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文一:[唐]皎然《诗式》
[唐]皎然《诗式》
《诗式》是唐僧皎然所撰,以十九字括诗之体。他著有《诗式》五卷,《诗评》三卷,议论精当,取舍从公,整顿狂澜,出色骚雅。 《诗式》以十九字概括了诗体的分别,其中以“高”、“逸”为首,说明皎然论诗,上承钟嵘,反对雕绘,崇尚自然。诗要做到“高”、“逸”,诗人应该具有胸襟淡泊的气性,即所谓“天与其性,发言自高,未有作用”。但他同时又指出,崇尚自然并非“不假修饰,任其丑朴”,并非“不要苦思”。恰恰相反,取境之时必须“精思”。惟有“精思”,才能洞察对象的底蕴,然后形诸文字,“始见奇句”;“观其气貌,有似等闲”,好象“不思而得”。这就是“至丽而自然,至苦而无迹。” 《诗式》中论及的明势、诗有四不、诗有四探、诗有二要、诗有二废、诗有四离、诗有六迷、诗有六至、诗有七德诸条均是达到“高”、“逸”的方法,希望诗人能惨淡经营,出之自然。
对于既成的作品,皎然认为“两重意已上,皆文外之旨”。这里接触到了诗歌的形象所包孕的客观意义的丰富性。他还认为高手之作,“但见情性,不睹文字,盖诣道之极也”。这就进一步说明,皎然已经意识到诗中的思想内容不是通过抽象的语言文字的直白,而是借助于形象的真实描写显现出来的。这些精到的艺术见解启迪了后来的司空图。
诗式卷一
序
夫诗者,众妙之华实,六经之菁英。虽非圣功,妙均于圣。彼天地日月,元化之渊奥,鬼神之微冥,精思一搜,万象不能藏其巧。其作用也,放意须险,定句须难,虽取由我衷,而得若神表。至如天真挺拔之句,与造化争衡,可以意冥,难以言状,非作者不能知也。洎西汉以来,文体四变,将恐风雅寖泯,辄欲商较以正其源。今从两汉以降,至于我唐,名篇丽句,凡若干人,命曰《诗式》,使无天机者坐致天机。若君子见之,庶几有益于诗教矣。
明势
高手述作,如登衡、巫,觌三湘、鄢、郢山川之盛,萦回盘礴,千变万态。文体开阖作用之势。或极天高峙,崒焉不群,气腾势飞,合沓相属。奇势在工。或修江耿耿,万里无波,欻出高深重复之状。奇势互发。古今逸格,皆造其极妙矣。
明作用
作者措意,虽有声律,不妨作用,如壶公瓢中,自有天地日月。时时抛针掷线,似断而复续,此为诗中之仙。拘忌之徒,非可企及矣。
明四声
乐章有宫商五音之说,不闻四声。近自周颙、刘绘流出,宫商畅于诗体,轻重低昂之节,韵合情高,此之未损文格。沈休文酷裁八病,碎用四声,故风雅殆尽。后之才子,天机不高,为沈生弊法所媚,懵然随流,溺而不返。
诗有四不
气高而不怒,怒则失于风流;力劲而不露,露则伤于斤斧;情多而不暗,暗则蹶于拙钝;才赡而不疏,疏则损于筋脉。
诗有四深
气象氤氲,由深于体势;意度盘礴,由深于作用;用律不滞,由深于声对;用事不直,由深于义类。
诗有二要
要力全而不苦涩,要气足而不怒张。
诗有二废
虽欲废巧尚直,而思致不得置;虽欲废言尚意,而典丽不得遗。
诗有四离
虽有道情,而离深僻;虽用经史,而离书生;虽尚高逸,而离迂远;虽欲飞动,而离轻浮。
诗有六迷
以虚诞而为高古;以缓缦而为澹泞;以错用意而为独善;以诡怪而为新奇;以烂熟而为稳约;以气少力弱而为容易。
诗有七至
至险而不僻;至奇而不差;至丽而自然;至苦而无迹;至近而意远;至放而不迂;至难而状易。
诗有七德
一识理;二高古;三典丽;四风流;五精神;六质干;七体裁。
诗有五格
不用事第一;已见评中。作用事第二;亦见评中。其有不用事而措意不高者,黜入第二格。直用事第三;其中亦有不用事而格稍下,贬居第三。有事无事第四;比于第三格中稍下,故入第四。有事无事,情格俱下第五。情格俱下可知也。
李少卿并古诗十九首
评曰:西汉之初,王泽未竭,诗教在焉。仲尼所删诗三百篇,初传卜商,后之学者,以师道相高,故有齐、鲁四家之目。其五言,周时已见滥觞,及乎成篇,则始于李陵、苏武。二子天予其性,发言自高,未有作用。《十九首》辞精义炳,婉而成章,始见作用之功。盖东汉之文体。又如“冉冉孤生竹”、“青青河畔草”,傅毅、蔡邕所作。以此而论,为汉明矣。
邺中集
评曰:邺中七子,陈、王最高。刘桢辞气偏,王得其中,不拘对属,偶或有之,语与兴驱,势逐情起,不由作意,气格自高,与《十九首》其流一也。
文章宗旨
评曰:康乐公早岁能文,性颖神彻。及通内典,心地更精。故所作诗,发皆造极,得非空王之道助邪,夫文章,天下之公器,安敢私焉,曩者尝与诸公论康乐为文,真于情性,尚于作用,不顾词彩,而风流自然。彼清景当中,天地秋色,诗之量也;庆云从风,舒卷万状,诗之变也。不然,何以得其格高、其气正、其体贞、其貌古、其词深、其才婉、其德宏、其调逸、其声谐哉,至如《述祖德》一章,《拟邺中》八首,《经庐陵王墓》、《临池上楼》,识度高明,盖诗中之日月也,安可扳援哉,惠休所评“谢诗如芙蓉出水”,斯言颇近矣。故能上蹑风骚,下超魏晋。建安制作,其椎轮乎,
用事
评曰:诗人皆以征古为用事,不必尽然也。今且于六义之中,略论比兴。取象曰比,取义曰兴,义即象下之意。凡禽鱼、草木、人物、名数,万象之中义类同者,尽入比兴,《关雎》即其义也。如陶公以“孤云”比“贫士”;鲍照以“直”比“朱丝”,以“清”比“玉壶”,时人呼比为用事,呼用事为比。如陆机诗:“鄙哉牛山叹,未及至人情。爽鸠苟已徂,吾子安得停,”此规谏之忠,是用事,非比也。如康乐公诗:“偶与张邴合,久欲归东山。”此叙志之忠,是比,非用事也。详味可知。
语似用事义非用事
评曰:此二门未始有之,而弱手不能知也。如康乐公诗:“彭薛才知耻,贡公未遗荣。或可优贪竞,岂足称达生,”此中商榷三贤,虽许其退身,不免遗议,盖康乐欲借此成我诗意,非用事也。如古诗:“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曹植诗:“虚无求列仙,松子久吾欺。”又古诗:“师涓久不奏,谁能宣我心。”上句言仙道不可偕,次句让求之无效。下句略似指人,如魏武呼“杜康”为酒。盖作者存其毛粉,不欲委曲伤乎天真,并非用事也。
取境
评曰:或云,诗不假修饰,任其丑朴。但风韵正,天真全,即名上等。予曰:不然,无盐阙容而有德,曷若文王太姒有容而有德乎,又云,不要苦思,苦思则丧自然之质。此亦不然。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取境之时,须至难至险,始见奇句。成篇之后,观其气貌,有似等闲不思而得,此高手也。有时意静神王,佳句纵横,若不可遏,宛如神助。不然,盖由先积精思,因神王而得乎,
重意诗例
评曰:两重意已上,皆文外之旨。若遇高手如康乐公,览而察之,但见情性,不睹文字,盖诗道之极也。向使此道尊之于儒,则冠六经之首。贵之于道,则居众妙之门。精之于释,则彻空王之奥。但恐徒挥其斤而无其质,故伯牙所以叹息也。畴昔国朝协律郎吴兢与越僧玄监集秀句,二子天机素少,选又不精,多采浮浅之言,以诱蒙俗。特入瞽夫偷语之便,何异借贼兵而资盗粮,无益于诗教矣。一重意,如宋玉云:“晰兮若姣姬,扬袂鄣日而望所思。”二重意。曹子建云:“高台多悲风,朝日照北林。”王维云:“秋风正萧索,客散孟尝门。”王昌龄云:“别意猿鸣外,天寒桂水长。”三重意。古诗云:“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四重意。古诗云:“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宋玉《九辩》云:“憭慄兮若在远行,登山临水兮送将归。”
跌宕格二品
越俗
评曰:其道如黄鹤临风,貌逸神王,杳不可羁。郭景纯《游仙诗》:“左挹浮丘袂,右拍洪崖肩。”鲍明远《拟行路难》:“举头四顾望,但见松柏园,荆棘郁蹲蹲。中有一鸟名杜鹃,言是古时蜀帝魂。声音哀苦鸣不息,羽毛憔悴似人髡。飞走树间琢虫螘,岂忆往日天子尊。念兹死生变化非常理,中心恻怆不能言。”
骇俗
评曰:其道如楚有接舆,鲁有原壤,外示惊俗之貌,内藏达人之度。郭景纯《游仙诗》:“姮娥扬妙音,洪厓颔其颐。”贺知章《放达诗》:“落花真好些,一醉一回颠。”卢照邻《劳作》云:“城狐尾 ,山鬼面苍覃。”
淈没格一品
淡俗
评曰:此道如夏姬当垆,似荡而贞。采吴楚之风,虽俗而正。古歌曰:“华阴山头百尺井,下有流泉彻骨冷。可怜女子来照影,不照其余见斜领。”
调笑格一品
戏俗
评曰:《汉书》云:“匡鼎来音梨,解人颐。”盖说诗也。此一品非雅作,足以为谈笑之资矣。李白《上云乐》:“女娲弄黄土,抟作愚下人。散在六合间,濛濛若沙尘。”
对句不对句
评曰:上句偶然孤发,其意未全,更资下句引之方了。其对语一句便显,不假下句,此???少相敌,功夫稍殊。请试论之:夫对者,如天尊、地卑,君臣、父子,盖天地自然之数。若斤斧迹存,不合自然,则非作者之意。又诗家对语,二句相须,如鸟有翅,若惟擅工一句,虽奇且丽,何异乎鸳鸯五色,只翼而飞者哉,
三不同:语、意、势
评曰:不同可知矣,此则有三同。三同之中,偷语最为钝贼。如汉定律令,厥罪不书。应为酂侯务在匡佐,不暇采诗,致使弱手芜才,公行劫掠。若许贫道片言可折,此辈无处逃刑。其次偷意。事虽可罔,情不可原,若欲一例平反,诗教何设,其次偷势。才巧意精,若无朕迹。盖诗人阃域之中偷狐白裘之手,吾亦赏俊,从其漏网。
偷语诗例
如陈后主《入隋侍宴应诏》诗云:“日月光天德”。取傅长虞《赠何劭王济》诗:“日月光太清”。上三字语同,下二字义同。
偷意诗例
如沈佺期《酬苏味道》诗:“小池残暑退,高树早凉归。”取柳恽《从武帝登景阳楼》诗:“太液沧波起,长杨高树秋。”
偷势诗例
如王昌龄《独游》诗:“手携双鲤鱼,目送千里雁。悟彼飞有适,嗟此罹忧患。”取嵇康《送秀才入军》诗:“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
品藻
评曰:古来诗集,多亦不公,或虽公而不鉴。今则不然。与二三作者县衡于众制之表,览而鉴之,庶无遗矣。其华艳,如百叶芙蓉,菡萏照水。其体裁,如龙行虎步,气逸情高。脱若思来景遏,其势中断,亦须如寒松病枝,风摆半折。
百叶芙蓉菡萏照水例
如曹子建诗:“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宣城公诗:“金波丽鳷鹊,玉绳低建章。”江文通诗:“露彩方泛艳,月华始徘徊。”此类是也。
龙行虎步气逸情高例
如左思《咏史》诗:“吾希段干木,偃息藩魏君;吾慕鲁仲连,谈笑却秦军。”又诗:“被褐出阊阖,高步追许由。振衣千仞岗,濯足万里流。”此类是也。
寒松病枝风摆半折例
如康乐公诗:“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范洒心诗:“乔木耸田园,青山乱商邓。”此类是也。
辨体有一十九字
评曰:夫诗人之思初发,取境偏高,则一首举体便高;取境偏逸,则一首举体便逸。才性等字亦然。体有所长,故各归功一字。偏高、偏逸之例,直于诗体、篇目、风貌不妨。一字之下,风律外彰,体德内蕴,如车之有毂,众辐归焉。其一十九字,括文章德体,风味尽矣,如《易》之有《彖辞》焉。今但注于前卷中,后卷不复备举。其比兴等六义,本乎情思,亦蕴乎十九字中,无复别出矣。高。风韵朗畅曰高。逸。体格闲放曰逸。贞。放词正直曰贞。忠。临危不变曰忠。节。持操不改曰节。志。立性不改曰志。气。风情耿介曰气。情。缘景不尽曰情。思。气多含蓄曰思。德。词温而正曰德。诫。检束防闲曰诫。闲。情性疏野曰闲。达。心迹旷诞曰达。悲。伤甚曰悲。怨。词调凄切曰怨。意。立言盘泊曰意。力。体裁劲健曰力。静。非如松风不动,
林狖未鸣,乃谓意中之静。远。非如渺渺望水,杳杳看山,乃谓意中之远。
中序
叙曰:贞元初,予与二三子居东溪草堂,每相谓曰:世事喧喧,非禅者之意。假使有宣尼之博识,胥臣之多闻,终朝目前,矜道侈义,适足以扰我真性。岂若孤松片云,禅坐相对,无言而道合,至静而性同哉,吾将深入杼峰,与松云为侣。所著《诗式》及诸文笔,并寝而不纪。因顾笔砚笑而言曰:“我疲尔役,尔困我愚。数十年间,了无所得,况尔是外物,何累于我哉,住既无心,去亦无我。予将放尔,各还其性。使物自物,不关于予,岂不乐乎,”遂命弟子黜焉。至五年夏五月,会前御史中丞李公洪自河北负谴遇恩,再移为湖州长史,初与相见,未交一言,恍然神合。予素知公精于佛理,因请益焉。先问宗源,次及心印。公笑而后答,温兮其言,使寒丛之欲荣;俨兮其容,若春冰之将释。予于是受辞而退。他日言及《诗式》,予具陈以夙昔之志。公曰:“不然。”因命门人检出草本。一览而叹曰:“早岁曾见沈约《品藻》、惠休《翰林》、庾信《诗箴》,三子之论,殊不及此。奈何学小乘褊见,以夙志为辞邪,”再三顾予,敢不唯命。因举邑中词人吴季德,即梁散骑常侍均之后,其文有家风,予器而重之。昨所赠诗,即此生也。其诗曰:“别时春风多,扫尽雪山雪。为君中夜起,
孤坐石上月。”公欣然。因请吴生相与编录。有不当者,公乃点而窜之,不使琅玕与珷玞参列。勒成五卷,粲然可观矣。
团扇二篇
评曰:江则假象见意,班则貌题直书。至如“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飚夺炎热”,旨婉词正,有洁妇之节。但此两对,亦足以掩映。江生诗曰:“尽作秦王女,乘鸾向烟雾。”兴生于中,无有古事。假使佳人玩之在手,乘鸾之意,飘然莫偕。虽荡如夏姬,自忘情改节。吾许江生情远辞丽,方之班女,亦未可减价。
不用事第一格
汉班婕妤诗:“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飚夺炎热。”情也。
苏子卿诗:“黄鹄一远别,千里顾徘徊。”思也。
蔡伯喈诗:“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又:“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情也。又:“客从远方来,橘柚垂华实。”意也。
古诗:“冉冉孤生竹,结根泰山阿。与君为新婚,兔丝附女萝。”意也。
古诗:“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意也。 古诗:“客从远方来,遗我一端绮。”意也。“文彩双鸳鸯,裁为合欢被。”情也。
古诗:“昔我同门友,高举振衣翮。不念携手好,弃我如遗迹。”怨也。 古诗:“清商随风发,中曲正徘徊。”思也。
古诗:“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诫也。 古诗:“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期。胡马嘶北风,越鸟巢南枝。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贞也。思也。
古诗:“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达也。 古诗:“东城高且长,逶迤自相属。回风动地起,秋草萋以绿”云云。“荡涤放情志,何为自结束。燕赵多佳人,美者颜如玉。”德也。意也。 王仲宣《七哀》
评曰:仲宣诗云:“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顾闻号泣声,挥涕独不还。未知身死处,何能两相完。驱马弃之去,不忍听此言。”此中事在耳目,故伤见乎辞。及至“南登灞陵岸,回首望长安”。察思则已极,览辞则不伤。一篇之功,并在于此。使今古作者味之无厌。末句因“南登灞陵岸”、“悟彼下泉人”,盖以逝者
不返,吾将何亲,故有“伤心肝”之叹。沈约云:“不傍经史,直举胸臆。”吾许其知诗者也。如此之流,皆名为上上逸品者矣。 王仲宣《七哀》:“南登灞陵岸,回首望长安。”悲也。又《从军行》:“朝发邺都桥,暮济白马津。逍遥河堤上,左右望我军。”闲也。高也。 曹子建《杂诗》:“西北有织妇,绮缟何缤纷。凌晨秉机杼,日昃不成文。”怨也。
又《赠徐幹》:“惊风飘白日,忽然归西山。圆景光未满,众星粲以繁。”意也。
魏武帝《短歌行》:“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思也。志也。 晋左太冲《咏史》:“被褐出阊阖,高步追许由。振衣千仞岗,濯足万里流。”高也。又:“吾希段干木,偃息藩魏君。吾慕鲁仲连,谈笑却秦军。”高也。
陆士衡《拟明月何皎皎》:“安寝北堂上,明月入我牗。照之有余辉,揽之不盈手。”思也。
郭景纯《游仙》:“翘足企颍阳,临河思洗耳。阊阖西南来,潜波涣鳞起。灵妃顾我笑,粲然启玉齿。”高也。又:“吞舟涌海底,高浪驾蓬莱。神仙排云出,但见金银台。”逸也。高也。
阮嗣宗《咏怀》:“徘徊蓬池上,还顾望大梁。渌水扬洪波,旷野莽茫茫。”思也。
陆士衡《缓声歌》:“总辔扶桑枝,濯足旸谷波。”高也。 谢灵运《述祖德》:“达人贵自我,高情属天云。兼抱济物性,而不婴垢氛。”德也。贞也。
又《石门新营所住》:“芳尘凝瑶席,清醑满金樽。洞庭空波澜,桂枝徒扳翻。结念属霄汉,孤景莫与谖。”思也。
又《入华子岗是麻源第三谷》:“南州寔炎德,桂树陵寒山。”德也。 陶潜《饮酒》:“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高也。
谢脁《冬绪羁怀示萧咨议虞田曹刘江二常侍》:“寒灯耿宵梦,清镜悲晓鬓。”思也。
又《郡中高斋闲坐答吕法曹》:“日出众鸟散,山暝孤猿吟。已有池上酌,复此风中琴。”情也。
吴均《赠柳秘书》:“鹓雏欲上天,寄声谢明月。”意也。 又《赠桂阳生》:“何当数千丈,为君覆明月。”气也。
江文通《拟班婕妤咏团扇》:“纨扇如圆月,出自机中素。画作秦王女,乘鸾向烟雾。彩色世所重,虽新不代故。切愁凉风至,吹我玉阶树。君子恩未毕,零落在中路。”意也。思也。
又《拟休上人怨别》:“西北秋风至,楚客心悠哉。日暮碧云合,佳人殊未来。露彩方泛滟,月华始徘徊。”思也。
诗式卷二
评曰:古人于上格分三品等,有上上逸品。今不同此评,但以格情并高,可称上上品,不合分三。又虽有事非用事,若论其功,合入上格。又有三字物名之句,仗语而成,用功殊少。如襄阳孟浩然云:“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自天地二气初分,即有此六字。假孟生之才,加其四字,何功可伐,即欲索入上流耶,若情格极高,则不可屈。若稍下,吾请降之于高等之外,以惩后滥。如此,则诗人堂奥,非好手安可扪其枢哉,又宫阙之句,或壮观可嘉,虽有功而情少,谓无含蓄之情也。宜入直用事中,不入第二格,无作用故也。今所评不论时代近远,从国朝以降,其中无爵命有幽芳可采者,拔出于九泉之中,与两汉诸公并列。使攻言之子体变道丧之谈,于兹绝矣。 作用事第二格亦见前评。有不用事而措意不高,黜入第二格。 燕太子送荆轲云:“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气也。
汉高祖《大风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气也。
