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文一:辛弃疾的少年时代
南宋爱国词人辛弃疾的少年时代,是在国运衰颓、兵祸连绵的情况下度过的。他刚满十六岁,家乡济南就被金兵占领了。他目睹烽烟翻滚,山河破碎,仇恨的种子深深地埋藏在心间。 有一天,金人贵族中的一个中下级军官完颜千户耀武扬威地来到辛家,硬逼着辛弃疾的祖父辛赞用酒肉款待他。辛赞是个老实人,憋着一肚子气,勉强摆了一座酒席。骄横的完颜千户几杯酒下肚后,更加得意洋洋,竟当众侮辱起敬酒的小僮来了。
这一来,年少气盛的辛弃疾再也忍不住了。他“嗖”地从墙上抽出一把宝剑,“噔、噔、噔”几步走到完颜千户面前,激昂地说:“趁诸位酒酣耳热,让我舞剑给大家开心助兴!”说罢,便挥剑起舞。只见他有时轻似燕子点水,有时重如泰山压顶。舞到兴头上,剑人合而为一,只有剑光闪闪,不知人在何处。正在这时,忽听辛弃疾猛喝一声:“看剑!”一个大鹏展翅,宝剑直指完颜千户的脑门。“啊!——”完颜千户吓得面如土色,“扑通”
一声,连人带椅仰倒在地,桌子上的杯盘叮当落地,打得粉碎。辛弃疾急忙收剑做了个干净洒脱的收势,说了声“莽撞了!”从容地站立一旁。完颜千户惊魂未定,还呆呆地坐在地上。等到奴仆们赶忙上前扶起,他才不得不尴尬地说出话来:“舞得好,好厉害的英武少年!”
范文二:辛弃疾南渡后的阅读生活初探
2011年12月 图书馆论坛 I)ec(2011 TribuneIjbrary V01(31 No(6 第3l卷第6期
辛弃疾南渡后的阅读生活初探
汪 超
(武汉大学文学院,湖北武汉430072)
[摘要]阅读活动直接影响着辛弃疾的文学创作。他阅读的核心理念是经世致用,强调发奋苦读,
希望阅读所得切合实用。他通过藏书、借阅等方式获得文本。辛弃疾的阅读活动具有鲜明的阶段性特点,
随着生活经历而不断改变。
[关键词]宋代;辛弃疾;阅读;日常生活;文化史 [中图分类号]120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1167(2011)06—0300一06 稼轩词是宋词的坐标,天风海雨、摧刚为柔的 1稼轩的阅读理念:发奋苦读,经世致用
作品历经八百年依然常读常新。虽然也有人嫌辛词 稼轩的阅读理念可从态度和目的两个方面来 好掉书袋,多用故实,但能“掉书袋”,善用典故 看,他在阅读态度上强调发奋苦读;在阅读目的上 却也正是其魅力之一。腹俭者又如何能掉得这许多 强调经世致用。 书袋?人非生而知之,稼轩也需通过阅读,方能经 辛弃疾特别强调发奋苦读,其《第四子学春 纶满腹,而后才有辛词中自由跳跃的典故。阅读直 秋,发愤不辍,书以勉之》诗有“身是归休客,心 接影响着辛弃疾的文学创作,而作为精英文人,阅 如入定僧”之句;《闻科诏勉诸子》诗则说:“秋举 读是他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每个个体读者的阅读 无多日,天书已十行。绝编能自苦,下笔定成 活动都是私密的,都具有相当的个性。当我们取特 章。”?稼轩认为专心苦读才是端正的阅读态度,因 定时代个体读者阅读个性中的最大公约数,就可以 此,见其子发愤学《春秋》,不禁喜上心头,赋诗 接近于当时阅读与创作之实际,这是文化史应该注
勉励。在辛弃疾看来,专心苦读的态度外化为阅读 意的内容。精英文人作为特殊群体,其日常生活离 状态就是身静似归休之客,心定如坐禅之僧。在此 不开阅读与创作,日常生活史自当关注其事。无论
阅读状态下,需苦读而韦编三绝,方能达到下笔成 是阅读史还是日常生活史,均为我们解释作家、作 章之效。该主张当与稼轩的阅读经验有关,他直到 品提供了依据。本文既借日常生活史的方法观察稼
晚年仍“老依香火苦翻经” (《浣溪沙?瓢泉偶 轩,又采取阅读史的角度认识稼轩,最终指向于讨 作》)。该句虽用秦观语典,但词句节奏点上特地突 论阅读生活对稼轩创作的影响,并通过个案建构阅
出一个“苦”字,稼轩在阅读态度上强调“苦勤” 读生活对作家文学创作的影响史。 是毋庸置疑的。以“苦勤”劝勉诸子,着眼于科 需要说明的是,“阅读史中所谓的阅读不完全
考,其目的不外乎人仕。 等同于读书,阅读的对象远比读书的对象来得丰 富。阅读针对的是文本, 科举时代,实现建功理想最便捷的途径是科 文本并不只表现为书写或
考。故此,稼轩每劝勉晚辈要重视“诗书事业”, 印刷的形式,它可以包括文字、图像、口语、图 片、印刷、音乐等表现形式”n3。本文所讨论的阅 着意科考。他劝勉本家弟辛助(佑之)时说:“诗
读活动,不考虑信息载体的物质形式和其他文本, 书事业,青毡犹在,头上貂蝉会见。”(《鹊桥仙? 而专注于文字文本。 和范先之送祷之弟归浮梁》)“青毡犹在”说读书是 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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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家传统;“头上貂蝉会见”则以富贵功名劝佑之, 别湖南部曲》)读书能让人眼明知世,而知世的目 盖“貂蝉”为彼时高官显宦之冠服。家风好诗书, 的不也正在经世致用吗?读书经世的理念,稼轩始
诗书能令冠貂蝉,这虽是写给佑之的,又何妨说是 终没有改变过。 稼轩的自励呢?他义说:“须信功
名富贵,长与少 就算他遭君上弃置,被迫隐居,“万字平戎策”
不能见用,不能“一编书是帝王师”,那就“将万 年期。”“男儿事业,看一日须有致君时。端的了休
更寻思。”(《婆罗门引?用韵答傅先之时傅宰龙泉 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鹧鸪天》“壮岁旌
旗拥万夫”)。这是对美政理想失望后,将阅读实用 归》)这些话极为明白了当。富贵致君,就是稼轩
梦寐以求的,虽是劝傅兆(先之),实亦自勉。所 的注意目光转移到农事上,尽管是无奈牢骚之词,
以他晚年退居瓢泉时,因酒废书,作《卜算子?饮 但在阅读理念上仍不能脱“经世”二字!只是前者
酒不写书》词自责,有句云:“废尽寒温不写书, 是“达”,后者“穷”。此时,他“万卷有时用”的
富贵何由得!”凡此,均直截了当地将“功名”、 观点依旧没有改变,哪怕“植杖且耘耔”(《水调歌
头?赋傅岩叟悠然阁》)。晚年在游广丰博山,稼轩“富贵”与“事业”、“诗书”合而论之。场屋文战, 杀出一条血路,获取人仕资格,进而建不朽之功, 又说:以图经世致用,这也正是稼轩阅读目的之表
白。 岁晚情亲,老语弥真。记前时劝我殷勤:“都
辛弃疾的阅读有极其明确的功利目的,那就是 休碲酒,也莫论文。把《相牛经》,种鱼法,教儿
对“致君尧舜”的强烈渴求。稼轩渡江南来,一心 孙。”(《行香子》“少日尝闻”) 要将所学用于重振
国事,将阅读所得社会化,实现 尽管是别人劝“我”,但“我”记住了,要用 个人价值与社会价值的统一。他在词中说: 《相牛经》教儿孙。这虽是牢骚话,但从一个侧面
功名事,身未老,几时休。诗书万卷,致身须 表明稼轩读书的功利目的。 到古伊周。(《水调歌
头》“落日古城角”) 综而观之,辛弃疾的阅读理念核心就是:勤学
二客东南名胜,万卷诗书事业,尝试与君谋。 苦读,经世致用!勤学苦读是他对阅读态度的要
(《水调歌头》“落日塞尘起”) 求,经世致用则是他孜孜以求,终身行诸的阅读理
诗书万卷,合上明光殿。(《清平乐》“诗书万 念。
卷”) 2稼轩的阅读实践:博观百家,雅好读书 甚至写出“一编书是帝王师”(《木兰花慢》 个体阅读史,尤其是名人的个体阅读史之所以 “汉中开汉业”)的句子。在美政理想不行于世时,
他感慨道:“不念英雄江左老,用之可以尊中国。 重要,就在于“阅读活动是形成和影响其思想和成
叹诗书万卷致君人,翻沉陆。”不掩抑其对读过 就的最重要因素,他们是人类阅读活动最成功的典 范。要总结他们的思想和成就及其形成过程,就不 “诗书万卷”,可以“致君”“尊国”的自信,更反
能不总结其阅读活动的历史”。3。稼轩的阅读实践 映出稼轩经世致用的阅读理念。其阅读“诗书万
卷”的目的就在培养巩固“可以尊中国”的能力! 感受是稼轩个体的体验,我们很难还原,好在他
令辛弃疾始料未及的是,他的经世理想不能实 “行藏出处、人格个性、精神风貌、丰富复杂多样
现,恰恰因其才具。因为“辛弃疾有功,而人多言 多变的心灵世界全写在稼轩词中”“3,我们可以从
其难驾御。”于是,“上即畀祠官”。晓] 卷一九奉祠居稼轩的自白中去寻绎八百年前那些阅读过程的蛛丝
马迹。 信州(今江西上饶)期间,辛弃疾对美政理想不能 行于朝十分苦闷。但稼轩对读书的经世致用
依然深 2(1稼轩阅读的文本来源:丰富多源 信不疑,
否则便不会劝晚辈重视“诗书事业”。他 阅读文本的前提是有文本可读,文本的物质形
