正的字据不在他爹陈平王的卧房,而在他的身上!他不会将那么重要的东西放在别处,只会随身携带。所以自然也不会是绿袖下的手,她对他的了解尚不到这个层面。只可能是白若心,在那个异常的拥抱里窃取了他的字据。
后来他在白若心喝醉时探明了原因,皇上早有意向削藩,第一个要下手的便是陈平王,先后派来过无数细作。白家不是第一个,却是唯一得手的。谁知白若心对他动了真情,这一拖就是两年。若不是那日被羞辱,她亦不会狠心偷字据,呈京师。
可是他却不怪白若心,因为这一切是非因果皆是出于他啊。或许他也曾对她动过半分的真心,可是这一切却在绿袖出现后皆归于尘土。他是对不起她的,若不是他忽冷忽热的态度,不会叫素来清冷的她入了魔。他不怪她,却也无法原谅她,因为害得他家破人亡、一无所有的也是她。
因此,他忍心推开绿袖,与她虚与委蛇。那桌酒菜其实是下了毒的,白若心也并非是不胜酒力,而是已然毒发死去。他此生对不住她了,所有的一切便这样结束吧。害他失去的一切,她得用命来还。而叫她失去的一切,他也用命来偿。
你先睡一会儿,我迟些便来陪你,阴曹地府,孟婆黄泉。只是在这之前,我还想再见绿袖一面。我对她始终是欠一个说法的,我愿意在黄泉边多等一等,只盼来世再弥补此生。
绿袖啊绿袖,我始终欠你一句明白。
我的心里有你啊。
绿袖的眼睛依旧合着,只是那泪水潸然而下,仿佛不会停息的河流一般。
【七】这茫茫红尘,走了便再也不要回来了
白府千金的尸体在第二日被发现,满城皆是对顾君之的搜捕令,却无人找到他。
酒楼小二惊觉那住了许久的姑娘在天亮前无声无息搬了出去,他忍不住打听,这才听人说夜半时那姑娘背负着一个男子向城门方向而去。
一个姑娘家居然有那样大的力气,这已着实惊到了小二。
她出城了吗?她还会回来吗?小二想起她曾巧笑倩兮又怒目而视的模样,心底不禁涌起几分难过与不舍。
走了也好,这茫茫红尘,走了便再也不要回来了。
编辑/眸眸
范文二:思君不见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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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君不见君
有一种坚持是心疼,有一种放弃是孤独,生命里剩下的只有等待与思念。说过不爱了,说过不想了,说过忘记了,说过放弃了。但是回忆始终不肯放手,或者,是我不舍放手吧。执手放手,也不过只一念。枕边玉珏寒,空余长嗟憾。谁曾说,而月色一如思念。今宵圆明夜又缺,不为谁流连。只一眼,却付了一生眷恋。
又是一个深夜,不知道远方的你是否想起。又是一缕牵挂,不知道亲爱的你是否安好。也许,你正玩游戏,看小说,听音乐,看电视,刷贴吧,刷快手......大概回忆中安静的你,宅宅的你应该不会再想起我吧。夜深人静,愁绪万千,辗转反侧,却是难眠。
距离家乡一千多公里的我,一个人站在繁华的街道,一脸茫然不知何去何从。一个人走在喧闹的校园,走走停停不知路在何方。
在这分开的那些日子里,我学会了让自己忙起来,不论该不该我做,会不会做的事情,我都在尝试去做,无论他们怎么看我,我都不在乎。我学会让自己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手忙脚乱。
但是那并没有什么用,回忆总会在你毫无防备的时候给你致命的一击。人的记忆总是那么的脆弱,--------------------------------------------最新精选范文分享--------------谢谢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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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发生了就不可能忘记,即使忘记,也只是暂时的记不起。一杯酒,一首歌,一个路口,都会勾起曾经有你的回忆。
我似乎还能感受到那天你说喜欢我的那一瞬间内心的欣喜。还能回忆起当初你那美丽清纯的容颜和甜到融化我的笑容。
我喜欢看你的侧脸,当你聚精会神看着手机看着电视的时候,你那认真的样子真的很可爱,很好看,很漂亮。你任何为人称道的美丽,都不及那一刻的容华。
你很喜欢金秀贤,喜欢到你都不舍得把他的海报给我用哪怕一张。喜欢到原来对明星反感的我都习惯了听你夸他。
也许是爱屋及乌吧,现在看到金秀贤,耳边仿佛还能幻听到你的说话声,眼前似乎还能看到你傲娇的表情。事到如今我还是不知道我们分开是好是坏是对是错。我能找到一百种一千种继续下去的理由,但最终我们却还是因为一个理由分开了。或许,分开和继续都是不需要理由的吧。
