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文一:报任少卿书司马迁
报任少卿书
司马迁
太史公牛马走,司马迁再拜言少卿足下:曩者辱赐书,教以慎于接物,推贤进士为务;意气勤勤垦垦,若望仆不相师,而用流俗人之言。仆非敢如此也。虽罢驽,亦尝侧闻长者之遗风矣。顾自以为身残处秽,动而见尤,欲益反损;是以独郁悒而与谁语。谚曰:“谁为为之?孰令听之?”盖锺子期死,伯牙终身不复鼓琴。何则?士为知己者用,女为悦己者容。若仆大质已亏缺矣,虽材怀随、和,行若由、夷,终不可以为荣,适足以发笑而自点耳。书辞宜答,会东从上来,又迫贱事,相见日浅,卒卒无须臾之间,得竭志意。今少卿抱不测之罪,涉旬月,迫季冬,仆又薄从上雍,恐卒然不可讳,是仆终已不得舒愤懑以晓左右,则长逝者魂魄私恨无穷,请略陈固陋。阙然久不报,幸勿为过!
仆闻之,修身者,智之符也;爱施者,仁之端也;取予者,义之表也;耻辱者,勇之决也;立名者,行之极也。士有此五者,然后可以托于世,而列于君子之林矣。故祸莫憯于欲利,悲莫痛于伤心,行莫丑于辱先,而诟莫大于宫刑。刑余之人,无所比数,非一世也,所从来远矣。昔卫灵公与雍渠同载,孔子适陈;商鞅因景监见,赵良寒心;同子参乘,袁丝变色;自古而耻之。夫以中材之人,事有关于宦竖,莫不伤气,而况慷慨之士乎! 如今朝庭虽乏人,奈何令刀锯之余,荐天下豪隽哉?仆赖先人绪业,得待罪辇毂下二十余年矣。所以自惟,上之,不能纳忠效信,有奇策材力之誉,自结明主;次之,又不能拾遗补阙,招贤进能,显岩穴之士;外之,又不能备行伍,攻城野战,有斩将搴旗之功;下之,又不能积日累劳,取尊官厚禄,以为宗族交游光宠。四者无一遂,苟合取容,无所短长之效,可见如此矣。 乡者,仆亦常厕下大夫之列,陪外廷末议,不以此时引维纲,尽思虑,今已亏形,为扫除之隶,在阘茸之中,乃欲仰首伸眉,论列是非,不亦轻朝廷,羞当世之士邪?嗟乎!嗟乎!如仆尚何言哉!尚何言哉! 且事本末未易明也。仆少负不羁之材,长无乡曲之誉,主上幸以先人之故,使得奏薄伎,出入周卫之中。仆以为戴盆何以望天,故绝宾客之知,亡室家之业,日夜竭其不肖之材力,务一心营职,以求亲媚于主上,而事乃有大谬不然者夫。仆与李陵,俱居门下,素非能相善也,趣舍异路,未尝衔杯酒,接殷勤之余欢。然仆观其为人,自守奇士,事亲孝,与士信,临财廉,取予义,分别有让,恭俭下人,常思奋不顾身,以徇国家之急。其素所蓄积也,仆以为有国士之风。夫人臣出万死不顾一生之计,赴公家之难,斯以奇矣。今举事一不当,而全躯保妻子之臣,随而媒孽其短,仆诚私心痛之!且李陵提步卒不满五千,深践戎马之地,足历王庭,垂饵虎口,横挑强胡,仰亿万之师,与单于连战十有余日,所杀过当。虏救死扶伤不给,旃裘之君长咸震怖,乃悉徵其左右贤王,举引弓之人,一国共攻而围之。转斗千里,矢尽道穷,救兵不至,士卒死伤如积。然李陵一呼劳,军士无不起,躬自流涕,沫血饮泣,更张空弮,冒白刃,北向争死敌者。陵未没时,使有来报,汉公卿王侯皆奉觞上寿。后数日,陵败书闻,主上为之食不甘味,听朝不怡,大臣忧惧,不知所出。仆窃不自料其卑贱,见主上惨怆怛悼,诚欲效其款款之愚,以为李陵素与士大夫绝甘分少,能得人之死力,虽古之名将不能过也。 身虽陷败,彼观其意,且欲得其当而报于汉;事已无可奈何,其所摧败,功亦足以暴于天下矣。仆怀欲陈之,而未有路,适会召问,即以此指,推
言陵 之功,欲以广主上之意,塞睚眦之辞,未能尽明。明主不晓,以为仆沮贰师,而为李陵游说,遂下于理,拳拳之忠,终不能自列。因为诬上,卒从吏议。 家贫,货赂不足以自赎,交游莫救视,左右亲近不为一言。身非木石,独与法吏为伍,深幽囹圄之中,谁可告诉者?此真少卿所亲见,仆行事岂不然乎? 李陵既生降,隤其家声,而仆又佴之蚕室,重为天下观笑。悲夫!悲夫!
事未易一二为俗人言也。仆之先人非有剖符丹书之功,文史、星历,近乎卜祝之间,固主上所戏弄,倡优所畜,流俗之所轻也。假令仆伏法受诛,若九牛亡一毛,与蝼蚁何以异?而世又不与能死节者比,特以为智穷罪极,不为自免,卒就死耳。何也?素所自树立使然也。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辞令,其次诎体受辱,其次易服受辱,其次关木索,被棰楚受辱,其次剔毛发,婴金铁受辱,其次毁肌肤,断支体受辱,最下腐刑极矣。传曰:“刑不上大夫。”此言士节不可不勉励也。猛虎在深山,百兽震恐,及其在槛阱之中,摇尾而求食,积威约之渐也。故士有画地为牢势不可入,削木为吏议不可对,定计于鲜也。今交手足,受木索,暴肌肤,受榜棰,幽于圜墙之中,当此之时,见狱吏则头枪地,视徒隶则正惕息,何者?积威约之势也。
及以至此,言不辱者,所谓强颜耳,曷足贵乎?且西伯,伯也,拘于羑里;李斯,相也,具于五刑;淮阴,王也,受械于陈;彭越、张敖,南面称孤,系狱抵罪;绛侯诛诸吕,权倾五伯,囚于请室;魏其,大将也,衣赭衣, 关三木,季布为朱家钳奴,灌夫受辱于居室。此人皆身至王侯将相,声闻邻 国,及罪至罔加,不能引决自裁,在尘埃之中,古今一体,安在其不辱也?由此言之,勇怯,势也;强弱,形也。审矣,何足怪乎?夫人不能蚤自裁绳墨之外,已稍陵迟,至于鞭棰之间,乃欲引节,斯不亦远乎?古人所以重施刑于大夫者,殆为此也。夫人情莫不贪生恶死,念父母,顾妻子,至激于义理者不然,乃有所不得已也。今仆不幸,蚤失父母,无兄弟之亲,独身孤立,少卿视仆于妻子何如哉?且勇者不必死节,怯夫慕义,何处不勉焉。仆虽怯懦欲苟活,亦颇识去就之分矣,何至自沈溺缧绁之辱哉?且夫臧获婢妾,由能引决,况仆之不得已乎?所以隐忍苟活,幽于粪土之中而不辞者,恨私心 有所不尽,鄙陋没世而文采不表于后世也。
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不可胜记,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乃如左丘明无目,孙子断足,终不可用,退而论书策,以舒其愤,思垂空文以自见。仆窃不逊,近自托于无能之辞,网罗天下放失旧闻,略考其行事,综其终始,稽其成败兴坏之纪,上计轩辕,下至于兹,为十表,本纪十二,书八章,世家三十,列传七十,凡百三十篇,亦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草创未就,会遭此祸,惜其不成,是以就极刑而无愠色,仆诚已著此书,藏之名山,传之其人,通邑大都;则仆偿前辱之责,虽万被戮,岂有悔哉!然此可为智者道,难为俗人言也。
且负下未易居,下流多谤议。仆以口语遇遭此祸,重为乡里所戮笑,以污辱先人,亦何面目复上父母之丘墓乎?虽累百世,垢弥甚耳。是以肠一日而九回,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出则不知其所往。每念斯耻,汗未尝不发背沾衣也!身直为闺閤之臣,宁得自引于深藏岩穴邪!故
且从俗浮沈,与时俯仰,以通其狂惑。今少卿乃教以推贤进士,无乃与仆私心刺谬乎!今虽欲自雕琢曼辞以自解,无益,于俗不信,适足取辱耳。要之,死日,然后是非乃定。书不能尽意,故略陈固陋,谨再拜。
【校注】此篇参校以《四部丛刊》影宋本《六臣注文选》卷四十一。
译文如下:
太史公、像牛马一般的仆役、司马迁再拜说:少卿足下:前时,蒙您屈尊给我写信,教导我待人接物要谨慎,应把推荐贤士当作自己的责任。情意那样诚恳,好像抱怨我没有遵从您的教诲,而是追随了世俗之人的意见。我是不敢这样做的。我虽然才能庸劣,也曾从旁听说过有德之人留传下来的风尚。只是自己以为身体残缺处于污秽耻辱的境地,行动就要受指责,想做有益之事反而招来损害,因此只能独自愁闷,没有谁可以去诉说。谚语说:“为谁去做事?谁来听从你!”锺子期死后,俞伯牙终身不再弹琴,为什么呢?士人要为他的知己效力,女子要为喜爱她的人梳妆美容。像我这样的人,即使自己怀有的才能像随侯珠及卞和玉那样宝贵,品行像许由和伯夷那样高尚,终究不能再以此为荣,恰恰只能被人耻笑而自取污辱罢了。您的信本应早日回复,正赶上随从皇上东巡归来,又忙于一些琐事,与您见面的机会较少,匆匆忙忙没有半点空闲,能够尽情陈述自己的心意。如今您遭到无法预料之罪,再过一个月,逼近冬末,我又迫于跟随皇上到雍地去,恐怕突然之间就会发生不可避免的事,那样我最终也就不可能向您抒发我的愤懑之情了,那么您的魂魄也会抱恨无穷的。请允许我把浅陋的意见略加陈述,时隔很久没有回信,望您不要责怪。