李少卿诗:“长当从此别,且复立斯须。欲因晨风发,送子以贱躯。”“嘉会难再遇,三载为千秋。临河濯长缨,念子怅悠悠。”情也。 苏子卿诗:“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思也。
张平子《四愁诗》:“美人赠我貂襜褕,何以报之明月珠。”意也。 蔡伯喈诗:“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入门各自媚,谁肯相为言。”怨也。
古诗:“回车驾言迈,悠悠涉长道。四顾何茫茫,东风摇百草。”思也。 古诗:“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情也。 古诗:“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达也。 古诗:“愿得常巧笑,携手同车归。”“眄睐以适意,引领遥相晞。徙倚楼感伤,垂涕沾双扉。”情也。
古诗:“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达也。 三良诗
评曰:陈王诗云:“秦穆先下世,三臣皆自残。”王粲云:“秦穆杀三良,惜哉空尔为。”盖以陈王徙国,任城被害已后,常有忧生之虑。故其词婉娩,存几谏也。王粲显责穆公,正言其过,存直谏也。二诗体格高逸,才藻相邻。至如“临穴呼苍天,泪下如绠縻。”斯乃迥出情表,未知陈王将何以敌。
王仲宣《咏史》:“临穴呼苍天,泪下如绠糜。”悲也。 曹子建《三良诗》:“功名不可为,忠义我所安。秦穆先下世,三臣皆自残。”悲也。
又《赠丁仪王粲》:“山岑高无极,泾渭扬浊清。”贞也。 “西北有浮云”
评曰:魏文帝有吞东南之意,军至扬子江口,观其洪涛汹涌,乃叹曰:“此天地之所以限南北也。”遂赋诗而还。检魏文集,且无此诗,不知史臣凭何编录。且魏文雄才智略,本非庸主,如何有此一篇示弱于孙权、取笑于刘备,夫诗者,志之所之也。魏文志气若此,何以缵定鸿业、显致太平邪,足明此诗非魏文所作,陈寿史笔讹谬矣。钟嵘所评“华美体赡”,钟子一节至此,其余不足观矣。
魏文帝诗:“西北有浮云,亭亭如车盖。惜哉时不遇,适与飘风会。吹我东南行,行行至吴会。”意也。
陆士衡《日出东南隅行》:“扶桑升朝晖,照此高堂端”云云。“美目扬玉泽,蛾眉象翠翰。鲜肤一何润,秀色若可餐。”高也。德也。 又《从梁陈作》:“在昔蒙嘉运,矫迹入崇贤。假翼鸣凤条,濯足升龙渊。”意也。
又《园葵》:“幸蒙高墉德,玄景荫素蕤。”意也。
阮嗣宗《咏怀》:“三楚多秀士,朝云进荒淫。朱华振芬芳,高蔡相追寻。一为黄雀哀,涕下谁能禁。”意也。又:“灼灼西颓日,余光照我衣。回风吹四壁,寒鸟相因依。”情也。
嵇叔夜《幽愤》:“煌煌灵芝,一年三秀。予独何为,有志不就。”怨也。
潘安仁《悼亡》:“庶几有时衰,庄缶犹可击。”悲也。意也。 傅长虞《赠何劭王济》:“日月光太清,列宿耀紫微。赫赫大晋朝,明明辟皇闱。”德也。
嵇叔夜《赠秀才入军》:“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高也。
王康琚《反招隐》:“凝霜凋朱颜,寒泉伤玉趾。”“推分得天和,矫性失至理。”诫也。
郭景纯《游仙》:“左挹浮邱袂,右拍洪崖肩。”逸也。又:“姮娥扬妙音,洪崖颔其颐。”高也。逸也。
傅休奕《杂诗》:“清风何飘飖,微月出西方”云云。“落叶随风摧,一绝如流光。”意也。
张景阳《杂诗》:“飞雨洒朝兰,轻露栖丛菊。龙蛰喧气凝,天高万物肃。弱条不重结,芳蕤岂再馥。人生瀛海内,忽如鸟过目。”意也。 左太冲《招隐诗》:“白云停阴冈,丹葩耀阳林。石泉漱琼瑶,纤鳞或浮沈。”高也。又:“峭蒨青葱间,竹柏得其真。”高也。 潘正叔《赠河阳》:“逸骥腾夷路,潜龙跃洪波。弱冠步鼎铉,既立宰三河。”意也。
陆士衡《塘上行》:“江蓠生幽渚,微芳不足宣。被蒙风云会,移居华池边”云云。“不惜微躯退,但惧苍蝇前。愿君广末光,照妾薄暮年。”意也。
左太冲《咏史》:“习习笼中鸟,举翮触四隅。落落穷巷士,抱影守空卢。”志也。
张茂先《情诗》:“佳人处遐远,兰室无容光。”思也。 陆士衡《赠弟士龙》:“指涂悲有余,临觞欢不足。”情也。又《于承明作与弟士龙》:“伫眄要遐景,倾耳玩余声。”情也。
“池塘生春草”、“明月照积雪”
评曰:客有问予,谢公此二句优劣奚若,余因引梁征远将军记室钟嵘评为“隐秀”之语。且钟生既非诗人,安可辄议,徒欲聋瞽后来耳目。且如“池塘生春草”,情在言外。“明月照积雪”,旨冥句中。风力虽齐,取兴各别。古今诗中,或一句见意,或多句显情。王昌龄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谓一句见意为上。”事殊不尔。夫诗人作用,势有通塞,意有盘礴。势有通塞者,谓一篇之中,后势特起,前势似断,如惊鸿背飞,却顾俦侣。即曹植诗云:“浮沈各异势,会合何时谐。愿因西南风,长逝入君怀”是也。意有盘礴者,谓一篇之中,虽词归一旨,而兴乃多端,用识与才,蹂践理窟。如卞子采玉,徘徊荆岑。恐有遗璞。其有二义:一情一事。事者如刘越石诗曰:“邓生何感激,千里来相求。白登幸曲逆,鸿门辕留侯。重耳用五贤,小白相射钩。苟能隆二伯,安问党与仇”是也。情者,如康乐公“池塘生春草”是也。抑由情在言外,故其辞似淡而无味,常手览之,何异文侯听古乐哉~《谢氏传》曰:“吾尝在永嘉西堂作诗,梦见惠连,因得'池塘生春草’,岂非神助乎,”
谢灵运《登池上楼》:“倾耳聆波澜,举目眺岖嵚。初景革绪风,新阳改故阴。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意也。
谢惠连《七夕》:“云汉有灵匹,弥年阙相从。遐川阻昵爱,修渚旷清容。”怨也。
又《楼上望月》:“亭亭映江月,浏浏出谷飙。”静也。 陶潜《饮酒》:“青松在东园,众草没其姿。凝霜珍异类,卓然见高枝。”意也。
谢灵运《还旧园作呈颜、范二中书》:“辞满岂多秩,谢病不待年。偶与张邴合,久欲归东山。”“盛明荡氛昏,贞休康屯邅。殊方咸成贷,微物预采甄。感深操不固,弱质易扳缠。”意也。
谢宣远《咏张子房》:“婉婉幕中昼,辉辉天业昌”云云。“爵仇建萧宰,定都护储皇”云云。“惠心奋千祀,清埃播无疆。”意也。 谢灵运《咏魏太子》:“天地中横溃,皇家拯生民。区宇既荡涤,群英毕来臻。”意也。
陶潜《拟古》:“谁言行游近,张掖至幽州。饥食首阳薇,渴饮易水流。”“路边两高坟,伯牙与庄周。此士难重得,君行欲何求。”诫也。 又《咏荆轲》:“燕丹善养士,志在报强嬴。”“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饮饯易水上,四座列群英。渐离悲击筑,宋意唱高声。萧萧哀风逝,淡淡寒波生。商音更流涕,羽奏壮士惊”云云。“惜哉剑术疏,奇功遂不成。其人久已没,千载有余情。”气也。
谢灵运《从游京口北固应诏》:“玉玺诫诚信,黄屋不崇高。事为名教用,道以神理超。昔闻汾水游,今见尘外镳。鸣笳发春渚,税銮登山椒。张组眺倒景,列筵瞩归潮。”高也。
陶潜《挽歌》:“向来相送人,各已还其家。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达也。
又《读山海经》:“孟夏草木长,绕屋树扶疏。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欢然酌春酒,摘我园中蔬。微雨从东来,好风与之俱。”意也。情也。
又《始作镇军参军经曲阿》:“望云惭高鸟,临水愧游鱼。真想初在襟,谁谓形迹拘。”达也。意也。
又《杂诗》:“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泛此忘忧物,远我遗世情。”高也。
又《饮酒》:“羲农去已久,举世少复真。汲汲鲁中叟,弥缝使其淳”云云。“若复不快饮,恐负头上巾。但恨多谬误,君当恕醉人。”高也。 谢灵运《南楼中望所迟客》:“杳杳日西颓,漫漫路长迫。登楼为谁思,临江迟来客。”情也。
又《石壁精舍还湖中作》:“虑淡物自轻,意惬理无违。寄言摄生客,试用此道推。”诫也。
又《过始宁墅》:“束发怀耿介,逐物遂推迁。违志似如昨,二纪及兹年。”意也。
又《七里濑》:“石浅水潺湲,日落山照曜。”静也。
鲍明远《拟古》:“兽肥春草短,飞鞚越平陆。”“汉虏方未和,边城屡翻覆。留我一白羽,将以分虎竹。”高也。
又《出自蓟北门行》:“马毛缩如猬,角弓不可张。时危见臣节,世乱识忠良。投躯报明主,身死为国觞。”节也。
又《升天行》:“冠霞登彩阁,解玉饮椒庭。暂游越万里,近别数千龄。凤台无还驾,箫管有遗声。何时与尔曹,啄腐共吞腥。”高也。 又《代君子有所思行》:“西出登雀台,东下望云阙。层门肃天居,驰道直如发。绣甍结飞霞,璇题纳行月。筑山拟蓬壶,穿池类溟渤。”“蚁壤漏山河,丝泪毁金骨。器恶含满欹,物忌厚生没。”诫也。 又《学刘公幹体》:“胡风吹朔雪,千里度龙山。集君瑶台里,飞舞两楹前。”远也。意也。
又《结客少年场行》:“失意杯酒间,白刃起相仇。”“日中市朝满,车马若川流。”气也。
又《白头吟》:“直如朱丝绳,清如玉壶冰。何惭宿昔意,猜恨坐相仍。”节也。
又《西城廨中望月》:“夜移衡汉路,徘徊入户中。归华先委露,别叶早辞风。”意也。情也。此诗体俚而意在言外。
又《东门行》:“食梅常苦酸,衣葛常苦单。丝竹徒满座,忧人不解颜。长歌欲自慰,弥起长恨端。”思也。
又《代京洛篇》:“宝帐三十万,为尔一朝容。”情也。 谢脁《发新林赠西府同僚》:“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徒念关山近,终知返路长。秋河曙耿耿,寒渚夜苍苍。”“金波丽鳷鹊,玉绳低建章。驱车鼎门外,思见昭邱阳。”意也。
又《别范零陵》:“洞庭张乐地,潇湘帝子游。云去苍梧野,水还江汉流。”远也。情也。
又《晚登三山还望京邑》:“白日丽飞甍,参差皆可见。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喧鸟覆春洲,杂英满芳甸。”静也。
又《铜雀台》:“繐帷飘井干,尊酒若平生。郁郁西陵树,讵闻歌吹声。”怨也。
又《直中书省》:“紫殿肃阴阴,彤庭赫弘敞。风动万年枝,日华承露掌。”“红药当阶翻,苍苔依砌上。”静也。
又《和伏武昌登孙权故城》:“炎灵遗剑玺,当涂骇龙战。圣朝缺中壤,霸功兴寓县。”“三光厌分景,书轨欲同荐。”“舞馆识余基,歌梁想余啭。”意也。
又《游东田》:“鱼戏新荷动,鸟散余花落。”静也。
又《和王著作八公山》:“戎州昔乱华,素景沦伊谷。阽危赖宗衮,微管寄明牧。”意也。
又《酬王晋安》:“梢梢枝早劲,涂涂露晚晞。南中荣橘柚,宁知鸿雁飞。”情也。
又《怀故人》:“芳洲有杜若,可以赠佳期。望望忽超远,何由见所思。”情也。
又《和人省中》:“落日飞鸟还,忧来不可极。竹树澄远阴,云霞成异色。”思也。
江文通《登庐山香炉峰》:“不寻遐怪极,则知耳目惊。日落长沙渚,曾阴万里生。藉兰素多意,临风默含情。”远也。情也。 又《拟袁太尉从驾》:“云旆象汉徙,宸网拟星悬。”“羽卫蔼流景,彩吹震沈渊。”“氓谣响玉律,邑颂被丹弦。文轸薄桂海,声教烛冰天。”达也。气也。
又《拟潘黄门述哀》:“明月入绮窗,仿佛想蕙质。”思也。 又《拟魏文帝游宴》:“月出照园中,冠佩相追随。客从南楚来,为我吹参差。”情也。
何逊《铜雀台》:“秋风木叶下,萧瑟管弦清。”“曲终相顾起,日暮松柏声。”怨也。情也。
又《与亲友夜别》:“夜雨滴空阶,晓灯暗离室。”静也。 又《新安夜别》:“露湿寒塘草,月映清淮流。方抱新离恨,独守故园秋。”静也。意也。
又《见征人》:“凄凄薄暮时,亲宾皆伫立。征人拔剑起,儿女牵衣泣。候骑出萧关,追兵赴马邑。且当横行去,谁论裹尸入。”气也。 刘孝威《行行游且猎》:“高罝掩月兔,劲矢射天狼。”气也。 又《咏竹》:“无人重高节,徒自抱贞心。”“谁能制长笛,当为吐龙吟。”志也。
吴均《赠别新林》:“仆本幽并儿,抱剑事边陲。风乱青丝络,雾染黄金羁。”又:“气为故交尽,心为新知开。但令方寸是,何须铜雀台。”志也。
又《重赠周承》:“甘泉无竹实,鹓雏欲还海。”意也。 又《酬周参军》:“日暮忧人起,倚匣怅无欢。水传洞庭叶,风送雁门寒。江南霜雪重,相如衣服单。”思也。
又《胡无人行》:“剑头利如铓,常持照眼光。”“男儿不惜死,破胆与君尝。”气也。
又《主人池前鹤》:“顾主未忍去,非无江海心。”情也。
又《入关咏》:“羽檄起边庭,烽火乱如萤。是时张博望,夜赴交河城。马头邀落日,剑尾掣流星。”气也。
朱超《赠王僧辩》:“故人总连帅,方舟下汉池。玉节交横映,金铙前后吹。聚徒匡汉业,倾产救韩危。”节也。
江文通《拟古别离》:“愿一见颜色,不异琼树枝。兔丝及水萍,所寄终不移。”节也。
又《望荆山》:“寒郊无留影,秋日县清光。”静也。 又《拟谢临川游山》:“南中气候暖,朱华凌白雪。”意也。 又《拟颜特进侍宴》:“桂栋留夏飙,兰橑停冬霰。青林结冥濛,丹巘披葱蒨。”闲也。
又《拟陈思王赠友》:“褰裳摘明珠,徙倚拾蕙若。”情也。 又《拟刘文学感遇》:“橘柚在南园,因君为羽翼。谬蒙圣主私,托身文墨职。”意也。
柳恽《江南曲》:“汀洲采白蘋,日暮江南春。”情也。 又《横吹曲》:“霜冻弓弦断,风鼓旌竿折。独有孤雄剑,龙泉字不灭。”气也。又:“太液沧波起,长杨高树秋。”又:“亭皋木叶下,陇首秋云飞。”思也。
陈徐陵《登古城南应令》:“圣教调三象,神州贡五都。山川浮紫塞,城阙应皇图。业定商周鼎,功包天地炉。宁唯战涿鹿,讵啻断飞狐。”德也。
隋炀帝《饮马长城窟行》:“鏦金止行阵,鸣鼓兴士卒。千乘万骑动,饮马长城窟。”气也。
又《冬日乾阳殿受朝》:“北陆隆冬盛,南移晷漏长。端拱朝万国,守文继百王。”德也。
律诗
评曰:楼烦射雕,百发百中,如诗人正律破题之作,亦以取中为高手。洎有唐以来,宋员外之问、沈给事佺期,盖有律诗之龟鉴也。但在矢不虚发,情多、兴远、语丽为上。不问用事格之高下。宋诗曰:“象溟看落景,烧劫辨沈灰。”沈诗曰:“咏歌《麟趾》合,箫管《凤雏》来。”凡此之流,尽是诗家射雕之手。假使曹、刘降格来作律诗,与二子并驱,未知孰胜。
宋之问《晦日幸昆明池应制》:“舟凌石鲸度,槎拂斗牛回。”“象溟看落景,烧劫辨沈灰。”“不愁明月尽,自有夜珠来。”意也。闲也。
又《入崖口寄李适》:“路极意谓尽,势回趣转绵。人远草木秀,山深云景鲜。”“时扳乳窦憩,屡薄天窗眠。夜弦响松月,朝楫弄苔泉。”静也。
又《大荐福寺应制》:“乘龙太子去,驾象法王归。水入禅心定,云从宝思飞。欲知皇劫远,初降六铢衣。”德也。
又《早发韶州》:“绿树秦京道,青云洛水桥。故园常在目,魂梦不须招。”思也。
又《梁王挽歌》:“陇日寒无影,郊云重不飞。君王留此地,驷马欲何归。”悲也。
沈佺期《乐安郡主满月侍宴应制》:“除夜子星回,天孙满月杯。咏歌《麟趾》合,箫管《凤雏》来。”德也。意也。
又《答宁处州书》:“书报天中赦,人从海上闻。九泉开白日,六翮奋青云。”
又《驩州作》:“山空闻斗象,江静见游犀。”静也。意也。 又《从幸故青门应制》:“汉皇建都邑,渭水对青门。朝市俱东逝,坟陵共北原。荒凉萧相宅,芜没邵平园。”悲也。
李峤《奉和皇帝上礼抚事述怀》:“垂旒沧海晏,解网法星空。云散天五色,春还日再中。”德也。
又《登州城南楼寄远》:“四气分寒少,三光置日偏。”意也。 杨师道《咏雨赠上官侍郎》:“云暗苍龙阙,沈沈殊未开。窗临凤皇沼,飒飒雨声来。”静也。
孟浩然《彭蠡湖中望庐山》:“中流见匡阜,势压九州雄。黯黮凝黛色,峥嵘当曙空。炉峰日初上,瀑布喷成虹。”气也。力也。 又《登鹿门山怀古》:“隐迹今尚存,高风邈已远。白云何时去,丹桂空偃蹇。”静也。
杜审言《送李大夫抚巡河东途临汾晋》:“六位乾坤动,三微历数迁。讴歌移火德,图谶在金天”云云。“舜耕余草木,禹凿旧山川。”“飞霜遥度海,残月迥临边。”意也。远也。
阎朝隐《奉和送金城公主》:“卤薄山川暗,琵琶道路长。回瞻父母国,日出在东方。”悲也。
王维《送晁监还日本》:“向国唯看日,归帆但信风。鳌身映天黑,鱼眼射波红。”远也。
诗式卷三
论卢藏用《陈子昂集序》
评曰:卢黄门序评贾谊、司马迁“宪章礼乐,有老成之风”,让长卿、子云“王公大人之言,溺于流辞。”又云:“道丧五百年而有陈君乎。”予因请论之曰:司马子长自序云,周公卒五百岁而有孔子,孔子卒五百岁而有司马公。迩来年代既遥,作者无限。若论笔语,则东汉有班、张、崔、蔡;若但论诗,则魏有曹、刘、三傅,晋有潘岳、陆机、阮籍、卢谌,宋有谢康乐、陶渊明、鲍明远,齐有谢吏部,梁有柳文畅、吴叔庠,作者纷纭,继在青史,如何五百之数独归于陈君乎,藏用欲为子昂张一尺之罗,盖弥天之宇,上掩曹、刘,下遗康乐,安可得耶,又子昂《感寓》三十首,出自阮公《咏怀》,《咏怀》之作,难以为俦。子昂诗曰:“荒哉穆天子,好与白云期。宫女多怨旷,层城蔽蛾眉。”曷若阮公“三楚多秀士,朝云进荒淫。朱华振芬芳,高蔡相追寻。一为黄雀哀,涕下谁能禁。”此序或未湮沦,千载之下,当有识者,得无抚掌乎,
直用事第三格其中亦有不用事,格稍弱,贬为第三
李少卿《与苏武诗》:“临河濯长缨,念子怅悠悠。”又:“行人难久留,各言长相思。安知非日月,弦望自有时。”
古诗:“古墓犁为田,松柏摧为薪。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思还故里闾,欲归道无因。”
古诗:“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
古歌诗:“头上金钗十二行,脚下丝履五文章。珊瑚挂镜烂生光,平头奴子提筐箱。”
古诗:“客行虽云乐,不如早旋归。”
枣道彦《杂诗》:“开国建元士,玉帛聘贤良。予非荆山璞,谬登和氏场。”
陆士衡《齐讴行》:“鄙哉牛山叹,未及至人情。爽鸩苟已徂,吾子安得停。行行将复去,长存非所营。”
潘安仁《河阳县作》:“登城眷南顾,凯风扬微绡。” 殷仲文《桓公九井作》:“独有清秋日,能使高兴尽。景气多明远,风物自凄紧。”
鲍明远《拟古诗》:“两说穷舌端,五车摧笔锋。”
石季伦《昭君诗》:“辞诀未及终,前驱已抗旌。”
陆士衡《猛虎行》:“渴不饮盗泉水,热不息恶木阴。恶木岂无枝,志士多苦心。”
又:《为顾彦先赠妇》:“东南有思妇,长叹充幽闼。借问欲何为,佳人眇天末。”
陶潜《饮酒》:“清晨闻叩门,倒裳往自开”云云。“褴缕茅檐下,未足为幽栖。一世皆尚同,愿君汩其泥。”
陶潜《拟古》:“种桑长江边,三年望当采。枝条始欲茂,忽值山河改”云云。“本不植高原,今日复何悔。”
宋颜延年《和谢秘监》:“伊昔遘多幸,秉笔侍两闺。虽惭丹雘施,未谓玄素睽。”
陶潜《归园田居》:“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
又《和谢郭二主簿》:“春秫作美酒,酒熟吾自斟。弱子戏我侧,学语未成音。此事真复乐,聊用忘华簪。”