时光回不去,我们回不去,过去回不去。命中有时终将有,缘份不可强求。我们只能走下去,即使孤身一人,形单影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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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弃如尘芥,还复君相思。缘生缘灭,莫非只
一词。惜这一世繁华若弈半局棋,流风雪轻云蔽,城
倾又国倾。笑这无常聚散只如一场戏,独看这一幕演
谁的悲喜。犹记谁曾说,而月色如思念。今宵圆明夜
又缺,不为谁流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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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文三:望断天涯不见君
突然间,心绪澎湃,只想拿一支笔,静静地写些什么。夜幕徐徐而来,渐渐地暗淡了整个天空,我依旧倚着门扉,期盼远方会出现一场惊鸿的擦肩,即便与我无关,我也愿千遍万遍的为他们祈祷,愿远方的路人幸福安好。一直在尘世的烟火里迷茫,但又渴望一份难得的现世安稳,过着行云流水的清欢。不想在红尘中,贪恋一路春色,而失去了四季的风采。奈何,桃之夭夭的季节,一颗素心,总是不经意地撩起一番明媚的向往。一个清瘦的素颜女子,站在一树桃花下,用纤指轻点桃花,数出片片繁华。“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其实,我在等,等花开至荼蘼,等你归来,等一季又一季的相思,结出硕果。那个时候,让我做你宛若梅花的妻,好不好?到那时,我们一起,诗词煮酒,阔谈人生,你挥毫,我研磨,做一对伉俪情深的夫妻,再生一对可爱的儿女,夜下闲话,共沐清风明月,共谱琴瑟和鸣。然而,许多故事是经不起等待的。许久前,听过一个故事。一个年过八旬的老妇女,每天都会拖着一个老式的皮箱,在火车站里等待什么。而一列列火车过后,她依旧拖着皮箱,步履蹒跚的走出了火车站。起初很多人都觉得奇怪,但日子久了,大家也都习惯了。直到有一天,那个老妇女,一个踉跄摔倒在台阶上,再也没有醒过来。人们又一次的引发了议论的浪潮,大家七嘴八舌的讨论她的生平。后来,一个知情人说:“她在等她的初恋情人,那个承诺第二天就带她一起私奔的男人。”只是第二天,她从晨曦初晓一直等到落日黄昏,都不曾见到那个男人。于是,她想,可能明天吧,明天他一定会来。就这样,她一直等,一直等,等到白发苍颜,等到生命的尽头。而最终,那个男人依旧不曾出现过。我擒着泪水,苦思冥想,到底是怎样的期盼,才会让等待苍老至此?想起《甄嬛传》里的年妃,她常常从落日等到天明,守着那残缺的梦,熬过漫长的一夜又一夜。她曾说,这个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爱皇上了,我从十七岁嫁入王府,日夜伴君左右,都是尽心尽力的服侍他,没有丝毫的懈怠。而最后呢,年妃被贬为年答应,在甄嬛告诉她真相之后,撞墙而死。她心心念念的男婴,竟然是皇上亲手害死的,还给了她不孕的欢宜香,让她独守后宫的寂寞,至死不休。原来,世间竟有这样薄情的男子。可以眼睁睁的看着一个爱他的女子,哭断红妆。守着寂寞的夜晚,独自熬到天亮。是哦,一入宫门深似海。若是我,决不愿做皇帝的妃子,即使不幸,步入宫门,我也不愿把毕生情感倾注到一个薄情之人的身上。若可,我宁愿整日捧着墨香,直到芳华老去,岁月成霜。其实,我最怕的字眼,就是等。长久的等待,一颗炙热的心也会变得薄凉。世间如烟似云,如梦如幻,要经得起一场漫长的等待,多难!前些天,一个半陌生的朋友问我,若是你男朋友一直让你等,你会怎样?我不假思索的回道:“我当然不会等他太久,他若爱我,他也不会让我等他太久的吧。”自那篇《我爱你,我们结婚吧》发表以后,他只是一味地工作,说如果他没有资本娶我,他会离开,不会耽误我太多的青春。而我也默许了,不是不够相爱,而是有些事情真的经不起等待,有时候,刹那就已是沧海。而我是愿意等的,但是我不愿望断天涯。红尘陌上,处处旖旎,任何一段的错过,都不应该。若你爱我,请免我一场肝肠寸断的等待,就在这个落花时节,相约。如若我转身离开,请不要抱怨,那是你让我等的太久。我许你的一世,我会一直记得,只是你忘了来赴我的约。天涯路上,我曾痴盼过,只是你忘了在春风中刻画一道深情,让我尝尽了相思的苦涩。而我终于疲惫不堪,做了一个华丽的转身,希望春风带给我,你的容颜。我会在彼岸花开的季节,
祝福你。我左手是过目不忘的缱绻记忆,右手是似水年华的悲喜交加??