曾说:“观书到老眼如镜,论事惊人胆满躯。”(《送 态可以是书册、卷轴、石刻、拓片、题壁等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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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的所有权也不一定属于读者。文本的形态与内容 中取读,书不借出。”巢经楼今不可考,但其借书 供人阅读的方式非常接近私人图书馆。稼轩应该是 会导致阅读方式的差异,我们试讨论稼轩阅读活动
中文本来源及其对辛弃疾阅读活动的影响。 尚友斋的座上客,他在词中说:“试问辛勤携一束。
从文本到达稼轩眼前的途径,可分为藏书、借 何似牙签三万轴。古来不作借人痴,有朋只就云窗
阅、赠送等不同情况。 读。忆君清梦熟。觉来笑我便便腹。”这不正是对
先说藏书。作为精英文人,辛弃疾必定会有一 当时借阅活动的回忆吗? 定数量的藏书。由于印刷
技术的提高,宋人的藏书 复说题壁阅读。题壁是古人发表文本的重要传
数量比前代更为可观。苏轼曾经感叹道:“近岁市 播方式,稼轩颇为重视这种传播与阅读方式。他常
人转相摹刻诸子百家之书,日传万纸,学者之于 以题壁方式发表作品,著名的如《丑奴儿?书博山 书,多且易致如此。”?庆元二年(1196)带湖火 道中壁》、《菩萨蛮?书江西造口壁》等。稼轩也读
灾,稼轩有《水调歌头》云: 别人的题壁作品,有时也会技痒和作。《减字木兰
我亦卜居者,岁晚望三闾。昂昂千里,泛泛不 花》(盈盈泪眼)就是显例,该词小序云: 作水中 凫。好在书携一束,莫问家徒四壁,往日置 长沙道中,壁上有妇人题字,若有恨者,用其
锥无。借车载家具,家具少于车。 意为赋。
“借车载家具,家具少于车”用孟郊《移居》 这是种不期然而遇的阅读情况,颇为特殊。近
诗之成句,这不仅说明辛弃疾曾读孟诗,更说明带 年来,从文学传播角度研究的相关论述不少,可以
湖雪楼失火相当严重。邙?6“好在书携一束,莫问家 参看。o 徒四壁,往日置锥无。”说的是带湖火 灾,虽使其 又说对赠送文本的阅读。这主要是指稼轩的交
家徒四壁,稼轩却庆幸抢出了“一束书”。这说明 游者酬赠作品文本给稼轩阅读。这是古代文人交往
稼轩家中藏书不少,且甚为珍视。庆元三年 中的常态,是文学传播的重要方式,也是当时文人
(1197),辛弃疾又有《和赵昌父问讯新居之作》 单篇作品阅读的重要来源。例子极多,不需胪列。
诗,其中有云:“苦无突兀千间庇,岂负辛勤一束 最后说对其他来源文本的阅读。这类文本主要
是文本持有者请稼轩题咏。如集中《跋太祖皇帝赐 书。”大约也是感慨由于失火而无法妥善安置藏书。
王岩帖》就是全椒县僧人所献,稼轩显然读过该 这和其《满江红?和杨民瞻送祜之弟还侍浮梁》
“黄卷莫教诗酒污”词句一样,表达了稼轩对文本 帖。的珍视和尊重。这也正是古人的集体阅读心
2(2稼轩的文本阅读范围:博览众家 “敬惜字态、
辛稼轩的阅读活动,涉猎文本范围极广。其阅 纸”传统在稼轩身上的体现。
那么辛弃疾的藏书量有多大?目前未见记载确 读范围甚至兼及释道典籍,并不厚古薄今。他对当
切数量。但陆游有《送辛幼安殿撰造朝》诗赠稼 时人的作品也有涉猎,不仅阅读名人作品,且关注
轩,云:“千篇昌谷诗满囊,万卷邺侯书插架。”。3 不知名的作者作品。 稼轩自己也有《玉真书院经德
堂》诗称:“千章古 辛弃疾的阅读面之广,从其用典就可窥之一
木阴浓处,万卷藏书读尽时。”这里尽管不能坐实 二。“词至东坡 犹未至用经用史,牵雅颂,入
说稼轩藏书的确有“万卷”之数,但其数量不少是 郑卫也。自辛稼轩前,用一语如此者必且掩口。及 毋庸置疑的。 稼轩横竖烂熳,乃知禅宗棒喝,头头皆是。”cs,稼轩
次说借阅。当时东南一带多有藏书名家,稼轩 岂止是用经、用史?“稼轩词龙腾虎掷,任古书中
曾仕宦的浙、赣、闽皆文化发达地区,稼轩与当地 理语度语,一经运用,便得风流”。。3得心应手地运 藏书家也有交往。其《归朝欢》词序说:“寄题三 用典故,自然与其阅读直接相关,他的阅读面广涉
山郑元英巢经楼。楼之侧有尚友斋,欲借书者就斋 四部,兼通内典,所以作品“别开天地,横绝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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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致馈数百千,竟邀之去”H?。 今,《论》、《孟》、《诗?小序》、《左氏春秋》、《南 华》、《离骚》、
《史》、《汉》、《世说》、选学、李杜 3稼轩阅读活动的阶段变迁:境遇更
移。
诗,拉杂运用,弥见其笔力之峭。”? 阅读随易 尽管稼轩《读<语><孟>二首》诗有“道言 阅读是人生的常态,正如阿尔维托?曼古埃尔 不死真成妄,佛说无生更转诬”的说法,但他在阅 《阅读史》指出的那样:“我们每个人都阅读自身及 读上并不摒弃释道典籍,辛词中透露出的某些细
周遭的世界,俾以稍得了解自身与所处。我们阅读 节,甚至让我们感觉到稼轩对释道典籍的尊重。庆
以求了解或是开窍。我们不得不阅读。阅读,几乎 元六年(1200)j月朱子逝世,稼轩闻讯作《感皇 就如同呼吸一般,是我们的基本功能。”n33稼轩的 恩?读<庄子>闻朱晦庵即世》,该阕有“案上数
阅读活动与人生境遇息息相关,其阅读状态、阅读 编书,非《庄》即《老》”之句。梅雨季节,稼轩 动机、阅读需求等等皆随境遇更移。 在家中读《庄》《老》,书不是随意摆放,而是置诸 案头,可以推 首先,稼轩的阅读活动目的从功利到消闲转 想,稼轩在读这些典籍时是在案前正
变。辛弃疾一生仕宦三起三落,他的I'列读目的随着 襟危坐的。这种阅读态度与他“细读《离骚》还痛
仕宦经历而不断变化,具有鲜明的阶段性特点。 饮”(《满江红?山居即事》)不同,亦非“欲行且 起 稼轩南归之后,倾心国事,上《美芹十论》、 行,欲坐重来坐。坐坐行行有倦时,更枕闲书 《九议》等颇有远见的政论对策。这一时期,稼轩 卧”(《卜算子?闻李正之茶马讣音》)。读者在阅读
词中总是激烈地书写着功利的阅读目的,但极少涉 不同书籍时态度必有差异,此态度往往是其阅读心
及具体的篇目。可见此时稼轩的阅读活动直接体现 态的体现。钱惟演之所以“坐则读经史,卧则读小 其“经世致用”的阅读理念,心思并不在阅读具体说,上厕欲阋小词”q?,正是不同文本带来的阅读 典籍上,而在以阅读所得改造社会。态度差异。稼轩也因文本内容不同而采取不同阅读
至落职居家,稼轩心情苦闷,词作中提到阅读 态度。
时,常与牢骚相伴,且对阅读“闲书”倾注了一定 除对传世文本的阅读外,稼轩也读当代人的作 的热情。“欲行且起行,欲坐重来坐。坐坐行行有 品。那些与稼轩唱和的作品自然读过。题壁作品也
倦时,更枕闲书卧”正是卧看闲书的状态。但教育 是稼轩的追觅对象,《和杨民瞻韵》诗之“拄杖闲
子弟时,依然强调I’列读的功利目的,前揭《闻科题祖印来,壁间有句须参怀”;《满庭芳?游豫章东 勉诸子》诸作皆是。 诏 湖再用韵》词之“溪堂好,且拚一醉,倚杖读韩 碑”,说的就是这种情形。前
绍熙五年(1194),稼轩自闽宪罢归瓢泉,家 者是稼轩在壁间寻诗
居阅读明显地带有消闲解愁性质。他明确宣称“停 阅读,而后者提示一种醉后拄杖的阅读状态。 云老子,有酒盈尊,琴书端可销忧” (《雨中花 稼轩交游者多一时豪杰,朱熹、吕祖谦、陆九
慢》)。借陶渊明诗句“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 渊同是大儒。韩元吉、施师点皆是显宦,陆游、赵
忧以143来揭示自己阅读活动的目的。他更加频繁蕃、韩漉是宋代重要诗人,陈亮、刘过是宋代重要 地 提到所阅读的篇目,《离骚》和陶渊明诗经常词人,洪适、洪迈、李焘等均为知名文人。这些人
出现 的作品,稼轩也应该接触过。《归朝欢?丁卯岁寄 在稼轩本时期作品中。他读陶渊明诗不能去
手,要 作《鹧鸪天》小词送之。又“都把轩窗写题眉山李参政石林》是为李焘儿子李壁作的词,有 遍,更使 儿童诵得,《归去来兮》辞”(《水调歌“记当时,《长编》笔砚,日日云烟湿”句。李焘的
头?赋傅岩
《续资治通鉴长编》广征博采,考订详慎,是宋代 叟悠然阁》),又要“更拟停云君去,细和陶诗” (《婆罗门引?用韵别郭逢道》)。凡此种种,都是借 重要的史学著作。辛弃疾以满纸烟霞称赞极为妥