又《拟挽歌》:“在昔无酒饮,今但湛空觞。春醪生浮蚁,何时复能尝。”
鲍明远《放歌行》:“素带曳长飙,华缨结远埃。”
又《东门行》:“一息不相知,何况异乡别。”
颜延年《三月三日侍游曲阿后湖作》:“神驭出瑶轸,天仪降藻舟。” 又《秋胡诗》:“椅梧倾高凤,寒谷待鸣律。影响岂不怀,自远每相匹。”
谢灵运《经湖中》:“石横水分流,林密蹊绝踪。”
颜延年《登巴陵城楼》:“三湘沦洞庭,七泽蔼荆牧。”
鲍明远《还都道中作》:“腾沙郁黄雾,翻浪扬白鸥。” 又《苦热行》:“生躯蹈死地,昌志登祸机。戈船荣既薄,伏波赏亦微。爵轻君尚惜,士重安可希。”
又《放歌行》:“蓼虫避葵堇,习苦不言非。小人自龌龊,安知旷士怀。”
沈约《新安江水见底别京邑》:“纷吾隔嚣滓,宁假濯衣巾。愿以潺湲沫,沾君缨上尘。”
谢脁《怨情》:“平生一顾重,夙昔千金贱。故人心尚尔,故人身不见。”
又《和伏武昌登孙权故城》:“三光厌分景,书轨欲同荐。” 又《郡中登望》:“寒城一以眺,平楚正苍然。山积陵阳阻,溪流春谷泉。”又:“切切阴风暮,桑柘起寒烟。”
又《休沐重还道中作》:“灞池不可别,伊川难重违。”又:“云端楚山见,林表吴岫微。”
江文通《拟孙廷尉杂述》:“太素既已分,吹万著形兆。寂动苟有源,因谓殇子夭。”
又《拟谢光禄郊游》:“云装信解黻,烟驾可辞金。始整丹泉术,终觌紫芳心。”
徐陵《关山月》:“月出柳城东,微云掩复通。苍茫萦白晕,萧飒带长风。”
徐悱妻《答外》:“花庭丽春景,兰牖轻风度。落日更新妆,开帘对芳树。”
吴迈远《代佳人答》:“楚有扛鼎士,出门不得归。”“君才定如何,白日下争辉。”
何逊《度五湖》:“萧散烟霞晚,凄凉天地秋。”
又《赠鱼司马》:“歌黛惨如愁,舞腰疑欲折。”
又《咏舞》:“逐唱回纤手,听曲动蛾眉。凝情盼坠珥,微睇托含辞。” 又《咏倡妇》:“罗帏雀钗影,宝瑟凤雏声。夜花枝上发,新月雾中生。”
又《赠从兄》:“幸逢四海泰,日月耀增辉。相顾无羽翮,何由忽奋飞。”
又《答朱记室》:“悠扬日色浅,骚屑风音劲。寒潭见底清,秋山极天净。”
刘孝标《还石头城》:“仲子入南楚,伯鸾出东汉。何能栖树枝,取毙王孙弹。”
吴均《酬别》:“泛舟当泛济,结交当结桂。清水有清源,桂树多芳棣。毛公与朱亥,俱在信陵第。”
又《边城将》:“塞外何纷纷,胡骑欲成群。”又:“袖中血洒地,车上旌拂云。轻躯如未殒,终当厚报君。”
又《古意》:“剑光夜如电,马汗昼成泥。何当见天子,画地取关西。” 又《九江咏怀》:“野战剑锋尽,攻城才智贫。惟余一死在,留持赠主人。”
简文帝《汉商山赛神》:“玉轪朝行动,阊阖旦应开。白云苍梧上,丹凤咸阳来。”
庾肩吾《侍宴九日应令》:“辙迹光周颂,巡游盛夏功。钩陈万骑转,阊阖九门通。”“扬尘金埒满,破月柳条空。”
又《奉和山亭纳凉应令》:“北园凉气早,步辇暂逍遥。避日交长扇,迎风列短箫。”又“无因学仙履,云气徒飘飖。”
又《奉使北徐州参承御》:“格天垂礼乐,寰海置堤封。”又:“皇恩不可报,河清徒易逢。”
又《陪驾终南山》:“奠山乘四载,瑶池宴八龙。鼋桥浮少海,鹤盖上中峰。飞鸿当塞路,白马度河冲。”
又《石崇金谷妓》:“兰当上国生,绮席清弦抚。自作明君词,还教绿珠舞。”
又《奉和望月应制》:“度河光不湿,移轮辙讵闻。” 江文通《拟殷东阳兴瞩》:“莹情无余滓,拂衣释尘务。求仁既自我,玄风岂外慕。直置忘所宰,萧散得遗虑。”
王僧达《答颜延年》:“长卿冠华阳,仲连擅海阴。圭璋既文府,精理亦道心。”
陈张正见《门有车马客行》:“良时不可再,驺御郁相催。安知太行险,失路车轮摧。”
又《伤周侍读》:“怀经冠北海,蕴义掩西河。高风落回木,逝水促惊波。柳下悲风急,山阳秋气多。”
又《重阳殿诗》:“百常飞观竦,三休复道悬。拱乌高造日,檐虬远架烟。”又:“登台明大厦,御气响钧天。北斗承三献,南风入五弦。鸾歌鳷鹊右,兽舞射熊前。”
刘删《咏蝉》:“声流上林苑,影入侍臣冠。得饮玄天露,何辞高柳寒。”
何胥《伤章将军》:“百万横行罢,三千白日新。短箫应出塞,长笛反惊邻。”又:“所悲金谷骑,坐望玉关人。”
庾抱一《咏史得韩非》:“《说难》徒有美,《孤愤》竟无申。定是名伤命,非关犯逆鳞。”
孔绍安《别徐永元秀才》:“金汤既失险,玉石乃同焚。坠叶还相覆,落羽更为群。”
刘萼才《述怀》:“百年未过半,万事良可知。无益昆仑壤,空绕邓林枝。”
阴铿《赋石》:“天汉支机罢,仙岭博棋余。零陵旧时燕,昆明今学鱼。”又:“还当谷城下,别自解兵书。”
李君武《咏泥》:“椒涂香气溢,芝封玺文生。色遂梨阳紫,名随蜀道青。一丸封汉塞,数斗浊秦泾。不分高楼妾,特况别离情。” 颜之推《咏怀》:“歌舞未终曲,风尘暗天起。”
庾信《咏怀》:“都护楼兰反,将军疏勒归。”又:“马有风尘色,人多关塞衣。阵云平不动,秋蓬卷复飞。”
虞世基《和越公出塞》:“烟雾暗无色,霜旗冻不翻。耿介持长剑,日落风尘昏。”
隋炀帝《步虚辞》:“县居烛日月,天步役风烟。”
贺若弼《遗源雄》:“交河骠骑幕,合浦伏波营。勿使麒麟上,无我二人名。”
卢思道《齐文帝挽歌》:“乘云去阊阖,按节下蓬莱。徒悲弓剑远,空畏轩辕台。”
江总《行新营登玉帐山应令》:“古木商山道,长川伊水流。何言东海变,更奉北园游。”
李元操《陪泛玄洲苑应令》:“龙导九河通,鳌负三山出。声唱云夔动,棹发歌船疾。”
周若水《别江令公》:“东海一朝变,南冠悲独归。何当治露草,还湿旧臣衣。”
萧悫《元日》:“瑞云生宝鼎,荣光上露台。”
虞世基《奉和望海应诏》:“清跸临溟涨,巨海望滔滔。十洲烟雾远,三山波浪高。”
江总《衡阳春日》:“春心久徂谢,春物自芳菲。”又:“碣石风烟动,睢阳文雉飞。谁怜茂陵病,犹带女萝衣。”
唐太宗《过旧宅马上作》:“一朝辞此地,四海遂为家。” 又《帝京篇》:“望古茅茨约,瞻今兰殿广。人道恶高危,虚心诫盈荡。”“六五诚难继,四三非易仰。庶得淳风敷,万祀云亭响。” 又《伤辽东战亡》:“凿门初奉律,杖节始临戎。振鳞方跃浪,骋翼正凌风。未展六奇术,先亏一篑功。防身岂乏智,徇命有余忠。”
又《还陕述怀》:“慨然抚长剑,济世岂邀名。星旗纷电举,日羽肃天行。遍野屯万骑,临原驻五营。登山麾武节,背水纵神兵。在昔戎戈动,今来宇宙平。”
宋之问《御幸三会寺应令》:“六飞回玉辇,双树谒金仙。瑞鸟呈书字,神龙吐浴泉。”
又《端州别王侍御》:“客醉山月静,猿啼江树深。” 又《衡山县》:“沓嶂连夜猿,平沙覆阳雁。”
又《明河篇》:“洛阳城阙天中起,长河夜夜千门里。复道连甍共蔽亏,画堂琼户特相宜。云母帐前初泛滥,水精帘外转逶迤。” 又《则天挽歌》:“象物行周礼,衣冠集汉都。谁怜事虞舜,万里泣苍梧。”
又《邓国太夫人挽歌》:“鸾死铅妆歇,人亡锦字空。悲端若能减,渭水亦应穷。”
又《汉江宴别》:“汉广不分天,舟移杳若仙。林虹映残月,江鹤弄晴烟。”
沈佺期《古境》:“莓苔翳清池,虾蟆蚀明月。埋落今如此。照心未尝歇。愿垂拂拭恩,为君鉴玄发。”
又《早朝》:“鸡鸣朝谒满,露白禁门秋。爽气临旗戟,朝光映冕旒。”
陈子昂《别崔司议》:“故人洞庭去,杨柳春风生。” 岑德润《咏鱼》:“剑影侵波入,珠光带水新。莲东自可戏,安用上龙津。”
阎朝隐《奉和登骊山应制》:“龙行踏绛气,天半语相闻,混沌疑初判,洪荒若始分。”
又《三日侍宴》:“圣泽如东海,天文似北辰。”
崔融《则天挽歌》:“前殿临朝罢,长陵合葬归。”又:“阴日霾中道,轩星落太微。空余天子孝,松上景云飞。”
崔融《传张光禄是王子晋后身》:“中郎才貌是,藏史姓名非。”“天仗纷旄节,朝容闲羽衣。”
崔颢《别人》:“青山满蜀道,渌水向荆川。”
章玄同《流所赠张锡》:“黄叶因风下,甘从洛浦隈。白云何所为,还出帝乡来。”
陈子昂《西还答乔补阙》:“葳蕤苍梧凤,嘹唳白露蝉。羽翰本相匹,结交何独全。”
王昌龄《述情》:“朝为抱良策,独倚江城楼。”
又《放歌行》:“南渡洛阳津,西望十二楼。明堂坐天子,月朔朝诸侯。”又:“庆云从东来,泱漭抱日流。”
又《长歌行》:“旷野饶悲风,飕飕黄蒿草。系马倚白杨,谁知我怀抱。”
张九龄《早发蒲津关应制》:“龙负王舟度,人占仙气来。河津会日月,天仗役风雷。”
又《经孔子旧宅应制》:“丘门太山下,不见登封时。徒有先王法,今为明主思。”
又《赠澧阳韦明府》:“君有百炼剑,能断七重犀。谁言太阿匣,持剖武城鸡。竟与尚书佩,还应天子提。何时遇操宰,当使玉如泥。” 又《启綦毋学士》:“旬雨不愆期,由来若自思。尔无言郡政,吾岂欲天欺。”
又《酬宋使君作》:“时来不自意,宿昔谬枢衡。翼圣负明主,妨贤愧友生。”
又《和苏侍郎小园夕霁寄诸弟》:“清风阊阖至,轩盖承明归。云月爱秋景,林塘开夜扉。”
又《秋晚登南楼望月》:“秋来飒衰鬓,孰去飘华缨。枥马苦踡跼,笼禽念遐征。岁阴恐晼晚,日夕空屏营。”
又《出豫章郡次庐山》:“纷吾缨世网,数载忝朝簪。孤根自靡托,量力况不任。多谢周身防,常恐横议侵。岂匪鹓鸿列,惕如渊壑临。”
陈子昂《感寓》:“荒哉穆天子,好与白云期。宫女多怨旷,层城蔽蛾眉。”
王维《送别》:“秋风正萧索,客散孟尝门。故驿通槐里,长亭下槿原。征西旧旌节,从此向河源。”
又《休假还旧业便使》:“入门乍如客,休骑非暂止。中饮拘王程,疾忧从此始。”
又《冬日游览》:“丞相过列侯,群公饯光禄。相如今老病,独归茂陵宿。”
祖咏《兰峰顶上张九皋郎中》:“远树低苍叠,孤峰出草城。寒疏清禁漏,夜警羽林兵。”“搘颐笑来客,头上有朝簪。”
钱起《和范郎中宿直晓玩新池》:“涨来知圣泽,清处见天心。” 杜甫《哀江头》:“杜陵野老吞声哭,春日潜行曲江曲。江头宫殿锁千门,细柳新蒲为谁绿。”又:“辇前才人带弓箭,白马嚼啮黄金勒。翻身向天仰射云,一箭正坠双飞翼。明眸皓齿今何在,血污游魂归不得。清渭东流剑阁深,去住彼此无消息。”
祖咏《赋得终南山残雪》:“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朱放《和萧郎中游兰若》:“爱彼云外人,来取涧底泉。风吹芭蕉折,鸟啄梧桐穿。”
僧灵一《送冽寺主之京迎禅和尚》:“水国日未出,苍苍如梦中。” 钱起《新昌里言怀》:“夜月霁来好,云泉堪梦归。如何建章漏,催着早朝衣。”
又《送王相公》:“拥传星还去,过池凤不留。惟知饮冰节,稍浅别家愁。落叶淮边雨,孤峰海上秋。”
韩翃《送王相公赴范阳》:“不改周南化,仍分赵北忧。双旌过易水,千骑入幽州。”
刘长卿《山鸜鹆歌》:“青云杳杳无力飞,白露苍苍抱枝宿。”
诗式卷四
齐梁诗
评曰:夫五言之道,惟工惟精。论者虽欲降杀齐梁,未知其旨。若据时代,道丧几之矣。诗人不用此论。何也,如谢吏部诗:“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柳文畅诗:“太液沧波起,长杨高树秋。”王元长诗:“霜气下孟津,秋风度函谷。”亦何减于建安,若建安不用事,齐梁用事,以定优劣,亦请论之。如王筠诗:“王生临广陌,潘子赴黄河。”庾肩吾诗:“秦王观大海,魏帝逐飘风。”沈约诗:““高楼切思
妇,西园游上才。”格虽弱,气犹正。远比建安,可言体变,不可言道丧。大历中,词人多在江外。皇甫冉、严维、张继、刘长卿、李嘉祐、朱放,窃占青山、白云、春风、芳草以为己有。吾知诗道初丧,正在于此。何得推过齐梁作者,迄今余波尚寝,后生相效,没溺者多。大历末年,诸公改辙,盖知前非也。如皇甫冉《和王相公玩雪诗》:“连营鼓角动,忽似战桑乾。”严维《代宗挽歌》:“波从少海息,云自大风开。”刘长卿《山鸜鹆歌》:“青云杳杳无力飞,白露苍苍抱枝宿。”李嘉祐《少年行》:“白马撼金珂,纷纷侍从多。身居骠骑幕,家近滹沱河。”张继《咏镜》:“汉月经时掩,胡尘与岁深。”朱放诗:“爱彼云外人,来取涧底泉。”已上诸公,方于南朝张正见、何胥、徐摛、王筠,吾无间然矣。
有事无事第四格于第三格情格稍下,故居第四。
沈约《冬至后至丞相第诣世子车中作》:“宾阶绿钱满,客位紫苔生。谁当九原上,郁郁望佳城。”
吴均《代妇答妾》:“君爱一匹缣,不怜五丈素。青蝇复何忍,临危来见蠹。”
徐摛《咏笔》:“直写飞蓬叶,横承落絮篇。一逢掌握重,宁忆仲升捐。”
朱超《舟中望月》:“入风先绕晕,排雾忽移轮。若教长似扇,堪拂艳歌尘。”
又《咏城上乌》:“朝乌集丽城,犹作夜啼声。近日毛虽暖,闻弦心尚惊。”
庾肩吾《望月》:“星流时入晕,桂长欲侵轮。愿以重光曲,承君歌扇尘。”
庾信《寒园作》:“游仙半壁画,隐士一床书。”“苍鹰斜望雉,白鸟下看鱼。”
何逊《学古赠邱永嘉》:“龙马鱼肠剑,蹀躞起高尘。结客葱河返,喧喧动四邻。”
又《学古》:“昔随张博望,谒帝长杨宫。独好山西勇,思为漠北雄。”“愿因上林雁,一见平陵东。”
又《早行》:“早霞丽初日,清风消薄雾。水底映行云,天边看独树。” 又《早朝车中听望》:“诘旦钟声罢,隐隐禁门通。蘧车响北阙,郑履入南宫。”
又《咏扇》:“如圭信非玷,学月且为轮。机杼蘼芜妾,裁缝箧笥人。摇风入素手,召曲掩丹唇。”
沈君悠《咏落叶》:“耻与周圭竞,羞成楚箭功。何悟冲飙起,遂欲混征蓬。”
庾肩吾《赋诗得檐燕应令》:“依檐本相贺,近幕愿同栖。无由学仙履,犹得竞春鸡。”
朱超《送别》:“急风乱归鸟,轻寒静暮蝉。”
庾信《北园新霁》:“长藤连格徙,高树带巢移。”
又《赠酒》:“野炉烧树叶,山杯奉竹根。”
吴均《古意》:“绿鬓愁中改,红颜悲里灭。非独泪成珠,亦见泪成血。”
又《赠柳恽》:“幂 蚕萦茧。差池燕拾泥。愿逐春风去,飘荡至辽西。” 周弘正《入关》:“武关设地险,游客愧邅回。将军上天落,童子弃繻来。”又:“鸡鸣不可信,未晓莫先开。”
阴铿《登百花亭怀荆楚》:“江陵一柱观,浔阳千里潮。风烟望似接,城阙限相遥。”
洪偃法师《北湖游望》:“浴凫衔藻戏,惊鹭带鱼飞。” 张正见《赋得日中市朝满》:“云阁绮霞生,旗亭丽日明。尘飞三市路,盖入九重城。”
又《山园闺怨》:“山中桂花落,不为俗人留。”
又《从籍田》:“洛城钟鼓急,灵台云雾卷。森森虎棨下,霭霭鸾和啭。”
阴铿《咏雪里梅》:“从风还共落,照日不俱消。”
沈炯《长安少年行》:“泪尽眼方暗,脾伤耳自聋。” 齐赵儒宗《咏龟》:“有灵堪托梦,无心解自谋。不能蓍下伏,强从莲上游。”
王褒《关山月》:“关山夜月明,秋色照孤城。半形随汉阵,全影逐胡兵。”
隋炀帝《塞外行》:“旌旗挂龙虎,壮士慕鹰鹯。”
尹式《别宋常侍》:“游人杜陵北,征客汉川东。无论去与住,终是一飘蓬。愁鬓含霜白,衰容寄酒红。”
江总《秋日昆明池》:“终南云影落,渭北雨声过。” 又《秋日登广川南楼》:“远气疑埋剑,惊禽似避弓。”又:“夜火初烟细,新月半轮空。”又:“徒怀建业水,复想洛城宫。不及孤飞鸟,独往上林中。”
刘臻《咏江边枯柳》:“无复凌云势,空余激浪根。”又:“可嗟摧折尽,讵得上河源。”
虞世基《咏栖鹊》:“风栖叶难隐,月宿影常危。惊心不自定,还绕暗中枝。”
又《零落桐》:“零落三秋干,摧残百尺柯。空余寸心在,生意渐无多。”
又《昆明织女石》:“支机就鲸石,拂镜取池灰。”
又《述怀》:“去国嗟人事,反袂岂须论。岭外无春草,何处觅王孙。” 明余庆《咏死乌》:“暮空长罢噪,箭急不知惊。赖余琴曲里,犹有夜啼声。”
李巨仁《咏镜》:“无波菱自动,不夜月常明。非唯照佳丽,复得厌山精。”
岑德润《咏尘》:“漠漠素尘扬,霭霭满康庄。无由裨峻岳,暂得绕歌梁。”
江淹《咏古》:“理与三端竞,能回百万兵。今日如桃李,翻悲荆棘生。”
孙万寿《咏庭中枯树》:“庭前生意尽,井上半心空。匠石无劳顾,臃肿甚难工。”
魏彦《咏雏燕》:“欲举翅无力,思鸣声不啭。徒结衔泥心,未有凌风便。”
庾信《咏镜》:“光如一片水,影似两边人。月出无有桂,花开不待春。”
又《麟趾殿校书》:“月落将军树,风惊御史乌。”
又《寄王琳》:“玉关道路远,金徽音信疏。独下千行泪,看君万里书。”
孔范《和陈主咏镜》:“虎贲秋兴日,龙镜览颜时。衔恩未得报,空叹鬓如丝。”
柳正言《咏挑灯杖》:“徙倚膏腴侧,点染兰泽脂。虽无匡救力,曾有助明时。”
卢思道《从军行》:“寒风萧萧度水来,归雁翩翩映天没。” 明余庆《从军行》:“剑花寒不落,弓月晓逾明。会取淮南地,持作朔方城。”
李百药《昆明池》:“大鹏方远击,沈灰独未然。知君啸俦侣,短翮从连翩。”
萧悫《闲斋叙望》:“星文如鼎足,云势似冠缨。”
王胄《悲秋云》:“檐喧犹有燕,陂静未来鸿。”
薛道衡《春闺怨》:“暗牖悬蛛网,空梁落燕泥。”
王褒《凌云台》:“窗开神女殿,梁照美人虹。”
又《赠周处士》:“犹持汉使节,尚服楚臣冠。”“飞蓬去不已,客思渐无端。”
陈昭《经孟尝君墓》:“泉户无关吏,鸡鸣谁为开。” 胡师耽《初秋独坐》:“落花覆幽渚,宿鸟惊暗丛。” 许倪《破扇》:“蔽日无全影,摇风有半凉。不堪障巧笑,犹足动衣杳。”
黄叔度《看王仪同拜》:“春花舒汉绶,秋蝉集赵冠。浮云生羽盖,明月上银鞍。”
伏道和《从军五更转》:“强听梅花落,误忆柳园人。” 尹式《送晋熙公》:“太行君失路,扶摇我独飞。无复红颜在,空将白发归。色移三代服,尘化两京衣。”又:“气随流水咽,泪逐断弦挥。” 萧悫《寻卢黄门》:“超忽暮涂远,放旷神襟清。”
虞世基《初渡江》:“仗策暂回首,掩涕望江濆。无复东南气,空随西北云。”
王慎《七夕》:“天河横欲晓,凤驾俨应飞。落月依妆鉴,浮云动别衣。”
宋之问《渡汉江》:“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又《入龙州》:“夜杂骊龙睡,晨披鬼魅行。”
又《谒二妃庙》:“送以金屋贵,留玆宝席尊。江鸢啸风雨,山鬼哭朝昏。”
又《初发荆府赠崔长史》:“仍随五马谪,载与两禽奔。明主无由见,群公莫与言。幸君逢圣日,何惜理虞翻。”
又《赠严侍御》:“受脤清边服,乘骢历塞尘。当闻汉雪耻,羞共虏和亲。”
又《至韶州谒能禅师》:“愿以有漏躯,幸薰无生慧。物用益冲旷,心源日闲细。”又:“坐禅罗浮中,寻异南海裔。何辞御魑魅,自可乘炎厉。回首望故乡,云林浩亏蔽。不作别离苦,归期多年岁。” 又《题梧州陈司马山斋》:“青林暗换叶,红蕊续开花。春至闻山鸟,秋来见海槎。”
沈佺期《春日昆明池侍宴》:“我后光天德,垂衣文教成。黩兵非帝念,劳物岂皇情。”
又《春雨应制》:“周原五稼起,云海百川归。愿比零陵燕,长随征旆飞。”
又《送司马二侍郎北征》:“云迎出塞马,风卷度河旗。” 又《禁省叹狱中无燕》:“拾蕊和丛棘,衔泥怯死灰。不如黄雀语,能雪冶长猜。”
又《题铜柱》:“自昔闻铜柱,行来向一年。不知林邑地,犹隔通明天。”“思君无限泪,堪作日南泉。”
又《出塞》:“饥乌啼旧垒,疲马思空城。辛苦皋兰北,胡霜犯汉兵。” 褚亮《禁苑饯别应令》:“大藩初锡瑞,出牧迩皇京。暂以绿车重,言乘朱传荣。”
孙逖《饯许评事摄御史巡南军》:“议狱持邦典,临戎假宪威。风从阖闾去,霜入洞庭飞。”
又《游庐山》:“野桐出炉上,山花落镜前。”
陈子昂《咏燕昭王》:“南登碣石坂,遥望黄金台。丘陵尽乔木,昭王安在哉。”
贺朝《宿云门寺》:“蛛网防栖鸽,纱灯护夕虫。”
乔知之《疲骏篇》:“扣冰朝饮黄河源,拂雪夜食天山草。” 董思恭《昭君怨》:“汉日正南远,燕山直北寒。”
崔国辅《古意》:“妾有罗衣裳,秦王在时作。为舞春风多,秋来不堪着。”