范文四:不见相逢不见君[权威资料]
不见相逢不见君
【楔子】
雪花纷纷扬扬,好似白银遍地。衣衫褴褛的少年痴跪在酒楼外。大雪落了他一头一肩,他身子轻微摇晃着,仿佛一段风中残烛。
又过了半炷香的时辰,男子终于撑不住,眼看着便要倒下了,却突然有一把鹅黄色的油纸伞挡住了他头顶飘的雪。他似乎不敢相信,怔怔地抬起头来。
为他撑伞的是一个着翡翠色衣衫的女子,眉眼含情,他望得几乎痴了,许久才讷讷道:“我知道,我知道你还没有爱上我,但我不在乎~我只想陪在你身边而已,哪怕让我付出任何代价都行~”他声音虚弱,只怕是跪得太久,身子已然不支。
女子眨了眨眼,目光似水波般一晃,望着眼前几乎是低三下四的男子道:“真的为我做什么都可以吗,”
男子仿佛看见了希望,忙不迭地点头。
女子温柔一笑,半蹲下身凑近他的耳旁,呵气如兰。
“那就,为我下地狱吧。”
【一】她想要活下来,只能不断吸食凡人的梦境
闹市中央,百姓自觉地散在两边。人人噤声,仿佛皇舆出行。这来人虽说不是皇上,在这小地方却也是如天威般的存在。
片刻后马蹄声如雷鸣逼近,侧耳听,来人恐不少于十人。为首的是一个年轻男子,衣饰华贵,一旁是一个素衣女子,眉眼好似画一般。商贩们早早便退至路旁,连年幼的孩童都知此刻不许上前。那隆隆雷声越来越近了,大地都仿佛跟着轻微震颤。
绿袖自一旁冷冷看着,先皇封藩,藩者,篱笆也,是希望各地藩王成为皇权的篱笆屏障。却不想几十年后,这俨然诞生了一个个小帝皇。在这闹市中率十数人策马疾驰,百姓却避之不及的,正是此地藩王陈平王的小儿子――顾君之。
雷声炸响,那群策马之人眨眼便至。绿袖在暗中运力,狠狠向一个男童推去,那男童跌跌撞撞几步,还来不及反应是谁突施辣手,已被眼前的高头骏马吓得无法动弹。也几乎是同时,绿袖快步奔来,一把搂过男童以身护住他的头颅~
骏马嘶鸣,前蹄几乎是悬在他二人头顶。绿袖脸色煞白,紧紧闭上了眼睛。
这一刻,世界出奇地静,一时间她仿佛听见了风的声音,呼啦呼啦响在耳侧。也不知过了多久,绿袖怔怔地睁开眼来,怀中男童早已哭泣着挣脱逃开,只剩她站在道路中央,跟前是一个陌生男子。
玉柱烟鬓雏凤眼,顾君之一道剑眉入云天。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清透得仿佛能跃出鱼儿来,他望着有些不知所措的绿袖,缓缓笑了起来。那笑玩味极重,绿袖一时并未看明,索性生生逼出了两行泪来,如雨打芙蕖,装出极度惊惧的模样,瑟瑟发抖,楚楚可怜。
顾君之静静望着她,绿袖仿佛看见他目光里的暖意。不会错的,她从未对男人失手过,不会错的,此刻他一定心动了,面对她这般娇媚至极的人物,百炼钢也得化成绕指柔。
“狐狸精~”那马上的素衣女子低声叱骂,绿袖的目光却只稳稳落在顾君之身上。
果然,半晌后顾君之蓦地伸出手来,一只手揽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另一只则半捏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只听他温柔道,“你这般女子本王见过许多,费尽心机,自以为
多么与众不同。庸脂俗粉,便不要做飞上枝头的梦。”话至此处,他却又猛然松开了手,任绿袖反应不及跌坐在地。
“弄脏了你的帕子,对不住了。”顾君之自地上拾起一物递给绿袖,绿袖愣愣地接过,眼睁睁望着说完此话的他背身离去,复又跨上骏马,绕过她飞奔而去。
只余布满尘泥的手帕,以及哭笑不得的她。这般先兵后礼,打一掌再赏颗糖的对手她还是第一次见。“真有意。”绿袖眨了眨眼,自地上立起,也不顾周围人异样的目光,昂首大步离去。
一见钟情的把戏玩腻了,棋逢对手,这游戏总算有了点意思。绿袖猛地顿住步子,蓦然抬起头来。
眼前是家酒楼,从外头看未有任何出奇之处。酒楼小二似乎对绿袖异常熟悉,见了她立马迎了出来,嘴里招呼着:“姑娘,您的房间可需要收拾,”
绿袖目光一寒,冷冷道:“我曾说过,谁也不许进我房间。”店小二一怔,只得老老实实地点头。
她在这儿一住就是大半年,花了三倍的市价长包了二楼一间厢房,唯一的要求便是不准任何丫头下人入屋打扫。此刻她合上房门,自内将房门紧锁,长长地出了口气。
白日在马下的演戏格外累人,绿袖只觉步子发软,摇摇晃晃至床前,掀开了床板。那原本应该空荡荡的床板下,却是躺着一个男人。那男人衣衫褴褛,双眼紧闭,但模样却是甜蜜的。
绿袖软绵绵地卧在他身侧,狠狠吸了几口空气,面色这才红润起来。她也懒得再看那熟睡的男子,复将床板合上。
这男人赫然是几个月前在酒楼外长跪不起的少年人,那时他眼底满是爱意,望着绿袖的目光又柔又暖。他的美梦里是千篇一律的绿袖,大多是与绿袖的初遇。绿袖打了个哈欠,想起他来实在没有半点留恋。
她不是凡人,也不是妖怪,只是一种生活在暗处的奇怪的生命。她没有无边的法力,也不能像凡人一样吃饱喝足就长命百岁。她想要活下来,只能不断吸食凡人的梦境。必须是甜蜜的梦,若一不小心吃到了噩梦,几乎可以去了她半条命。