帖。而刘过更因一阕《沁园春》词使稼轩“得之大 读陶诗对自己进行心理暗示,希望在冲淡的陶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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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骚》,边享受秋桂的芬芳。这种看似轻松的心 中,寻求能消愁的天地,欲以悠然的态度面对喧嚣 的红尘。他“细读《离骚》还痛饮,饱看修竹何妨 态,其实又暗藏着几多沉重呢?金桂盛开,词人并
肉”(《满江红?山居即事》)。美政理想不能实现, 不是闲读《花间集》,而是在读《离骚》这般沉重
以及遭遇君上弃置的命运,都让稼轩对屈原惺惺相 的经典。在这个阅读场景中,《离骚》并非作为虚 惜。读《离骚》,也成了稼轩消解内心苦闷的方式。 化的符号出现,而是作者实实在在的阅读过程之再
因此,他要“夜夜人清溪,听读《离骚》去”(《生 现。查子?独游西岩》 );要“手把《离骚》读遍,
自扫 这种情况到了词人晚年退居瓢泉以后,表现得 落
更为明显。案头放的是什么书?“非《庄》即 英餐罢,杖屦晓霜浓” (《水调歌头?赋松菊
堂》) 。《老》”。松菊堂前看什么书?“手把《离骚》读遍”。
可以说,稼轩阅读活动的这一阶段性特点是与 新凉时节灯火前读什么书?“一编《太史公书》”。 其
凡此种种,在稼轩前期的词作中极其罕见,却在后 人生境遇密切相关。从“少年不识愁滋味”,读 书 期频频出现。阅读场景的纪实化,说明词人在这段 尽只为建不世之功,流金石之业;到英雄白头,历
岁月沧桑,却遁迹于陶诗与楚骚。 时期“词料”的演变,反映着作者从关注建功立业
其次,稼轩作品反映的阅读活动由虚化走向纪 的宏大叙述转向了家居生活的平淡叙事。当然,稼
轩词在平淡中,每每孕育着深沉的忧愤。 实。辛弃疾早期作品极少提到具体的阅读活动,他 一般只将
第三,稼轩的阅读活动受到经济条件、健康状 读书万卷当作能“贩于帝王家”的资本。 况变化的影响。阅读虽然是无所不在的事,但对于 此时,辛词提到阅读活动,大多与“事业”、“功
读者来说,阅读却受经济条件影响。我们说的经济 名”等结合起来表述。这时的“书”,在其笔下是
条件之影响,在辛弃疾这里并不表现为获得文本的 虚化的,是一个文化符号。辛弃疾前期的词作极少 能力,而表现为经济生活变化对阅读在其生活中所 提到具体作品的篇名,即使有,也多作典故。如
《水调歌头》(落日古城角)结拍:“何处依刘客, 占比重的影响。稼轩作词数量最多的时期,是淳熙
寂寞赋《登楼》。”词人遥望山东故家的方向,期待 九年(1182)至绍熙三年(1192)的带湖时期和绍
熙五年(1194)至嘉泰二年(1202)的瓢泉时期, 着朝廷能早日收复失地,恢复邦国,但这些意思全
居官时期作品数量则相对较少。由于基数的悬殊, 都包蕴在“寂寞赋《登楼》”五字中。这里并不是
词作中提到的阅读活动也有所差异。但以绍熙三年 实写阅读《登楼赋》的场景,而是用为怀归之典
故。 为界,此前300余首作品,提到阅读活动的情况少
退居信州,词人已年过四旬。词中提到经典篇 于此后。其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但经济原因是重 要的部分。 目渐多,但大多数时候依然是用作典故,只是逐渐 开始出现了实写阅读场景的情况。如
退居使稼轩有更多闲暇,也使其经济状况恶《虞美人?送
赵达夫》就有“胸中书传有馀香,看写《兰亭》小 化。程继红教授对稼轩信州生活的经济情况所作研
字记流觞。”这里的《兰亭》固然也是在用典,但 究表明,稼轩在带湖、瓢泉两个不同的时期,经济
却是以王羲之《兰亭序》暗喻赵达夫的书法。这可 状况的恶化程度日甚一日??粥3。且以稼轩带湖和
能是稼轩在描写某次雅集上友人赵达夫的即席书写 瓢泉词作为例,二者数量相近(带湖阶段词作228
活动。而对经典作品的阅读场景之记录,也开始出 阕,瓢泉阶段词作225阕)。两相比较,笔者发
现。如《踏莎行?赋木樨》有“未堪收拾付薰炉, 稼轩在带湖之什中,提到阅读活动的词是十多现
首,
窗前且把《离骚》读。”由于窗前的木樨香薰四围, 而在瓢泉之什则几乎翻了一番,达到近三十首,且
却不能在室内香炉中使用,作者只好在窗前边读 提到具体阅读篇名的情况远甚于带湖之什。笔者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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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江汉论坛》2006年,第5期;刘洪生:《唐代题为稼轩前期实写阅读活动的情况远少于后期,这一 壁 诗》,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年;刘金柱《中国古现象受经济条件变化影响极大。据程先生统计,带 壁文化研究》,人民出版社,2008年。代题 湖之什表明稼轩词中记载他每年所出席的宴饮活动
[参考文献)达到十次以上,而实际生活自然要比词作记录多。 [1]张仲民(从书籍史到阅读史——关于晚清书籍史,阅读 但瓢泉时期,其数就少得多。直白地说,就是稼轩 史研究的若干思考[J](史林,2007(5):151—180( 退居瓢泉时经济拮据,在娱乐方面不如带湖时期, [2]杨万里(宋故少师大观文左丞相鲁国王公神道碑 而阅读成为了歌舞娱乐的替代品。同时,考虑到稼 [M),,诚斋集(四部丛刊初编(上海:商务印书馆, 轩退居瓢泉时的年岁及健康状况,过度的宴饮恐怕 1929( 也是不适宜的。因此,阅读作为宴饮休闲的替代, [3]王龙(阅读史探论[J](图书馆理论与实践,2001 也就更甚于带湖时期。阅读活动多,留下的记录当 (1):17—20( 然也就更多了。 [4]王兆鹏(英雄的词世界[J](河北大学学报,1993 上面我们对稼轩的阅读活动作了一个初步的梳 (4):40一49( 理,更细致的描述还原还有待来兹。而对于经典作 (5]苏轼(苏轼文集[?D(北京:中华书局,1986:
家的阅读生活的讨论,应该是作家研究中不可忽略 359( [6]程继红(带湖与瓢泉——辛弃疾在信州日常生活 研究 的部分。如果我们将特定时代的作家群体看作一片 (C](济南:齐鲁书社,2006( 森林,那么笔者目前只能注意其中一棵棵树木,待 (7]陆游(陆游集[M](北京:中华书局,1976:
1384( 异时细看罢众多的树木,再回头欣赏整片森林。我 (8]刘辰翁(刘辰翁集(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
177—178( 1987: 们谈稼轩的阅读个性,是希望了解了各个作家的阅 读个性后,将来能抽绎出其中社,
[9]刘熙载(词概[C],,唐圭璋(词话丛编(北京:中华 所包含的共性特征,
书局,1986:3693( 以还原我国文学史上的完整阅读史,这既是文学传 播与接受研究应该关注的内 [10]吴衡照(莲子居词话[C],,唐圭璋(词话丛编(北 容,也是文化史与日常
京:中华书局,1986:2408( 生活史应该注意的部分。
[11]欧阳修(归田录[M](北京:中华书局,198l:24( [注释] [12]岳珂(程史(hq(北京:中华书局,1981:23( (上?本文所引辛词全据邓广铭先生《稼轩词编年笺注》 [13]阿尔维托?曼古埃尔(阅读史[M](北京:商务印 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所引辛弃疾诗文据辛更儒先
书馆(2004:7( 生《辛稼轩诗文笺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
[14]陶渊明(陶渊明集[M](北京:中华书局,1979: ?如王兆鹏:《宋文学书面传播方式初探》,《文学评 161(论》1993年,第2期;《中国古代文学传播研究的六个层 A LiVe of after South Study蚰the Reading XinQiji Mi矿ati帅of Song Dyn嬲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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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汪超(1980一),男,文学博士,讲师,武汉大学文学院在站博士
[收稿日期]2010一11—23 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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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方数据