孔德韶《经太华山》:“疏峰起莲叶,危塞越桃林。” 庾抱一《骏马》:“回鞍拂桂白,頳汗类尘红。灭没虽留影,无由圉汉宫。”
孔绍安《咏叶》:“早秋惊叶落,飘零似客心。翻飞未肯下,犹言惜故林。”
郭元振《昭君怨》:“闻道河南使,传言杀画师。始知君念重,更遣惜蛾眉。”
弘执恭《秋池一株莲》:“秋至皆零落,凌波独吐红。托根方得所,未肯即随风。”
杜淹《咏斗鸡应秦王教》:“虽言百斗胜,会自不论功。” 綦毋潜《题高峰院》:“塔影挂清汉,钟声和白云。” 徐伯药《赋得班去赵姬升》:“今日持团扇,非是为秋风。” 包融《咏阮公啸堂》:“至今来清风,时时动林树。” 裴延《隔壁闻妓奏乐》:“徒闻弦管切,不见舞腰回。赖有歌梁共,尘飞一半来。”
孔德韶《照镜见白发》:“谁分菱花影,还看蓬鬓秋。” 孔绍安《咏石榴》:“可怜中庭树,移根逐汉臣。只为来时晚,花开不及春。”
张九龄《望月》:“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王泠然《回山寺》:“林狖欺童子,山精试老僧。”
杜审言《早春游望》:“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
长孙无忌《灞桥待李将军》:“飒飒枫叶下,遥遥烟景曛。灞陵无醉尉,谁滞李将军。”
张九龄《湘中言怀》:“归去田园老,谪来轩冕清。江间稻正熟,林里桂初荣,鱼意思在藻,鹿心怀食苹。时哉苛不达,取乐遂吾生。” 又《西山祈雨是日辄应》:“兹山蕴灵异,走望良有归。某祷虽已久,毗心难重违。迟明申藻荐,先夕旅岩扉。独宿云峰下,萧条人吏稀。我来不外适,幽抱此中微。静入南风奏,凉生松柏围。” 又《从驾潼关》:“函谷虽云险,黄河已复清。圣心无所隔,空此置关城。”
李峤《从驾出都》:“雷奋六合开,天行万乘出。”“芒巩云外来,咸秦雾中失。”
宋之问《则天挽歌》:“还应鼎湖剑,千载忽同归。”
又《杨将军挽歌》:“亭寒照苦月,陇暗积愁云。今日山门树,何处有将军。”
又《别杜审言》:“卧病人事绝,嗟君万里行。河桥不相送,江树远含情。”
王维《陇头吟》:“长城少年游侠客,夜上戍楼看太白。陇头明月回临关,陇上行人夜吹笛。”又:“苏武才为典属国,节旄空尽海西头。” 又《从蓬莱道中遇雨》:“云里帝城双凤阙,雨中春树万人家。为乘阳气行时令,不是宸游重物华。”
又《田家》:“雀乳青苔井,鸡鸣白板扉。柴车驾羸犊,草屩牧膏豨。多雨红榴折,新晴绿芋肥。”
又《积雨辋川庄作》:“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 又《早春行》:“紫梅花发遍,黄鸟声犹涩。谁家折杨女,弄春如不及。”
又《敕赐百官樱桃》:“芙蓉阙下会千官,紫禁春樱出上栏。自是寝园新荐后,非关御苑鸟衔残。”
又《和晋公扈后》:“天子幸新丰,旌旗渭水东。寒山天仗外,温室洛城中。”又:“出游逢牧马,罢猎见非熊。”
又《早朝》:“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又:“朝罢须裁五色诏,佩声归到凤池头。”
又《送刘司直赴安西》:“苜宿随天马,蒲萄逐汉臣。当令外国恨,不敢觅和亲。”
又《送李太守赴上洛》:“丹泉通虢略,白羽抵荆岑。若见西山爽,应知黄绮心。”
又《汉江临岘》:“楚塞三湘接,荆门九派通。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
又《题李山人壁》:“人事皆如梦,狂来止自歌。问年松树老,有地竹林多。”又:“翻嫌枕席上,无奈白云何。”
又《被黜济州》:“微官易得罪,谪去济川阴。执政方持法,明君照此心。”
奚贾诗:“眠涧花自落,步林鸟不飞。”
又:“溪谷何萧条,日入人独行。”
又:“落日下平楚,孤烟生洞庭。”
常建《吊王将军墓》:“战余落日黄,军败鼓声死。” 又《五度溪仙人得道处》:“山人弹琴处,石上青萝盘。”
祖咏《归汝坟庄别卢象》:“沤麻入南涧,刈楚向东菑。对酒鸡黍熟,闭门风雪时。”
又《渡淮河寄武平》:“天色混波涛,岸阴匝村墅。”又:“微微汉祖庙,隐隐江陵渚。云树森已重,时明郁相拒。”
又《寄王长史》:“汝颍俱宿好,往来托层峦。终日何寂寞,绕篱生蕙兰。”
又《宿李明府客堂》:“旅宿倦愁卧,空堂闻曙更。风帘摇烛影,秋雨带虫声。”
又《登蓟邱》:“燕台一望客心惊,箫鼓喧喧汉将营。万里寒光生积雪,三边曙色动危旌。”
又《长乐驿留别卢象裴总》:“朝来已握手,宿别更伤心。灞水行人少,商山驿路深。”
钱起《空宗寺哭玄上人》:“阴阶明片雪,寒竹响空廊。寂灭应为乐,尘心徒自伤。”
又《赠阁下阎舍人》:“二月黄莺飞上林,春城紫禁晓阴阴。长乐钟声花外尽,龙池柳色雨中深。”
又《湘灵鼓瑟》:“流水传湘浦,悲风过洞庭。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又《驾避狄岁送韩云卿》:“白发壮心死,愁看国步移。关河惨无色,亲爱忽惊离。影绝龙分剑,声哀鸟恋枝。茫茫云海去,相忆不相知。” 又《宿毕侍御宅》:“落叶绕秋竹,丛兰思暗虫。薄寒灯影外,残漏雨声中。”
严维《代宗挽歌》:“波从少海息,云自大风开。”
皇甫冉《早春登徐州城》:“落日凭危堞,春风似故乡。江流通楚塞,山色远徐方。”
又《寄李侍御》:“长在府中持白简,岂知天外有青山。” 祖迥《怀欧阳山人严秀才》:“鸦鸣东牖曙,草秀南湖春。”
诗式卷五
夫诗人造极之旨,必在神诣。得之者妙无二门,失之者邈若千里,岂名言之所知乎,故工之愈精,鉴之愈寡,此古人所以长太息也。若非通识四面之手,皆有好丹非素之失僻,况异于此乎,今所撰《诗式》,列为等第,五门互显,风韵铿锵。使偏嗜者归于正气,功浅者企而可及,则天下无遗才矣。时在吴兴西山,殊少诗集,古今敏手,不无阙遗。俟乎博求,续更编次,冀览之者悉此意焉。
复古通变体所谓通于变也。
评曰:作者须知复变之道。反古曰复,不滞曰变。若惟复不变,则陷于相似之格,其状如驽骥同厩,非造父不能辨。能知复变之手,亦诗人之造父也。以此相似一类,置于古集之中,能使弱手视之眩目,何异宋人以燕石为玉璞,岂知周客嘘 而笑哉,又复变二门,复忌太过。诗人呼为膏肓之疾,安可治也,如释氏顿教,学者有沈性之失,殊不知性起之法,万象皆真。夫变若造微,不忌太过。苟不失正,亦何咎哉~如陈子昂复多而变少,沈、宋复少而变多。今代作者,不能尽举。吾始知复变之道,岂惟文章乎,在儒为权,在文为变,在道为方便。后辈若乏天机,强效复古,反令思扰神沮。何则,夫不工剑术,而欲弹抚干将、大阿之铗,必有伤手之患,宜其诫之哉~
有事无事情格俱下第五格情格俱下可知。
宋孝武帝《客行乐》:“有使数寄书,无信心相忆。莫作瓶落井,一去无消息。”
《古绝句》:“南山有桂树,上有双鸳鸯。千年长交颈,欢爱不相忘。” 又《秋歌》:“秋风入窗里,罗帐起飘扬。仰头看明月,寄情千里光。” 又《欢闻歌》:“遥遥天无柱,漂漂萍无根。单身如萤火,持底报君恩。”
《钱塘苏小小歌》:“我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
吴兴妖神《赠谢府君览》:“玉钗空中堕,金钿行色歇。独泣咏春风,长夜孤明月。”
范静妻《映水曲》:“轻鬓学浮云,双蛾拟初月。水澄整落钗,萍开理垂发。”
梁皇太子《还城南作》:“暂别两成疑,开帘生旧忆。都如未有情,更似新相识。”
沈约《襄阳白铜鞮歌》:“分手桃花岸,送别岘山头。若欲寄音信,汉水向东流。”
又《望秋月》:“桂宫袅袅落桂枝,庭寒凄凄生白露。上林晚风飒飒鸣,雁门早鸿离离度。”
何逊《七夕》:“来欢暂巧笑,还恨已啼妆。”“别离不得语,河汉渐朝阳。”
又《嘲刘郎中》:“姹女褰帷出,蹀躞初下床。雀钗横晓鬓,蛾眉艳宿妆。”
又《咏雪》:“凝阶夜似月,拂树晓疑春。萧散忽如尽,徘徊已复新。” 徐陵《紫骝马》:“玉蹬绣缠鬃,金鞍锦覆幪。风轻尘未起,草浅埒犹空。”
刘孝绰《百舌鸟》:“孤鸣寔难对,百啭似群吟。”
刘缓《咏剪花》:“春生人意里,花发剪刀中。有叶堪承露,无香可逐风。”
庾肩吾《春夜应令》:“月皎疑非夜,林疏似更秋。水光悬荡壁,山翠下添流。”
戴暠《从军行》:“阴山日不暮,长城风自凄。”
张正见《度关山》:“马倦时衔草,人疲数望城。”
孔琼《赋得名都一何绮》:“黄金络腰褭,莲花装辘轳。” 僧惠标《咏水》:“风潭如拂镜,山溜似鸣琴。”
张正见《夜闻砧》:“谁知织妇恨,寄入捣衣声。”
洪偃法师《山亭野望》:“松高枝影细,山尽鸟声稀。”“空谷无人住,扳桂独依依。”
王褒《度河北》:“朔风吹木叶,还似洞庭秋。”
陆季览《咏桐》:“摇落依空井,生死若为心。不辞先入爨,惟恨少知音。”
岑德润《咏灰》:“建章煨烬末,昆明劫烧余。”“欲然愁狱吏,弃道畏刑书。”又:“未得逢强阵,轻举欲焉如。”
李百药《春眺》:“疲痾荷拙患,沦踬合幽贞。栖息在何处,邱中鸣素琴。”
魏彦深《寒宵伤叹》:“白发非春草,何意逐年生。” 江总《贻孔中丞》:“忘怀静躁间,自觉风尘远。”
宋之问《在荆州重赴岭南》:“梦泽三秋日,苍梧一片云。还将鹡鸰羽,重入鹧鸪群。”
薛曜《送道士入天台》:“洛阳陌上多离别,蓬莱山下足波澜。碧海桑田何处在,笙歌一听一遥看。”
王泠然《咏八阵图送皇甫冉》:“陈兵剑阁山将动,饮马珠江水不流。” 卢照邻《相如琴台》:“云疑作赋客,花影听琴人。” 张说《释奠》:“诵《诗》闻国政,讲《易》见天心。” 孟浩然《九日同诸公登岘山》:“献寿先浮菊,寻幽或藉兰。烟虹铺藻翰,松竹挂衣冠。”又:“叔子神如在,山公兴欲阑。” 上官仪《从驾闾山马上》:“桂香尘处灭,练影月前空。定惑由关吏,徒嗟塞上翁。”
许圉师《咏牛应制》:“逸足还同骥,奇毛自偶麟。欲知花迹远,云影入天津。”
陈述《咏美人照镜》:“插花枝共动,含笑靥俱生。衫分两处彩,钏响一边声。就中还妒影,恐夺可怜名。”
张文恭《佳人照镜》:“倦采蘼芜叶,贪怜照胆明。两边俱拭泪,一处有啼声。”
裴延《咏剪花》:“花寒未聚蝶,色艳且惊人。悬知陌上柳,应妒手中春。”
张若虚《春江花月夜》:“遮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唐怡《述怀》:“万事皆零落,平生不可思。惟余酒中趣,不减少年时。”
陈子昂《题徐著作壁》:“白云苍梧来,氛氲万里色。闻君太平代,栖泊灵台侧。”
李崤《送别》:“白云度汾水,黄河绕晋关。”
褚亮《赠杜侍御》:“神羊既不触,夕鸟欲依人。”
袁晖《长门怨》:“愁眠罗帐晓,泣望金闺暮。独有梦中魂,犹言意如故。”
沈如筠《闺怨》:“雁尽书难寄,愁多梦不成。愿随孤月影,流照伏波营。”又:“陇底嗟长别,流襟一动君。何言幽咽所,更作死生分。”
郑愔《哭郎著作》:“诗礼康成学,文章贾谊才。巳年人得梦,庚日鸟为灾。”
沈千运《古歌》:“北邙不种田,但种松与柏。松柏未生处,留待市朝客。”
孟云卿《古挽歌》:“北邙路非远,此别终天地。临穴频抚棺,至哀反无泪。”
包融《送别》:“春梦随我心,悠扬逐君去。”
沈千运《汝坟示弟妹》:“近世多夭伤,喜见鬓发白。” 钱起《送王谏议之东京》:“暮天双阙静,秋月九门空。且喜成周地,诗人播国风。”
又《题玉山村叟屋壁》:“一径入溪色,数峰连竹阴。藏虹辞晚日,惊隼落残禽。”
又《和李舍人温泉宫扈从》:“雪霁山门迎瑞日,云开水殿候飞龙。轻寒不入宫中树,佳气常熏仗外峰。”
又《送王相公使范阳》:“受脤仍调鼎,为霖更洗兵。幕开丞相阁,旗总贰师营。”“去镇关河静,归看日月明。”
又《忆山中旧游》:“树深云不散,溪静鹭忘飞。更忆东岩趣,残阳破翠微。”
皇甫冉《和袁郎中破贼后经剡上太尉》:“节比全疏勒,功当雪会稽。旌旗回剡岭,士马跃灵溪。”
又《送王司直》:“人心胜潮水,相送过浔阳。”
又《游法华寺》:“群峰争彩翠,百谷会风烟。”
又《送权五兄弟》:“淮海风涛起,江关幽思长。同悲鹊绕树,独作雁随阳。山暝云和雪,汀寒月照霜。”
又《寄李补阙》:“微官同侍苍龙阙,直谏偏推白马生。” 又《送王相公使范阳》:“遮虏关山静,防秋鼓角雄。” 严维《九日宴相里使君江亭》:“渔浦浪花摇素壁,西陵树色入秋窗。” 又《夏日送皇甫拾遗归朝》:“三伏轩车动,尧心急谏官。名通内籍贵,立近御冰寒。”
又《献岁喜皇甫侍御至》:“湖上新正见故人,羹藜饭稻当羞贫。明朝别后门还掩,修竹千竿一老身。”
又《和皇甫大夫夏日游法华寺》:“初地华严会,王家少长行。到宫龙节驻,礼塔雁行成。”
又《张侍御孩子三月》:“五毛惊凤彩,千里象骢威。” 张南史《送李使君贬柳州》:“竹符辞汉守,桂酒奠湘君。”
李嘉祐《少年行》:“白马撼金珂,纷纷侍从多。身居骠骑幕,家住滹沱河。”
又《自苏台至望亭驿人家尽空寄舍弟》:“南浦菰蒋覆白蘋,东吴黎庶逐黄巾。野棠自发空流水,江燕初归不见人。”
薛业《客舍寄柳博士》:“去年燕巢主人屋,今年花发路傍枝。年年为客不归去,旧国存亡那得知。”
徐凝《京都还汴口作》:“乱后见淮水,归心忽超遥。” 又《观竞渡》:“乍疑鲸喷浪,忽似鹢凌风。呀呷汀洲动,喧阗里巷空。”
朱长文《宿僧房》:“夜静忽知身似梦,更闻寒雨洒芭蕉。” 杨衡《答崔钱二补阙》:“贤人处霄汉,荒泽自耕耘。”又:“陇首降时雨,雷声出夏云。”
杨凌:“南国桃李花落尽,春风寂寞摇空枝。”
郑昈《落花》:“早春见花枝,朝朝恨发迟。又看花落尽,却忆未开时。以此方入世,弥令感盛衰。始知山简达,频向习家池。” 李嘉祐《江上曲》:“可怜应是阳台女,坐对鸬鹚娇不语。掩面羞看北地人,回身忽作空中雨。”
立意总评
评曰:前无古人,独生我思。驱江、鲍、何、柳为后辈,于其间或偶然中者,岂非神会而得也,其例曰:“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又:“河中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临河濯长缨,念别怅悠悠。”“画作秦王女,乘鸾向烟雾。”鲍照:“剉蘖染黄丝,棼乱不可治。”吴均:“鹓雏若上天,寄声向明月。”又古诗:“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童烹鲤鱼,中有尺素书。”又:“门有车马客,驾言发故乡。念君久不归,濡迹滞江湘。”柳恽:“汀洲采白蘋,日落江南春。洞庭送归客,潇湘逢故人”之例是也。诗人意立变化,无有倚傍,得之者悬解其间。若论降格,更须评之。如潘岳《悼亡诗》:“庶几有时衰,庄缶犹可击。”思之极也。虽有依倚,吾无恨焉。如“明月入绮窗,仿佛想蕙质”,斯不及矣。
【补遗】
苏、李之制,意深体闲,词多怨思。音韵激切,其象瑟也。曹、王之制,思逸义婉,词多顿挫,音韵低昂,其象鼓也。嗣宗、孟阳、太冲之制,兴殊增丽,风骨雅淡,音韵闲畅,其象篪也。宋、齐、吴、楚之制,务精尚巧,气质华美,音韵铿锵,其象筝也。唯古诗之制,丽而不华,直而不野。如讽刺之作,雅得和平之资,深远精密,音律和缓,其象琴也。
此则见引于何汶《竹庄诗话》卷一。
诗有四不入:轻重不等。用意太过。指事不实。用意偏枯。 此则见引于梁桥《冰川诗式》卷九,许清云《皎然诗式辑校新编》据以编入第三卷。
范文二:17皎然《诗式》选录译文
古代文论重要作品译文(三)
皎然《诗式》选录译文
诗是各种微妙事物之花的果实(按,这里是以《诗经》作为诗歌的代表,故下一句说,《诗》是“《六经》之菁英”),是《六经》中的精英,虽然(不都是)圣人(按,指孔子)的(创作)功绩,但(其中的)美妙之处都是(符合)圣人的衡量尺度。那天地日月,变化深奥莫测;鬼神之道,隐约微冥,(经过诗人的)精微思想的搜索,万事万物都掩藏不了它们的巧妙之处(而在诗中表现出来)。(艺术创作中的)思维活动,立意必须奇险,出人意表,定句必须高标准,虽然说(这些)都是由我决定取舍,但(只要能如此,)取得的成果就若有神助。至于像那些天真挺拔的语句,(好像)要与天地自然较量长短,(真是)只可意会,难以言传,(其中的奥妙)非作者自己是不能知道的~从西汉以来,文体四变。我恐怕“风雅”的传统逐渐泯灭丧失,就想探讨研究,用以矫正它(按,指诗歌创作)的源头。现在,我从两汉以来到我们大唐,取其若干人的名篇丽句(加以分析考较),命名为《诗式》,使得那些没有创作灵性的人(能通过《诗式》)获得创作的灵性。如果君子见知我的用心,也许会有益于(“温柔敦厚”的)“诗教”吧~。
提示:提出写作《诗式》的宗旨,标出自己写作《诗式》的目的是希望人们能通过它获得创作的本领。
明势
创作高手的写作,就好像登荆山和巫山,以观览三湘和鄢、郢的山川胜景,它迂回磅礴,变化万千,姿态各异(就好像文体开阖之态,创作思维变化之势);有的山势高耸入天,独立高峙,不与它山为伍,气势飞腾,连绵不断(奇妙的姿势在于好像是诗的工致),有的江河,长长的水流清晰可见,万里无波,突然又表现出高深迂复的形状(奇异的姿势就好像诗兴的互相生发):古今创作的超尘绝俗之作,都可以达到这种极其高妙的境界。
提示;以山川形胜的千变万化难以言状比喻古今超尘绝俗之诗作的境界的深微奇妙。
明作用,
明四声
音乐的乐章有宫、商、角、徵、羽五音的说法,没有听说(平、上、去、入)“四声”的说法,近代自周颙、刘绘才传出这种说法。宫商使诗歌体势流畅,使低沉和高昂的音节轻重分明,韵律和谐,感情高雅,这(按,指“五音”)不会损害诗文的格调。沈约严格地制定“八病”(按,指八种声律上的毛病),琐碎的运用(平、上、去、入)“四声”,所以诗歌创作的“风雅”传统丧失殆尽。后来的“才子”,天资(本来)不高,又被沈约的低劣之法所迷惑,糊里糊涂地随波逐流,沉溺其中,迷途不返。
提示:肯定古之“宫商”,批评沈约的“四声八病”说。不过“四声八病”虽流于琐碎繁苛,但自有其在诗歌史上的地位,它为唐代近
体诗的格律的形成提供了初步基础。
文章宗旨
评语:康乐公(按,指晋宋之际的大诗人谢灵运)少年时就能创作诗文,生性聪慧,思想明澈,及至他通晓佛典,思维更加精深,所以所作的诗都达到登峰造极的境界,这难道不是佛学之道的襄助吗,文章是为天下服务的,怎么能只为私人所用~从前(我)与一些人讨论康乐公文作,(认为他的诗)感情性灵真实,崇尚灵感的生发,不太顾及辞语文彩的运用,而(所作之诗)风格自然。那清朗的日光之中,广大的天地万变之物和秋季变幻之景,都容纳在他的诗歌创作的内容之中;彩云随风,舒卷飘荡,瞬息万状,像他诗歌创作的无穷变化。如果不是如此,(他的)诗怎么能达到(如此)高尚的格调、浩然的正气、纯正的体式、高古的风貌、美好的才性、宏伟的道德、超逸的声调、和谐的音韵呢,至于像《述祖德》一章、《拟邺中》八首、《经庐陵王墓》、《临池上楼》,认识高洁明澈,那真是诗中的日月啊,(凡夫俗子)怎么能攀附比拟于万一呢,汤惠休评论说,谢灵运诗就像刚出水的芙蓉花(那样高雅洁净,超尘脱俗),这句话倒是颇近于(谢诗的)真实境界了,所以(谢诗)上能追随《诗经》、《离骚》,下可超越晋、宋的诗作,建安诗歌(可以说)是它最早的形态吧,
提示:中心是评论谢灵运诗,认为他的创作是“诗中日月”,不可攀缘。它“上蹑风骚,下超魏晋”,直接地继承了建安的诗歌创作。