可是哪儿有那么多的美梦啊,这个世道凡人活下去已实属不易,做的梦自然也是充斥着惊恐不安。后来她发现,只有刚陷入爱情的人,做的梦才会美味香甜,而吸食那样的梦可以令她精神百倍。
绿袖隔着床板,细细嗅着那隐约的美梦味儿。这个男人是大半年前主动送上门来的,她几乎未费太多心力便让他对自己爱得死去活来。可惜,再浓烈的爱情不也就维持几个月。再过两个月,他的梦便不再甜蜜如初了,届时他也会元气耗尽死在梦里。为了活命,她必须得火速瞄准下一个目标,比如顾君之。越是这样看似谁都提防的人,一旦爱起来便越是毫无保留,酿出的梦自然也越是香醇甜美。
“你高高在上,自然不拿正眼瞧我。等你从那高处摔落,粉身碎骨的时候,到时一定会控制不住地爱上我。”绿袖呵了口气,自言自语着坠入了梦乡。
【二】喜欢一个人是瞬间的天雷勾地火 顾君之醒来的时候,管家恰巧在训斥着新来府的丫头。他懒洋洋起了身,推开门,正对上一抹翡翠色的背影。
那新来的丫头还未来得及换上下人的衣饰,身形有些熟悉,此刻正听着训,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他心道有趣,便任衣袍敞开着,无赖似的倚着门框,看着管家一字一句训着她。只听管家说:“这几日你无故失踪,若不是眼下老爷寿宴将至正缺人手,按规矩可有你好受的~”
那着翡翠衣衫的女子无声点头,任管家喋喋不休,从始至终她都未回一回身,瞥一眼不远处的顾君之。半晌后顾君之终是忍不住了,突然发话道:“转过身来。”
那丫头显然受了惊吓,震愕间猛地转过身来,一双含情目便这样落入了顾君之的眼里。那双眼温柔沉静,仿佛沉淀着浓浓的情意,叫人坠入其中便万死不辞。顾君之一怔,几乎望得痴了,片刻后才回过神来,冷冷道:“你可是那日街上挡路的丫头,”
绿袖眼眸一转,面上已浮起一抹恐惧神色,低低道:“是。”
顾君之拍手笑道:“真是巧,巧得本王却觉有诈~”他目光骤然锋利,狠狠剜过已吓得瑟瑟发抖的绿袖,似乎能将她单薄的身子戳出两个窟窿眼儿。他扫过四周,最终将目光定在远处一口水塘,对着绿袖淡淡道:“这水塘里的蛤蟆没日没夜地叫,你给我把它们都捉出来。若是到了今夜还是扰我入睡,那你明日便可滚出王府。”
说完这话,他丢下瞠目结舌的管家以及绿袖,回身合上了门。
他自幼长在王府,十七年的光阴几乎看透了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他不信会这样巧,闹市上的惊鸿一瞥,回头又做了自己府上的丫头。她的目光总是无辜,仿佛这一切真是巧合。真的只是巧合吗,还是又有人意图潜入王府,借着寿宴打他爹陈平王的主意,
顾君之的目光愈发冰冷。
夜,星星散在天幕。蝉声轻盈,滴答滴答的声音好似星星跌入湖里。
顾君之翻了个身,到底心有牵挂,终还是披衣推开了门。好像真的没有听见蛤蟆声了,她真的除尽了这里的蛤蟆,也是了,或者用药,或者用烧沸的水。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会突然冒出这样的念头,只是心底更深处有个声音在说,如果她真忍心杀得了那么多蛤蟆,更不会是个简单的女子。
如此想着,顾君之已走到了池塘边。池边一片寂静,没有聒噪的蛤蟆,也没有那个可疑的丫鬟。他心下疑惑,此刻却听见了隐隐的人声,便随着那声音寻去。
那声音是从一片紫竹林里传出的,顾君之走上前,那声音的主人果然是绿袖~只见她坐在一口水缸旁,冲着空气自言自语。“小家伙,你们可不要怪我把你们关在这个黑咕隆咚的地方,要怪呀,就怪那个坏脾气的顾君之~”她一个人说得起劲,丝毫不知顾君之正站在她身后。而那盖了盖儿的水缸里,依稀可以听见数十只蛤蟆呱呱的噪声。
顾君之瞧得发愣,冷不丁开口道:“你一个女孩儿家,不怕蛤蟆,”
绿袖给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来,盯着顾君之大气也不敢出。顾君之望着她恐惧的模样,心没来由地一软,柔声道:“每一次见你,你都是这样的眼神。你就这么怕我,”
绿袖小鸡啄米般点头。
“你连蛤蟆都不怕,怕我做什么,”顾君之好笑道,此时他已瞥见了水缸后的网兜,想来她是跟捕萤火虫似的一兜一兜捕蛤蟆,也不知费了多大的功夫。
绿袖心里只想翻白眼,怕什么,当然怕你个祖宗不停折腾我偏又不喜欢我啊,嘴上却是乖乖巧巧地道:“怕被赶出王府去。”
顾君之爽朗一笑,一只手已伸向绿袖,只听他柔声道:“有我在,谁敢将你赶出去,”夜风轻轻拂起他鬓间的发,他的眼睛好似两口深深的井,月亮被掰成两瓣融了进去。绿袖一时间仿佛瞧得痴了,以至于竟不知不觉伸出手,搭在顾君之的手上立了起来。她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小小的、怔怔的、不知所措的自己。