我听说,修身是智慧的集中体现;爱人和助人是仁的发端;要得到什么和付出什么是义的标志;有耻辱之心是勇敢的先决条件;树立名誉是行为的最终目标。士人有了这五个方面,然后才可以立身于世并进入君子的行列。所以祸没有比贪欲私利更惨的,悲没有比刺伤心灵更痛苦的, 行为没有比污辱祖先更丑的,耻辱没有比宫刑更大的。受刑之后得到余生的人,无法和别人相比,并非一代如此,由来已久了。从前卫灵公和宦官雍渠同乘一辆车,孔子见到后就到陈国去了;商鞅依靠宦官景监的引见得到重用,赵良感到寒心;赵谈陪文帝乘车,袁丝脸色都变了。自古以来就以宦官为耻辱。那些才能平庸的人,事情只要涉及到宦官,就没有不感到丧气的,何况是那些志气昂扬的人呢?如今朝廷虽然缺乏人才,可怎么能让一个受了宫刑的人来举荐天下的豪杰呢!我仰仗先人留下的事业,才能在皇帝左右为官达二十多年。所以常自思自想,往高处说,不能尽心报效诚信,也没有因出奇的谋略和特殊的能力受到赞誉,取得贤君的信任;其次又不能为皇帝拾取遗漏弥补缺陷,也不能招纳举荐贤能之人,并让山野中的隐士显露才能;对外又不能参加军队,攻城野战,有斩杀敌将夺取敌人军旗的功劳;往低处说,不能以日积月累的辛劳,取得高官厚禄,使亲族朋友都感到荣耀。这四者没有一件如愿以偿,只好勉强求合以博得皇上的喜欢,不会有特别表现,我的情况从这里也就可以看出来了。从前我也曾置身下大夫的行列,在外朝陪着别人发表些微不足道的意见,没有借这个时机根据朝廷法度竭尽自己的才思,如今已经身体残缺成了从事扫除的差役,处
在卑贱的地位,还想要昂首杨眉,评论是非,那不是轻慢朝廷羞辱当今的士人吗!唉!唉!像我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况且事情的前因后果是不容易说清的。我年少时以不受约束的高才自负,长大后没有得到乡里的赞誉,幸而皇上由于我父亲的缘故,使我能够贡献浅薄的才能,出入于宫禁之中。我以为戴着盆还怎么能去望天呢,所以断绝了与朋友的交往,忘记了家庭的事情,日夜都想竭尽自己并不很高的能力,专心致志尽力于职守,以便能够讨好皇上,然而事情竟会大错特错,而不是所想象的那样。我和李陵都在宫廷内做官,平时并没有什么交情,彼此志趣不同,不曾在一起喝过一杯酒,在一起尽情交欢。然而我观察他的为人,是能自守节操的奇士,侍奉双亲讲孝道,和士人交往重诚信,在钱财面前廉洁,收取和给予都以义为准则,对有差别的事肯于退让,对人谦恭,甘居人后,时常想奋不顾身为国家的急难而牺牲自己,从他平素的言行表现来看,我认为他有国士的风度。作为臣子虽经历万般危险也不为自己的生命考虑,只想到解救公家之危难,这已是很出奇了。如今所做的事稍有不当,那些只顾保全自己和妻儿的大臣,接着就把他的失误尽情夸大,我确实内心里感到痛苦。
况且李陵率领步兵不满五千,深入战场踏上匈奴的住地,在虎口中投下诱饵,对强悍的匈奴勇敢地挑战,迎着亿万敌军与单于连续作战十多天,所杀的敌人超过了自己的军队的人数,敌人顾不上救援死伤士兵,匈奴的君王都震惊恐怖,于是才把左右贤王的兵马全都调来,发动会拉弓射箭的人,全国的军队共同围攻李陵,李陵转战千里,箭用光了,路走绝了,救兵不到,士兵死伤的堆积如山,然而李陵一喊慰劳军队,士兵没有不奋起的,个个涕泪横流,满脸是血,吞下眼泪,再拉开空弓,冒着刀箭,向北争着和敌人拼死。李陵还没有覆没的时候,曾有使者来报告战况,汉朝的公卿王侯都举杯向皇上祝贺。过了几天,李陵兵败的奏章知道后,皇上为此吃饭不香,上朝不乐,大臣忧虑恐惧,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私下没有考虑自己的卑贱,看到皇上的悲戚哀伤,真心想献上自己的恳切忠诚,认为李陵平时与军官们在一起,甘美的食物自己不吃,分东西自己少要,能使人们拼死为他效力,虽是古代名将,也不能超过他。李陵虽然兵败陷身匈奴,看他的心意,将要等到合适的时机报效汉朝。事情已经无可奈何,他消灭了那么多敌军,这战功也足能显示给天下了。我心中想陈述这个看法但没有机会,恰好皇上召见问话,我就按这个意思阐述李陵的战功,想用这番话宽慰皇上的心胸,堵塞怨恨李陵的人所说的坏话;没能完全说明,皇上不理解,认为我是有意中伤贰师将军李广利,并为李陵游说,于是就把我交付法庭,诚恳的忠心终于不能自己一一陈述。因此被定为欺骗皇上之罪,最后皇上同意狱吏的判决。我家中贫穷,财物不够用来赎罪,朋友没人相救,皇上左右的近臣,也没有谁向皇帝说句话,自身并非木石,却要与法吏在一起,被囚禁在监狱之中,谁是可以听我诉说的人呢!这正是少卿亲眼所见,我的所作所为,难道不是这样吗?李陵既已投降匈奴,败坏了他家的名声,而我又受刑住进蚕室,更加被天下人嘲笑,悲痛啊悲痛啊!事情是不容易一一地讲给俗人听的。
我的先辈并没有立下什么功劳,可以得到皇上赐给的剖符和丹书铁券,掌管史籍和天文历法,类似于占卜祭祀之官,本来就是给皇上戏耍的,像畜养倡优一样,是世俗之人看不起的职业。如 果我依法被处死,也就像九牛失去一根毛,同死个蝼蛄或蚂蚁有什么两样?世人也不会把我和那些死于气节的人相提并论,只不过认为你智虑穷尽,罪恶已极,不能自己赎免,终于走上死路罢了。为什么呢?就是平日自己的工作和职业造成的。人本来都有一死,有人死
得比泰山还重,有人死得比鸿毛还轻,为什么去死是不一样的。最重要的是不能使祖先受辱,其次是不使自身受辱,其次是不使脸面受辱,其次是不让别人用文辞和教令来羞辱,再次是身体被捆绑受辱,再次是换上囚服受辱,再次是披枷带索被刑杖拷打受辱,再次是剃光头发、颈戴铁圈受辱,再次是毁伤肌肤、砍断肢体受辱,最下等的是宫刑,受辱到顶点了。古书上说:“刑罚不用在大夫身上。”这就是说士大夫在气节方面不能不进行磨砺。猛虎在深山里,百兽都震惊恐惧,等它到了陷阱或兽笼里,就得摇着尾巴乞求食物,这是由于长期用威力制约,逐渐取得的结果。因此,即使有个在地上划出的监牢,士人也绝对不能进去;有个用木头削成的狱吏审判你,也不能去质对。受刑之前就决计自杀,这才是鲜明的态度。如今捆绑手脚,戴上枷索,暴露肌肤,受到鞭打,囚禁在监狱之中。在这时候,看到狱吏就要叩头触地,看到狱吏就吓得不敢出气。为什么呢?这是长期用威力制约造成的情势。等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还说不受辱的人,不过是所谓的厚脸皮罢了,还有什么值得尊重的呢!况且西伯(周文王)是诸侯之长,曾被拘禁在牖(yǒu,有)里;李斯是丞相,也受遍了五种刑罚;韩信已是诸侯王,却在陈地被戴上刑具;彭越、张敖已南面称王,结果都下狱定罪;绛侯周勃诛杀了吕氏家族,权力超过了春秋时的五霸,后来也被囚禁在待罪之室;魏其(jī,基)侯是大将军,最后也穿上了囚衣,戴上了刑具;季布做了朱家的家奴;灌夫被关押在居室受辱。这些人都已身居王侯将相,名声传到了邻国,等犯了罪受到法令制裁,不能下决心自杀,在监狱里,古今都一样,他怎能不受辱呢!从这些情况来说,勇敢和怯懦,是权力地位不同造成的;坚强和软弱,是由所处的形势决定的。这是很清楚的,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呢?况且一个人如果不能在受刑之前早点自杀,就已经逐渐衰颓了;到了鞭打受刑的时候,才能到以自杀殉节,那不是太晚了吗?古人所以要慎重对待对士大夫的用刑,大概就是这个原因吧! 人之常情没有不贪恋生存、厌恶死亡的,没有不顾念父母妻儿的。至于那些为义理所激励的人并不如此,那是由不得已的形势造成的。如今我不幸,早年丧失父母,没有兄弟相亲,孤独一人在世,少卿您看我对妻儿们该如何呢?况且勇敢的人不必以死殉节,怯懦的人只要仰慕节义,什么情况下不能勉励自己呢!我虽然怯懦,想苟且偷生,但也还懂得偷生与赴死的界限,何至于自甘陷身牢狱之中去受辱呢!奴隶婢妾还能去自杀,何况我这种处于不得已境地的人呢!我之所以要克制忍耐、苟且偷生,囚禁在污秽的监狱之中也在所不辞,是以心中还有末了之事为恨,以身死之后文章不能留传后世为耻呀!
