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的美丽和鲜妍由爱美的女人派生。
爱美,是女人的天性,花衣瓽,是女人浓妆淡抹的必需。可,在我的记忆里,我美丽贤良的母亲,一年360天,只有一件洗得发白的阴丹蓝布衣。
母亲中年丧夫,为了抚养五个嗷嗷待哺的幼子和年迈的娘亲,她毅然从国营单位退职出来开了个小面馆,把养活一家七口的重担,顽强地压在了自己单薄的肩头。
最让我难忘的是1966年,全家赖以生存的小面馆被**作为“资本主义尾巴”一刀割掉后,为了糊口母亲到电厂工地去卖苦力挑泥巴。盛夏的工地,骄阳似火炙烤,娇小又有洁癖的母亲,任污秽的稀泥糊满双足,任汗流把阴丹蓝布衣贴在前胸后背,她咬紧牙关,从日出到日落,颤巍巍的挑了一担又一担…… 母亲那种不要命的劳动强度连许多男人都难以忍受,深深地感动了组长和多数工友,他们顶着个别人的不同意见,坚持把母亲评为了二级工,月工资为32元钱。
为了节省7分钱的公交车费, 母亲每天上下班,从不与工友结伴乘车往返。上班,天不亮她就得独自出门赶路。黑灯瞎火的市郊,夜风肆掠,树影斑驳如鬼魅,妈妈常被突然蹿出的猫狗吓得心脏咚咚乱跳,头皮发麻,可一想到家中还有五个嗷嗷待哺的儿女和年迈的娘亲,她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赶路;下班,又拖着散了架似的筋骨步行10里路赶回家。每次一进家门,母亲就像稀泥一样瘫在躺椅上。等候在家的我们立即一拥而上的抢着给母亲捶背、扇扇、端茶、倒水...... 看见母亲那原本白净的双腿上的静脉鼓胀弯曲得像大蚯蚓似的,我赶紧端来张小凳子,用力把她肿得发亮的双腿抬上去,既害怕又心疼地一边轻轻用手抚摸,一边又紧张地盯着她母亲的眼睛问:"妈啊,痛不痛?"母亲总是强装笑容地回答:“四宝乖,妈不痛……”
母亲从工地回家的路上,有个地方叫望城坡,距我们家约五里路,那儿被我们称为 “望娘坡”。年幼的小弟不管日晒雨淋,每天都会提前一小时跑到那里去接母亲。一看到阴丹蓝布衫和蹒跚的步履,小弟就会立即欢呼雀跃地跑过去,亲热地牵着母亲的手欢天喜地把母亲迎回家。由于32元的月工资,根本无法维持一家七口人的最低生活,几个月后,小弟便营养不良,面黄肌瘦了。爱子如命的母亲,每天看见小么儿拖着有气无力的身体来接她,心如刀绞,五内俱焚。
身心的煎熬和超负荷运转,终于把母亲击倒了。一天下午,母亲在工地上因劳累过度而致使下颌骨突然脱落。当时,母亲并没有惊惶失措,而是镇静地用自己的双手慢慢地将它推复位,可是随即就身不由己地举止失常,胡言乱语了。组长见状,赶紧叫杨阿姨送母亲回家。路上,母亲拼命扑向迎面呼啸而来的火车,不停地说道:“那个山洞里有好多好多钱喔,我要去拿,我要去拿,给娃娃做好饭好菜、交学费、做新衣服……”杨阿姨使出吃奶的力气拼命拉住了几欲挣脱的母亲,阴丹蓝布衣上的钮扣都被扯脱了两颗。
在母亲的生命坐标里,抚养我们健康长大,是她刻骨铭心的中轴线。即便是重病缠身,母亲每天半夜都会跳起来打开门去上班,有时,我们要一直追到望娘坡才能找回母亲。此段日子,奶奶害怕媳妇走失出事,不得不搬回家中来住,亲自守护媳妇直到其病愈康复。
康复后的母亲被安排在集体饮食店上班,月工资仅25元,那年母亲没给我们做新衣服。看到我的衣服破旧得实在没法缝补了,母亲灵机一动,熬了个通宵,居然用我们儿时的旧被面为材料,临时为我赶制了一件花衣裳。衣服裁剪合体,针脚细密工整,我穿上身就美滋滋的往外跑。隔壁的婶婶一见就不停地上下打量我,脱口说道:“哟!廖姨妈家的姑娘们好爱人哟,看到看到就可以塞轿门喽。”羞得我扭身跑回了家,母亲布满血丝的双眼也笑成了弯豆角。
春节是我们最开心的日子,因为一年360天,只有春节母亲才会放下劳作和我们在一起。通常,母亲会变魔术般似地给我们五姐弟换上漂亮的新衣裳,还会做出一桌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仍身着那件洗得发白的阴丹蓝布衣的母亲,看着我们吃啊唱啊跳啊,苍白的脸上会绽出一对盛满欣慰的小酒盅,疲惫的月芽眼会变得明亮有神,棱角分明的丰唇内,一排整齐晶莹的小米牙闪着珍珠般光泽。那时的年味,好浓、好厚、好美、好长……
我最敬爱的母亲距今已辞世七年了,可母亲身上的那件洗得发白的阴丹蓝布衣却历历在目,我,永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