范文三:辛弃疾南渡后的阅读生活初探
汪 超
(文载《图书馆论坛》2011年第6期)
[摘要]阅读活动直接影响着辛弃疾的文学创作。他阅读的核心理念是经世致用,强调发奋苦读,希望阅读所得切合实用。他通过藏书、借阅等方式获得文本。辛弃疾的阅读活动具有鲜明的阶段性特点,随着生活经历而不断改变。
[关键词]宋代;辛弃疾;阅读;日常生活;文化史
[中图分类号] I209
稼轩词是宋词的坐标,天风海雨、摧刚为柔的作品历经八百年依然常读常新。虽然也有人嫌辛词好掉书袋,多用故实,但能“掉书袋”,善用典故却也正是其魅力之一。腹俭者又如何能掉得这许多书袋?人非生而知之者,稼轩也需通过阅读,方能经纶满腹,而后才有辛词中那些自由跳跃的典故。阅读直接影响着辛弃疾的文学创作,而作为精英文人,阅读也应该是他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每个个体读者的阅读活动都是私密的,都具有相当的个性。当我们取特定时代个体读者阅读个性中的最大公约数,就可以接近于当时阅读与创作之实际,这是文化史应该注意的内容。精英文人作为特殊阶层,其日常生活离不开阅读与创作,日常生活史自当关注其事。不论阅读史或日常生活史,均为我们解释作家、作品提供依据。本文既借日常生活史的方法观察稼轩,又采取阅读史的角度认识稼轩,最终指向于未来讨论阅读生活对稼轩创作的影响,并通过个案建构阅读生活对作家文学创作的影响史。
需要说明的是,“阅读史中所谓的阅读不完全等同于读书,阅读的对象远比读书的对象来得丰富。阅读针对的是文本,文本并不只表现为书写或印刷的形式,它可以包括文字、图像、口语、图片、印刷、音乐等表现形式”[1]。但本文所讨论的阅读活动,不考虑信息载体的物质形式和其他文本,而专注于文字文本。
1稼轩的阅读理念:发奋苦读,经世致用
稼轩的阅读理念可从态度和目的两个方面来看:他在阅读态度上强调发奋苦读;在阅读目的上强调经世致用。
辛弃疾特别强调发奋苦读,其《第四子学春秋,发愤不辍,书以勉之》诗有“身是归休客,心如入定僧”之句;《闻科诏,勉诸子》诗则说:“秋举无多日,天书已十行。绝编能自苦,下笔定成章。”①稼轩认为专心苦读才是端正的阅读态度,因此,见其子发愤学《春秋》,不禁喜上心头,赋诗勉励。在辛弃疾看来,专心苦读的态度外化为阅读状态就是身静似归休之客,心定如坐禅之僧。在此阅读状态下,需苦读而韦编三绝,方能达到下笔成章之效。该主张当与稼轩的阅读经验相关,他直到晚年仍“老依香火苦翻经”(《浣溪沙·瓢泉偶作》)。该句虽用秦观语典,但词句节奏点上特地突出一个“苦”字,稼轩在阅读态度上强调“苦勤”是毋庸置疑的。以“苦勤”劝勉诸子,着眼于科考,其目的无外乎入仕。
科举时代,实现建功理想最便捷的途径正是科考。故此,稼轩每劝晚辈要重视“诗书事业”,着意科考。他劝勉本家弟辛助(佑之)说:“诗书事业,青毡犹在,头上貂蝉会见。”(《鹊桥仙·和范先之送祐之弟归浮梁》)“青毡犹在”说读书是辛家传统;“头上貂蝉会见”则以富贵功名劝佑之,盖“貂蝉”为彼时高官显宦之冠服。家风好诗书,诗书能令冠貂蝉,这虽是写给佑之的,又何妨说是稼轩的自励呢?他又说:“须信功名富贵,长与少年期。”“男儿事业,看一日须有致君时。端的了休更寻思。”(《婆罗门引·用韵答傅先之时傅宰龙泉归》)这些话真是极为明白了当。富贵致君,就是稼轩梦寐以求的,虽是劝傅兆(先之),实亦自勉。所以他晚年退居瓢泉时,因酒废书,作《卜算子·饮酒不写书》词自责,有句云:“废尽寒温不写书,富贵何由得!”凡此,均直截了当地将“功名”、“富贵”与“事业”、“诗书”合而论之。场屋文战,杀出一条血路,获取入仕资格,进而建不朽之功,以图经世致用,这也正是稼轩阅读目的之表白。
辛弃疾的阅读有极其明确的功利目的,那就是有对“致君尧舜”的强烈渴求。稼轩渡江南来,一心要将所学用于重振国事,将阅读所得社会化,实现个人价值与社会价值的统一。他在词中说:
功名事,身未老,几时休。诗书万卷,致身须到古伊周。(《水调歌头》“落日古城角”)
二客东南名胜,万卷诗书事业,尝试与君谋。(《水调歌头》“落日塞尘起”)
诗书万卷,合上明光殿。(《清平乐》“诗书万卷”)
甚至写出“一篇书是帝王师”(《木兰花慢》“汉中开汉业”)的句子。在美政理想不行于世时,他也感慨“不念英雄江左老,用之可以尊中国。叹诗书万卷致君人,番沉陆。”但不可掩抑其对读过“诗书万卷”,可以“致君”“尊国”的自信,更反映出稼轩经世致用的阅读理念。其阅读“诗书万卷”的目的就在培养巩固“可以尊中国”的能力!
令辛弃疾始料未及的是,他的经世理想不能实现,恰恰因其才具。因为“辛弃疾有功,而人多言其难驾御。”于是,“上即畀祠官”。[2]卷一一九奉祠居信州(今江西上饶)期间,辛弃疾对美政理想不能行于朝十分苦闷。但稼轩对读书的经世致用依然深信不疑,否则他便不会劝晚辈重视“诗书事业”。他曾说:“观书到老眼如镜,论事惊人胆满躯。”(《送别湖南部曲》)读书能让人眼明知世,而知世的目的不也正在经世致用吗?读书经世的理念,稼轩始终没有改变过。
就算他遭君上弃置,被迫隐居,“万字平戎策”不能见用,不能“一篇书是帝王师”,那就“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鹧鸪天》“壮岁旌旗拥万夫”)。这是对美政理想失望后,将阅读实用的注意目光转移到农事上,尽管是无奈牢骚之词,但在阅读理念上仍不能脱“经世”二字!只是前者是“达”,后者“穷”。此时,他“万卷有时用”的观点依旧没有改变,哪怕“植杖且耘耔”(《水调歌头·赋傅岩叟悠然阁》)。晚年在游广丰博山,稼轩又说:
岁晚情亲,老语弥真。记前时劝我殷勤:“都休殢酒,也莫论文。把《相牛经》,种鱼法,教儿孙。”(《行香子》“少日尝闻”)
尽管是别人劝“我”,但“我”记住了,要用《相牛经》教儿孙。这虽是牢骚话,但从一个侧面表明稼轩读书的功利目的。
综而观之,辛弃疾的阅读理念核心就是:勤学苦读,经世致用!勤学苦读是他对阅读态度的要求,经世致用则是他孜孜以求,终身行诸的阅读理念。
2稼轩的阅读实践:博观百家,雅好读书
个体阅读史,尤其是名人的个体阅读史之所以重要,就在于“阅读活动是形成和影响其思想和成就的最重要因素,他们是人类阅读活动最成功的典范。要总结他们的思想和成就及其形成过程,就不能不总结其阅读活动的历史”[3]。稼轩的阅读实践感受是稼轩个体的体验,我们很难还原,好在他“行藏出处、人格个性、精神风貌、丰富复杂多样多变的心灵世界全写在稼轩词中”[4],我们可以从稼轩的自白中去寻绎八百年前那些阅读过程的蛛丝马迹。
2.1稼轩阅读的文本来源:丰富多源
阅读文本的前提是有文本可读,文本的物质形态可以是书册、卷轴、石刻、拓片、题壁等等,文本的所有权也不一定属于读者。文本的形态与内容会导致阅读方式的差异,我们试讨论稼轩阅读活动中文本来源及其对辛弃疾阅读活动的影响。
从文本到达稼轩眼前的途径,可将分为藏书、借阅、赠送等不同情况。
先说藏书。作为精英文人,辛弃疾必定会有一定数量的藏书。由于印刷技术的提高,宋人的藏书数量也比前代更为可观。苏轼曾经感叹道:“近岁市人转相摹刻诸子百家之书,日传万纸,学者之于书,多且易致如此。”[5]庆元二年(1196),带湖火灾,稼轩有《水调歌头》云:
我亦卜居者,岁晚望三闾。昂昂千里,泛泛不作水中凫。好在书携一束,莫问家徒四壁,往日置锥无。借车载家具,家具少于车。
“借车载家具,家具少于车”用孟郊《移居》诗之成句,这不仅说明辛弃疾曾读孟诗,更说明带湖雪楼失火相当严重。[6] 36“好在书携一束,莫问家徒四壁,往日置锥无。”说的是带湖火灾,虽使其家徒四壁,稼轩却庆幸抢出了“一束书”。这说明稼轩家中藏书不少,且甚为珍视。庆元三年(1197),辛弃疾又有《和赵昌父问讯新居之作》诗,其中有云:“苦无突兀千间庇,岂负辛勤一束书。”大约也是感慨由于失火而无法妥善安置藏书。这和其《满江红·和杨民瞻送祐之弟还侍浮梁》“黄卷莫教诗酒污”词句一样,表达了稼轩对文本的珍视和尊重。这也正是古人的集体阅读心态、“敬惜字纸”传统在稼轩身上的体现。
那么辛弃疾的藏书量有多大?目前未见记载确切数量。但陆游有《送辛幼安殿撰造朝》诗赠稼轩,说:“千篇昌谷诗满囊,万卷邺侯书插架”。[7]稼轩自己也有《玉真书院经德堂》诗称“千章古木阴浓处,万卷藏书读尽时”。这里尽管不能坐实说稼轩藏书的确有“万卷”之数,但其数量不少是毋庸置疑的。
次说借阅。当时东南一带多有藏书名家,稼轩曾仕宦的浙、赣、闽,皆文化发达地区,稼轩与当地藏书家也有交往。其《归朝欢》词序说:“寄题三山郑元英巢经楼。楼之侧有尚友斋,欲借书者就斋中取读,书不借出。”巢经楼今不可考,但其借书供人阅读的方式非常接近私人图书馆。稼轩应该也曾是尚友斋的座上客,他在词中说:“试问辛勤携一束。何似牙签三万轴。古来不作借人痴,有朋只就云窗读。忆君清梦熟。觉来笑我便便腹。”这不正是对当时借阅活动的回忆吗?