古时候虽富贵而名声却泯灭不传的人,是无法都记载下来的,只有卓越不凡的特殊人物能够名扬后世。周文王被拘禁后推演出《周易》的六十四卦;孔子受困回来后开始作《春秋》;屈原被放逐后,才创作了《离骚》;左丘明失明后,才有《国语》的写作;孙子被砍断双脚,编撰出《兵法》著作;吕不韦贬官迁徙到蜀地,世上传出了《吕氏春秋》;韩非被秦国囚禁,写出了《说(shuì,税)难》、《孤愤》等文章;《诗经》的三百篇诗,大都是圣贤为抒发忧愤而创作出来的。这些人都是心中忧郁苦闷,不能实现他的理想,所以才记述以往的史事,想让后来的人看到并了解自己的心意。至于左丘明失去双目,孙子砍断双脚,终于不可能被任用,便退而著书立说,以此来舒散他们的愤慨,想让文章流传后世以表现自己的志向。我私下里不自量力,近年来,投身在无用的文辞之中,收集天下散失的史籍与传闻,考证前代人物的事迹,考察他们成败兴衰的道理,上自黄帝轩辕,下至当今,写成了十表、本纪十二篇、书八章、世家三十篇、列传七十篇,共计一百三十篇。也是想借此探究天道与人事的关
系,贯通从古到今的历史发展变化,完成有独特见解、自成体系的著作。草稿尚未完成,正好遭到这场灾祸,我痛惜此书没有完成,因此受到最残酷的刑罚也没有露出怨怒之色。我确实是想著成此书,把它珍藏在名山,把它传给志同道合的人,让它在通都大邑之间流传。那么,我就可以偿还从前受辱所欠的债了,即使受到再多的侮辱,难道会后悔吗!然而我这番苦心只能对智者讲,很难对俗人说呀!
况且在背着恶名的情况下不容易处世,处在被鄙视的地位会招来更多的诽谤。我由于发表议论遭受了这场灾祸,深为家乡的人耻笑,污辱了祖先,又有什么脸面再去谒拜父母的坟墓呢!即使再经历一百代,耻辱只会越来越深啊!因此,愁肠每天都反复回转,在家里就恍恍忽忽若有所失,外出就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每当想到这种耻辱,没有不汗流浃背沾湿衣裳的。自己简直就是个宦官,还怎能自行隐退,藏身到深山岩穴之中呢?所以只得暂且随世俗浮沉,在时势中周旋,以此来抒发内心的狂乱迷惑。如今少卿却教诲我要推荐贤士,岂不是和我内心的苦衷相违背吗?现在即使想粉饰自己,用美妙的言辞宽慰自己,对俗人毫无用处,也不会被信任,只是自讨羞辱罢了。总之,到了死的那天,然后是非才能论定。信中不能把意思写尽,只能简略陈述浅陋之见。特此再拜。
范文二:报任少卿书 司马迁
报任安书
司马迁
【解题导读】
本篇是司马迁写给其友人任安的一封回信。司马迁因李陵之祸处以宫刑,出狱后任中书令,表面上是皇帝近臣,实则近于宦官,为士大夫所轻贱。任安此时曾写信给他,希望他能“推贤进士”。司马迁由于自己的遭遇和处境,感到很为难,所以一直未能复信。后任安因罪下狱,被判死刑,司马迁才给他写了这封回信。
司马迁在此信中以无比激愤的心情,向朋友、也是向世人诉说了自己因李陵之祸所受的奇耻大辱,倾吐了内心郁积已久的痛苦与愤懑,大胆揭露了朝廷大臣的自私,甚至还不加掩饰地流露了对汉武帝是非不辨、刻薄寡恩的不满。信中还委婉述说了他受刑后“隐忍苟活”的一片苦衷。为了完成《史记》的著述,司马迁所忍受的屈辱和耻笑,绝非常人所能想像。但他有一条非常坚定的信念,死要死得有价值,要“重于泰山”,所以,不完成《史记》的写作,绝不能轻易去死,即使一时被人误解也在所不惜。就是这样的信念支持他在“肠一日而九回”的痛苦挣扎中顽强地活了下来,忍辱负重,坚忍不拔,终于实现了他的夙愿,完成了他的大业。今天我们读着这部不朽的巨著,遥想司马迁当年写作时的艰辛与坚毅,怎能不对他的崇高精神无比敬佩呢~
本篇不仅对我们研究司马迁的思想以及《史记》的写作动机和完成过程有极其重要的价值,并且在文学史上是不可多得的散文杰作,古人早就把它视为天下奇文,可与《离骚》媲美。此文之奇,首先表现为气势的磅礴。作者长久郁积心中的悲愤,借此文喷发而出,有如长江大河,一泻千里,其气势之壮阔,令人惊叹。此文之奇,更在于他的纵横开阖、起伏跌宕。作者是坦率的,但内心的矛盾与痛苦又是极其复杂的,他无意矫饰,但三言两语又无法说清,所以他就一一地如实道来。时而慷慨激昂,时而如泣如诉;时而旁征博引,时而欲言又止。曲折反复,一波三折,充分表现出笔力的雄健。此外,行文的流畅,语言的生动,骈句、散句自然错落,排句、叠句时有穿插,使本篇在散文形式上也具有独具一格的艺术魅力。
【原作注析】
太史公牛马走~司马迁再拜言。少卿足下:曩(nǎng)者辱赐书~教以慎于接物~推贤进士为务。[太史公:司马迁所任官职。司马迁28岁接任父亲的职位,担任太史令。古代书信常在开头先列具写信人的官职姓名。 牛马走:像牛马一样替人奔走的仆役。 再拜:拜两次,表示恭敬。 言:陈述。 足下:古代对人的敬称。 曩:从前。 者:表示停顿。 辱赐书:蒙受屈辱写信给我。 接物:与人交往。 推:推荐。 进:引荐。 贤、士:有才德的人。 为务:作为应当做的事情。务,事、任务。当时司马迁任中书令
(由宦官担任,掌管推选人才和文书等),能较多地接近皇帝,任安希望司马迁利用自己的条件向皇帝举荐人才。]意气勤勤恳恳~若望仆不相师~而用流俗人之言~仆非敢如此也。[意:用意。 气:语气。 勤勤恳恳:诚恳的样子。 若:如果。 望:怨恨、遗憾,以??为遗憾。 仆:司马迁对自己的谦称。 相师:效法他人的意见行事。师,效法。 而:好像、同??一样。 流:这里有顺从、追随的意思。 俗人:指一般世俗之人。]请略陈固陋。[固陋:褊狭浅陋的见解。]阙(quē)然久不报~幸勿为过:[阙然:相隔很久。 幸:希望。 过:责怪。]
仆之先~非有剖符丹书之功~文史星历~近乎卜祝之间~固主上所戏弄~倡优所畜~流俗之所轻也。[先:先人,即去世的父祖等。 剖符:汉代皇帝给功臣的一种凭信。符,竹制,上写永不改变爵位的誓言,剖分为二,皇帝与功臣各存其一。 丹书:即丹书铁券,铁制的券契,用朱砂书写誓词,故称丹书。得剖符丹书的功臣,子孙有罪可以赦免。 文史、星历:文献史籍和天文历法,这些都是太史令掌管的事务。 卜祝:负责占卜和祭祀的官职。 固:本来。 所戏弄:不重视的、当作玩物的。 倡优所畜:被当作乐工和伶人来蓄养。倡优,是古代被人轻贱的下等人。]假令仆伏法受诛~若九牛亡一毛~与蝼蚁何以异,[伏法受诛:接受法律的制裁,接受死刑。 亡:丢失。 蝼蚁:蝼蛄和蚂蚁,泛指微小的生物。]而世又不与能死节者比~特以为智穷罪极~不能自免~卒就死耳。[与:称许。 死节者:坚守自己的节操而死。 比:并列。 特:副词,只、仅仅。 智穷罪极:指方法用尽,因为罪行实在太重而无法开脱。]何也,素所自树立使然也。[素所自树立:平素自己用来立身的。指从事的职业和所处的地位。]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或:无定代词,有的、有的人。 于:比。 用之所趋:意思是为什么去死。用,介词,因。之,代词,代“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的不同情况。]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辞令~其次诎(qū)体受辱~其次易服受辱~其次