许多年后的她,常常会不知不觉地就想起这一幕来,或带着笑意,或闪着泪光,将这段寻常小事回忆得不同寻常。喜欢一个人是瞬间的天雷勾地火,耳旁噼里啪啦炸响,纵使天地皆崩裂,你的眼里却只有他。
【三】一情动所以百难生,一情动所以万劫起
一连十日,绿袖都忙得停不下来,只得趁夜溜出王府前往酒楼,偷食一口美梦以维持性命。陈平王六十寿宴已迫
在眉睫,王府内的每一个人都带着紧张神色。这份紧张,绿袖慢慢探听出了眉目。
听说这次出席寿宴的宾客中,有塞外的马商以及京中高官。这些人的身份都颇为敏感,若是能弄到份名单或陈平王与人交易兵马的字据,朝野恐怕将生变动。事实上绿袖筹谋已久,扮成丫鬟混入王府,等的不过就是这样一日。
寿宴当日。陈平王府张灯结彩,觥筹交错。
恰是一个有星光的夜晚,只是地上的灯火太过耀眼,映得苍穹皆失色。数不清的人鱼贯而入,酒香浓郁如云。
绿袖藏身阑珊处,手心死死攥着一物,冷眼望着这边厢繁华热闹。眼看着盛宴将至高潮,绿袖无声退了开去。半炷香前,她趁着无人自陈平王卧榻偷得了这份字据,手心的汗将纸浸得发软。
“站住~”一声娇叱,绿袖一颤。
“你为何鬼鬼祟祟出现在这儿,”说话的人一袭素衣,眉目似山水画般动人,一看便是个清冷且颇有傲骨的女子。绿袖记得她,那日马上骂她狐狸精的正是此女。此刻她孤身一人,想来是不喜寿宴的人情往来独自避开闲逛。
她姓白,乃是城中富贾之女,两年前随经商的父亲来到此地,成日同顾君之厮混在一处。
“说话呀,那日我便知你颇有城府,如今又安着什么心,”素衣女子眉心一皱,瞪着绿袖冷冷道。绿袖心道果然都是女人,她的小心思还真瞒不过对方,却也不想去瞒着对方。
正要开口还击,绿袖却猛然察觉不远处隐隐传来脚步声。下一瞬她已换了副梨花带雨的模样,望着素衣女子楚楚可怜道:“绿袖没有勾引郡王,真的没有~”她的话语虽轻,却清晰无比地回荡。素衣女子一愣,显然被绿袖的反应弄得措手不及。
她还未来得及开口,已有一人踏着青石板快步走来,不由分说挡在了绿袖身前。绿袖心下暗喜,知道赌对了,立
时在体内运起功力,随即又是咝的一声倒吸了口凉气。顾君之回过身,这才发现绿袖白皙的面颊上赫然落下了一个泛红的手掌印~ 他几乎是不可置信,怔怔地望了半晌,随后转过身狠狠道:“白大小姐~谁准你这样对待我的人,”他的声音那样沉,沉得素衣女子几乎站不稳。她只觉得满心委屈,她压根未碰过那丫头,更不知这眨眼的工夫她面颊上怎会出现掌印。可是真正叫她伤心的,却是顾君之的袒护之态。她难道比不过一个丫头,
“我便是要打~一个下人我还动不得了,~”她目光转冷,望着顾君之冷冷道。一旁的绿袖冷眼望着她,心知这清冷的女子被伤及了自尊,这反应简直完全遂了自己的心意。
果然,顾君之气得半晌不言,良久后才咬牙切齿道:“真是受够了你~白若心,日后没我允许,谁也不准放你进入王府~”
白若心一愣,似不相信般死死望着顾君之,那眼睛仿佛要生生淌出血来。她周身轻颤,好似时刻要倒下一般,下一瞬却又突然横冲直撞而去,狠狠搂住了顾君之~绿袖与顾君之皆是目瞪口呆,只听她痴痴道:“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再清高的人陷入了爱情也不免一败涂地,自尊再高贵,亦会破碎。
顾君之回过神来,生硬地推开了她,也不知是否因这一切都被绿袖瞧见而难为情,只是低声道:“白姑娘,请自重。”
白若心惨然退出几步,满眼的悲痛欲绝。她深深凝视着顾君之,片刻后只听她咬牙蹦出两个字来:“好,好~”她也不睬绿袖,跌跌撞撞便冲了出去。
顾君之丝毫未有愧疚,此时反倒是转过身来冲着绿袖关切道:“还疼吗,”
他的目光轻柔似月光,落在绿袖水汪汪的眼睛里几乎能泛起涟漪来。绿袖也不知怎的,明明是一场戏,自己却真的生出了委屈之情,在他暖融融的目光下,眼眶竟不由自主地温热了起来。那明明是幻术的掌印,竟真的火辣辣疼了起来。
“有我在,没人能欺负得了你。”顾君之一把揽过绿袖,绿袖蓦地睁大了眼,下一瞬已跌入一个温暖的胸膛。她不可置信地呆愣着,好似受惊般反应不及。“你听着,无论你要我为你做什么都可以。我这一生都要同你在一起。”顾君之认真说道。也不知是过了多久,绿袖终是颤抖着伸出手来,缓缓搂住眼前人。
欺骗过那么多人,玩弄过那么多人,拥抱她的,他却是第一个。原来,被一个人拥抱可以这样温暖啊,甚至再甜再美的梦境都比不过这半分的温存。她甚至听得见对方心跳的声音,就像星星一颗接一颗砸入银光闪闪的湖畔。她仿佛听见自己心底有一个声音在说,绿袖啊绿袖,你该不会动情了吧,
一情动所以百难生,一情动所以万劫起。
【四】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就是难过吗