复说题壁阅读。题壁是古人发表文本的重要传播方式,稼轩也颇为重视这种传播与阅读方式。他常以题壁方式发表作品,著名的如《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菩萨蛮·书江西造口壁》等。稼轩也读别人的题壁作品,有时也会技痒和作。《减字木兰花》(盈盈泪眼)就是显例,该词小序云:
长沙道中,壁上有妇人题字,若有恨者,用其意为赋。
这是种不期然而遇的阅读情况,颇为特殊。近年来,从文学传播角度研究的相关论述不少,可以参看。②
又说对赠送文本的阅读。这主要是指稼轩的交游者酬赠作品文本给稼轩阅读。这是古代文人交往中的常态,是文学传播的重要方式,也是当时文人单篇作品阅读的重要来源。例子极多,不需胪列。
最后说对其他来源文本的阅读。这类文本主要是文本持有者请稼轩题咏。如集中《跋太祖皇帝赐王岩帖》就是全椒县僧人所献,稼轩显然读过该帖。
2.2稼轩的文本阅读范围:博览众家
辛稼轩的阅读活动,涉猎文本范围极广。其阅读范围甚至兼及释道典籍,并不厚古薄今。他对当时人的作品也有涉猎,不仅阅读名人作品,且关注不知名的作者作品。
辛弃疾的阅读面之广,从其用典就可窥之一二。“词至东坡……犹未至用经用史,牵雅颂,入郑卫也。自辛稼轩前,用一语如此者必且掩口。及稼轩横竖烂熳,乃知禅宗棒喝,头头皆是。”[8]稼轩岂止是用经、用史?“稼轩词龙腾虎掷,任古书中理语廋语,一经运用,便得风流”。[9]得心应手地运用典故,自然与其阅读直接相关,他的阅读面广涉四部,兼通内典,所以作品“别开天地,横绝古今,《论》、《孟》、《诗·小序》、《左氏春秋》、《南华》、《离骚》、《史》、《汉》、《世说》、选学、李杜诗,拉杂运用,弥见其笔力之峭。”[10]
尽管稼轩《读<语><孟>二首》诗有“道言不死真成妄,佛语无生更转诬”的说法,但他在阅读上并不摒弃释道典籍,辛词中透露出的某些细节,甚至让我们感觉到稼轩对释道典籍的尊重。庆元六年(1200)三月朱子逝世,稼轩闻讯作《感皇恩·读<庄子>闻朱晦庵即世》,该阕有“案上数编书,非《庄》即《老》”之句。梅雨季节,稼轩在家中读《庄》《老》。书不是随意摆放,而是置诸案头,可以推想,稼轩在读这些典籍时是在案前正襟危坐的。这种阅读态度与他“细读《离骚》还痛饮”(《满江红·山居即事》)不同,亦非“欲行且起行,欲坐重来坐。坐坐行行有倦时,更枕闲书卧”(《卜算子·闻李正之茶马讣音》)。读者在阅读不同书籍时态度必有差异,此态度往往是其阅读心态的体现。钱惟演之所以“坐则读经史,卧则读小说,上厕欲阅小词”[11],正是不同文本带来的阅读态度差异。稼轩也因文本内容不同而采取不同阅读态度。
除对传世文本的阅读外,稼轩也读当代人的作品。那些与稼轩唱和的作品他自然读过。题壁作品也是稼轩的追觅对象,《和杨民瞻韵》诗之“拄杖闲题祖印来,壁间有句试参怀”;《满庭芳·游豫章东湖再用韵》词之“溪堂好,且拚一醉,倚杖读韩碑”,说的就是这种情形。前者是稼轩在壁间寻诗阅读,而后者提示一种醉后拄杖的阅读状态。
稼轩交游者多一时豪杰,朱熹、吕祖谦、陆九渊固是大儒,韩元吉、施师点皆是显宦,陆游、赵蕃、韩淲是宋代重要诗人,陈亮、刘过是宋代重要词人,洪适、洪迈、李焘等均为知名文人。这些人的作品,稼轩应该也接触过。《归朝欢·丁卯岁寄题眉山李参政石林》是为李焘儿子李壁作的词,有“记当时,《长编》笔砚,日日云烟湿”句。李焘的《续资治通鉴长编》广徵博采,考订详慎,是宋代重要的史学著作。辛弃疾以满纸烟霞称赞极为妥帖。而刘过更因一阕《沁园春》词使稼轩“得之大喜,致馈数百千,竟邀之去”。[12]
3稼轩阅读活动的阶段变迁:境遇更移,阅读随易
阅读是人生的常态,正如阿尔维托·曼古埃尔《阅读史》指出的那样:
我们每个人都阅读自身及周遭的世界,俾以稍得了解自身与所处。我们阅读以求了解或是开窍。我们不得不阅读。阅读,几乎就如同呼吸一般,是我们的基本功能。[13]
稼轩的阅读生活也是如影随形,他的阅读活动与人生境遇息息相关,其阅读状态、阅读动机、阅读需求等等皆随境遇更移。
首先,稼轩的阅读活动目的从功利到消闲转变。辛弃疾一生仕宦三起三落,他的阅读目的也随着仕宦经历而不断变化,具有鲜明的阶段性特点。
稼轩南归之后,倾心国事,上《美芹十论》、《九议》等颇有远见的政论对策。这一时期,稼轩词中总是激烈地书写着功利的阅读目的,但极少涉及具体的篇目。可见此时稼轩的阅读活动直接体现其“经世致用”的阅读理念,心思并不在阅读具体典籍上,而在以阅读所得改造社会。
至落职居家,稼轩心情苦闷,词作中提到阅读时,常与牢骚相伴,且对阅读“闲书”倾注了一定的热情。“欲行且起行,欲坐重来坐。坐坐行行有倦时,更枕闲书卧”正是卧看闲书的状态。但教育子弟时,依然强调阅读的功利目的,前揭《闻科诏,勉诸子》诸作皆是。
绍熙五年(1194),稼轩自闽宪罢归瓢泉,家居阅读明显地带有消闲解愁性质。他明确宣称“停云老子,有酒盈尊,琴书端可销忧”(《雨中花慢》)。借陶渊明诗句“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14],来揭示自己阅读活动的目的。他更加频繁地提到所阅读的篇目,《离骚》和陶渊明诗经常出现在稼轩本期作品中。他读陶渊明诗不能去手,要作《鹧鸪天》小词送之。又“都把轩窗写遍,更使儿童诵得,《归去来兮》辞”(《水调歌头·赋傅岩叟悠然阁》),又要“更拟停云归去,细和陶诗”(《婆罗门引·用韵别郭逢道》)。凡此种种,都是借读陶诗对自己进行心理暗示,希望在冲淡的陶诗中,寻求能消愁的天地,欲以悠然的态度面对喧嚣的红尘。他“细读《离骚》还痛饮,饱看修竹何妨肉”(《满江红·山居即事》)。美政理想不能实现,和遭遇君上弃置的命运,都让稼轩对屈原惺惺相惜。读《离骚》,也成了稼轩消解内心苦闷的方式。因此,他要“夜夜入清溪,听读《离骚》去”(《生查子·独游西岩》);要“手把《离骚》读遍,自扫落英餐罢,杖屦晓霜浓”(《水调歌头·赋松菊堂》)。
可以说,稼轩阅读活动的这一阶段性特点是与其人生境遇密切相关。从“少年不识愁滋味”,读书只为建不世之功,流金石之业;到英雄白头,历尽岁月沧桑,却遁迹于陶诗与楚骚。
第二,稼轩作品反映的阅读活动由虚化走向纪实。辛弃疾早期作品极少提到具体的阅读活动,他一般只将读书万卷当作能“贩于帝王家”的资本。此时,辛词提到阅读活动,大多与“事业”、“功名”等结合起来表述。这时的“书”,在其笔下是虚化的,是一个文化符号。辛弃疾前期的词作极少提到具体作品的篇名,即使有,也多作典故。如《水调歌头》(落日古城角)结拍:“何处依刘客,寂寞赋《登楼》。”词人遥望山东故家的方向,期待着朝廷能早日收复失地,恢复邦国,但这些意思全都包蕴在“寂寞赋《登楼》”五字中。这里并不是实写阅读《登楼赋》的场景,而是用为怀归之典故。
退居信州,词人已年过四旬,官历方面。词中提到经典篇目渐多,但大多数时候依然是用作典故。只是,逐渐开始出现了实写阅读场景的情况,如《虞美人·送赵达夫》就有“胸中书传有馀香,看写《兰亭》小字记流觞。”这里的《兰亭》固然也是在用典,但却是以王羲之《兰亭序》暗喻赵达夫的书法。这可能是稼轩在描写某次雅集上友人赵达夫的即席书写活动。而对经典作品的阅读场景之记录,也开始出现。如《踏莎行·赋木樨》有“未堪收拾付薰炉,窗前且把《离骚》读。”由于窗前的木樨香薰四围,却不能在室内香炉中使用,作者只好在窗前边读《离骚》,边享受秋桂的芬芳。这种看似轻松的心态,其实又暗藏着几多沉重呢?金桂盛开,词人并不是闲读《花间集》,而是在读《离骚》这般沉重的经典。在这个阅读场景中,《离骚》并非作为虚化的符号出现,而是作者实实在在的阅读过程之再现。