关木索、被箠(chuí)楚受辱~其次剔毛发、婴金铁受辱~其次毁肌肤、断肢体受辱~最下腐刑极矣。[太上:最上、第一位。 先:祖先。 理色:脸面。理,纹理,指皮肤。色,脸色。 不辱辞令:不做言而无信的事。辞令,酬应、答对的言辞。 诎体:指身体被捆绑。诎,同“屈”。 易服:指换上罪人的衣服。 关木索:戴上枷索。关,指戴上。木,指枷。索,绳索。 被:遭受。 箠楚:木杖和荆杖,都是刑具。 剔毛发:把头发剃光,即所谓髠(,ū,)刑。剔,通“剃”。 婴金铁:指颈上套着铁圈,即所谓钳刑。婴,缠绕。 毁肌肤、断支体:指毁伤肉体的刑罚。如脸上刺字的黥(?í,,)刑、砍去双 脚 的 刖(,,è)刑、割掉鼻子的劓(yì)刑、剔去膝盖骨的膑(bìn)刑、割掉耳朵的刵(èr)刑等。支,同“肢”。 腐刑:即宫刑。仅次于死刑。 极矣:到顶了。]传曰:“刑不上大夫。”此言士节不可不勉励也。[刑不上大夫:大夫之官犯了法,可以不受刑罚。语见《礼记?曲礼上》。 士节不可不勉励:士人的恪守操守不能不鼓励劝勉。士,这里指士大夫。]猛虎在深山~百兽震恐~及其在槛阱之中~摇尾而求食~积威约之渐也。[槛:关野兽的栅栏。 阱:捕野兽的陷阱。 积威约:(人对虎)长期(施加的)威力的约束。积,积累。 渐:逐渐发展的结果。]故士有画地为牢~势不可入,削木为吏~议不可对~定计于鲜也。[画地为牢,势不可入:在地上画个圈子做牢狱,也一定不能进去。势,那种情势。 削木为吏,议不可对:哪怕用木制的狱吏来审案,大家也都说不能去对质。这句和上句都是说牢狱的恐怖。 定计于鲜:指早拿定主意,即自杀。鲜,指态度鲜明。或解为夭亡、不得寿终。]今交手足~受木索~暴肌肤~受榜箠~幽于圜(yuán)墙之中~当此之时~见狱吏则头抢,qiāng,地~视徒隶则正惕息~何者,积威约之势也。[交手足:手脚被捆绑。交,交叉,这里可译为“捆绑”。 榜:鞭打。 圜墙:指监狱。圜,通“圆”。 头抢地:用头碰地。抢,撞、触。 徒隶:狱卒。 惕息:不敢喘息,形容极其恐惧。惕,害怕。]及以至是~言不辱者~所谓强(qiǎng)颜耳~曷足贵乎:[及以至是:等到了这种地步。 言不辱者,所谓强颜耳:(已经在监狱中受尽凌辱)还要说没什么可耻辱的,这只能说是厚脸皮罢了。强
颜,厚着脸皮。耳,语气助词,而已、罢了。 曷:即“何”,表示疑问。]且西伯~伯也~拘于羑(yǒu)里,李斯~相也~具于五刑,淮阴~王也~受械于陈,彭越、张敖~南面称孤~系狱抵罪,绛侯诛诸吕~权倾五伯~囚于请室,魏其(jī)~大将也~衣赭,,,ě,衣~关三木,季布为朱家钳奴,灌夫受辱于居室。[西伯:周文王的封号。 伯(也):方伯,即一方诸侯之长。殷纣时他是西方诸侯之长,故称。 拘于羑里:据《史记?殷本纪》、《史记?周本纪》载,周文王曾被殷纣王拘禁。羑里,今河南汤阴县北牖城。 李斯:战国末年上蔡(今河南上蔡县西)人。帮助秦始皇统一全国,任秦丞相。秦二世时,李斯被赵高陷害,最后被腰斩、灭三族。 具五刑:受遍五种刑罚。至于他受了哪五种酷刑,未详。 淮阴:淮阴侯韩信。韩信先被刘邦封为楚王,后有人告他谋反,刘邦假做南游,到陈地,韩信来见,被逮捕。后被赦,封为淮阴侯。械,手铐、脚镣一类的刑具。 彭越、张敖:彭越,汉初功臣,封梁王。张敖,汉初功臣,张耳之子,父死,袭为赵王。二人都因被诬告谋反,下狱定罪。 绛侯:西汉功臣周勃的封号。吕后死,吕禄等人谋反,周勃与陈平等诛灭吕氏亲族,迎立文帝。 权倾五伯(,à):权势很大,超过春秋时的五霸。伯,通“霸”。 请室:汉代囚禁有罪官吏的监狱。周勃后来被诬告谋反,下狱治罪。 魏其:魏其侯窦婴,汉景帝时为大将军,武帝时被诬下狱处死。 衣赭衣:穿红褐色的衣服。古代囚服为赭色。衣(赭),名词用如动词,穿。 三木:指加在颈、手、足三处的刑具,即枷和桎(,,ì)梏(,ù)。 季布:季布原为项羽将领,屡次困辱刘邦。项羽死后,刘邦悬赏捉拿季布。季布剃光了头,颈带铁圈,改变姓名,卖身为鲁人朱家的奴隶。 灌夫:汉景帝时,灌夫平七国之乱有功,为中郎将。武帝时被诬下狱、灭族。 居室:少府所属的官署名,是当时贵族犯罪后的拘留之所。]此人皆身至王侯将相~声闻邻国~及罪至罔(wǎng)加~不能引决自裁~在尘埃之中。古今一体~安在其不辱也,[罪至罔加:罪名临头,法网加在身上。罔,同“网”。 引决、自裁:都是自杀。 尘埃:指监狱。 一体:一律、一样。 安在其不辱也:“其不辱也安在”的倒装。]由此言之~勇怯~势也,强弱~形也。[勇怯,势也:勇敢或胆怯,是在不同形势下显示的。 强弱,形也:强大或软弱,是在具体情况下表现的。]审矣~何足怪乎,[审矣:明白了。]夫人不能蚤自裁绳墨之外~以稍陵迟~至于鞭箠之间~乃欲引节~斯不亦远
乎,[夫:发语词,表示要发议论。 蚤:通“早”。 绳墨:木匠画直线用的工具,喻规矩和法度。这里指法律。 以:通“已”,已经。 稍:渐渐。 陵迟:卑下,衰颓。 引节:引决从节、自杀殉节。 斯:指示代词,这。]古人所以重施刑于大夫者~殆为此也。[重:慎重。 殆:副词,大概、恐怕。]
夫人情莫不贪生恶(wù)死~念父母~顾妻子。至激于义理者不然~乃有所不得已也。[顾:顾念。 妻子:妻子和孩子。 至:至于。 激于义理者:被正义、真理所激发的人。 不然:不这样。指心中有理想的人与常人不同,不会“贪生恶死,念父母,顾妻子”。]今仆不幸~早失父母~无兄弟之亲~独身孤立~少卿视仆于妻子何如哉,[这句是说,自己没有家人可牵挂,对妻子、孩子的情分也不深。]且勇者不必死节~怯夫慕义~何处不勉焉。[死节:以死殉节。 何处不勉焉:意思是在任何小事上都应勉励自己,不一定非得死节。]仆虽怯懦~欲苟活~亦颇识去就之分矣~何至自沉溺缧(léi)绁(xiè)之辱哉,[颇:很。 识:明白。 去就:去留,进退。这里指偷生或赴死。 分:界限、原则。 沉溺:陷身、陷入。 缧绁:捆绑犯人的绳索,引申为牢狱。]且夫臧(zāng)获婢妾~犹能引决~况仆之不得已乎,[臧获:古代对奴婢的贱称。 引决:自杀。 况仆之不得已乎:何况我已经(到了)没有任何办法可想(的地步)呢,]所以隐忍苟活~幽于粪土之中而不辞者~恨私心有所不尽~鄙陋没世而文采不表于后世也。[隐忍:克制忍耐。 幽:包围、囚禁。 粪土:指监狱。 恨:遗憾。 私心有所不尽:指内心想做的事尚未完成。 鄙陋没世:到死都是卑微无名。鄙,鄙陋、鄙薄。没世,终结一世,即死。 文采:指文章。]
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不可胜记~唯倜(tì)傥(tǎng)非常之人称焉。[摩:通“磨”。 倜傥:卓越豪迈,才华不凡。]盖文王拘而演《周易》,
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ì,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文王”句:传说周文王被拘禁时,把《易》的八卦推演为六十四卦。 “仲尼”句:孔子周游列国受到围攻、绝粮等困厄,因道不得行而作《春秋》。厄,受困,这里指政治上的不得意。 “屈原”句:屈原被流放后,才写出《离骚》。赋,写作。 “左丘”句:左丘明失明后才著《国语》。左丘,春秋时鲁国史官左丘明。关于他眼睛看不见的事,他书未见记载。《国语》是否为他所作,学者多有疑问。厥,副词,才。 “孙子”句:孙子即孙膑(,ì,)。他所作的兵法早已失传,1972年山东临沂银雀山西汉墓出土的竹简中,有《孙膑兵法》残简五千九百余字。膑,挖去膝盖骨的一种肉刑。修列,著述、编著。 “不韦”句:吕不韦贬蜀后《吕览》才流布于世。《吕览》,即《吕氏春秋》,吕不韦为相时命门客编写的。迁,被贬谪。 “韩非”句:韩非是韩国的贵公子。《说难》、《孤愤》是韩非著作中的两篇。 大抵:大多。 发愤:抒发内心的激愤。 为:写,这里与“作”同义词连用。]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通其道:行其道,即实现其理想。 思来者:意思是想到以后的人会有理解自己的。]乃如左丘无目~孙子断足~终不可用~退而论书策~以舒其愤~思垂空文以自见(xiàn)。[乃如:连词,至于。 不可用:不能被社会所任用。 退:这里是隐退的意思。 书策:写作、著书。策,竹简。 垂:流传。 空文:指文章著作。当时还不能直接影响社会现实,故称空文。 自见:显示自己的。]