皎然对谢诗的评论有其正确的一面,但我们实事求是,他是有点言过其实了。晋代的左思、刘琨、郭璞,虽然创作不多,但其成就,康乐恐难以超越,更不用说几乎是同时代而稍早的陶渊明,谢公更是“安可攀缘哉”,批评家囿于自见,难以完全公正,于此可见一例。
取境
评语:有人说:诗歌可以不借助于修饰,任其丑陋朴实,只要风貌音韵纯正,天真自然的形态(得以)完全保存,就可以称之为上等之作。我却说:不是如此~无盐(按,古时的一个容貌丑陋而道德高尚的女子)缺少美貌的容颜,而有高尚的德行,但如何能比得上周文王之妻太姒既有容貌又有德行呢,又有人说:作诗不需要用心苦思,用心苦思就会丧失自然的品质。(我认为)这话也不能这样说。(人常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获取(作诗的)境界时,必须进入最艰险的地步,才能获取奇异的诗句。成篇之后,再观看它的体气风貌,(感觉)也只是平常的很,好像是未经深思苦想就得到的,这才是作诗的高手啊~有时候(创作时)思绪凝寂而精神旺盛,佳句连绵纵横,好像不可遏制,宛然若有神助。如果不是有神助,那大概是作者平时积累了深思熟虑,(创作时)因精神旺盛而取得佳句连篇的吗,
提示:皎然再这里论述了诗歌创作的“取境”问题。所谓“取境”应当就是获取诗歌得意境。他认为“取境”有易、难两种情形:一是灵感开通,创作顺畅;二是“取境”艰难,灵感滞涩,必须通过极其艰苦得构思,才能“始见奇句”,获得创作得成功。皎然在此论述得
灵感问题,特别始后者的“取境”之难的情况,可能始皎然在诗歌意境理论上的独特贡献。
重意诗例
评语:(有意境的)诗歌有两重以上的意味,那是诗歌文字之外的旨意。如果遇到高手如康乐公,细心地阅读观察他的作品,(就似乎)只见诗人的情性,不见作品的文字,那真是诗道的最高境界啊~假使这道理被儒家所遵从,(《诗经》)就冠于六经之首;被道家所遵从,就能居于各种微妙哲理之门;被佛家所遵从,就能明澈佛道的奥妙;只是恐怕荆人不在,空有挥斤之人,(像康乐公那样的)好诗无有识之者矣,正所谓钟期已死,故有伯牙无知音之叹。从前我唐协律朗吴兢与越地僧人玄监集录古今诗人秀句,这二人本就缺乏灵性,选录(秀句)又不精,所采录的多是一些浮浅之句,用来诱骗童蒙和凡俗之人,不过是使对诗道一窍不通的人提供了偷窃前人诗句的方便,这与借贼兵又供其粮秣(反受其害)那样弄巧成拙,适得其反,对“诗教”是毫无益处的。
提示:举例论述“两重意以上,皆文外之旨”的审美品格的内涵和意义。有意境的作品,如谢灵运诗,就有这种超越表层文字和形象之外的多层的、乃至不尽的审美意味会引起和激发读者无穷无尽的审美情思,这实际上已经揭示出了诗歌意境的本质特征,对司空图、严羽、王国维等人的意境理论有深远的影响。
辩体有一十九字
评语:诗人开始动创作念头的时候,获取境界的立意定得高远,全诗的意境就会高远;获取境界的立意定得放逸,全诗的意境就会放逸;“才性”等字(境界的立意)也是这样。(这些)体例各有所长,所以各用一个字来归纳其风格特点。“偏高”、“偏逸”的例子不过是指诗篇的整个风貌。(在理解上读者)在一个字之下,(可以)看到诗外部彰显的风神韵律,和内里涵蕴的体式规律,(这一字标目的丰富含蕴)就好像车轮的以毂统幅,诗的各种审美内容就都归于这一字的蕴含之中了。这一十九字,把诗文的规律、体式、风神、韵味都包括净尽,就好像《易》卦之有彖辞了。现在(一体归于一字的体例)我只在前卷中注出,后卷不再重复。诗歌的“比兴”等“六义”本出于诗人的情思,也诗蕴含在十九字之中,也不再另外注出了。
“高”,风格神韵明朗畅达,就叫“高”。“逸”,体貌品格闲远放逸,就叫“逸”。“贞”,发语端直正当无邪,就叫“贞”。“忠”,(写作有一定的准则)面临困危而不变,就叫“忠”。“节”,(不更改创作准则)坚持节操不动摇,就叫“节”。“志”,树立德行而不改,就叫“志”。“气”,诗的风情耿介明晰,就叫“气”。“情”,诗情触境而生发不尽,就叫“情”。“思”,气韵含蓄蕴藉,就叫“思”。“德”,造句用词温和端正,就叫“德”。“诫”,(诗的内容)自我检束以防邪存诫,就叫“诫”。“闲”,表现诗人疏野情性的就叫“闲”。“达”, 表现诗人旷远放诞的心志和行事,就叫“达”。“悲”,诗歌表情达意过分的哀伤,就叫“悲”。“怨”,语言格调哀怨凄切,就叫“怨”。“意”,语言气势磅礴,就叫“意”。“力”,
体格刚强劲健,就叫“力”。“静”,不是像松树无风不动、林中猿狖不鸣(这样的“静”), 那就是人的心意中的“静”。“远”,不是像望水那样的渺茫,看山那样的窅远(这样的“远”),那就是人的心意中的“远”。
提示:这节是从“取境”立意论述诗歌的各种风格。“取境”在这里可以理解为意境的创造,不同的意境就会有不同的诗歌风格。至于皎然的以标一字代表一种风格的形式固然有分体清楚的优点,但具体的风格论述及其所标的一字是否恰当则另当别论,实际上他的风格分类标准并不明晰,有的一个字所代表的风格内涵也还含混不清。但他毕竟在陆机、刘勰的风格论基础上,将这一理论推进了一步。
池塘生春草明月照积雪
评语:有客人问:谢公这两句优劣怎么样,我因此引证梁征远将军记室钟嵘“隐秀”的评语。而且钟嵘既然不是诗人,怎么就可妄下议论,只不过是要蒙蔽后人耳目。况且“池塘生春草”,情志自在言外,“明月照积雪”,意旨隐含在句中,风神骨力虽无高下之分。但所取兴象却各自有别。古今的诗,有的只一句就可以见出意旨,有的要好多句才能显现情志。王昌龄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认为只一句就可以见出意旨的诗是上等。事实决非如此。大凡诗人的艺术思维活动,气势有通塞的,感情有磅礴的。所谓气势有通塞的,是说一篇之中,后面的气势突起,前面的气势好像中断,就像是受惊的鸿鸟分头飞离,却回头顾看伴侣,如曹植的“浮沈各异势,会合何时谐,
愿因西南风,长逝入君怀”就是如此。所谓感情有磅礴的,是说一篇之中,虽然辞义都归于一个意旨,但兴象却是多样的,是用识见和才能在道理的渊薮中搜索探查(方可获取),就像卞和采玉,专心致志地在荆山上反复寻找,唯恐遗失了璞玉(没有采集)。这其中又有两种意思,一个是用事典,一个是抒情思。用事典的,如刘琨的“邓生何感激,千里来相求,白登幸曲逆,鸿门赖留侯,重耳用五贤,小白相射钩,苟能隆二伯,安问党与雠”就是如此。抒情思的,如康乐公的“池塘生春草”就是如此。也是由于情在言外,所以其言语好像淡而无味,平常的人看它,与魏文侯听古乐(由于自己听不懂,感觉无味,而昏昏欲睡)又有什么区别呢~《谢氏传》(记谢灵运)说:我曾经在永嘉郡衙的西堂作诗,梦见谢惠连,因而(获取灵感)得到了“池塘生春草”的诗句,这难道不是有神灵暗中相助吗~(韩传达译)
提示:这段文字,首先认为谢灵运“池塘生春草”、“明月照积雪”两句诗并无高下之分,进而论述创作时灵感发动的不同情性。特别赞赏“池塘生春草”的“情在言外”,以为此句的获得是由“神助”。其实,不过是谢灵运由于想到谢惠连而触发了他的创作灵感,处于创作灵感发动中的诗人看到的外界之景正好与诗人久已郁积的心中之情相融浃,因而创作出这样的美妙诗句。这看似“神助”,其实是平时生活的积累所得,古人不能解释灵感、生活和创作实践之间的关系,以为“神助”,是不足为奇的。
皎然的《诗式》原文
明势
高手述作,如登荆、巫,觌三湘、鄢、郢之盛,萦回盘礡,千变万态。文体开阖作用之势。或极天高峙,崒焉不群,气胜势飞,合杳相属;奇势在工。或修江耿耿,万里无波,欻出高深重复之状。奇势雅发。古今逸格,皆造其极矣。
明作用
作者措意,虽有声律,不妨作用。如壶公瓢中自有天地日月,时时拋针掷线,似断而复续,此为诗中之仙。拘忌之徒,非可企及矣。
明四声
乐章有宫商五音之说,不闻四声。近自周颙、刘绘流出,宫商畅于诗体,轻重低昂之节,韵合情高,此未损文格。沈休文酷裁八病,碎用四声,故风雅殆尽。后之才子,天机不高,为沉生弊法所媚,懵然随流,溺而不返。
诗有四不
气高而不怒,怒则失于风流;力劲而不露,露则伤于斤斧;情多而不暗,暗则蹶于拙钝;才赡而不疏,疏则损于筋脉。
诗有四深
气象氤氲,由深于体势;意度盘礡,由深于作用;用律不滞,由深于声对;用事不直,由深于义类。
诗有二要
要力全而不苦涩,要气足而不怒张。
诗有二废
虽欲废巧尚直,而思致不得置;虽欲废词尚意,而典丽不得遗。
诗有四离
虽期道情,而离深僻;虽用经史,而离书生;虽尚高逸,而离迂远;虽欲飞动,而离轻浮。
诗有六迷
以虚诞而为高骨;以缓漫而为冲淡;以错用意而为独善;以诡怪而为新奇;以烂熟而为稳约;以气少力弱而为容易。
诗有六至
至险而不僻;至奇而不差;至丽而自然;至苦而无迹;至近而意远;至放而不迂。
诗有七德
德,一作得一识理;二高古;三典丽;四风流;五精神;六质干;七体裁。
诗有五格
不用事第一;作用事第二;其有不用事而措意不高者,黜入第二格。直用事第三;其中亦有不用事而格稍下,贬居第三。有事无事第四;此于第三格中稍下,故入第四。有事无事,情格俱下第五。情格俱下,有事无事可知也。
李少卿并古诗十九首西汉之初,王泽未竭,诗教在焉。昔仲尼所删诗三百篇,初传卜商。后之学者,以师道相高,故有齐、鲁四家之目。其五言,周时已见滥觞,及乎成篇,则始于李陵、苏武二子。天与其性,发言自高,未有作用。《十九首》辞精义炳,婉而成章,始
见作用之功。盖东汉之文体。又如“冉冉孤生竹”、“青青河畔草”,傅毅、蔡邕所作。以此而论,为汉明矣。
邺中集邺中七子,陈、王最高。刘桢辞气,偏正得其中,不拘对属,偶或有之,语与兴驱,势逐情起,不由作意,气格自高,与《十九首》其流一也。
文章宗旨
康乐公早岁能文,性颖神澈。及通内典,心地更精,故所作诗,发皆造极。得非空王之道助邪,夫文章,天下之公器,安敢私焉,曩者尝与诸公论康乐为文,直于情性,尚于作用,不顾词彩,而风流自然。彼清景当中,天地秋色,诗之量也;庆一作卿。云从风,舒卷万状,诗之变也。不然,何以得其格高,其气正,其体贞,其貌古,其词深,其才婉,其德宏,其调逸,其声谐哉,至如《述祖德》一章,《拟邺中》八首,《经庐陵王墓》、《临池上楼》,识度高明,盖诗中之日月也,安可攀援哉~惠休所评“谢诗如芙蓉出水”,斯言颇近矣~故能上蹑《风》、《骚》,下超魏、晋。建安制作,其椎轮乎,
用事
诗人皆以征古为用事,不必尽然也。今且于六义之中,略论比兴。取象曰比,取义曰兴。义即象下之意。凡禽鱼、草木、人物、名数,万象之中义类同者,尽入比兴,《关雎》即其义也。如陶公以“孤雪”比“贫士”;鲍照以“直”比“朱丝”,以“清”比“玉壶”。时久呼比为用事,呼用事为比。如陆机《齐讴行》:“鄙哉牛山叹,未及至人情。爽鸠茍已徂,吾子安得停,”此规谏之忠,是用事非比也。
如康乐公《还旧园作》:“偶与张、邴合,久欲归东山。”此叙志之忠,是比,非用事也。详味可知。
语似用事义非用事此二门始有之,而弱手不能知也。如康乐公“彭、薛纔一作裁。知耻,贡公未遗荣。或可优贪竞,岂足称达生,”此申商榷三贤,虽许其退身,不免遗议。盖康乐欲借此成我诗,非用事也。如《古诗》:“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曹植《赠白马王彪》:“虚无求列仙,松子久吾欺。”又《古诗》:“师涓久不奏,谁能宣我心,”上句言仙道不可偕,次句让一作诮。求之无效。下句略似指人,如魏武呼“杜康”为酒。盖作者存其毛粉,不欲委曲伤乎天真,并非用事也。
取境
诗不假修饰,任其丑朴。但风韵正,天真全,即名上等。予曰:不然,无盐阙容而有德,曷若文王、太姒有容而有德乎,又云:不要苦思,苦思则丧自然之质。此亦不然。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取境之时,须至难、至险,始见奇句。成篇之后,观其气貌,有似等闲,不思而得,此高手也。有时意静神王,佳句纵横若不可遏,宛若神助。不然,盖由先积精思,因神王而得乎,
重意诗例
两重意已上,皆文外之旨。若遇高手,如康乐公,览而察之,但见情性,不睹文字,盖诣道之极也。向使此道,尊之于儒,则冠六经之首。贵之于道,则居众妙之门;精之于释,则彻空王之奥。但恐徒挥斧斤,而无其质,故伯牙所以叹息也。畴昔国朝协律郎吴竞与越僧元监集秀
句,二子天机素少,选又不精,多采浮浅之言,以诱蒙俗。特入瞽夫偷语之便,何异借贼兵而资盗粮,无益于诗教矣。
跌宕格二品越俗其道如黄鹤临风,貌逸神王,杳不可羁。郭景纯《游仙诗》:“左挹浮邱袂,右拍洪崖肩。”鲍明远《拟行路难》:“举头四顾望,但见松柏园,荆棘郁蹲蹲。中有一鸟名杜鹃,言是古时蜀帝魂。声音哀苦鸣不息,羽毛憔悴似人髡。飞走树间啄虫蚁,岂忆往时一作日。天子尊。念兹死生变化非常理,中心恻怆不能言。”
骇俗其道如楚有接舆,鲁有原壤。外示惊俗之貌,内藏达人之度。郭景纯《游仙诗》:“姮娥扬妙音,洪崖颔其颐。”王梵志《道情诗》:“我昔未生时,冥冥无所知。天公强生我,生我复何为,无衣使我寒,无食使我饥。还你天公我,还我未生时。”贺知章《放达诗》:“落花真好些,一醉一回颠。”卢照邻《劳作诗》:“城狐尾独束,山鬼面参覃。”
淈没格一品淡俗此道如夏姬当垆,似荡而贞;采吴、楚之风,然俗而正。古歌曰:“华阴山头百尺井,下有流泉彻骨冷。可怜女子来照影,不照其余照斜领。”
调笑格一品戏俗《汉书》云:“匡鼎来,解人颐。”盖说《诗》也。此一品非雅作,足为谈笑之资矣。李白《上云乐》:“女娲弄黄土,抟作愚下人。散在六合间,蒙蒙若沙尘。”
对句不对句上句偶然孤发,其意未全,更资下句引之方了。其对语一句便显,不假下句。此少相敌,功夫稍殊。请试论之:夫对者,如天尊、地卑,君臣、父子,盖天地自然之数。若斤斧迹存,不合自
然,则非作者之意。又诗语二句相须,如鸟有翅,若惟擅工一句,虽奇且丽,何异于鸳鸯五色,只翼而飞者哉,
三不同语意势不同可知矣。此则有三同,三同之中,偷语最为钝贼。如汉定律令,厥罪必书,不应为。酇侯务在匡佐,不暇采诗。致使弱手芜才,公行劫掠。若评质以道,片言可折,此辈无处逃刑。其次偷意,事虽可罔,情不可原。若欲一例平反,诗教何设,其次偷势,才巧意精,若无朕迹,盖诗人偷狐白裘于阃域中之手。吾示赏俊,从其漏网。
偷语诗例如陈后主《入隋侍宴应诏诗》:“日月光天德”,取傅长虞《赠何劭王济诗》:“日月光太清”。上三字同,下二字义同。
偷意诗例如沉佺期《酬苏味道诗》:“小池残暑退,高树早凉归”,取柳恽《从武帝登景阳楼诗》:“太液沧波起,长杨高树秋。”
偷势诗例如王昌龄《独游诗》:“手携双鲤鱼,目送千里雁。悟彼飞有适,嗟此罹忧患。”取嵇康《送秀才入军诗》:“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泰玄。”
品藻古来诗集,多有不公,或虽公而不鉴。今则不然。与二三作者,县衡于众制之表,览而鉴之,庶无遗矣。其华艳如百叶芙蓉,菡萏照水。其体裁如龙行虎步,气逸情高。脱若思来景遏,其势中断,亦有如寒松病枝,风摆半折。
辨体有一十九字
夫诗人之思,初发取境偏高,则一首举体便高;取境偏逸,则一首举体便逸。才性一作情性。等字亦然,故各归功一字。偏高、偏逸之例,
直于诗体、篇目、风貌不妨。一字之下,风律外彰,体德内蕴,如车之有毂,众辐归焉。其一十九字,括文章德体,风味尽矣,如《易》之有彖辞焉。今但注于前卷中,后卷不复备举。其比兴等六义,本乎情思,亦蕴乎十九字中,无复别出矣。
高、风韵切畅曰高。逸、体格闲放曰逸。贞、放词正直曰贞。忠、临危不变曰忠。节、持节不改曰节。志、立志不改曰志。气、风情耿耿曰气。情、缘情不尽曰情。思、气多含蓄曰思。德、词温而正曰德。诫、检束防闲曰诫。闲、情性疏野曰闲。达、心迹旷诞曰达。悲、伤甚曰悲。怨、词理凄切曰怨。意、立言曰意。力、体裁劲健曰力。静、非如松风不动,林狖未鸣,乃谓意中之静。远。非谓渺渺望水,杳杳看山,乃谓意中之远。
范文三:【名作首推】皎然丨《诗式》
【作者介绍】
皎然,唐代诗僧。生卒年不详。俗姓谢,字清昼,吴兴(浙江省湖州市)人,俗姓谢,字清昼。南朝谢灵运十世孙。活动于大历、贞元年间,有诗名。他的《诗式》为当时诗格一类作品中较有价值的一部。其诗清丽闲淡,多为赠答送别、山水游赏之作。
【作者作品】
明势
高手述作,如登荆、巫,觌三湘、鄢、郢之盛,萦回盘礡,千变万态。文体开阖作用之势。或极天高峙,崒焉不群,气胜势飞,合杳相属;奇势在工。或修江耿耿,万里无波,欻出高深重复之状。奇势雅发。古今逸格,皆造其极矣。
明作用
作者措意,虽有声律,不妨作用。如壶公瓢中自有天地日月,时时抛针掷线,似断而复续,此为诗中之仙。拘忌之徒,非可企及矣。
明四声
乐章有宫商五音之说,不闻四声。近自周顒、刘绘流出,宫商畅于诗体,轻重低昂之节,韵合情高,此未损文格。沈休文酷裁八病,碎用四声,故风雅殆尽。后之才子,天机不高,为沈生弊法所媚,懵然随流,溺而不返。
诗有四不
气高而不怒,怒则失于风流;力劲而不露,露则伤于斤斧;情多而不暗,暗则蹶于拙钝;才赡而不疏,疏则损于筋脉。
诗有四深
气象氤氲,由深于体势;意度盘礡,由深于作用;用律不滞,由深于声对;用事不直,由深于义类。
诗有二要
要力全而不苦涩,要气足而不怒张。
诗有二废
虽欲废巧尚直,而思致不得置;虽欲废词尚意,而典丽不得遗。
诗有四离
虽期道情,而离深僻;虽用经史,而离书生;虽尚高逸,而离迂远;虽欲飞动,而离轻浮。
诗有六迷
以虚诞而为高骨;以缓漫而为冲澹;以错用意而为独善;以诡怪而为新奇;以烂熟而为稳约;以气少力弱而为容易。
诗有六至
至险而不僻;至奇而不差;至丽而自然;至苦而无迹;至近而意远;至放而不迂。
诗有七德德,一作得
一识理;二高古;三典丽;四风流;五精神;六质干;七体裁。
诗有五格
不用事第一;作用事第二;其有不用事而措意不高者,黜入第二格。直用事第三;其中亦有不用事而格稍下,贬居第三。有事无事第四;此于第三格中稍下,故入第四。有事无事,情格俱下第五。情格俱下,有事无事可知也。
李少卿并古诗十九首
西汉之初,王泽未竭,诗教在焉。昔仲尼所删诗三百篇,初传卜商。后之学者,以师道相高,故有齐、鲁四家之目。其五言,周时已见滥觞,及乎成篇,则始于李陵、苏武二子。天与其性,发言自高,未有作用。《十九首》辞精义炳,婉而成章,始见作用之功。盖东汉之文体。又如「冉冉孤生竹」、「青青河畔草」,傅毅、蔡邕所作。以此而论,为汉明矣。
邺中集
邺中七子,陈、王最高。刘桢辞气,偏正得其中,不拘对属,偶或有之,语与兴驱,势逐情起,不由作意,气格自高,与《十九首》其流一也。
文章宗旨
康乐公早岁能文,性颖神澈。及通内典,心地更精,故所作诗,发皆造极。得非空王之道助邪?夫文章,天下之公器,安敢私焉?曩者尝与诸公论康乐为文,直于情性,尚于作用,不顾词彩,而风流自然。彼清景当中,天地秋色,诗之量也;庆一作卿。云从风,舒卷万状,诗之变也。不然,何以得其格高,其气正,其体贞,其貌古,其词深,其才婉,其德宏,其调逸,其声谐哉?至如〈述祖德〉一章,〈拟邺中〉八首,〈经庐陵王墓〉、〈临池上楼〉,识度高明,盖诗中之日月也,安可攀援哉!惠休所评「谢诗如芙蓉出水」,斯言颇近矣!故能上蹑《风》、《骚》,下超魏、晋。建安制作,其椎轮乎?