这种情况到了词人晚年退居瓢泉以后,表现得更为明显。案头放的是什么书?“非《庄》即《老》”。松菊堂前看什么书?“手把《离骚》读遍”。新凉时节灯火前读什么书?“一编《太史公书》。”凡此种种,在稼轩前期的词作中极罕见,却在后期频频出现。阅读场景的纪实化,说明词人在这段时期“词料”的演变。反映着作者从关注建功立业的宏大叙述,转向了家居生活的平淡叙事。当然,稼轩词在平淡中,每每孕育着深沉的忧愤。
第三,稼轩的阅读活动受到经济条件、健康状况变化的影响。阅读虽然是无所不在的事,但对于读者来说,阅读却受经济条件影响。我们说的经济条件之影响,在辛弃疾这里并不表现为获得文本的能力,而表现为经济生活变化对阅读在其生活中所占比重的影响。稼轩作词数量最多的时期,是淳熙九年(1182)至绍熙三年(1192)的带湖时期和绍熙五年(1194)至嘉泰二年(1202)的瓢泉时期,居官时期作品数量则相对较少。由于基数的悬殊,词作中提到的阅读活动也有所差异。但以绍熙三年为界,此前300余首作品,提到阅读活动的情况少于此后。其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但经济原因一定是重要的部分。
退居使稼轩有更多闲暇,也使其经济状况恶化。程继红教授对稼轩信州生活的经济情况作过研究后指出,稼轩在带湖、瓢泉两个不同的时期,经济状况的恶化程度日甚一日。[6]38-83且以稼轩带湖和瓢泉词作为例,二者数量相近(带湖阶段词作228阕,瓢泉阶段词作225阕)。两相比较,我们发现稼轩在带湖之什中,提到阅读活动的词是十多首,而在瓢泉之什则几乎翻了一番,达到近三十首。且提到具体阅读篇名的情况远甚于带湖之什。我们认为稼轩前期实写阅读活动的情况远少于后期,这一现象受经济条件变化影响极大。程先生统计,带湖之什表明稼轩词中记载他每年所出席的宴饮活动达到十次以上,而实际生活自然要比词作记录多。但瓢泉时期,其数就少得多。直白地说,就是稼轩退居瓢泉时经济拮据,在娱乐方面不如带湖时期,而阅读成为了歌舞娱乐的替代品。
同时,考虑到稼轩退居瓢泉时的年岁及健康状况,过度的宴饮恐怕也是不适宜的。因此,阅读作为宴饮休闲的替代,也就更甚于带湖时期。阅读活动多,留下的记录当然也就更多了。
上面我们对稼轩的阅读活动作了一个初步的梳理,更细致的描述还原,还有待来兹。而对于经典作家的阅读生活的讨论,应该是作家研究中不可忽略的部分。如果我们将特定时代的作家群体看作一片森林,那么笔者目前只能注意其中一棵棵树木,待异时细看罢众多的树木,再回头欣赏整片森林。我们谈稼轩的阅读个性,是希望了解了各个作家的阅读个性后,将来能抽绎出其中所包含的共性特征,以还原我国文学史上的完整阅读史。这,既是文学传播与接受研究应该关注的内容,也是文化史与日常生活史应该注意的部分。
[注释]
①本文所引辛词全据邓广铭先生《稼轩词编年笺注》(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7年版);所引辛弃疾诗文据辛更儒先生《辛稼轩诗文笺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版)。
②如王兆鹏《宋文学书面传播方式初探》,《文学评论》1993年第2期;《中国古代文学传播研究的六个层面》,《江汉论坛》2006年第5期;刘洪生《唐代题壁诗》,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年版;刘金柱《中国古代题壁文化研究》,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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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弃疾南渡后的阅读生活初探
稼轩词是宋词的坐标,天风海雨、摧刚为柔的作品历经八百年依然常读常新。虽然也有人嫌辛词好掉书袋,多用故实,但能“掉书袋”,善用典故却也正是其魅力之一。腹俭者又如何能掉得这许多书袋?人非生而知之者,稼轩也需通过阅读,方能经纶满腹,而后才有辛词中那些自由跳跃的典故。阅读直接影响着辛弃疾的文学创作,而作为精英文人,阅读也应该是他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每个个体读者的阅读活动都是私密的,都具有相当的个性。当我们取特定时代个体读者阅读个性中的最大公约数,就可以接近于当时阅读与创作之实际,这是文化史应该注意的内容。精英文人作为特殊阶层,其日常生活离不开阅读与创作,日常生活史自当关注其事。不论阅读史或日常生活史,均为我们解释作家、作品提供依据。本文既借日常生活史的方法观察稼轩,又采取阅读史的角度认识稼轩,最终指向于未来讨论阅读生活对稼轩创作的影响,并通过个案建构阅读生活对作家文学创作的影响史。
需要说明的是,“阅读史中所谓的阅读不完全等同于读书,阅读的对象远比读书的对象来得丰富。阅读针对的是文本,文本并不只表现为书写或印刷的形式,它可以包括文字、图像、口语、图片、印刷、音乐等表现形式”[1]。但本文所讨论的阅读活动,不考虑信息载体的物质形式和其他文本,而专注于文字文本。
1稼轩的阅读理念:发奋苦读,经世致用
稼轩的阅读理念可从态度和目的两个方面来看:他在阅读态度上强调发奋苦读;在阅读目的上强调经世致用。
辛弃疾特别强调发奋苦读,其《第四子学春秋,发愤不辍,书以勉之》诗有“身是归休客,心如入定僧”之句;《闻科诏,勉诸子》诗则说:“秋举无多日,天书已十行。绝编能自苦,下笔定成章。”?稼轩认为专心苦读才是端正的阅读态度,因此,见其子发愤学《春秋》,不禁喜上心头,赋诗勉励。在辛弃疾看来,专心苦读的态度外化为阅读状态就是身静似归休之客,心定如坐禅之僧。在此阅读状态下,需苦读而韦编三绝,方能达到下笔成章之效。该主张当与稼轩的阅读经验相关,他直到晚年仍“老依香火苦翻经”(《浣溪沙?瓢泉偶作》)。该句虽用秦观语典,但词句节奏点上特地突出一个“苦”字,稼轩在阅读态度上强调“苦勤”是毋庸置疑的。以“苦勤”劝勉诸子,着眼于科考,其目的无外乎入仕。
科举时代,实现建功理想最便捷的途径正是科考。故此,稼轩每劝晚辈要重视“诗书事业”,着意科考。他劝勉本家弟辛助(佑之)说:“诗书事业,青毡犹在,头上貂蝉会见。”(《鹊桥仙?和范先之送祐之弟归浮梁》)“青毡犹在”说读书是辛家传统;“头上貂蝉会见”则以富贵功名劝佑之,盖“貂蝉”为彼时高官显宦之冠服。家风好诗书,诗书能令冠貂蝉,这虽是写给佑之的,又何妨说是稼轩的自励呢?他又说:“须信功名富贵,长与少年期。”“男儿事业,看一日须有致君时。端的了休更寻思。”(《婆罗门引?用韵答傅先之时傅宰龙泉归》)这些话真是极为明白了当。富贵致君,就是稼轩梦寐以求的,虽是劝傅兆(先之),实亦自勉。所以他晚年退居瓢泉时,因酒废书,作《卜算子?饮酒不写书》词自责,有句云:“废尽寒温不写书,富贵何由得!”凡此,均直截了当地将“功名”、“富贵”与“事业”、“诗书”合而论之。场屋文战,杀出一条血路,获取入仕资格,进而建不朽之功,以图经世致用,这也正是稼轩阅读目的之表白。
辛弃疾的阅读有极其明确的功利目的,那就是有对“致君尧舜”的强烈渴求。稼轩渡江
南来,一心要将所学用于重振国事,将阅读所得社会化,实现个人价值与社会价值的统一。他在词中说:
功名事,身未老,几时休。诗书万卷,致身须到古伊周。(《水调歌头》“落日古城角”)
二客东南名胜,万卷诗书事业,尝试与君谋。(《水调歌头》“落日塞尘起”)
诗书万卷,合上明光殿。(《清平乐》“诗书万卷”)
甚至写出“一篇书是帝王师”(《木兰花慢》“汉中开汉业”)的句子。在美政理想不行于世时,他也感慨“不念英雄江左老,用之可以尊中国。叹诗书万卷致君人,番沉陆。”但不可掩抑其对读过“诗书万卷”,可以“致君”“尊国”的自信,更反映出稼轩经世致用的阅读理念。其阅读“诗书万卷”的目的就在培养巩固“可以尊中国”的能力!