平平静静过了许多日,绿袖日日早起,接晨露为顾君之泡一壶茶,看着他目光温柔地饮下。相爱中的人神色总是相似,眼睛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柔情,唇角有深得抹不开的笑意。她每日都是欢喜,走路也笑,干活也笑,连午夜梦醒都是笑。这日子仿佛能过出蜜来,也仿佛她的生命就是一场美丽的梦境。只不过,是梦就得醒。
变故发生在一夕之间。
犹记是一个金灿灿的午后,朝廷的使官驻马王府。那一日绿袖恰巧潜逃出府,躲在酒楼房间内大口吮吸着美梦气息。只听蹄声如雷,外头人声鼎沸。匆匆间她推开窗扉,却只听见街头巷尾的纷纷议论。
皇上的圣旨已来到陈平王府,陈平王借寿宴招兵买马意图不轨,念在昔日护国有功,特留其一干人等性命,只是良田府邸悉数充公,爵位亦去。陈平王万念俱灰,一时承受不住索性触柱而死,王府众人顿时在血泊中作鸟兽散。
明明是盛夏,四下却陡升寒意。绿袖呆呆的倚着窗,半晌后似想起了什么,转身自塌下抽出一纸书信。这是半个月前趁着王府寿宴,她自陈平王卧榻下偷出的交易字据。
她羞于承认是因着那个温暖的怀抱,而令她放弃了将字据公布天下的念头。她口是心非地解释,只是不想牵连无辜的人。此时此刻她甚至来不及想为什么自己明明没有下手,陈平王府却祸从天降。她只想快些见着顾君之,越快越好。
她的步子越来越快,直冲着王府而去。这一路她似乎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了,终是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她步子一软,几乎瘫下。
顾君之独自站在王府前,仰起头望着陈平王府的牌匾,面上没有悲伤亦无惊诧。见到绿袖,他的目光平淡如茶,好似从未相识过一般。
绿袖心一紧,轻颤着走上前去,隔了许久终是忍不住道:“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她也不明白怎么会这样,她虽是拿到了字据却并未拆开,更未拿来示人。她不想看见他难过,她甚至想过大不了不要他的梦境了,她可以伤害所有人,却不舍得伤害曾给过她真心的他。
顾君之蓦地抬起头来,望着绿袖的目光里有一闪而过的痛楚,只听他低低道,“为何寿宴当日,有人曾在爹的卧房附近见过你,我记得,按规矩你应该留在前厅。”他的声音那样沉,沉得绿袖几乎承受不住,不禁退后了一步。
“你能不能告诉我,害得我家破人亡,于你有什么好处,”顾君之的眼底痛楚已去,浮起的尽是凶光,他狠狠盯
着跟前的绿袖,仿佛能烧穿了她似的。绿袖不可置信地摇头,却心知如何也证明不了自己的清白了。
她的的确确去过卧房,也的的确确偷过字据,没有人会相信一个来历不明行踪诡异的下人。“我没有,我真的没有~你能不能相信我,”绿袖望着顾君之,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此刻她的目光里尽是哀求。
“君之便是信了你,才落得今日地步~”一声娇喝响在身后,绿袖不回头也知道是白若心。她心下愤愤,此刻却懒得搭理,目光只落在跟前男子身上。她紧张他的每一个微微蹙眉,捉摸不透他的每一个目光。她眼见着他一拂袖,寒声道,“你走吧。”
她腿一软,险些跌倒,不知是因着顾君之这三个字还是体内美梦之气已然不足。她只听见自己不管不顾的声音,“是不是只有我死了,才能证明清白,”死这个字被她咬得极重,好像以为能撼动对方似的。
白若心一声冷哼,顾君之却是不发一言。也不知等了多久,他终是缓缓说道,“如果你死了,我失去的一切便能回来,那我一定不拦着。” 绿袖只觉胸腔内有一个东西说不出的疼,视线突然扭曲模糊,原来泪水早已无声无息泛上。她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难过,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就是难过吗,为什么甜蜜要用悲伤偿,
她忘记了自己是怎样回到酒楼,只记得一路的阳光几乎刺瞎了眼。她躺在木塌上,隔着一张木板吮吸着那所剩无几的美梦。如果再不找到新的猎物,只怕她真的会死在这儿吧,此时此刻,生死于她已无多大分别,她甚至想会不会自己真的死了,顾君之才知是错怪了她。他会后悔吗,他会用一生来惦记她吗,
那她便是死了,也没有遗憾了。
【五】原来从爱到恨只是半步距离罢了
在酒楼里昏昏沉沉过了几日,绿袖无心打扮梳洗,只盼过一日便是一日。床板下的男子终于被她吸干了,当最后一丝美梦离开体内,他的身子亦彻底冷去。
绿袖怅然若失地望着他灰白的脸,心底只有说不出的苦。他对她的情意,是否亦如她对顾君之那样,是了,如果不是爱,又怎会在酒楼外长跪不起呢,莫说是他了,在他之前亦有人为她纵身入火海,或者徒手摘星辰。那么多颗真心都曾摆在她跟前,可她又何曾看一眼,这红尘真是有趣,将两个原本陌路的人拉到一处儿,难分难舍后又再度分离。如今她已只剩下这最后一天的性命,无论如何要见顾君之最后一面。