用事
诗人皆以征古为用事,不必尽然也。今且于六义之中,略论比兴。取象曰比,取义曰兴。义即象下之意。凡禽鱼、草木、人物、名数,万象之中义类同者,尽入比兴,〈关雎〉即其义也。如陶公以「孤雪」比「贫士」;鲍照以「直」比「朱丝」,以「清」比「玉壶」。时久呼比为用事,呼用事为比。如陆机〈齐讴行〉:「鄙哉牛山叹,未及至人情。爽鸠茍已徂,吾子安得停?」此规谏之忠,是用事非比也。如康乐公〈还旧园作〉:「偶与张、邴合,久欲归东山。」此叙志之忠,是比,非用事也。详味可知。
语似用事义非用事
此二门始有之,而弱手不能知也。如康乐公「彭、薛纔一作裁。知耻,贡公未遗荣。或可优贪竞,岂足称达生?」此申商榷三贤,虽许其退身,不免遗议。盖康乐欲借此成我诗,非用事也。如〈古诗〉:「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曹植〈赠白马王彪〉:「虚无求列仙,松子久吾欺。」又〈古诗〉:「师涓久不奏,谁能宣我心?」上句言仙道不可偕,次句让一作诮。求之无效。下句略似指人,如魏武呼「杜康」为酒。盖作者存其毛粉,不欲委曲伤乎天真,并非用事也。
取境
诗不假修饰,任其丑朴。但风韵正,天真全,即名上等。予曰:不然,无盐阙容而有德,曷若文王、太姒有容而有德乎?又云:不要苦思,苦思则丧自然之质。此亦不然。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取境之时,须至难、至险,始见奇句。成篇之后,观其气貌,有似等闲,不思而得,此高手也。有时意静神王,佳句纵横若不可遏,宛若神助。不然,盖由先积精思,因神王而得乎?
重意诗例
两重意已上,皆文外之旨。若遇高手,如康乐公,览而察之,但见情性,不睹文字,盖诣道之极也。向使此道,尊之于儒,则冠六经之首。贵之于道,则居众妙之门;精之于释,则彻空王之奥。但恐徒挥斧斤,而无其质,故伯牙所以叹息也。畴昔国朝协律郎吴竞与越僧元监集秀句,二子天机素少,选又不精,多采浮浅之言,以诱蒙俗。特入瞽夫偷语之便,何异借贼兵而资盗粮,无益于诗教矣。
跌宕格二品
越俗
其道如黄鹤临风,貌逸神王,杳不可羁。郭景纯〈游僊诗〉:「左挹浮邱袂,右拍洪崖肩。」鲍明远〈拟行路难〉:「举头四顾望,但见松柏园,荆棘郁蹲蹲。中有一鸟名杜鹃,言是古时蜀帝魂。声音哀苦鸣不息,羽毛憔悴似人髡。飞走树间啄虫螘,岂忆往时一作日。天子尊。念兹死生变化非常理,中心恻怆不能言。」
骇俗
其道如楚有接舆,鲁有原壤。外示惊俗之貌,内藏达人之度。郭景纯〈游仙诗〉:「姮娥扬妙音,洪崖颔其颐。」王梵志〈道情诗〉:「我昔未生时,冥冥无所知。天公强生我,生我复何为?无衣使我寒,无食使我飢。还你天公我,还我未生时。」贺知章〈放达诗〉:「落花真好些,一醉一回颠。」卢照邻〈劳作诗〉:「城狐尾独束,山鬼面参覃。」
淈没格一品
淡俗
此道如夏姬当垆,似荡而贞;采吴、楚之风,然俗而正。古歌曰:「华阴山头百尺井,下有流泉彻骨冷。可怜女子来照影,不照其余照斜领。」
调笑格一品
戏俗
《汉书》云:「匡鼎来,解人颐。」盖说《诗》也。此一品非雅作,足为谈笑之资矣。李白〈上云乐〉:「女娲弄黄土,抟作愚下人。散在六合间,蒙蒙若沙尘。」
对句不对句
上句偶然孤发,其意未全,更资下句引之方了。其对语一句便显,不假下句。此少相敌,功夫稍殊。请试论之:夫对者,如天尊、地卑,君臣、父子,盖天地自然之数。若斤斧迹存,不合自然,则非作者之意。又诗语二句相须,如鸟有翅,若惟擅工一句,虽奇且丽,何异于鸳鸯五色,只翼而飞者哉?
三不同语意势
不同可知矣。此则有三同,三同之中,偷语最为钝贼。如汉定律令,厥罪必书,不应为。酇侯务在匡佐,不暇采诗。致使弱手芜才,公行劫掠。若评质以道,片言可折,此辈无处逃刑。其次偷意,事虽可罔,情不可原。若欲一例平反,诗教何设?其次偷势,才巧意精,若无朕迹,盖诗人偷狐白裘于阃域中之手。吾示赏俊,从其漏网。
偷语诗例
如陈后主〈入隋侍宴应诏诗〉:「日月光天德」,取傅长虞〈赠何劭王济诗〉:「日月光太清」。上三字同,下二字义同。
偷意诗例
如沈佺期〈酬苏味道诗〉:「小池残暑退,高树早凉归」,取柳恽〈从武帝登景阳楼诗〉:「太液沧波起,长杨高树秋。」
偷势诗例
如王昌龄〈独游诗〉:「手携双鲤鱼,目送千里雁。悟彼飞有适,嗟此罹忧患。」取嵇康〈送秀才入军诗〉:「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泰玄。」
品藻
古来诗集,多有不公,或虽公而不鉴。今则不然。与二三作者,县衡于众制之表,览而鉴之,庶无遗矣。其华艳如百叶芙蓉,菡萏照水。其体裁如龙行虎步,气逸情高。脱若思来景遏,其势中断,亦有如寒松病枝,风摆半折。
辨体有一十九字
夫诗人之思,初发取境偏高,则一首举体便高;取境偏逸,则一首举体便逸。才性一作情性。等字亦然,故各归功一字。偏高、偏逸之例,直于诗体、篇目、风貌不妨。一字之下,风律外彰,体德内蕴,如车之有毂,众辐归焉。其一十九字,括文章德体,风味尽矣,如《易》之有彖辞焉。今但注于前卷中,后卷不复备举。其比兴等六义,本乎情思,亦蕴乎十九字中,无复别出矣。
高、风韵切畅曰高。逸、体格闲放曰逸。贞、放词正直曰贞。忠、临危不变曰忠。节、持节不改曰节。志、立志不改曰志。气、风情耿耿曰气。情、缘情不尽曰情。思、气多含蓄曰思。德、词温而正曰德。诫、检束防闲曰诫。闲、情性疏野曰闲。达、心迹旷诞曰达。悲、伤甚曰悲。怨、词理凄切曰怨。意、立言曰意。力、体裁劲健曰力。静、非如松风不动,林狖未鸣,乃谓意中之静。远。非谓淼淼望水,杳杳看山,乃谓意中之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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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文四:皎然《诗式》与盛唐诗学思想
作者:张海明
文学评论 2005年07期
到目前为止,几乎所有文学批评(理论)史都将皎然及其《诗式》置于中唐来讨论(注:唯一的一个例外,是罗宗强先生的《隋唐五代文学思想史》。在这部书中,罗先生在盛唐与中唐之间设置了一个转折阶段,即从唐玄宗天宝中至德宗贞元中。这个阶段的前半段主要是元结、杜甫等人的诗学思想,后半段的代表人物则为皎然。),其依据主要是皎然生活的年代。就是说,由于皎然主要活动于大历、贞元年间,而且据皎然《诗式·序》中所言,《诗式》编定成书在贞元五年(789年),故皎然及其诗学思想理所当然地被划归到中唐。但这样一种处理恐怕是值得商榷的。我们姑且不论在盛唐和中唐之间还有一个转折时期,即使将这个转折时期也归属到中唐,能否就据此断定《诗式》所反映的诗学思想是中唐特有的呢?提出这一疑问的理由在于:《诗式》编定成书的时间与皎然实际写作该书的时间有一定的间距,而且皎然诗学思想的形成还可以再往前追溯;更重要的是,《诗式》所反映的诗学思想与盛唐诗学精神颇多相似,而与中唐诗学精神不尽吻合。
一
皎然的生卒年史籍不载,据当代学者考证,皎然大约生于开元八年(720年)前后,卒于贞元末(800年左右)(注:如漆绪邦先生的《皎然生平及交游考》一文(原载《北京社会科学》1991年3期)认为:“皎然约生于玄宗开元八年(720)前后,约卒于德宗贞元八年(792)至贞元二十年(804)之间,具体年份,皆不能确指”。李壮鹰先生的《诗式校注》认为皎然生于开元八年,卒于贞元末,亦即公元800年左右。张伯伟先生的《隋唐五代诗格校考》则认为卒于公元798年。)。如果此说大致不差的话,那么认定皎然主要的活动时期在大历(766-778)、贞元年间(795-804)就有欠准确了。道理很简单,大历初年时皎然已经四十六岁,而大历、贞元年间只占皎然一生中的五分之二,所以要说主要活动时期,恐怕还得再提前二十年,亦即从天宝(742-755)中算起。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既然我们讨论的是皎然的诗学,那么就应该将关注的重心放在其诗歌创作的高潮时期,特别是《诗式》的写作时间,这样才能对皎然诗学作出较为合乎史实的评价。
关于《诗式》成书时间,一般认为是在贞元五年(789年),根据则是皎然《诗式》卷一《叙》:
贞元初,予与二三子居东溪草堂,每相谓日:世事喧喧,非禅者之意,假使有宣尼之博识、胥臣之多闻,终朝目前,矜道侈义,适足以扰我真性,岂若孤松片云,禅坐相对,无言而道合,至静而性同哉?吾将深入杼峰,与松云为侣。所著《诗式》及诸文笔,并寝而不纪。……至五年夏五月,会前御使中丞李公洪自河北负谴,遇恩再移为湖州长史。初与相见,未交一言,恍然神合。予素知公精于佛理,因请益焉。……他日言及《诗式》,予具陈以夙昔之志。公日:“不然。”因命门人检出草本,一览而叹曰:“早岁曾见沈约《品藻》、惠休《翰林》、庾信《诗箴》,三子之论,殊不及此。奈何学小乘偏见,以夙志为辞焉?”再三顾予,敢不唯命!因举邑中词人吴季德。……公欣然,因请吴生相与编录。有不当者,公乃点而窜之,不使琅玕与珷玞参列,勒成五卷,粲然可观矣。
这里将《诗式》编撰成书的过程交待得很清楚:《诗式》得以编辑成书,公之于世,完全是湖州长史李洪一手促成的,时间也正是在贞元五年。但这并不是《诗式》实际的写作时间,因为李洪看到的,是皎然在贞元初即已“寝而不纪”(中止写作)的“草本”。那么,是不是可以将《诗式》写作的时间定在贞元初呢?也不行,因为贞元初只是皎然中止写作的时间,而不是他开始写作的时间。
关于《诗式》的写作时间,《诗式》卷五曾经提到,谓“时在吴兴西山”。西山即杼山,因位于吴兴西南,故名。元人辛文房《唐才子传·皎然上人传》所说更为具体:“(皎然)往时住西山寺,定余之暇,因撰序作诗体式,兼评古今诗人,及撰《诗评》诸卷,皆议论精当,取舍从公,整顿狂澜,出色骚雅。”据此,皎然写作《诗式》是他在“西山寺”,亦即吴兴杼山妙喜寺居住时的事。那么,皎然何时隐居西山呢?《皎然上人传》记,与皎然同居妙喜寺的,还有灵澈、陆羽等人。陆羽曾在寺旁建亭,于癸丑岁、癸卯朔、癸亥日落成,当时湖州刺史颜真卿题名“三癸”,皎然特为赋诗,合称三绝。癸丑岁即大历八年(773年)。从常理推论,皎然入居妙喜寺当在此之前。而据漆绪邦先生的《皎然生平及交游考》,皎然归隐湖州,挂籍妙喜寺,约在大历三年。这时皎然尚不到五十岁,如果《诗式》的撰写在这一时期的话,那我们只能说《诗式》是皎然中年所作,而不能归到晚年。
又明人徐献忠《吴兴掌故录》记:“中丞李洪刺湖州,枉驾杼山,请及诗文。昼曰:‘贫道投笔砚二十余年,一无所得,冥搜物类,徒起我人,今弃之久矣。’洪搜之人间,仅得十卷。”话虽不可全信,但说皎然晚年少有著述,却是不错的。《诗式·序》说应李洪之请,荐同邑文人吴季德帮助整理编定《诗式》一事,既表明此时皎然已很少动笔,同时也意味着《诗式》纯属昔日旧稿。
而且,就算《诗式》确实为皎然中年后所作,在此之前,还有一个皎然诗学思想形成的时间问题。据释福琳《皎然传》记载,皎然一生的活动大体上可以划分为三个阶段:一是他青少年在杭州灵隐寺受戒出家时期,二是他漫游各地时期,三是中年以后归隐杼山时期。皎然的诗文创作,主要是在前两个时期。用福琳的话说,此时皎然,“特所留心于篇什中,吟咏情性,所谓造其微矣。文章隽丽,当时号为佛门伟器哉。后博访名山法席,罕不登听者。然其兼攻并进,子史经书,各臻其极。凡所游历,京师则公相敦重,诸郡则邦伯所钦,莫非始以诗句牵劝,令人佛智,行化之意,本在乎兹”。由此看来,皎然诗学思想的形成,应该是他青壮年时期的事,从年代上说,主要是在天宝年间,亦即在皎然二十到三十五岁这一时期(注:据漆绪邦先生的考辨,皎然受戒出家的时间约在大历二年至三年春,而非如释福琳所说为青年时期。但这一点似无关紧要,从皎然归隐后的交游来看,此时他已颇有诗名,是知皎然诗学思想的形成当在此之前。)。而从《诗式》一书来看,尽管不乏佛学的影响,但其主导思想倾向和价值取向似乎是一种兼收并蓄的态度,与晚年皎然完全倾心佛学并不吻合。
据张伯伟考证,王昌龄《诗格》大致作于天宝元年至天宝七年(742-748年),李珍华、傅璇琮先生的看法还要更晚一些,为王昌龄被贬龙标期间所作,时在天宝十年至天宝十五年;而我们知道殷璠《河岳英灵集》成书于天宝十二年(753年),因此,就算五十岁以后皎然才开始写作《诗式》,其与王、殷二人所作相差也不到二十年。
还有一个因素必须考虑。大历、贞元期间,虽然诗坛已渐呈中唐气象,但盛唐余韵犹在。正如罗宗强先生所说:大历十才子和韦应物、刘长卿、李嘉祐、戴叔伦等诗人,包括诗评家皎然,大多生长于开、盛世,“经历过开、天盛世的生活,受过盛唐精神的熏陶,受过盛唐诗歌的影响。这些,在创作中很自然都有所反映。他们中的大多数,时不时地在作品中或多或少地表现出盛唐诗歌的那种昂扬风貌,那种风骨,那种气概,和那种浑然一体的兴象意味”(注:罗宗强:《隋唐五代文学思想史》,中华书局1999年版,第130页。)。在这样一个背景之下,皎然《诗式》表现出盛唐诗学思想的某些特征,当然是合乎情理的。
考辨《诗式》的写作时间,无非是为了说明将皎然诗学归入盛唐阶段来讨论,较之归入中唐恐怕更为合理。当然,写作时间只是一个方面,比这更重要的,更有说服力的还是《诗式》所表现出来的审美倾向和理论重心。
二
在20世纪90年代以前撰写的文学批评史或文学理论史中,皎然《诗式》所以被放到中唐,一个相当重要的理由,是认定署名“王昌龄”的《诗格》一书并非王昌龄本人所作,而出自中唐人的伪托。研究者们注意到,皎然《诗式》与王昌龄《诗格》在诗歌创作主张、审美旨趣和理论关注重心等方面都十分接近,既然《诗格》为中唐时人所作,那么与之相似的《诗式》理所当然地应该归到中唐。这个推论在逻辑上并没有错,可如果《诗格》确实为王昌龄所作呢?那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倒过来,根据二者的相似而将皎然《诗式》纳入盛唐诗学来讨论呢?