仆窃不逊~近自托于无能之辞~网罗天下放失,,ì,旧闻~略考其行事~综其终始~稽其成败兴坏之纪~上计轩辕~下至于兹~为十表~本纪十二~书八章~世家三十~列传七十~凡百三十篇~亦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不逊:不谦逊、不自量。 无能之辞:义同前面的“空文”。 网罗:收集。 放失旧闻:散乱失传的文献。失,同“佚”,散失。 稽:考察、考订。 纪:纲纪,这里指道理、规律。 轩辕:黄帝名。 兹:此时、现在。 究天人之际:探究天道与人事的关系。 通古今之变:沟通从古至今的无数变化,意思是寻找复杂现象后面的共同点。 成一家之言:成就自己独到的(历史)见解。]
草创未就~会遭此祸~惜其不成~是以就极刑而无愠(yùn)色~仆诚以著此书~藏之名山~传之其人~通邑大都~则仆偿前辱之责(zhài)~虽万被戮~岂有悔哉:[草创未就:起草后还未全部完成。 会:副词,恰巧、适逢。这里可译为“偏偏”。 此祸:与下面的“极刑”都是指宫刑。 是以:因此。 愠色:怨怒的脸色。 其人:指志同道合之人,能传布自己著作的人。 通邑、大都:繁华的城市。 前辱:指忍辱受宫刑。 责:同“债”这里应理解为所耽误的时间。 万被戮:被责辱不休。戮,羞辱。]然此可为智者道~难为俗人言也。[为:两个均为介词,对。 道、言:说。]
且负下未易居~下流多谤议。[负下:负罪之下,背负罪名的情况下。 未易居:不容易处世。 下流:身处下流,指地位卑微,名声不好。]仆以口语遇遭此祸~重为乡党所戮笑~以污辱先人~亦何面目复上父母之丘墓乎,[口语:指为李陵辩护。 乡党:泛指乡里、同乡人。 复上父母之丘墓:死后葬在祖宗的墓地里。]虽累百世~垢弥甚耳。[累百世:经过上百代。 垢:耻辱。 弥甚:更厉害。]是以肠一日而九迴~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出则不知其所往。[肠一日而九回:比喻自己内心极为痛苦,愁思缠结。回,曲折环绕。 亡:丢掉、失去。]每念斯耻~汗未尝不发背沾衣也:身直为闺閤之臣~宁得自引深藏于岩穴邪,[直:只不过。 闺閤之臣:指宦官一类的官职。闺閤,宫中的小门,借指宫中深密之处。 宁得自引于深藏岩穴邪:已经是卑微下贱的人了,怎么还能效仿贤者去隐居呢,宁得,哪能。自引,引退。深藏岩穴,指退居归隐。]故且从俗浮沉~与时俯仰~以通其狂惑。[姑:姑且。 从俗浮沉:随波逐流。 俯仰:应付、周旋。 通:抒发、宣泄。 狂惑:痛苦和矛盾。]今少卿乃教以推贤进士~无乃与仆私心剌(là)谬乎:[无乃:岂不、难道不是??吗。 私心:自己的内心。 剌谬:冲突、违背。]今虽欲自雕琢~曼辞以自饰~无益于俗~不信~适足取辱耳。[自雕琢:修饰、美化自己。意谓故意
作出不感到耻辱的样子(去举贤荐能)。 曼辞:美丽动听的言辞。 无益于俗:对世俗社会没有什么好处。 不信:不会被俗世之人信任。]要之~死日然后是非乃定。[要之:总之。 死日然后是非乃定:到死的那一天之后,一生的是非对错才能有定论。]书不能悉意~略陈固陋。谨再拜。[悉意:完全表达出我的心意。]
【古文今译】
像牛马一样替人奔走的仆役太史公司马迁再拜。奉告少卿足下:前不久蒙受屈辱写信给我,教导我谨慎地与人交往,并要着力利用自己的条件向皇帝举荐人才,这情意是十分诚恳的。您好像是在责备我没有采纳您的意见行事,而把它当作一般世俗庸人之言,其实我是不敢这样做的。请允许我大略地陈述一下我的鄙陋之见。久未复信,希望您不要责怪。
我的先人没有为皇上立过什么特殊功勋,家里也没有皇上颁赐的写上红字的特权凭证;当个小小的太史令,不过是近乎卜官、巫祝一类的人,本来就是供皇上当作玩物戏弄的,像对待乐工和伶人一样来蓄养着,在社会上没人看得起。如果我犯了法被杀戮,真如同九牛一毛,与小小的蝼蛄和蚂蚁死去有什么区别呢,社会上的人也不会把我与为名节而死的人一样看待,只是认为我智虑穷尽而罪大恶极,又不能免掉罪名,结果走上了死路罢了。为什么这样说呢,是因为我平素所从事的职业和所处的地位使我落到这个地步啊。是的,人总是要死的,有的人死得比泰山还重,有的人死得比鸿毛还轻,这是因为死的场合不同啊。作为一个人,首要的是不使先人受辱,其次是不使自身受辱,其次不为别人的脸色所辱,其次不受别人的言语侮辱,其次屈身下跪受辱,其次穿上罪犯的衣服受辱,其次戴上刑具、遭受鞭打受辱,其次剔去头发、用铁圈束颈而受辱,其次毁坏肌肤、砍断肢体受辱,最下作的是受腐刑,这算达到顶点了~《礼记?曲礼上》说“大夫之官犯了法,可以不受刑罚。”这是说对士人的尊严节操不能不加以鼓励劝勉啊。猛虎在深山时,百兽都震惊害怕,等到(它)被关进笼子、掉进陷阱之后,就摇着尾巴要食吃,这是(人们)长期地威慑它、约束它产生的结果啊。所以说,即使在地上画个圈子做牢狱,按情势说士人也不愿进去;哪怕用木制的狱吏来审案,按情理说大家也都不愿去同它对案,这是因为士人早就打定了自杀的主意,不愿受这个侮辱。如今犯人手足都戴上刑具,颈项戴上木枷铁索,裸露着皮肤,遭受鞭打,囚禁在牢狱里。在这时候,看见狱吏就叩头,看见狱卒就胆颤心惊喘粗气。为什么呢,这是长期施刑,进行管制所产生的必然情势啊。等到了这种地步,还要说没受侮辱,这真是厚脸皮罢了,这种人怎么值得尊重呢~再说,周文王,是西方诸侯之长,而被拘囚在羑里;李斯是宰相,受五刑而死;淮阴侯被封为楚王,在陈地被捕;彭越、张敖南面称王,却被囚禁在监狱问罪法办;绛侯周勃平定了吕后亲族的叛乱,权势超过了五霸,却被囚禁在请室之中;魏其是大将,却穿上了罪人的衣服,戴上了颈枷、手铐和脚镣;季布剃去头发以铁刑具束颈卖于朱家为奴;灌夫(则)在居室受
侮辱。这些人都身至王侯将相,名声传扬到邻国,等到罪名临头、法网加在身上而不下决心自杀,结果被囚禁在监狱里。从古到今都是一样的,只要不及早自杀,怎么能不受侮辱呢,由此说来,一个人的勇敢或胆怯,是在不同形势下显示的;一个人的强大或软弱,是在具体情况下表现的。这是十分明白的道理,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呢~人不能及早地自杀于法网加身之前,因此志气渐渐消磨尽了,等到受鞭打的时候,才打算为名节而死,这不是差得太远了吗~古之人之所以对于大夫在施刑上很慎重,大概就是为了这个吧。
按人的实情来说,没有不贪生恶死的,他们要思念父母,顾念老婆孩子。至于被正义、真理所激发而死的人就不是这样了,他们当然有不顾自身和家庭的原因。如今我很不幸,父母早已去世,又无兄弟,我孑然一身独自生活,少卿您看我对老婆、孩子的态度又是怎样的呢,再说,真正勇敢的人不一定为名节而死,怯弱的人如果仰慕节义在任何小事上都应勉励自己,不一定非得死节。我虽然承认自己是个怯弱的人,想苟且偷生,但我也很懂得舍生就义的道理,为什么自己要甘心遭受被囚禁的耻辱呢~再说,奴婢侍妾还能够下决心自杀,何况我已经(到了)没有任何办法可想(的地步)呢,我之所以克制忍耐自己的感情苟活于世,囚禁于监狱而不拒绝,是因为我内心想做的事尚未完成,如果碌碌无为地了结一生,我的文章就不能显扬于后世。