绿袖离开酒楼时已近黄昏,她沿路打听,这才知陈平王府没落后,顾君之一行人皆住到了白若心的府邸里。她心内不是滋味,却也懒得搭理那么多了,**跃入白府。
白府的辉煌丝毫不亚于从前的陈平王府,绿袖寻了半天,这才寻见白若心的闺房。还未靠近她便听见了自内传出的顾君之的声音,也不知怀着怎样的心情,她将眼睛挪向了窗缝。
房内只有顾君之与白若心两人,并坐于桌前,一桌的丰盛菜肴。她听见顾君之那熟悉的声音,“这桌菜是我命老李他们备的,应该都是你爱吃的吧。”
老李是从前王府里的厨子,对顾君之忠心耿耿。
烛光下的白若心目光晃动,两颊红晕顿生,许久方低低道:“你又何必与我见外。你知道,我从第一次见到你就??”她不好意思说下去了,只得埋头吃饭来掩饰羞涩。顾君之亦是大感难为情,许久后才望着白若心温柔道,“你的心意,我都明白。”
他二人目光含情脉脉,直看得窗外的绿袖目眦欲裂。
他也曾用那样的目光看过她,他也曾用那样的声音同她说话。这一切相隔的时间并不远,为何游刃有余是他,狼狈不堪是她,
心碎之际,复又听见顾君之说道:“你知道的,我的心里一直有你,前些日子虽是逢场作戏,却到底委屈了你。”他目光动情,白若心的泪水缓缓蓄满了眼眶。
“自一开始我便怀疑她,她很聪明,寻常的试探根本瞒不过她,不得已我才出此下策。谁知千防万防,却还是叫她得了手。我顾家血海深仇又岂会如此作罢~你可曾怨怪我,”顾君之望着白若心静静说道。
白若心含泪摇了摇头。
她又怎么可能怨怪他。自第一眼起,他便是她此生认定的人。外人都当她是这世上最清冷的人,那是没料到她也会爱上一个人。自尊心啊颜面啊,从来就不是爱情的对手。
她思索着思索着,酒劲上涌,不多时便昏昏沉沉伏在了桌上。顾君之望着她的目光满是爱怜,自身上脱下长袍轻轻披在她的肩上。他的动作那样轻柔,仿佛她是个一碰便碎的水晶人儿。只听他温柔地说道:“你先睡一会儿,我迟些便来陪你。”
说完这话,他转身推开了门。
门外,是尚带着泪痕的绿袖。
顾君之一怔,似料想不到绿袖竟会在此时此刻出现。一时间面上浮起复杂之色,反倒不知该说些什么。
绿袖静静望着顾君之,好似要把他的模样深深刻入脑海里。顾君之被这目光瞧得心虚,只得讷讷道:“你都听见了吗,”
绿袖却是不答,只深深凝望着他的眼眸。他的眼睛是这世间最美的海,亦是她此生再遇不见的海。原来从爱到恨只是半步距离罢了。半晌后,她终是微笑着抬起头道:“你曾说无论我要你做什么,你都会愿意的,这话可还算数吗,”
顾君之摸不透她此刻说这话的意思,犹豫着点了点头。
泪光已去,绿袖的眼眸光彩顿生。
“那就,为我下地狱吧。”
【六】绿袖啊绿袖,我始终欠你一句明白
酒楼厢房内,绿袖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斜倚着榻眼半睁半合。她仿佛是刚饱餐了一顿般精力过盛,窗外已现星光,她却毫无倦意。
地上躺着一个仅着单衣的男子,双眼紧闭,微微扬起的唇角说明其正陷入一场美梦。他又怎知自己再也不会睁开眼来,当所有精气散尽,便是自己魂去之时。
绿袖若有所思地望着地上的顾君之,眼底也不知是伤心还是快意。她的心仿佛浸在酒缸里,迟钝得回不过神来。片刻前她亲手令顾君之陷入梦境,再也无人能唤醒他了,包括她自己。
她眼见着他同别人亲热,强烈的恨意几乎吞噬了她的心。曾有多少甜蜜,曾有多少伤心,此刻便有多少恨意。她亲耳听见他承认与她的之前种种皆是逢场作戏,她能够接受他因误会而与她疏离,却接受不了相爱本身就是一场欺骗。与其这样,不如由她亲手结束。
她望着顾君之好看的眉眼,心底无端升起些许好奇来。他真的从来不曾对她动过心吗,他的梦境又是怎样的呢,她忍不住闭上了眼,潜入顾君之的梦里。
令她惊诧的是,顾君之的梦里真的有她。
第一个梦,他骑骏马飞奔过闹市,在千钧一发时勒紧了缰绳遇见了她。
第二个梦,他在星光下见着了对着蛤蟆自言自语的她,他是个素来对人有防备的人,却不忍心去揣测她。
第三个梦,他将她搂入怀中,那个拥抱原来不仅让她念念不忘,他也同样。
到这里绿袖已然泪流满面,却依旧闭着眼不愿睁开。
第四个梦随后而来,梦里他对她当众羞辱,其实他又何尝不痛~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事情的真相,因为真正的字据不在他爹陈平王的卧房,而在他的身上~他不会将那么重要
的东西放在别处,只会随身携带。所以自然也不会是绿袖下的手,她对他的了解尚不到这个层面。只可能是白若心,在那个异常的拥抱里窃取了他的字据。
后来他在白若心喝醉时探明了原因,皇上早有意向削藩,第一个要下手的便是陈平王,先后派来过无数细作。白家不是第一个,却是唯一得手的。谁知白若心对他动了真情,这一拖就是两年。若不是那日被羞辱,她亦不会狠心偷字据,呈京师。