认为《诗格》非王昌龄所作,最早大概始于四库馆臣。《四库总目提要》卷195评司空图《诗品》时说:“唐人诗格传于世者,王昌龄、杜甫、贾岛诸书,率皆依托。即皎然《杼山诗式》,亦在疑似之间。”四库馆臣所以会有如此看法,主要原因当如李珍华、傅璇琮先生所说,撰写提要的人主观上就认定唐代诗格一类著作浅俗低下,不可能出自名家之手(注:参见傅璇琮《唐诗论学丛稿·谈王昌龄的〈诗格〉》,京华出版社1999年版,第152页。)。再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们未能见到清末才传入国内,由日僧遍照金刚所编撰之《文镜秘府论》。事实上,正是《文镜秘府论》一书的传入,为研究者质疑四库馆臣的旧说提供了坚实的依据,无论是罗根泽先生的《中国文学批评史》,还是后来李珍华、傅璇琮、张伯伟等先生的考证,都仰仗了《文镜秘府论》所记载的材料。
那么,《文镜秘府论》的记载是否可靠呢?对此学界有两种不同的看法:一是相信空海所记确为王昌龄所作,虽然掺杂了少量他人的文字,如罗根泽、王梦鸥、李珍华、傅璇琮、张伯伟诸先生均持此观点;二是表示怀疑,如罗宗强先生就认为上述诸人的考证“还有一些问题令人疑惑不解”,如引王昌龄本人作品而称古诗云之类,“且全书多为作诗法之琐碎程式,与开元天宝间文学思想主要倾向之重风骨、兴象,重诗之整体风貌者异,实不似出自开、天盛世作者之手”。罗先生明确指出:《诗格》并非王昌龄所作,鉴于皎然《诗式》引述王昌龄语与《文镜秘府论》所记文异而义同,因此很有可能是王昌龄去世后,皎然撰《诗式》前约三十年间的人伪托(注:罗宗强:《隋唐五代文学思想史》,中华书局1999年版,150-151页。)。
罗先生的怀疑不能说没有道理,到目前为止,我们尚无百分之百的把握认定今本《诗格》确为王昌龄所作;我们甚至不能肯定空海大师所见《诗格》确实出自王昌龄之手。这里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比如说,空海是通过何种途径得到王昌龄《诗格》的?王利器先生的《文镜秘府论校注》引空海《书刘希夷集献纳表》:“此王昌龄《诗格》一卷,此是在唐之日,于作者边偶得此书。古代《诗格》等,虽有数家,近代才子尤爱此格。”(注:王利器:《文镜秘府论校注》,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3年版,第116页。)此处所说“作者”可以有两种解释:1、《诗格》一书作者;2、某个诗歌作者。第一种显然不通,空海抵唐时,王昌龄已去世近五十年,以空海的学识和交游,他不会不知道王昌龄早已不在人世。至于第二种,虽然说得过去,但终觉勉强。所以,这段文字只能说明空海在唐期间见到过一部署名王昌龄的《诗格》并将之携回日本,而不能作为王昌龄确实作过《诗格》的证据。再比如说,皎然《诗式》曾引述王昌龄论诗语,是否能够证明皎然见过《诗格》呢?也很难说。《诗式》卷二“池塘生春草,明月照积雪”条道:“王昌龄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谓一句见意为上,事殊不尔。”并没有提到《诗格》。简而言之,我们真正可以肯定的,只是空海在唐期间见到一部署名王昌龄的《诗格》,而此书与后来流传的王昌龄《诗格》在内容文字上颇多吻合。
但王昌龄是有可能作《诗格》的。首先,王昌龄确有论诗语,这有皎然《诗式》为证。尽管我们同样不知道皎然看到(或听到)的究竟为何,但皎然作为一个诗论家,至少在真伪问题上不应失误。而且皎然生活的时代离王昌龄更近——罗宗强先生以为皎然看到《诗格》当不晚于贞元初,这是比较保守的看法,实际上很可能更早,因为《诗式》的写作肯定在此之前。至于早到什么时候,这不好揣测,但如果皎然看到王昌龄论诗语的时间距王昌龄去世的时间越近,后人作伪的可能性就越小。其次,辛文房《唐才子传》记:“昌龄工诗,缜密而思清,时称‘诗家夫子王江宁’。”此说如果可信的话,则王昌龄应该向后学传授过作诗技巧。虽说传授作诗技巧与写作《诗格》并不能简单等同,但毕竟多了一分可能,正如张伯伟先生所说:“既称‘夫子’,则王氏曾向其后学传授诗律,因而有《诗格》之书,也是很有可能的。”(注:张伯伟:《全唐五代诗格校考》,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第124页。)此外,李、傅二先生文也从文章体例的角度论证了这种可能,认为如《文镜秘府论》所引“十七势”以王昌龄本人诗为例,“论文意”虽略有布局而不免于零散重复,都可看出一些讲授的痕迹。
王昌龄既负诗名,又确有论诗语,后人若有伪托名,亦在情理之中。但问题的关键在于时间。如前所述,皎然曾见过王昌龄论诗文字,我们姑且假定他看到的是一部署名王昌龄、以“诗格”为名的著作,而此事距王昌龄卒至多不过二十余年,此时王氏故旧以及曾问学于王氏者尚有不少在世,作伪者如何才能瞒天过海,欺世盗名呢?再说了,作伪者的动机是什么?盗名很难说通,获利似乎也不大可能。
比较而言,可能性最大的恐怕还是编辑整理。上文引空海《书刘希夷集献纳表》,说其中“作者”一语可以有两种理解,是否还可以有第三种解释呢?就是说,空海有没有可能遇到某个持有王昌龄《诗格》手稿或记录稿并对之进行整理的人呢?这个可能性应该说是存在的。罗宗强先生列举的疑惑之一,是《诗格》“起首入兴体十四”之十一引王昌龄本人诗为例而称“王少伯诗”。确实,若是作者自撰,不应自称姓字,但若是他人记录整理就属正常了。同样,如果空海真的是从某个整理者手中得到《诗格》一书,那么称其为“作者”,也不是绝对不可以。
我们再来看四库馆臣否定《诗格》为王昌龄作的理由。对此李、傅二先生的文章已作了辩驳,这里再补充几句。文学史和文学批评史表明,一个在创作上有突出成就的诗人并不一定是一个优秀的诗论家,相反,那些在创作上相对不大有名的人反倒在诗学上有过人的建树,譬如六朝时期的刘勰、钟嵘,宋代的严羽,清代的叶燮、王夫之等便是如此。但这样说并不意味着以创作著称的诗人就绝对成不了诗论家,而不过是想澄清一个事实,即就单个诗人来说,其诗歌创作的成就并非总与诗歌理论研究的成就成正比。因此,不能因为王昌龄在诗歌创作上享有盛誉便要求他在诗歌理论方面也达到同样的高度,何况所谓高度,只能是相对于唐代诗学发展的某一阶段而言。一般说来,诗学作为诗歌创作经验的理论总结与概括,与创作相比,其发展总是相对滞后的。这里说的相对滞后,既可以是时间上的相对滞后,也可以是理论深度上的相对滞后,所以,尽管可以说盛唐诗歌是整个唐代诗歌发展的顶峰,却不能据此认为盛唐诗学必然也取得相应的成就。应该承认,从唐代诗学自身的发展历程来看,盛唐后期出现王昌龄《诗格》这样侧重讨论诗法技巧的著作,倒是顺理成章的。相反,若是缺少了这个环节,难免令人有断裂残缺之感。
罗宗强先生指出:《诗格》“全书多为作诗法之琐碎程式,与开元天宝间文学思想主要倾向之重风骨、兴象,重诗之整体风貌者异”。这不错,但此种差异尚不足以否定《诗格》为盛唐时期人所作。首先,罗先生上述结论的得出,主要是建立在将《诗格》与殷瑶《河岳英灵集》进行比较的基础上,但这两部著作的性质有所不同:《河岳英灵集》为唐诗选本,侧重在对盛唐诗歌作整体观照,从宏观上把握盛唐诗歌的基本美学特征。殷璠之所以提出风骨与声律并重,以“既多兴象,复备风骨”作为评判优秀诗作的尺度,既是基于他对盛唐诗歌审美特征的理解,同时也和选本偏重鉴赏的角度相关。至于《诗格》,则为诗歌创作论,它关注的主要不是盛唐诗歌具有什么样的审美特征,而是通过何种方式,运用何种技巧去创造出兼备风骨、兴象的好诗。换言之,《诗格》讨论的是诗歌创作层面的具体问题,如构思、结构、语言形式等。而且,如果《诗格》真的是王昌龄为后学讲授诗法的产物,那么它当然不免于浅俗,甚至细碎。所以,承认这两部著作在旨趣和体例方面存在差异,并不意味着它们就不能产生在同一时期。其次,对于《诗格》“全书多为作诗法之琐碎程式”,也应放到具体的历史时段来评判。我们承认,相对于晚唐以至宋元以后诗学论著,《诗格》的稚嫩是显而易见的;但如果将其与初唐同类著作相比,便不难看出它有所发展,有所深化,譬如讨论感兴的获得、诗境的创造等,均为初唐近体诗学所罕论。更重要的是,即便是讨论创作技巧层面的问题,《诗格》所表现出来的价值取向与《河岳英灵集》仍不乏相通相近之处,具体的比较我们留待下文,这里只想说明《诗格》的体例及所关注的问题与盛唐诗学并行不悖。
基于以上认识,本文倾向于肯定《诗格》一书为王昌龄所作。
三
纵观《诗式》全书,可以看出存在着一个基本的指导思想,即自然而不废人为,人为而不失自然。先看皎然在《诗式》卷首所言:
夫诗者,众妙之华实,六经之菁英,虽非圣功,妙均于圣。彼天地日月,玄化之渊奥,鬼神之微冥,精思一搜,万象不能藏其巧。其作用也,放意须险,定句须难,虽取由我衷,而得若神授。至如天真秀拔之句,与造化争衡,可以意会,难以言状,非作者不能知也。洎西汉以来,文体四变,将恐风雅寝泯,辄欲商较以正其源。今从两汉已降,至于我唐,名篇丽句,凡若干人,命曰《诗式》,使无天机者坐致天机。若君子见之,庶几有益于诗教矣。
这段话道出了皎然写作《诗式》的动机,也可以看作是他论诗的纲领。在皎然看来,诗歌所以能够与圣贤之作比肩,为“众妙之华实,六经之菁英”,最关键的一点,就在于诗歌是诗人心智活动的产物,这种心智活动能够洞见天地鬼神之奥秘,故其产物得以与造化争衡,与自然同功。所以,一方面,皎然以“天真秀拔之句”为诗之极致,它仿佛出自造化之手,给人以“可以意会,难以言状”之感;另一方面,再好的诗,到底还是诗人的艺术创造,仍有其可以言说、探讨,以至于传授、学习的可能。也正因为如此,《诗式》的写作才成为必要。所谓“使无天机者坐致天机”,就是希望学诗者通过对规矩法度的掌握,进而达到一种“大巧”的境界。
在论“取境”一段中,皎然将这种人为与自然的辩证关系表述得更加明白。针对那种反对苦思,以为“苦思则丧自然之质”的观点,皎然指出:“此亦不然。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取境之时,须至难至险,始见奇句;成篇之后,观其气貌,有似等闲。此高手也。有时意静神王,佳句纵横,若不可遏,宛如神助。不然,盖由先积精思,因神王而得乎?”皎然的意思是说,苦思和自然并不构成矛盾,相反倒是一种必要的互补。高手之为高手,就在于他能够将苦思出以天然,如庄子所说“既雕既琢,复归于朴”。在《诗式》中类似的表述还有不少。如“诗有二废”:“虽欲废巧尚质,而思致不得置;虽欲废言尚意,而典丽不得遗”。“诗有六至”,“至险而不僻,至奇而不差,至丽而自然,至苦而无迹,至近而意远,至放而不迂”,这是要求看似对立的两端恰到好处地结合。又如“诗有四深”(“气象氤氲,由深于体势;意度盘礴,由深于作用;用律不滞,由深于声对;用事不直,由深于义类”),要求技巧的运用须臻于化境,不显斧凿之痕。“诗有四离”(“虽有道情,而离深僻;虽用经史,而离书生;虽尚高逸,而离迂远;虽欲飞动,而离轻浮”),要求把握好创作的分寸,避免似是而非。所有这些,都从不同角度体现了人为与自然辩证统一的思想。
对于声律、对偶的态度亦复如此。一方面,皎然不满于沈约声病说的细碎,谓:“沈休文酷裁八病,碎用四声,故风雅殆尽。”另一方面,他又并非绝对否定声律对偶,《诗式》“对句不对句”条道:“夫对者,如天尊地卑、君臣父子,盖天地自然之数。若斤斧迹存,不合自然,则非作者之意。”又《文镜秘府论》南卷引皎然语:“或云:今人所以不及古者,病于俪词。予云:不然。六经时有俪词,……但古人后于语,先于意,因(意)成语,语不使意,偶对则对,偶散则散。若力为之,则见斤斧之迹。故有对不失浑成,纵散不关造作,此古手也。”可见,皎然真正反对的,只是那种过分拘于声律以至于有损自然之质的做法。
这种强调人为与自然相统一的思想甚至影响到皎然对历代诗人的评价。在历代诗人诗作中,皎然最为推崇的首先是旧题为李陵、苏武所作的古诗,以其“发言自高,未有作用(着意构思)”之故也。不过,对于“始见作用之功”的《古诗十九首》,他同样评价极高,与苏、李诗等同视之。其中原因,就在于《古诗十九首》“以讽兴为宗,直而不俗,丽而不朽,格高而意温,语近而意远,情浮于语,偶像则发,不以力制,故皆合于语而生自然”。换句话说,《古诗十九首》虽有“作用之功”,却能给人以自然天成之感。与之相似的还有谢灵运。当然,作为谢灵运的后人(皎然俗姓谢,据说是谢灵运的第十世孙),皎然对谢灵运的颂扬不无偏爱的成分,但皎然所以将谢灵运置于高手之列,主要还是因为谢诗与其诗学理想相吻合,即所谓“真于情性,尚于作用,不顾词彩而风流自然”。
这样一种自然而不废人为的诗学理想,与盛唐诗学的审美价值取向并无不同。我们看殷璠对声律的态度:一方面,他主张“夫能文者,非谓四声尽要流美,八病咸须避之,纵不拈缀,来为深缺”;而另一方面,他又承认“预于词场,不可不知音律焉”(《河岳英灵集·集论》)。正是在此基础上,他提出了《河岳英灵集》一书的入选标准:“既闲新声,复晓古体;文质半取,风骚两挟;言气骨则建安为俦,论宫商则太康不逮”。王昌龄《诗格》亦然。《文镜秘府论》南卷引王昌龄语:“自古文章,起于无作,兴于自然,感激而成,都无饰练,发言以当,应物便是。”这里强调了自然感发,不假雕饰,但王昌龄并不绝对否定声律章法。他同时还说:“凡文章体例,不解清浊规矩,造次不得制作。制作不依此法,纵令合理,所作千篇,不堪施用。”与此相联系,王昌龄既主张诗歌创作应该“专任情兴”,又不赞成那种完全忽视诗歌创作技巧的做法,以其“盖无比兴,一时之能也”。殷、王二人的这些见解,与皎然所论无疑是相通的。
与《诗格》相似,《诗式》讨论的中心问题,仍为诗歌创作论,大致包括辨体、作用、技法三个方面。
辨体即分辨不同的诗歌体格,亦即不同诗歌各自的主导特色。“辨体有一十九字”条共罗列了十九种,各用一字予以概括:
高:风韵朗畅曰高;逸:体格闲放曰逸;贞:放词正直曰贞;忠:临危不变曰忠;节:持操不改曰节;志:立性不改曰志;气:风情耿介曰气;情:缘景不尽曰情;思:气多含蓄曰思;德:词温而正曰德;诫:检束防闲曰诫;闲:情性疏野曰闲;达:心迹旷诞曰达;悲:伤甚曰悲;怨:词调凄切曰怨;意:立言盘泊曰意;力:体裁劲健曰力;静:非如松风不动,林狖未鸣,乃谓意中之静;远:非如渺渺望水,杳杳看山,乃谓意中之远。
皎然辨体,与刘勰《文心雕龙·体性》联系作家创作个性讨论作品风格不同,他所概括的十九体也有别于今人说的风格。大概皎然的意图仅在于指出诗歌依其内涵可以划分为若干类型,使学诗者能够进行判别而已。十九体也不同于王昌龄《诗格》中的十七势,就是说,不是着眼于诗的句法、章法,而是着眼于诗的整体风貌。相应地,皎然所说诗体也并非得之于一句一联的安排,而是得之于诗境的选取。“夫诗人之思初发,取境偏高,则一首举体便高;取境偏逸,则一首举体便逸”。诗境的特色决定了全诗的整体风貌,因此问题的关键,还是落实在诗歌的创作环节。若与王昌龄“三境说”相比,可以看出皎然对境的划分更加具体,其特定的指向性更加明确:体有十九种,那么与之对应的境也应该有十九种(实际上当然不只这些),诗人在进行创作构思时,就必须根据自己特定的表现意图去加以选择,并将其转化为蕴含在诗作中的审美意象。这样,皎然所说“取境”就隐含了创造诗歌意境的意味。在此意义上说,尽管皎然有关境的论述不及王昌龄丰富,其表述也不够系统,但他确实将中国古典诗学之意境论向前推进了一步。
“作用”一词在《诗式》中屡见,其含义与一般所说有别,可以说是皎然诗论一个较为重要的术语。除了上文提到的“意度盘礴,由深于作用”,和谓《古诗十九首》“始见作用之功”、谢灵运诗“尚于作用”等外,《诗式》还将“明作用”单列为一条,表明皎然对此问题的重视:
作者措意,虽有声律,不妨作用。如壶公瓢中,自有天地日月,时时抛针掷线,似断而复续。此为诗中之仙,拘忌之徒,非所企及矣。
又评谢灵运“池塘生春草”、“明月照积雪”二诗时说:
夫诗人作用,势有通塞,意有盘礴。势有通塞者,谓一篇之中,后势特起,前势似断,如惊鸿背飞,却顾俦侣。……意有盘礴者,谓一篇之中,虽词归一旨,而兴乃多端,用识与才,蹂践理窟,如卞子采玉,徘徊荆岑。
从这两条材料来看,皎然所说“作用”,似乎侧重在诗歌整体的谋篇布局。所谓“抛针掷线:似断而复续”,应该是就诗篇的结构而言。而“势有通塞”、“意有盘礴”,也可以理解为两种不同的结构方式:前者为一线贯穿,首尾照应;后者为多处点染,左右回环。联系“明势”条所说:高手述作,其势如高山大川,或高峻,或深广,要之“萦迥盘礴,千变万态”,可见取势实为“作用”的重要内容之一。它既不同于刘勰《文心雕龙·定势》所说特定文体固有的创作要求,也不同于王昌龄“十七势”讲句法的变化,而是突出了诗人创作时的构思安排。
但事实上,“作用”所包含的并不仅仅是取势,除此之外,诸如取境、取象(比)、取义(兴),甚至用事,都是诗人“作用”的对象。我们看皎然以五格评诗,其第一格为“不用事”,第二格为“作用事”,而于“用事”一条兼论比兴,便知“作用”涉及范围极广。质而言之,皎然标举“作用”,是将其作为与自然天成相对的一个概念,用来指称诗人的艺术构思乃至艺术创造活动。其基本精神,或可用皎然反驳不要苦思的一段话来概括:“固当绎虑于险中,采奇于象外,状飞动之句(趣),写真奥之思”(《文镜秘府论》南卷论文意引)。
《诗式》谈诗歌创作技法,不似王昌龄《诗格朔日样细碎,这大概与皎然强调人为与自然相统一的诗学观念有关。其中如“对句不对句”、“三不同(偷语、偷意、偷势)”等条涉及技法,却表现出一种灵活的态度和不蹈袭前人的精神。不过,皎然另一部诗论著作《诗议》仍有一些常识性的论述,如“诗对六格”、“八种对”、“十五例”之类,可以看出其与《诗格》的关联。
那么,皎然这些诗歌创作理论与盛唐诗学精神是否一致呢?罗宗强先生《隋唐五代文学思想史》指出:“大历初至贞元中这二十几年,随着创作中失去了盛唐那种昂扬的精神风貌,那种风骨,那种气概,那种浑然一体的兴象意味,而转入对于宁静、闲适,而又冷落与寂寞的生活情趣的追求,转入对清丽、纤弱的美的追求,在理论上也相应地主张高情、丽辞、远韵,着眼于艺术形式与艺术技巧的理论探讨。”(注:罗宗强:《隋唐五代文学思想史》,中华书局1999年版,158-159页。)我们承认,大历以后诗歌创作与盛唐相比确实有所变化,但理论上主张“高情、远韵、丽辞”,探讨艺术形式、技巧却非此时所特有,即使撇开《诗格》不说,殷璠《河岳英灵集》也不乏此类意见。其评论人唐以后诗歌的发展:“武德初,微波尚在。贞观末,标格渐高。景云中,颇诵远调。开元十五年后,声律风骨始备矣。”这难道没有高情、远韵的意味?再看他几则评语:,
眘虚诗情幽兴远,思苦语奇,忽有所得,便惊众听。顷东南高唱者数人,然声律宛态,无出其右,唯气骨下逮诸公。自永明以还,可杰立江表。至如“松色空照水,经声时有人”;又“沧溟千万里,日夜一孤舟”;又“归梦如春水,悠悠绕故乡”;又“驻马渡江处,望乡待归舟”;又“道由白云尽,春与清溪长……”;并方外之言也。
建诗似初发通庄,却寻幽径,百里之外,方归大道。所以其旨远,其兴僻,佳句辄来,唯论意表。至如“松际露微月,清光犹为君”;又“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此例十数句并可称警策。
维诗词秀调雅,意新理惬,在泉为珠,着壁成绘,一句一字,皆出常境。
这里所说“情幽兴远,思苦语奇”;“其旨远,其兴僻,佳句辄来,唯论意表”;以及评王维诗一段,又何尝不可以看作是殷璠对高情、远韵,还有丽辞的明确首肯呢?
还可以略说几句的是皎然的“复变之道”。《诗式》卷五有“复古通变体”一条,专论复与变的关系:
作者须知复、变之道:反古曰复,不滞曰变。若惟复不变,则陷于相似之格,其状如驽骥同厩,非造父不能辨。能知复、变之手,亦诗人之造父也。……又复、变二门,复忌太过,诗人呼为膏肓之疾,安可治也。如释氏顿教,学者有沉性之失,殊不知性起之法,万象皆真。夫变若造微,不忌太过,苟不失正,亦何咎哉?