古时候,富贵而湮没不闻的人不可胜记。只有不为世俗所拘的卓异之士才能见称于后世。周文王被拘禁而推演八卦为六十四卦,写成了《周易》;仲尼一生困顿不得志而作《春秋》;屈原放逐,就写成了《离骚》;左丘眼睛失明,就有《国语》传世;孙子受了膑刑,就编著了兵法书;吕不韦被流放到蜀地,《吕览》才流传于世;韩非被囚于秦,有《说难》、《孤愤》传世;《诗》三百篇,大都是圣人贤者抒发悲愤之情的作品。这些人都是思想上有解不开的苦闷,不能实现其理想,所以追述往事,希望将来的人了解他们的抱负。至于左丘眼睛失明,孙子受膑刑,终归不被当权者重用,他们就不再抛头露面而论列自己的见解著书立说,以抒发他们的愤懑之情,想着让自己的著作传留后世以显示自己的理想志趣。
我很不谦逊,最近我借助于自己粗劣的文笔,收集天下散乱失传的文献,并对前人行事略加考证,综核事情的始末,考察历史上成败兴衰的规律。上起轩辕氏,下至现在,写成十表、十二本纪、八书、三十世家、七十列传,总共一百三十篇。想借此来探究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的关系,寻找古今历史复杂现象后面的共同点,成就自己独到的(历史)见解。草草创作尚未全部完成,偏偏就遭遇此祸。书还没有写成,我十分惋惜,因此受了最重的刑罚而没有怨怒的脸色。我如果真的著成了此书,能藏之于名山,传给志同道合之人,以至广泛流布到社会上,就可以补偿以前受侮辱而不死所耽误的时间,即使受更厉害的刑罚,难道还有悔恨之心吗,可是这事只能给聪明人说,难以给一般人言啊。
我在背负罪名的情况下实在不容易处世,地位卑微的人往往受到别人的诽谤议论。我因替李陵辩护遭遇到这样的祸患,更被同乡人所耻笑,以至于使先人受辱,我还有什么脸面再上父母的墓地去呢~即使百代以后,耻辱只会更厉害罢了~因此我自己内心极为痛苦,愁思缠结。在家时就精神恍惚,出门就不知到什么地方去好。每当
我想起遭受的这种耻辱,总是背上出汗沾湿了衣裳~我竟然成了一个官帏之臣,已经是卑微下贱的人了,怎么还能效仿贤者去隐居呢,所以我暂且随波逐流,与时俗周旋敷衍,以顺适自己“狂”和“惑”。如今您竟然教导我推举贤士,难道不是与我的内心想法相冲突吗,现在即使我想修饰、美化自己,以美丽动听的言辞来掩饰自己,对世俗社会没有什么好处,也不会被俗世之人信任。反倒正好招致屈辱罢了。总之,到死的那一天之后,一生的是非对错才能有定论。这封信也不能完全表达出我的心意,只是大略地陈述一下我短浅的见识。谨再拜~
【审美赏析】
《报任安书》是古代散文中的名篇。全信以申辩自己为何不能“推贤进士”为主线,倾诉自己无端受宫刑的冤屈,吐露自己遭受奇耻大辱后的创痛,并述说自己何以忍辱苟活的深层动因。全文共9个自然段,可分成五个部分来赏读。
第一部分(第1,3自然段)诉说自己困厄受辱的处境,陈说无力“推贤进士”的苦衷,倾吐了愤懑的心情,并表达了对即将离世的朋友的怜念。作者首先说明自己一直没有回信的两个原因:一是因为“身残处秽”,受尽屈辱;二是因为琐事缠身,没有时间。现在来回信,主要是预感到任安获罪有可能被杀,不想让其抱憾而终。若不回信,恐怕从此就没有机会向朋友“抒愤懑”了。接下来两段从两个方面申说自己不能“推贤进士”的原因。第2段极言宦者历来都是受歧视、为人所不齿的,说明即使朝廷乏人,自己的身份也已决定不可能充当举荐贤士的人了。第3段先说自己没有才能,然后说当年作为朝廷官员议政时也没有做出多少贡献。最后归结到自己“已亏形”,怎么还配“论列是非”。
第二部分(第4,5自然段)回忆事情的经过,向任安说明真相。先写自己一生不得志,本来主观已经很努力了,只想尽忠职守,希望赢得汉武帝的赏识,然而不可预知的现实给了他沉重的打击。自己与李陵并非旧好,但李陵的为人和素养都值得称赞,且作战勇敢,深入虎穴,始战获胜,卒因救兵不至,寡不敌众,败降匈奴。这是李陵的一时之过,败降也是权宜之计,因而为之向皇上直言陈情,结果“明主不深晓”,以为“为李陵游说”,定为“诬上”之罪,加上四方无援,被处以宫刑。李陵既已生降匈奴,败坏了他家族的声誉,自己也跟着受刑,更被天下人耻笑。事情不容易一一跟俗人说清楚,可悲啊~可悲啊~曲抒冤屈之情,令人怜恻。
第三部分(第6,7自然段)对自己为何不索性一死以求解脱做出解释。第一层先说太史令这一职业的卑贱,并提出“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的进步生死观,以结上生下。下面将生者辱与不辱的情况分为十种,最上等的是不污辱祖先,污辱到极点的是腐刑。接着又以猛虎关进笼子里受束作喻,触及自己的困境,并列举了西伯、李斯等九个王侯将相都曾关入监牢,来说明受辱不足为怪,说明勇与怯、强与弱都是形势造成的。第二层从人之常情说到自己的孤伶、苟活,是因为自己的志愿还没有实现,如果随便死去,那倾注了自己毕生心血的著述就不能留传给后世了。
第四部分(第8自然段)对自己写作《史记》的思想动力,对《史记》的构成作了介绍。第一层列举了文王、孔子、屈原等名人在厄境中著书立说,被后世传颂。这
些事例,用孟子的话说是“殷忧启圣”,用现代的话说是“逆境成才”,是符合坏事可以变成好事的辩证观点的。这八个排比句从此成为激人奋发的名句。文中所叙述的八件事,虽不能说都是“圣贤发愤”之作,但作者不过旨在说明“发愤著书”是普遍现象。第二层紧承第一层,说明自己在效法圣贤,发愤著书,并介绍了有关情况:方法、篇数、篇目、特点等,更主要的是说明自己著书的原委和宗旨,以及忍辱成就此书后的最大意愿,而这些又都“难为俗人言也”。
第五部分(第9自然段)司马迁再次倾诉自己遭受酷刑后产生的深不可灭的耻辱感,答复任安的问题。具体写了痛苦的原因、表现,说自己已形同宦竖,又不能引退隐居,只能在世上隐忍苟活,实在无法推贤进士,也不想用言辞自饰,是非功过,只有死后乃定,又一次陈述其苦衷。
这封信是一篇对封建专制淫威的控诉状,一篇饱含愤怒感情的自叙文,是后人研究司马迁的重要材料。信中涉及他的生平、经历和思想,是重要的史学资料,也是重要的文学典范。(载《高中必背古文》,湖南师大出版社2002年6月出版)
范文三:司马迁《报任少卿书》
司马迁·报任少卿书
太史公牛马走,司马迁再拜言少卿足下:曩者辱赐书,教以慎于接物, 推贤进士为务;意气勤勤垦垦,若望仆不相师,而用流俗人之言。仆非敢如 此也。虽罢驽,亦尝侧闻长者之遗风矣。顾自以为身残处秽,动而见尤,欲 益反损;是以独郁悒而与谁语。谚曰:谁为为之?孰令听之?盖锺子期 死,伯牙终身不复鼓琴。何则?士为知己者用,女为悦己者容。若仆大质已 亏缺矣,虽材怀随、和,行若由、夷,终不可以为荣,适足以发笑而自点耳。 书辞宜答,会东从上来,又迫贱事,相见日浅,卒卒无须臾之间,得竭志意。 今少卿抱不测之罪,涉旬月,迫季冬,仆又薄从上雍,恐卒然不可讳,是仆 终已不得舒愤懑以晓左右,则长逝者魂魄私恨无穷,请略陈固陋。阙然久不报,幸勿为过!
仆闻之,修身者,智之符也;爱施者,仁之端也;取予者,义之表也; 耻辱者,勇之决也;立名者,行之极也。士有此五者,然后可以托于世,而 列于君子之林矣。故祸莫于欲利,悲莫痛于伤心,行莫丑于辱先,而诟莫大于宫刑。刑余之人,无所比数,非一世也,所从来远矣。昔卫灵公 与雍渠同载,孔子适陈;商鞅因景监见,赵良寒心;同子参乘,袁丝变色;自古而耻之。夫以中材之人,事有关于宦竖,莫不伤气,而况慷慨之士乎! 如今朝庭虽乏人,奈何令刀锯之余,荐天下豪隽哉?仆赖先人绪业,得待罪 辇毂下二十余年矣。所以自惟,上之,不能纳忠效信,有奇策材力之誉,自结明主;次之,又不能拾遗补阙,招贤进能,显岩穴之士;外之,又不能备 行伍,攻城野战,有斩将搴旗之功;下之,又不能积日累劳,取尊官厚禄,以为宗族交游光宠。四者无一遂,苟合取容,无所短长之效,可见如此矣。乡者,仆亦常厕下大夫之列,陪外廷末议,不以此时引维纲,尽思虑,今已亏形,为扫除之隶,在茸之中,乃欲仰首伸眉,论列是非,不亦轻朝廷,羞当世之士邪?嗟乎!嗟乎!如仆尚何言哉!尚何言哉!