可是他却不怪白若心,因为这一切是非因果皆是出于他啊。或许他也曾对她动过半分的真心,可是这一切却在绿袖出现后皆归于尘土。他是对不起她的,若不是他忽冷忽热的态度,不会叫素来清冷的她入了魔。他不怪她,却也无法原谅她,因为害得他家破人亡、一无所有的也是她。
因此,他忍心推开绿袖,与她虚与委蛇。那桌酒菜其实是下了毒的,白若心也并非是不胜酒力,而是已然毒发死去。他此生对不住她了,所有的一切便这样结束吧。害他失去的一切,她得用命来还。而叫她失去的一切,他也用命来偿。
你先睡一会儿,我迟些便来陪你,阴曹地府,孟婆黄泉。只是在这之前,我还想再见绿袖一面。我对她始终是欠一个说法的,我愿意在黄泉边多等一等,只盼来世再弥补此生。
绿袖啊绿袖,我始终欠你一句明白。
我的心里有你啊。
绿袖的眼睛依旧合着,只是那泪水潸然而下,仿佛不会停息的河流一般。
【七】这茫茫红尘,走了便再也不要回来了
白府千金的尸体在第二日被发现,满城皆是对顾君之的搜捕令,却无人找到他。
酒楼小二惊觉那住了许久的姑娘在天亮前无声无息搬了出去,他忍不住打听,这才听人说夜半时那姑娘背负着一个男子向城门方向而去。
一个姑娘家居然有那样大的力气,这已着实惊到了小二。
她出城了吗,她还会回来吗,小二想起她曾巧笑倩兮又怒目而视的模样,心底不禁涌起几分难过与不舍。
走了也好,这茫茫红尘,走了便再也不要回来了。
编辑/眸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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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文五:山回路转不见君
山回路转不见君
致友人:
六年前,贪官当道,宦官掌权。君主昏庸无能,终日不理政事,流连于庭园之间。这种风气,自古已然,于今为烈。当初我们二人,一同出塞任职。咱哥俩都是出身仕宦家庭,虽早岁孤贫,但遍读经史,怀有鸿鹄之志,远大抱负。 边塞生活虽苦,却使我看待事物的态度空前改变了。这几年,让我看透了坚守边塞的战士们的日子。身处异乡,物质缺乏,随时备战,生命可是悬在大刀上过活。上战场的前一天夜里,几个谈得来的兄弟就在戈壁滩上起个火,对月畅饮,说上几句糊涂话。但彼此却清楚,此时的心却是最清醒着的。明日一别,他们又会全心投入到永远也数不清的战争中去。战争过后又会是醉酒一番。只是,一起发发酒疯的,再也不是昔日的故人了。也许,心中的惆怅,只有向见证过这一切的明月倾诉吧!
因此,我一直很庆幸有你这一位能长久作伴,作诗的朋友,火山云,天山雪,热海蒸腾,瀚海奇寒,狂风卷石,黄沙入天等异域风光,有了你陪我欣赏,这一切风景都将会蒙上一层雄奇瑰丽的浪漫色彩。我们向往的自由,像花开花落,代表着上天的意志。
过去,我们虽远调边塞,但彼此的心与天下人民牢牢的系在一起。朋友,请别忘了我们曾有的鸿鹄之志及远大抱负。
如今,你如愿的走上了富丽堂皇的殿堂,伴着罂红而平坦的地毯来到众臣当中。从你踏上归途,穿上珠光宝气的官服起,你便是君主的双眼,让他看清如今世道艰难,歪风纵横,战争频繁,百姓颠沛流离,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假若君主不为过去荒废政业而愧疚汗颜,仍觉无愧于心。你是否还会冒死直谏,忠君爱国吗?
在任何社会,不管是禽兽的或是人类的社会,从前都是暴力造就霸主,现在却是仁德造就贤君。
若不明此道理,最终将会被平民的力量所推翻。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谁也说不清。
朋友,与你道别的那一天,我写下了《白雪歌》。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
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
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
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
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
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朋友,如果从此你能实现远大抱负,让百姓们过上好日子。即使我仍远驻边塞,我也会因此过上好日子,夜里独自对月畅饮,我也不会再觉得孤单和惆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