复、变之道即继承与创新的关系。不难看出,皎然虽说作者须知复、变之道,但他此论的重心,却是落在如何新变上。换句话说,皎然于复、变二者并非等同视之,而有意突出了变的重要性。所以他不仅反对“惟复不变”,而且认为“复忌太过”,变则不忌。与此相联系,对于“复多而变少”的陈子昂,皎然认为并不象卢藏用称誉的那样,五百年来仅此一人;而对于“复少而变多”的沈栓期、宋之问,他却许以为“诗家射雕之手”,颇表推崇。平心而论,此评确实有对陈子昂认识不足,和对沈、宋肯定过多的偏颇,但是也应该承认他并非无的放矢。“后辈若乏天机,强效复古,反令思扰神沮。何则?大不工剑术,而欲弹抚干将太阿之铗,必有伤手之患”。从根本上说,复古也罢,新变也罢,都必须有正确的指导思想,必须真正懂得诗为何物,否则,新变固然可能导向舍本逐末,而复古也难免不会流于唯古人之马首是瞻,以仿古为能事。
或许正是有见于此,皎然特别强调创作要有一种超越前人的意识。《文镜秘府论》南卷引皎然语道:“凡诗者,虽以敌古为上,不以写古为能。立意于众人之先,放词于群才之表,独创虽取,使耳目不接,终患倚傍之手。或引全章,或插一句,以古人相粘二字、三字为力,厕丽玉于瓦石,殖芳芷于败兰,纵善,亦他人之眉目,非己之功也,况不善乎?”他批评那些徒得古人形貌的诗作:“或有所至,已在古人之后,意熟语旧,但见诗皮,淡而无味”。显然,皎然的这些看法,对于促进诗歌创作的健康发展是有积极意义的,同时它也很容易使我们联想到王昌龄《诗格》中类似的见解。如:“夫文章兴作,先动气。气生乎心,心发乎言,闻于耳,见于目,录于纸。意须出万人之境,望古人于格下,攒天海于方寸。诗人用心,当于此也。”又如:“凡属文之人,常须作意。凝心天海之外,用思元气之前,巧运言词,精练意魄,所作词句,莫用古语及今烂字旧意”(《文镜秘府论》南卷“论文意”引)。是否可以说,这种诗歌创作上的自信和开拓精神,正是所谓盛唐气象在诗学领域的反映呢?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皎然《诗式》与王昌龄《诗格》的某些相似便并非偶然了。
当然,与王昌龄相比,皎然诗论仍有自己的独特之处,更有新的发展。比如说,在审美倾向方面,皎然在推崇人为与自然相统一之外,还表现出对高、逸风格的偏爱,而这是王昌龄《诗格》所没有的。又比如说,皎然论诗,以“但见情性,不睹文字”为诗道之极,故他认为“诗人造极之旨,必在神诣”,非“意冥”、“神会”不足以认识诗之精妙,而作者“天机”之有无遂成为诗歌创作的先决条件,这也是王昌龄所不及的。皎然对王昌龄的见解也不乏批评修正。如王昌龄认为诗以“一句见意为上”,而皎然则不以为然,认为一句见意、多句显情皆属佳作;又如关于对偶,王昌龄谓“不可以虚无对实象”,而皎然却说:“夫境象不一,虚实难明,有可睹而不可取,景也;可闻而不可见,风也;虽系乎我形而妙用无体,心也;义贯众象而无定质,色也。凡此等,可以对虚,亦可以对实”(《文镜秘府论》南卷引)。所有这些,都表明皎然与王昌龄诗学思想存在着一定的差异,但这些差异的形成,恐怕更应该归因于个人的经历和处境,而并非由时代、社会的不同所决定。较之时代、社会的影响,皎然作为佛门中人这一因素当更为重要,无论是他对高、逸的偏爱,还是他诗论的玄妙色彩,都可以由佛学的影响得到解释。可以说,正是佛门崇尚空寂、超脱现实的审美取向决定了皎然将高、逸置于诸体之首,而佛学精于思辨的学术风气又使他对诗歌理论更深一层的探究高出时人。
然而,如果撇开这些差异,从总体上来考察《诗式》与《诗格》的异同,那么应该承认,时代、社会之于二书的影响毕竟甚于个人因素的作用,如基本的审美倾向、所关注的理论重心、对前人作品的态度,以及表述方式等等,都明显带有盛唐时代、社会和这一时期诗歌创作的痕迹。因此,对于处在盛、中唐之交的皎然,与其将他属后,视为中唐诗学的前响,不如属前,当作盛唐诗学的殿军。
四
应该说,皎然诗学的归属问题,实际上涉及到文学批评史、思想史写作的方法和观念问题。
早期的文学批评史基本上是作为文学史的一个分支而出现并由此获得存在价值的。这也是早期批评史作者的一个共识,如郭绍虞就曾表示:“我只想从文学批评史以印证文学史,以解决文学史上的许多问题,因为这——文学批评,是与文学之演变有最密切的关系的。”(注:郭绍虞:《中国文学批评史》,商务印书馆1934年版,第2页。)王瑶更说:“文学批评史正是一种类别的文学史,像小说史、戏曲史一样。”(注:王瑶:《中国文学批评与总集》,《光明日报》,1950年5月10日。)受此观念的影响,早期的文学批评史在阶段的划分上往往与文学史相一致,并基本上采取了按年代、人物或流派编排史料的结构模式,一种类似于韦勒克所说的“学说志”的模式。这样一种批评史在印证文学史方面的确不无助益,但过分强调批评史与文学史的一致而忽略了二者的区别,则显然有碍于研究的深化。罗根泽说得好:虽然文学批评有助于了解文学创作,批评史有助于了解文学史,“但文学批评不即是文学创作,文学批评史不即是文学史”(注:罗根泽:《中国文学批评史》(一),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新版,第11页。)。至于文学理论史和文学思想史,其与文学史的差异恐怕还要更大一些。如果说文学史主要是一种“事实的历史”,那么理论史和思想史无疑更多编著的成分,更需要编著者主体性的介入。也就是说,对于理论史、思想史的研究,重点不在按时间先后描述批评活动的发生发展,而在探寻用以指导批评实践的文学观念及理论原则的变迁,因此,除了从总体上把握各个历史阶段乃至整个中国古代文学批评史的基本特征和发展轨迹之外,还必须引入单元思想的概念,研究某种具体的文学思想及相关理论命题、范畴的发展演变,与其它文学思想的关联,等等。简言之,批评史的撰写虽不能完全避免学说志的成分,但不能仅仅是学说志。
如果我们遵从早先批评史家的观念,强调以批评史去印证文学史,或者我们相信一定时期的文学理论总与文学创作的发展保持同步,那么皎然诗学思想当然可以归到中唐阶段来讨论,甚至可以看作是中唐文学思想表现之一端。但如果着眼于文学理论自身的发展机制,着眼于某种诗学思想单元的形成衍变,那我们应该还有另一种选择。唐代诗学,尤其是近体诗学作为一个整体,它自身的发展成熟显然是相对落后于诗歌创作实践的,在此境况下,我们根据什么来对一定时期的文学思想作阶段性划分?又根据什么来确定盛唐诗学的基本特征呢?文学史的分期不一定适合于批评史的分期,而且,传统的唐诗发展阶段划分——初、盛、中、晚只是一个粗略的划分,其具体时限往往不甚分明。所以,完全按照所谓初、盛、中、晚来划分唐代诗学或文学思想发展的历程,就难免会有强为牵合、割长就短之弊。同样,某个理论家生活的年代也不应作为划分时段的唯一的决定性因素,相比之下,其思想理论在历史发展链条中所处的位置才更值得关注。事实上,某一思想单元的萌生及其形成,往往并不局限于某个特定的朝代或文学创作时段,更不会与之相始终,在所谓初唐文学思想与盛唐文学思想之间,或中唐文学思想与晚唐文学思想之间,并不存在一条清晰的界限。因此,对于那些跨越不同时段的理论家的归属,我们尤其不能仅仅根据其活动的主要时期来判定。
皎然的情况正是如此。从唐代诗学,特别是近体诗学发展的历程来看,皎然《诗式》的意义或价值主要并不在于开启中唐诗学,而在于为初唐以至盛唐的近体诗学作了理论上的总结。正如我们所看到的,无论是殷璠的《河岳英灵集》、王昌龄的《诗格》,还是皎然的《诗式》,都提出了若干新的见解,而且,尽管各家所论不尽相同,但去异存同,可以看出一个相对统一的理论构架。那就是:在对待前人文学遗产的态度上,古今兼顾,复变并举;而在创作思想上,则是以感兴为基础,既推崇自然天成,同时又强调诗人艺术构思的重要;相应地,在表现形式上,一方面肯定声律、对偶、用事等因素之不可少,另一方面又要求形式技巧的运用必须服从于情感的传达。显然,这样一种兼收并蓄的襟怀、通达的态度和辩证的眼光,正是唐代近体诗学趋于成熟的表现。
作者介绍:张海明 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
范文五:僧皎然·诗式卷四
僧皎然·诗式卷四
作者:皎然????资料来源:恶人谷珠楼????点击数:2497????更新时间:2004-5-15???
齐梁诗
评曰:夫五言之道,惟工惟精。论者虽欲降杀齐梁,未知其旨。若据时代,道丧几之矣。诗人不用此论。何也?如谢吏部诗:“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柳文畅诗:“太液沧波起,长杨高树秋。”王元长诗:“霜气下孟津,秋风度函谷。”亦何减于建安?若建安不用事,齐梁用事,以定优劣,亦请论之。如王筠诗:“王生临广陌,潘子赴黄河。”庾肩吾诗:“秦王观大海,魏帝逐飘风。”沈约诗:““高楼切思妇,西园游上才。”格虽弱,气犹正。远比建安,可言体变,不可言道丧。大历中,词人多在江外。皇甫冉、严维、张继、刘长卿、李嘉祐、朱放,窃占青山、白云、春风、芳草以为己有。吾知诗道初丧,正在于此。何得推过齐梁作者?迄今余波尚寝,后生相效,没溺者多。大历末年,诸公改辙,盖知前非也。如皇甫冉《和王相公玩雪诗》:“连营鼓角动,忽似战桑乾。”严维《代宗挽歌》:“波从少海息,云自大风开。”刘长卿《山鸜鹆歌》:“青云杳杳无力飞,白露苍苍抱枝宿。”李嘉祐《少年行》:“白马撼金珂,纷纷侍从多。身居骠骑幕,家近滹沱河。”张继《咏镜》:“汉月经时掩,胡尘与岁深。”朱放诗:“爱彼云外人,来取涧底泉。”已上诸公,方于南朝张正见、何胥、徐摛、王筠,吾无间然矣。
有事无事第四格于第三格情格稍下,故居第四。
沈约《冬至后至丞相第诣世子车中作》:“宾阶绿钱满,客位紫苔生。谁当九原上,郁郁望佳城。”
吴均《代妇答妾》:“君爱一匹缣,不怜五丈素。青蝇复何忍,临危来见蠹。”
徐摛《咏笔》:“直写飞蓬叶,横承落絮篇。一逢掌握重,宁忆仲升捐。”
朱超《舟中望月》:“入风先绕晕,排雾忽移轮。若教长似扇,堪拂艳歌尘。”
又《咏城上乌》:“朝乌集丽城,犹作夜啼声。近日毛虽暖,闻弦心尚惊。”
庾肩吾《望月》:“星流时入晕,桂长欲侵轮。愿以重光曲,承君歌扇尘。”
庾信《寒园作》:“游仙半壁画,隐士一床书。”“苍鹰斜望雉,白鸟下看鱼。”
何逊《学古赠邱永嘉》:“龙马鱼肠剑,蹀躞起高尘。结客葱河返,喧喧动四邻。”
又《学古》:“昔随张博望,谒帝长杨宫。独好山西勇,思为漠北雄。”“愿因上林雁,一见平陵东。”
又《早行》:“早霞丽初日,清风消薄雾。水底映行云,天边看独树。”
又《早朝车中听望》:“诘旦钟声罢,隐隐禁门通。蘧车响北阙,郑履入南宫。”
又《咏扇》:“如圭信非玷,学月且为轮。机杼蘼芜妾,裁缝箧笥人。摇风入素手,召曲掩丹唇。”
沈君悠《咏落叶》:“耻与周圭竞,羞成楚箭功。何悟冲飙起,遂欲混征蓬。”
庾肩吾《赋诗得檐燕应令》:“依檐本相贺,近幕愿同栖。无由学仙履,犹得竞春鸡。”
朱超《送别》:“急风乱归鸟,轻寒静暮蝉。”
庾信《北园新霁》:“长藤连格徙,高树带巢移。”
又《赠酒》:“野炉烧树叶,山杯奉竹根。”
吴均《古意》:“绿鬓愁中改,红颜悲里灭。非独泪成珠,亦见泪成血。”
又《赠柳恽》:“幂
蚕萦茧。差池燕拾泥。愿逐春风去,飘荡至辽西。”
周弘正《入关》:“武关设地险,游客愧邅回。将军上天落,童子弃繻来。”又:“鸡鸣不可信,未晓莫先开。”
阴铿《登百花亭怀荆楚》:“江陵一柱观,浔阳千里潮。风烟望似接,城阙限相遥。”
洪偃法师《北湖游望》:“浴凫衔藻戏,惊鹭带鱼飞。”
张正见《赋得日中市朝满》:“云阁绮霞生,旗亭丽日明。尘飞三市路,盖入九重城。”
又《山园闺怨》:“山中桂花落,不为俗人留。”
又《从籍田》:“洛城钟鼓急,灵台云雾卷。森森虎棨下,霭霭鸾和啭。”
阴铿《咏雪里梅》:“从风还共落,照日不俱消。”
沈炯《长安少年行》:“泪尽眼方暗,脾伤耳自聋。”
齐赵儒宗《咏龟》:“有灵堪托梦,无心解自谋。不能蓍下伏,强从莲上游。”
王褒《关山月》:“关山夜月明,秋色照孤城。半形随汉阵,全影逐胡兵。”
隋炀帝《塞外行》:“旌旗挂龙虎,壮士慕鹰鹯。”
尹式《别宋常侍》:“游人杜陵北,征客汉川东。无论去与住,终是一飘蓬。愁鬓含霜白,衰容寄酒红。”
江总《秋日昆明池》:“终南云影落,渭北雨声过。”
又《秋日登广川南楼》:“远气疑埋剑,惊禽似避弓。”又:“夜火初烟细,新月半轮空。”又:“徒怀建业水,复想洛城宫。不及孤飞鸟,独往上林中。”
刘臻《咏江边枯柳》:“无复凌云势,空余激浪根。”又:“可嗟摧折尽,讵得上河源。”
虞世基《咏栖鹊》:“风栖叶难隐,月宿影常危。惊心不自定,还绕暗中枝。”
又《零落桐》:“零落三秋干,摧残百尺柯。空余寸心在,生意渐无多。”
又《昆明织女石》:“支机就鲸石,拂镜取池灰。”
又《述怀》:“去国嗟人事,反袂岂须论。岭外无春草,何处觅王孙。”
明余庆《咏死乌》:“暮空长罢噪,箭急不知惊。赖余琴曲里,犹有夜啼声。”
李巨仁《咏镜》:“无波菱自动,不夜月常明。非唯照佳丽,复得厌山精。”
岑德润《咏尘》:“漠漠素尘扬,霭霭满康庄。无由裨峻岳,暂得绕歌梁。”
江淹《咏古》:“理与三端竞,能回百万兵。今日如桃李,翻悲荆棘生。”
孙万寿《咏庭中枯树》:“庭前生意尽,井上半心空。匠石无劳顾,臃肿甚难工。”
魏彦《咏雏燕》:“欲举翅无力,思鸣声不啭。徒结衔泥心,未有凌风便。”
庾信《咏镜》:“光如一片水,影似两边人。月出无有桂,花开不待春。”
又《麟趾殿校书》:“月落将军树,风惊御史乌。”
又《寄王琳》:“玉关道路远,金徽音信疏。独下千行泪,看君万里书。”
孔范《和陈主咏镜》:“虎贲秋兴日,龙镜览颜时。衔恩未得报,空叹鬓如丝。”
柳正言《咏挑灯杖》:“徙倚膏腴侧,点染兰泽脂。虽无匡救力,曾有助明时。”
卢思道《从军行》:“寒风萧萧度水来,归雁翩翩映天没。”
明余庆《从军行》:“剑花寒不落,弓月晓逾明。会取淮南地,持作朔方城。”
李百药《昆明池》:“大鹏方远击,沈灰独未然。知君啸俦侣,短翮从连翩。”
萧悫《闲斋叙望》:“星文如鼎足,云势似冠缨。”
王胄《悲秋云》:“檐喧犹有燕,陂静未来鸿。”
薛道衡《春闺怨》:“暗牖悬蛛网,空梁落燕泥。”
王褒《凌云台》:“窗开神女殿,梁照美人虹。”
又《赠周处士》:“犹持汉使节,尚服楚臣冠。”“飞蓬去不已,客思渐无端。”
陈昭《经孟尝君墓》:“泉户无关吏,鸡鸣谁为开。”
胡师耽《初秋独坐》:“落花覆幽渚,宿鸟惊暗丛。”
许倪《破扇》:“蔽日无全影,摇风有半凉。不堪障巧笑,犹足动衣杳。”
黄叔度《看王仪同拜》:“春花舒汉绶,秋蝉集赵冠。浮云生羽盖,明月上银鞍。”
伏道和《从军五更转》:“强听梅花落,误忆柳园人。”
尹式《送晋熙公》:“太行君失路,扶摇我独飞。无复红颜在,空将白发归。色移三代服,尘化两京衣。”又:“气随流水咽,泪逐断弦挥。”
萧悫《寻卢黄门》:“超忽暮涂远,放旷神襟清。”
虞世基《初渡江》:“仗策暂回首,掩涕望江濆。无复东南气,空随西北云。”
王慎《七夕》:“天河横欲晓,凤驾俨应飞。落月依妆鉴,浮云动别衣。”
宋之问《渡汉江》:“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又《入龙州》:“夜杂骊龙睡,晨披鬼魅行。”
又《谒二妃庙》:“送以金屋贵,留玆宝席尊。江鸢啸风雨,山鬼哭朝昏。”
又《初发荆府赠崔长史》:“仍随五马谪,载与两禽奔。明主无由见,群公莫与言。幸君逢圣日,何惜理虞翻。”
又《赠严侍御》:“受脤清边服,乘骢历塞尘。当闻汉雪耻,羞共虏和亲。”
又《至韶州谒能禅师》:“愿以有漏躯,幸薰无生慧。物用益冲旷,心源日闲细。”又:“坐禅罗浮中,寻异南海裔。何辞御魑魅,自可乘炎厉。回首望故乡,云林浩亏蔽。不作别离苦,归期多年岁。”
又《题梧州陈司马山斋》:“青林暗换叶,红蕊续开花。春至闻山鸟,秋来见海槎。”
沈佺期《春日昆明池侍宴》:“我后光天德,垂衣文教成。黩兵非帝念,劳物岂皇情。”
又《春雨应制》:“周原五稼起,云海百川归。愿比零陵燕,长随征旆飞。”
又《送司马二侍郎北征》:“云迎出塞马,风卷度河旗。”
又《禁省叹狱中无燕》:“拾蕊和丛棘,衔泥怯死灰。不如黄雀语,能雪冶长猜。”
又《题铜柱》:“自昔闻铜柱,行来向一年。不知林邑地,犹隔通明天。”“思君无限泪,堪作日南泉。”
又《出塞》:“饥乌啼旧垒,疲马思空城。辛苦皋兰北,胡霜犯汉兵。”
褚亮《禁苑饯别应令》:“大藩初锡瑞,出牧迩皇京。暂以绿车重,言乘朱传荣。”
孙逖《饯许评事摄御史巡南军》:“议狱持邦典,临戎假宪威。风从阖闾去,霜入洞庭飞。”
又《游庐山》:“野桐出炉上,山花落镜前。”
陈子昂《咏燕昭王》:“南登碣石坂,遥望黄金台。丘陵尽乔木,昭王安在哉。”
贺朝《宿云门寺》:“蛛网防栖鸽,纱灯护夕虫。”
乔知之《疲骏篇》:“扣冰朝饮黄河源,拂雪夜食天山草。”
董思恭《昭君怨》:“汉日正南远,燕山直北寒。”
崔国辅《古意》:“妾有罗衣裳,秦王在时作。为舞春风多,秋来不堪着。”
孔德韶《经太华山》:“疏峰起莲叶,危塞越桃林。”
庾抱一《骏马》:“回鞍拂桂白,頳汗类尘红。灭没虽留影,无由圉汉宫。”
孔绍安《咏叶》:“早秋惊叶落,飘零似客心。翻飞未肯下,犹言惜故林。”
郭元振《昭君怨》:“闻道河南使,传言杀画师。始知君念重,更遣惜蛾眉。”
弘执恭《秋池一株莲》:“秋至皆零落,凌波独吐红。托根方得所,未肯即随风。”
杜淹《咏斗鸡应秦王教》:“虽言百斗胜,会自不论功。”
綦毋潜《题高峰院》:“塔影挂清汉,钟声和白云。”
徐伯药《赋得班去赵姬升》:“今日持团扇,非是为秋风。”
包融《咏阮公啸堂》:“至今来清风,时时动林树。”
裴延《隔壁闻妓奏乐》:“徒闻弦管切,不见舞腰回。赖有歌梁共,尘飞一半来。”
孔德韶《照镜见白发》:“谁分菱花影,还看蓬鬓秋。”
孔绍安《咏石榴》:“可怜中庭树,移根逐汉臣。只为来时晚,花开不及春。”
张九龄《望月》:“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王泠然《回山寺》:“林狖欺童子,山精试老僧。”
杜审言《早春游望》:“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
长孙无忌《灞桥待李将军》:“飒飒枫叶下,遥遥烟景曛。灞陵无醉尉,谁滞李将军。”
张九龄《湘中言怀》:“归去田园老,谪来轩冕清。江间稻正熟,林里桂初荣,鱼意思在藻,鹿心怀食苹。时哉苛不达,取乐遂吾生。”
又《西山祈雨是日辄应》:“兹山蕴灵异,走望良有归。某祷虽已久,毗心难重违。迟明申藻荐,先夕旅岩扉。独宿云峰下,萧条人吏稀。我来不外适,幽抱此中微。静入南风奏,凉生松柏围。”
又《从驾潼关》:“函谷虽云险,黄河已复清。圣心无所隔,空此置关城。”
李峤《从驾出都》:“雷奋六合开,天行万乘出。”“芒巩云外来,咸秦雾中失。”
宋之问《则天挽歌》:“还应鼎湖剑,千载忽同归。”
又《杨将军挽歌》:“亭寒照苦月,陇暗积愁云。今日山门树,何处有将军。”
又《别杜审言》:“卧病人事绝,嗟君万里行。河桥不相送,江树远含情。”
王维《陇头吟》:“长城少年游侠客,夜上戍楼看太白。陇头明月回临关,陇上行人夜吹笛。”又:“苏武才为典属国,节旄空尽海西头。”
又《从蓬莱道中遇雨》:“云里帝城双凤阙,雨中春树万人家。为乘阳气行时令,不是宸游重物华。”
又《田家》:“雀乳青苔井,鸡鸣白板扉。柴车驾羸犊,草屩牧膏豨。多雨红榴折,新晴绿芋肥。”
又《积雨辋川庄作》:“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
又《早春行》:“紫梅花发遍,黄鸟声犹涩。谁家折杨女,弄春如不及。”
又《敕赐百官樱桃》:“芙蓉阙下会千官,紫禁春樱出上栏。自是寝园新荐后,非关御苑鸟衔残。”
又《和晋公扈后》:“天子幸新丰,旌旗渭水东。寒山天仗外,温室洛城中。”又:“出游逢牧马,罢猎见非熊。”
又《早朝》:“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又:“朝罢须裁五色诏,佩声归到凤池头。”
又《送刘司直赴安西》:“苜宿随天马,蒲萄逐汉臣。当令外国恨,不敢觅和亲。”
又《送李太守赴上洛》:“丹泉通虢略,白羽抵荆岑。若见西山爽,应知黄绮心。”
又《汉江临岘》:“楚塞三湘接,荆门九派通。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
又《题李山人壁》:“人事皆如梦,狂来止自歌。问年松树老,有地竹林多。”又:“翻嫌枕席上,无奈白云何。”
又《被黜济州》:“微官易得罪,谪去济川阴。执政方持法,明君照此心。”
奚贾诗:“眠涧花自落,步林鸟不飞。”
又:“溪谷何萧条,日入人独行。”
又:“落日下平楚,孤烟生洞庭。”
常建《吊王将军墓》:“战余落日黄,军败鼓声死。”
又《五度溪仙人得道处》:“山人弹琴处,石上青萝盘。”
祖咏《归汝坟庄别卢象》:“沤麻入南涧,刈楚向东菑。对酒鸡黍熟,闭门风雪时。”
又《渡淮河寄武平》:“天色混波涛,岸阴匝村墅。”又:“微微汉祖庙,隐隐江陵渚。云树森已重,时明郁相拒。”
又《寄王长史》:“汝颍俱宿好,往来托层峦。终日何寂寞,绕篱生蕙兰。”
又《宿李明府客堂》:“旅宿倦愁卧,空堂闻曙更。风帘摇烛影,秋雨带虫声。”
又《登蓟邱》:“燕台一望客心惊,箫鼓喧喧汉将营。万里寒光生积雪,三边曙色动危旌。”
又《长乐驿留别卢象裴总》:“朝来已握手,宿别更伤心。灞水行人少,商山驿路深。”
钱起《空宗寺哭玄上人》:“阴阶明片雪,寒竹响空廊。寂灭应为乐,尘心徒自伤。”
又《赠阁下阎舍人》:“二月黄莺飞上林,春城紫禁晓阴阴。长乐钟声花外尽,龙池柳色雨中深。”
又《湘灵鼓瑟》:“流水传湘浦,悲风过洞庭。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又《驾避狄岁送韩云卿》:“白发壮心死,愁看国步移。关河惨无色,亲爱忽惊离。影绝龙分剑,声哀鸟恋枝。茫茫云海去,相忆不相知。”
又《宿毕侍御宅》:“落叶绕秋竹,丛兰思暗虫。薄寒灯影外,残漏雨声中。”
严维《代宗挽歌》:“波从少海息,云自大风开。”
皇甫冉《早春登徐州城》:“落日凭危堞,春风似故乡。江流通楚塞,山色远徐方。”
又《寄李侍御》:“长在府中持白简,岂知天外有青山。”
祖迥《怀欧阳山人严秀才》:“鸦鸣东牖曙,草秀南湖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