且事本末未易明也。仆少负不羁之材,长无乡曲之誉,主上幸以先人之故,使得奏薄伎,出入周卫之中。仆以为戴盆何以望天,故绝宾客之知,亡室家之业,日夜竭其不肖之材力,务一心营职,以求亲媚于主上,而事
乃有大谬不然者夫。仆与李陵,俱居门下,素非能相善也,趣舍异路,未尝衔杯酒,接殷勤之余欢。然仆观其为人,自守奇士,事亲孝,与士信,临财廉,取予义,分别有让,恭俭下人,常思奋不顾身,以徇国家之急。其素所蓄积也,仆以为有国士之风。夫人臣出万死不顾一生之计,赴公家之难,斯以奇矣。今举事一不当,而全躯保妻子之臣,随而媒孽其短,仆诚私心痛之!且李陵提步卒不满五千,深践戎马之地,足历王庭,垂饵虎口,横挑强胡,仰亿万之师,与单于连战十有余日,所杀过当。虏救死扶伤不给,旃裘之君长咸震怖,乃悉徵其左右贤王,举引弓之人,一国共攻而围之。转斗千里,矢尽道穷,救兵不至,士卒死伤如积。然李陵一呼劳,军士无不起,躬自流涕,沫血饮泣,更张空,冒白刃,北向争死敌者。陵未没时,使有来报,汉公卿王侯皆奉觞上寿。后数日,陵败书闻,主上为之食不甘味,听朝不怡,大臣忧惧,不知所出。仆窃不自料其卑贱,见主上惨怆怛悼,诚欲效其款款之愚,以为李陵素与士大夫绝甘分少,能得人之死力,虽古之名将不能过也。身虽陷败,彼观其意,且欲得其当而报于汉;事已无可奈何,其所摧败,功亦足以暴于天下矣。仆怀欲陈之,而未有路,适会召问,即以此指,推言陵之功,欲以广主上之意,塞睚眦之辞,未能尽明。明主不晓,以为仆沮贰师,而为李陵游说,遂下于理,拳拳之忠,终不能自列。因为诬上,卒从吏议。家贫,货赂不足以自赎,交游莫救视,左右亲近不为一言。身非木石,独与法吏为伍,深幽囹圄之中,谁可告诉者?此真少卿所亲见,仆行事岂不然乎?李陵既生降,其家声,而仆又佴之蚕室,重为天下观笑。悲夫!悲夫!
未易一二为俗人言也。仆之先人非有剖符丹书之功,文史、星历,近 乎卜祝之间,固主上所戏弄,倡优所畜,流俗之所轻也。假令仆伏法受诛, 若九牛亡一毛,与蝼蚁何以异?而世又不与能死节者比,特以为智穷罪极, 不为自免,卒就死耳。何也?素所自树立使然也。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辞令,其次诎体受辱,其次易服受辱,其次关木索,被棰楚受辱,其次剔毛发,婴金铁受辱,其次毁肌肤,断支体受辱,最下腐刑极矣。传曰:刑不上大夫。此言士节不可不勉励也。猛虎在深山,百兽震恐,
及其在槛阱之中,摇尾而求食,积威约之渐也。故士有画地为牢势不可入,削木为吏议不可对,定计于鲜也。今交手足,受木索,暴肌肤,受榜棰,幽于圜墙之中,当此之时,见狱吏则头枪地,视徒隶则正惕息,何者?积威约之势也。及以至此,言不辱者,所谓强颜耳,曷足贵乎?且西伯,伯也,拘于里;李斯,相也,具于五刑;淮阴,王也,受械于陈;彭越、张敖,南面称孤,系狱抵罪;绛侯诛诸吕,权倾五伯,囚于请室;魏其,大将也,衣赭衣,关三木,季布为朱家钳奴,灌夫受辱于居室。此人皆身至王侯将相,声闻邻国,及罪至罔加,不能引决自裁,在尘埃之中,古今一体,安在其不辱也?由此言之,勇怯,势也;强弱,形也。审矣,何足怪乎?夫人不能蚤自裁绳墨之外,已稍陵迟,至于鞭棰之间,乃欲引节,斯不亦远乎?古人所以重施刑于大夫者,殆为此也。夫人情莫不贪生恶死,念父母,顾妻子,至激于义理者不然,乃有所不得已也。今仆不幸,蚤失父母,无兄弟之亲,独身孤立,少卿视仆于妻子何如哉?且勇者不必死节,怯夫慕义,何处不勉焉。仆虽怯懦欲苟活,亦颇识去就之分矣,何至自沈溺缧绁之辱哉?且夫臧获婢妾,由能引决,况仆之不得已乎?所以隐忍苟活,幽于粪土之中而不辞者,恨私心有所不尽,鄙陋没世而文采不表于后世也。
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不可胜记,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乃如左丘明无目,孙子断足,终不可用,退而论书策,以舒其愤,思垂空文以自见。仆窃不逊,近自托于无能之辞,网罗天下放失旧闻,略考其行事,综其终始,稽其成败兴坏之纪,上计轩辕,下至于兹,为十表,本纪十二,书八章,世家三十,列传七十,凡百三十篇,亦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草创未就,会遭此祸,惜其不成,是以就极刑而无愠色,仆诚已著此书,藏之名山,传之其人,通邑大都;则仆偿前辱之责,虽万被戮,岂有悔哉!然此可为智者道,难为俗人言也。
且负下未易居,下流多谤议。仆以口语遇遭此祸,重为乡里所戮笑,以污辱先人,亦何面目复上父母之丘墓乎?虽累百世,垢弥甚耳。是以肠一日而九回,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出则不知其所往。每念斯耻,汗未尝不发背沾衣也!身直为闺之臣,宁得自引于深藏岩穴邪!故且从俗浮沈,与时俯仰,以通其狂惑。今少卿乃教以推贤进士,无乃与仆私心刺谬乎!今虽欲自雕琢曼辞以自解,无益,于俗不信,适足取辱耳。要之,死日,然后是非乃定。书不能尽意,故略陈固陋,谨再拜。
范文四:司马迁《报任少卿书》读后感
读《报任少卿书》有感
在提笔之前,我又朗读了一遍全文。开篇,缓字慢言,沉郁无奈;下行,字字涕泣,戚戚哀哀;翻页,言辞激烈,悲歌慷慨;区区几千言,冷峻之下血脉奔流,动情之处豪情万丈;文毕,我不由起身静默,于无声处听惊雷。
不得不承认,中国的古典文学是要靠读的,在大声的诵读中,手中这几张轻薄的纸便瞬时与几千年的历史等长,与茫茫的空间等阔,其言辞的力量顿时四两拨千斤。而只有与作者意气相投,情通一脉的时候,读者才真正走进了文章里,仿佛贴着作者的心口在感受。将《报任少卿书》连读三遍,这位时年五十二岁的老者便穿越两千的历史风尘目光炯炯地站在了我眼前。
我与太史公言:“晚辈我甚至没有完整地读过您的传世之作,现在却要通过一封书信来窥探您的内心,实在……惭愧之至。”先生不出一言。我甚为惶恐,又惴惴无以遁逃,只好硬着头皮捧起书信,娓娓道来。
信的开篇,司马迁面对好友,自嘲“身残处秽,动而见尤,欲益反损”,又引“谁为为之?孰令听之?”抒发知音难觅的苦闷,口吻如此沉郁而凄切,着实让人叹惋。随后,太史公又费四百余字大抒“诟莫大于宫刑”的难堪和苦闷,一句“羞当世之士邪!”,可谓罄尽血泪,字字涕泣。古往今来,遭大难之人,哪怕是豪杰之士,也难免感时运不济,叹郁愤难平。司马迁虽通古今之变,已另眼看待生死,可谈及身世,也难掩自己的嫌弃和伤痛之情,他俗人的真性情让人读来真实,感切。
之后,太史公用了七百余字的笔墨激昂慷慨地叙述了他命运的转折点——李陵案。在此长篇段落中,他的言辞呈现出了《史记》的笔法,精简,利落,详略得当,文势奔腾,路转千回又一泻千里。在太史公的叙述中,我看到了李陵悲剧英雄的形象:孤军深入,以一抵百,傲视强敌,奋不顾身,最后“矢尽道穷,救兵不至”,才终走投无路,只是没有一死以谢主上而已,其言其行,虽不可名垂千古,也不至于遗臭万年。然而,司马迁以年轻书生的理想主义和正义感逆大流而“推言陵功”,虽可谓大勇,却并非大智。在那样的强权政治下,以一己之力抗衡皇权是比以卵击石还要天真悲壮的行为,更何况,在那种思想氛围下,“宁死不降”是将帅最后的尊严,李陵哪怕有千般委屈,终抵不过一死来得光荣。司马迁在信中说当时之举是“欲以广主上之意,塞睚眦之辞”,我不禁要苦笑,太史公饱读史书,满腹经纶,缘何在此时如此少年义气?幸哉,这个命运的转折点没有摧毁司马年,而是在一定程度上让他理想主义的不切实际尽去,转而以退为进,完成了一次“精神上的突围”。
这种“突围”经过近几年许多学者的宣传,几乎已经成了妇孺皆知的一个生存哲学了——死不过是殉节,生才有实现人生价值的希望。这个论调实在已经被说得太多了,我记得高中的时候,只要是牵扯“生死”这一命题的作文,总免不得出现众多以屈原和司马迁作比较,然后得出辩证观点的“范文”。我不想重提陈词滥调,只要这种积极的生死观一直时兴,那就足够了。我想说的,是关于司马迁生死观的另一个方面——反叛。
他的第一个反叛是对传统思想的反叛。在汉代,侠义之气尚存,春秋战国时期那种一死而成就大节的行为依然被世人称道,然而司马迁却坦然地说:人生来都是贪生怕死的,所谓勇气节操都是因为形势没有到了逼不得已的地步而已,真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摇尾乞食”也不是什么巨大的耻辱。这种论调,很容易让人感觉太史公在为自己的懦弱找冠冕堂皇的理由,直至今日,这种言论仍然背