令辛弃疾始料未及的是,他的经世理想不能实现,恰恰因其才具。因为“辛弃疾有功,而人多言其难驾御。”于是,“上即畀祠官”。[2]卷一一九奉祠居信州(今江西上饶)期间,辛弃疾对美政理想不能行于朝十分苦闷。但稼轩对读书的经世致用依然深信不疑,否则他便不会劝晚辈重视“诗书事业”。他曾说:“观书到老眼如镜,论事惊人胆满躯。”(《送别湖南部曲》)读书能让人眼明知世,而知世的目的不也正在经世致用吗?读书经世的理念,稼轩始终没有改变过。
就算他遭君上弃置,被迫隐居,“万字平戎策”不能见用,不能“一篇书是帝王师”,那就“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鹧鸪天》“壮岁旌旗拥万夫”)。这是对美政理想失望后,将阅读实用的注意目光转移到农事上,尽管是无奈牢骚之词,但在阅读理念上仍不能脱“经世”二字!只是前者是“达”,后者“穷”。此时,他“万卷有时用”的观点依旧没有改变,哪怕“植杖且耘耔”(《水调歌头?赋傅岩叟悠然阁》)。晚年在游广丰博山,稼轩又说:
岁晚情亲,老语弥真。记前时劝我殷勤:“都休殢酒,也莫论文。把《相牛经》,种鱼法,教儿孙。”(《行香子》“少日尝闻”)
尽管是别人劝“我”,但“我”记住了,要用《相牛经》教儿孙。这虽是牢骚话,但从一个侧面表明稼轩读书的功利目的。
综而观之,辛弃疾的阅读理念核心就是:勤学苦读,经世致用!勤学苦读是他对阅读态度的要求,经世致用则是他孜孜以求,终身行诸的阅读理念。
2稼轩的阅读实践:博观百家,雅好读书
个体阅读史,尤其是名人的个体阅读史之所以重要,就在于“阅读活动是形成和影响其思想和成就的最重要因素,他们是人类阅读活动最成功的典范。要总结他们的思想和成就及其形成过程,就不能不总结其阅读活动的历史”[3]。稼轩的阅读实践感受是稼轩个体的体验,我们很难还原,好在他“行藏出处、人格个性、精神风貌、丰富复杂多样多变的心灵世界全写在稼轩词中”[4],我们可以从稼轩的自白中去寻绎八百年前那些阅读过程的蛛丝马
迹。
2.1稼轩阅读的文本来源:丰富多源
阅读文本的前提是有文本可读,文本的物质形态可以是书册、卷轴、石刻、拓片、题壁等等,文本的所有权也不一定属于读者。文本的形态与内容会导致阅读方式的差异,我们试讨论稼轩阅读活动中文本来源及其对辛弃疾阅读活动的影响。
从文本到达稼轩眼前的途径,可将分为藏书、借阅、赠送等不同情况。
先说藏书。作为精英文人,辛弃疾必定会有一定数量的藏书。由于印刷技术的提高,宋人的藏书数量也比前代更为可观。苏轼曾经感叹道:“近岁市人转相摹刻诸子百家之书,日传万纸,学者之于书,多且易致如此。”[5]庆元二年(1196),带湖火灾,稼轩有《水调歌头》云:
我亦卜居者,岁晚望三闾。昂昂千里,泛泛不作水中凫。好在书携一束,莫问家徒四壁,往日置锥无。借车载家具,家具少于车。
“借车载家具,家具少于车”用孟郊《移居》诗之成句,这不仅说明辛弃疾曾读孟诗,更说明带湖雪楼失火相当严重。[6] 36“好在书携一束,莫问家徒四壁,往日置锥无。”说的是带湖火灾,虽使其家徒四壁,稼轩却庆幸抢出了“一束书”。这说明稼轩家中藏书不少,且甚为珍视。庆元三年(1197),辛弃疾又有《和赵昌父问讯新居之作》诗,其中有云:“苦无突兀千间庇,岂负辛勤一束书。”大约也是感慨由于失火而无法妥善安置藏书。这和其《满江红?和杨民瞻送祐之弟还侍浮梁》“黄卷莫教诗酒污”词句一样,表达了稼轩对文本的珍视和尊重。这也正是古人的集体阅读心态、“敬惜字纸”传统在稼轩身上的体现。
那么辛弃疾的藏书量有多大?目前未见记载确切数量。但陆游有《送辛幼安殿撰造朝》诗赠稼轩,说:“千篇昌谷诗满囊,万卷邺侯书插架”。[7]稼轩自己也有《玉真书院经德堂》诗称“千章古木阴浓处,万卷藏书读尽时”。这里尽管不能坐实说稼轩藏书的确有“万卷”之数,但其数量不少是毋庸置疑的。
次说借阅。当时东南一带多有藏书名家,稼轩曾仕宦的浙、赣、闽,皆文化发达地区,稼轩与当地藏书家也有交往。其《归朝欢》词序说:“寄题三山郑元英巢经楼。楼之侧有尚友斋,欲借书者就斋中取读,书不借出。”巢经楼今不可考,但其借书供人阅读的方式非常接近私人图书馆。稼轩应该也曾是尚友斋的座上客,他在词中说:“试问辛勤携一束。何似牙签三万轴。古来不作借人痴,有朋只就云窗读。忆君清梦熟。觉来笑我便便腹。”这不正是对当时借阅活动的回忆吗?
复说题壁阅读。题壁是古人发表文本的重要传播方式,稼轩也颇为重视这种传播与阅读方式。他常以题壁方式发表作品,著名的如《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菩萨蛮?书江西造口壁》等。稼轩也读别人的题壁作品,有时也会技痒和作。《减字木兰花》(盈盈泪眼)就是显例,该词小序云:
长沙道中,壁上有妇人题字,若有恨者,用其意为赋。
这是种不期然而遇的阅读情况,颇为特殊。近年来,从文学传播角度研究的相关论述不少,可以参看。?
又说对赠送文本的阅读。这主要是指稼轩的交游者酬赠作品文本给稼轩阅读。这是古代文人交往中的常态,是文学传播的重要方式,也是当时文人单篇作品阅读的重要来源。例子极多,不需胪列。
最后说对其他来源文本的阅读。这类文本主要是文本持有者请稼轩题咏。如集中《跋太祖皇帝赐王岩帖》就是全椒县僧人所献,稼轩显然读过该帖。
2.2稼轩的文本阅读范围:博览众家
辛稼轩的阅读活动,涉猎文本范围极广。其阅读范围甚至兼及释道典籍,并不厚古薄今。他对当时人的作品也有涉猎,不仅阅读名人作品,且关注不知名的作者作品。
辛弃疾的阅读面之广,从其用典就可窥之一二。“词至东坡??犹未至用经用史,牵雅颂,入郑卫也。自辛稼轩前,用一语如此者必且掩口。及稼轩横竖烂熳,乃知禅宗棒喝,头头皆是。”[8]稼轩岂止是用经、用史?“稼轩词龙腾虎掷,任古书中理语廋语,一经运用,便得风流”。[9]得心应手地运用典故,自然与其阅读直接相关,他的阅读面广涉四部,兼通内典,所以作品“别开天地,横绝古今,《论》、《孟》、《诗?小序》、《左氏春秋》、《南华》、《离骚》、《史》、《汉》、《世说》、选学、李杜诗,拉杂运用,弥见其笔力之峭。”[10]
尽管稼轩《读<语><孟>二首》诗有“道言不死真成妄,佛语无生更转诬”的说法,但他在阅读上并不摒弃释道典籍,辛词中透露出的某些细节,甚至让我们感觉到稼轩对释道典籍的尊重。庆元六年(1200)三月朱子逝世,稼轩闻讯作《感皇恩?读<庄子>闻朱晦庵即世》,该阕有“案上数编书,非《庄》即《老》”之句。梅雨季节,稼轩在家中读《庄》《老》。书不是随意摆放,而是置诸案头,可以推想,稼轩在读这些典籍时是在案前正襟危坐的。这种阅读态度与他“细读《离骚》还痛饮”(《满江红?山居即事》)不同,亦非“欲行且起行,欲坐重来坐。坐坐行行有倦时,更枕闲书卧”(《卜算子?闻李正之茶马讣音》)。读者在阅读不同书籍时态度必有差异,此态度往往是其阅读心态的体现。钱惟演之所以“坐则读经史,卧则读小说,上厕欲阅小词”[11],正是不同文本带来的阅读态度差异。稼轩也因文本内容不同而采取不同阅读态度。
除对传世文本的阅读外,稼轩也读当代人的作品。那些与稼轩唱和的作品他自然读过。题壁作品也是稼轩的追觅对象,《和杨民瞻韵》诗之“拄杖闲题祖印来,壁间有句试参怀”;《满庭芳?游豫章东湖再用韵》词之“溪堂好,且拚一醉,倚杖读韩碑”,说的就是这种情形。前者是稼轩在壁间寻诗阅读,而后者提示一种醉后拄杖的阅读状态。
稼轩交游者多一时豪杰,朱熹、吕祖谦、陆九渊固是大儒,韩元吉、施师点皆是显宦,陆游、赵蕃、韩淲是宋代重要诗人,陈亮、刘过是宋代重要词人,洪适、洪迈、李焘等均为知名文人。这些人的作品,稼轩应该也接触过。《归朝欢?丁卯岁寄题眉山李参政石林》是为李焘儿子李壁作的词,有“记当时,《长编》笔砚,日日云烟湿”句。李焘的《续资治通鉴长编》广徵博采,考订详慎,是宋代重要的史学著作。辛弃疾以满纸烟霞称赞极为妥帖。
而刘过更因一阕《沁园春》词使稼轩“得之大喜,致馈数百千,竟邀之去”。[12]
3稼轩阅读活动的阶段变迁:境遇更移,阅读随易
阅读是人生的常态,正如阿尔维托?曼古埃尔《阅读史》指出的那样:
我们每个人都阅读自身及周遭的世界,俾以稍得了解自身与所处。我们阅读以求了解或是开窍。我们不得不阅读。阅读,几乎就如同呼吸一般,是我们的基本功能。[13]
稼轩的阅读生活也是如影随形,他的阅读活动与人生境遇息息相关,其阅读状态、阅读动机、阅读需求等等皆随境遇更移。
首先,稼轩的阅读活动目的从功利到消闲转变。辛弃疾一生仕宦三起三落,他的阅读目的也随着仕宦经历而不断变化,具有鲜明的阶段性特点。
稼轩南归之后,倾心国事,上《美芹十论》、《九议》等颇有远见的政论对策。这一时期,稼轩词中总是激烈地书写着功利的阅读目的,但极少涉及具体的篇目。可见此时稼轩的阅读活动直接体现其“经世致用”的阅读理念,心思并不在阅读具体典籍上,而在以阅读所得改造社会。
至落职居家,稼轩心情苦闷,词作中提到阅读时,常与牢骚相伴,且对阅读“闲书”倾注了一定的热情。“欲行且起行,欲坐重来坐。坐坐行行有倦时,更枕闲书卧”正是卧看闲书的状态。但教育子弟时,依然强调阅读的功利目的,前揭《闻科诏,勉诸子》诸作皆是。