离了我们一直看重的那种“视死如归”的英雄主义情怀。有时,我在想,如果没有后来《史记》的辉煌地位,太史公的这种“反叛”是否就会被认为是一种文人的诡辩而遭唾弃和嘲弄至今?而没有他这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豪迈之情,又是否还会有后来的史家之绝唱?这是一个很难解释的因果关系,所以我无法在这个问题上辨别是非,又或许,这本就无关乎是非。
他的另一个反叛,是“用是的方式说不”,这句话出自法国哲学家加缪的《西西弗斯的神话》,在我看来,从一定意义上讲,司马迁很有那个“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的影子。神想用永远没有终结的劳作来惩罚西西弗斯,然而西西弗斯却在这个过程中感受到了乐趣和幸福,这是一种荒谬英雄的胜利和“用行为上的顺从去达到精神上的反抗”的境界。司马迁亦然。汉武帝用宫刑惩罚这个不知政治深浅的史官,把一生的屈辱加在司马迁身上,可太史公却由此从匍匐的臣子中间站了起来,“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以记录历史的方式反叛命运。所谓“匹夫不可夺志也”,在这个过程中,司马迁摆脱了汉武帝君权的控制,因为一个人的理想和精神是无法约束的,太史公在向现实做“行为屈服”的同时却在精神的自由中实现了反叛。龙应台先生称太史公是“天地苍茫一根傲骨”,我说太史公是一个“中国式的荒谬英雄”。苟活的屈辱在其死后就会烟消云散,而活着的尊严却可以千秋万代。他的伟大不在于征服了命运,而在于,他没有被命运征服。
这才是中华的脊梁。
疾书至此,我不由抬起头来看看眼前的太史公有无愠色,先前的愧疚之感又升腾上来:“晚辈可有冒犯之嫌?”先生不出一言。于是,我只好写下最后的一笔,草草收尾:“书不能尽,故略陈固陋”。
再抬首,太史公已施施然而去。四维静默,万籁俱静,我却于无声处听见雷霆万钧,久久难以平复。
范文五:司马迁《报任少卿书》赏析
司马迁《报任少卿书》赏析
《报任少卿书》(一作《报任安书》)是司马迁遭 腐刑 之后的一篇代表作。作为书信体文章的典范,文章情感深挚,字字包含血泪,具有丰富的文学、史料价值和积极的人生启迪作用。虽历数千年,却经久不衰,广为流传,堪称 书信体第一文 。
天汉二年(前99年),汉将军李陵提5000步卒深入匈奴腹地,与数十倍之敌激战,后全军覆没,李陵兵败投降。消息传来,朝野震惊。时汉武帝问于司马迁,司马迁直陈已见,言 (李陵)身虽陷败,彼观其意,且欲将其当而于汉。事已无可奈何,其所摧败,功亦足以暴于天下矣。 帝闻言大怒,遣入狱,判死罪。因家贫无钱赎罪,被处以 腐刑 而出。出来后任 中书令 ,这是宦官才能担任的职位。对于司马迁来说,这是人生的奇耻大辱。他 每念斯耻,汗未尝不发背沾衣 , 所以隐忍苟活,恨私心有所不尽 ,决心完成写作《史记》(原名《太史公书》)的宏愿。本文的另一主人公任少卿,名安,字少卿,司马迁朋友。征和二年(前91年),任安时任北军使者护军(监理京城禁卫军北军的官),太子受奸臣江充诬枉而反抗。太子命任安发兵相助,任安接受命令却闭门不出。太子事败,任安受牵连判腰斩。在狱中,他曾写信向司马迁求救,希望司马迁以 推贤进士为务 在武帝面前进言,而能减轻罪责,继续效忠于朝廷。司马迁作此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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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报。
文章按内容大意可分为六段。第一段概述任安来信用意,并说明自己未能及时答复的原因;第二段说明自己因受宫刑,已不属士大夫之列,难以参预朝议;第三段陈明自己为何惨遭宫刑的原因;第四段说明自己所以忍辱苟活,是为了完成史书的著述;第五段写自己决心学习先贤,发愤著书,成一家之言,传之后世;第六段说明自己无意为朝廷推贤进士,有负任安之托,回应开篇之意。
文章发语酸楚沉痛,笔端饱含感情,读来催人泪下。如其在文中所言: 仆以口语遇遭此祸,重为乡党戮笑,污辱先人,亦何面目复上父母之丘墓乎,虽累百世,垢亦甚耳~是以肠一日而九回。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出则不知何如往。每念斯耻,汗未尝不发背沾衣也~ 悲夫,悲夫~事未一二为俗人言也~ 又说 要之死日,然后是非乃定。 内心痛苦已极,具有动人心魄的力量。文章格式不拘,骈散随意,文笔所至,即是情感所至,而无用心雕刻之迹。这些特点,十分符合书信体的写作体势。文中所提出的 发愤著书说 对后世历代文人影响深远。 盖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 。 《诗》三百篇,大底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 。司马迁所提出的 发愤著书说 后来成为中国古代文论一个重要命题,陆机《文赋》、刘勰《文心雕龙》对此均作了阐述,并加以深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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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作为研究司马迁生平思想和《史记》的重要工具,而为历代文人重视。后人多将《报任少卿书》收入《史记》,东汉班固所撰《汉书?司马迁传》在论及司马迁时,也参考了文章的部分内容。文章所言的 近自托于无能之辞,网罗天下放失旧闻,考之行事,稽其成败兴坏之理,上计轩辕,下至于兹,为十表,本记十二,书八章,世家三十,列传七十,凡百三十篇。亦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 即为《史记》。它是我国第一部由个人独立完成的具有完整体系的著作。其著作体裁简称为 纪传体 ,以后稍加变更,成为历代正史的通用体裁。但是,《史记》的情况同后代正史又有很大不同。《史记》以后的历代正史,除个别之外,均是由朝廷主持,按照君主的意志修撰,是名副其实的官史。而司马迁虽是朝廷的史官,却并不体现最高统治者汉武帝的意志。据说汉武帝读《史记》,对其中部分内容甚感愤怒,下令加以削删。
司马迁人生命运多舛,47岁时因李陵事获罪,不得不受 腐刑 ,这是对一个士人最大的摧残和打击。司马迁终身未婚,把写作《史记》作为自己毕身的事业。在他身上,集中体现了古代知识分子的诤诤铁骨和不屈的反抗意志。司马迁一生崇尚孔子,尤其钦佩孔子以普通士人的身份而为天下立文化准则的宏大理想。他把写作《史记》视为孔子修《春秋》事业的继承。时代赋予司马迁以宏大的眼界,广泛的游历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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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社会得到前人所未有的了解,残酷的命运促使他深刻地思考人生,继承先秦史官的优秀传统和诸子思想的多元化,司马迁确立了不屈服于君主淫威的相对独立人格和批判精神。他对历史始终保持冷峻的目光,如在对汉高祖刘邦的描述中,他既充分肯定刘邦的知人善任,雄才大略,正面表现一代开国帝王的神采,又对刘邦性格中狡诈、阴刻、残忍、无赖的一面进行了揭露。这种揭露与批判,都是具体可信、体现人物真实性格的史实记录。从中体现出一种深刻的怀疑和思考:历史上获得成功的人物,并不像他们宣称的那样,拥有高贵品质和道德正义。有时恰恰相反,品质高贵和信守道义的人物,却往往遭遇失败和不幸。虽然司马迁不曾从理论上揭示这些现象背后的规律是什么,但足以启发人们作一种深入的反省。东汉班固指责司马迁 是非颇谬于圣人:论大道则先黄老而后六经,序游侠则退处士而进奸雄,述货殖则崇势力而羞贫贱 ( 《汉书?司马迁传》 )。然而,这正是《史记》区别于后世一切所谓 正史 的不同之处,其独特的艺术魅力,足以流传千古。
后注:吾于去年岁末读此文,感其遭遇、敬其为人,奋其志向,数哽咽而不能言。心思郁纡,惟吐之后快,故不意自身才识庸下,为文记之。
(作者单位:永州市江华县委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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