绍熙五年(1194),稼轩自闽宪罢归瓢泉,家居阅读明显地带有消闲解愁性质。他明确宣称“停云老子,有酒盈尊,琴书端可销忧”(《雨中花慢》)。借陶渊明诗句“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14],来揭示自己阅读活动的目的。他更加频繁地提到所阅读的篇目,《离骚》和陶渊明诗经常出现在稼轩本期作品中。他读陶渊明诗不能去手,要作《鹧鸪天》小词送之。又“都把轩窗写遍,更使儿童诵得,《归去来兮》辞”(《水调歌头?赋傅岩叟悠然阁》),又要“更拟停云归去,细和陶诗”(《婆罗门引?用韵别郭逢道》)。凡此种种,都是借读陶诗对自己进行心理暗示,希望在冲淡的陶诗中,寻求能消愁的天地,欲以悠然的态度面对喧嚣的红尘。他“细读《离骚》还痛饮,饱看修竹何妨肉”(《满江红?山居即事》)。美政理想不能实现,和遭遇君上弃置的命运,都让稼轩对屈原惺惺相惜。读《离骚》,也成了稼轩消解内心苦闷的方式。因此,他要“夜夜入清溪,听读《离骚》去”(《生查子?独游西岩》);要“手把《离骚》读遍,自扫落英餐罢,杖屦晓霜浓”(《水调歌头?赋松菊堂》)。
可以说,稼轩阅读活动的这一阶段性特点是与其人生境遇密切相关。从“少年不识愁滋味”,读书只为建不世之功,流金石之业;到英雄白头,历尽岁月沧桑,却遁迹于陶诗与楚骚。
第二,稼轩作品反映的阅读活动由虚化走向纪实。辛弃疾早期作品极少提到具体的阅读活动,他一般只将读书万卷当作能“贩于帝王家”的资本。此时,辛词提到阅读活动,大多与“事业”、“功名”等结合起来表述。这时的“书”,在其笔下是虚化的,是一个文化符号。辛弃疾前期的词作极少提到具体作品的篇名,即使有,也多作典故。如《水调歌头》(落日古城角)结拍:“何处依刘客,寂寞赋《登楼》。”词人遥望山东故家的方向,期待着朝廷能早
日收复失地,恢复邦国,但这些意思全都包蕴在“寂寞赋《登楼》”五字中。这里并不是实写阅读《登楼赋》的场景,而是用为怀归之典故。
退居信州,词人已年过四旬,官历方面。词中提到经典篇目渐多,但大多数时候依然是用作典故。只是,逐渐开始出现了实写阅读场景的情况,如《虞美人?送赵达夫》就有“胸中书传有馀香,看写《兰亭》小字记流觞。”这里的《兰亭》固然也是在用典,但却是以王羲之《兰亭序》暗喻赵达夫的书法。这可能是稼轩在描写某次雅集上友人赵达夫的即席书写活动。而对经典作品的阅读场景之记录,也开始出现。如《踏莎行?赋木樨》有“未堪收拾付薰炉,窗前且把《离骚》读。”由于窗前的木樨香薰四围,却不能在室内香炉中使用,作者只好在窗前边读《离骚》,边享受秋桂的芬芳。这种看似轻松的心态,其实又暗藏着几多沉重呢?金桂盛开,词人并不是闲读《花间集》,而是在读《离骚》这般沉重的经典。在这个阅读场景中,《离骚》并非作为虚化的符号出现,而是作者实实在在的阅读过程之再现。
这种情况到了词人晚年退居瓢泉以后,表现得更为明显。案头放的是什么书?“非《庄》即《老》”。松菊堂前看什么书?“手把《离骚》读遍”。新凉时节灯火前读什么书?“一编《太史公书》。”凡此种种,在稼轩前期的词作中极罕见,却在后期频频出现。阅读场景的纪实化,说明词人在这段时期“词料”的演变。反映着作者从关注建功立业的宏大叙述,转向了家居生活的平淡叙事。当然,稼轩词在平淡中,每每孕育着深沉的忧愤。
第三,稼轩的阅读活动受到经济条件、健康状况变化的影响。阅读虽然是无所不在的事,但对于读者来说,阅读却受经济条件影响。我们说的经济条件之影响,在辛弃疾这里并不表现为获得文本的能力,而表现为经济生活变化对阅读在其生活中所占比重的影响。稼轩作词数量最多的时期,是淳熙九年(1182)至绍熙三年(1192)的带湖时期和绍熙五年(1194)至嘉泰二年(1202)的瓢泉时期,居官时期作品数量则相对较少。由于基数的悬殊,词作中提到的阅读活动也有所差异。但以绍熙三年为界,此前300余首作品,提到阅读活动的情况少于此后。其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但经济原因一定是重要的部分。
退居使稼轩有更多闲暇,也使其经济状况恶化。程继红教授对稼轩信州生活的经济情况作过研究后指出,稼轩在带湖、瓢泉两个不同的时期,经济状况的恶化程度日甚一日。[6]38-83且以稼轩带湖和瓢泉词作为例,二者数量相近(带湖阶段词作228阕,瓢泉阶段词作225阕)。两相比较,我们发现稼轩在带湖之什中,提到阅读活动的词是十多首,而在瓢泉之什则几乎翻了一番,达到近三十首。且提到具体阅读篇名的情况远甚于带湖之什。我们认为稼轩前期实写阅读活动的情况远少于后期,这一现象受经济条件变化影响极大。程先生统计,带湖之什表明稼轩词中记载他每年所出席的宴饮活动达到十次以上,而实际生活自然要比词作记录多。但瓢泉时期,其数就少得多。直白地说,就是稼轩退居瓢泉时经济拮据,在娱乐方面不如带湖时期,而阅读成为了歌舞娱乐的替代品。
同时,考虑到稼轩退居瓢泉时的年岁及健康状况,过度的宴饮恐怕也是不适宜的。因此,阅读作为宴饮休闲的替代,也就更甚于带湖时期。阅读活动多,留下的记录当然也就更多了。
上面我们对稼轩的阅读活动作了一个初步的梳理,更细致的描述还原,还有待来兹。而对于经典作家的阅读生活的讨论,应该是作家研究中不可忽略的部分。如果我们将特定时代的作家群体看作一片森林,那么笔者目前只能注意其中一棵棵树木,待异时细看罢众多的树木,再回头欣赏整片森林。我们谈稼轩的阅读个性,是希望了解了各个作家的阅读个性后,
将来能抽绎出其中所包含的共性特征,以还原我国文学史上的完整阅读史。这,既是文学传
播与接受研究应该关注的内容,也是文化史与日常生活史应该注意的部分。
范文五:辛弃疾南渡后的阅读生活初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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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弃疾南渡后的阅读生活初探
汪 超
(文载《图书馆论坛》2011年第6期)
[摘要]阅读活动直接影响着辛弃疾的文学创作。他阅读的核心理念是经世致用,强调发奋苦读,希望阅读所得切合实用。他通过藏书、借阅等方式获得文本。辛弃疾的阅读活动具有鲜明的阶段性特点,随着生活经历而不断改变。
[关键词]宋代;辛弃疾;阅读;日常生活;文化史
[中图分类号] I209
稼轩词是宋词的坐标,天风海雨、摧刚为柔的作品历经八百年依然常读常新。虽然也有人嫌辛词好掉书袋,多用故实,但能“掉书袋”,善用典故却也正是其魅力之一。腹俭者又如何能掉得这许多书袋,人非生而知之者,稼轩也需通过阅读,方能经纶满腹,而后才有辛词中那些自由跳跃的典故。阅读直接影响着辛弃疾的文学创作,而作为精英文人,阅读也应该是他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每个个体读者的阅读活动都是私密的,都具有相当的个性。当我们取特定时代个体读者阅读个性中的最大公约数,就可以接近于当时阅读与创作之实际,这是文化史应该注意的内容。精英文人作为特殊阶层,其日常生活离不开阅读与创作,日常生活史自当关注其事。不论阅读史或日常生活史,均为我们解释作家、作品提供依据。本文既借日常生活史的方法观察稼轩,又采取阅读史的角度认识稼轩,最终指向于未来讨论阅读生活对稼轩创作的影响,并通过个案建构阅读生活对作家文学创作的影响史。
需要说明的是,“阅读史中所谓的阅读不完全等同于读书,阅读的对象远比读书的对象来得丰富。阅读针对的是文本,文本并不只表现为书写或印刷的形式,它可以包括文字、图像、口语、图片、印刷、音乐等表现形式”[1]。但本文所讨论的阅读活动,不考虑信息载体的物质形式和其他文本,而专注于文字文本。
1稼轩的阅读理念:发奋苦读,经世致用
稼轩的阅读理念可从态度和目的两个方面来看:他在阅读态度上强调发奋苦读;在阅读目的上强调经世致用。
辛弃疾特别强调发奋苦读,其《第四子学春秋,发愤不辍,书以勉之》诗有“身是归休客,心如入定僧”之句;《闻科诏,勉诸子》诗则说:“秋举无多日,天书已十行。绝编能
稼轩认为专心苦读才是端正的阅读态度,因此,见其子发愤学《春自苦,下笔定成章。”?
秋》,不禁喜上心头,赋诗勉励。在辛弃疾看来,专心苦读的态度外化为阅读状态就是身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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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归休之客,心定如坐禅之僧。在此阅读状态下,需苦读而韦编三绝,方能达到下笔成章之效。该主张当与稼轩的阅读经验相关,他直到晚年仍“老依香火苦翻经”(《浣溪沙?瓢泉偶作》)。该句虽用秦观语典,但词句节奏点上特地突出一个“苦”字,稼轩在阅读态度上强调“苦勤”是毋庸置疑的。以“苦勤”劝勉诸子,着眼于科考,其目的无外乎入仕。
科举时代,实现建功理想最便捷的途径正是科考。故此,稼轩每劝晚辈要重视“诗书事业”,着意科考。他劝勉本家弟辛助(佑之)说:“诗书事业,青毡犹在,头上貂蝉会见。”(《鹊桥仙?和范先之送祐之弟归浮梁》)“青毡犹在”说读书是辛家传统;“头上貂蝉会见”则以富贵功名劝佑之,盖“貂蝉”为彼时高官显宦之冠服。家风好诗书,诗书能令冠貂蝉,这虽是写给佑之的,又何妨说是稼轩的自励呢,他又说:“须信功名富贵,长与少年期。”“男儿事业,看一日须有致君时。端的了休更寻思。”(《婆罗门引?用韵答傅先之时傅宰龙泉归》)这些话真是极为明白了当。富贵致君,就是稼轩梦寐以求的,虽是劝傅兆(先之),实亦自勉。所以他晚年退居瓢泉时,因酒废书,作《卜算子?饮酒不写书》词自责,有句云:“废尽寒温不写书,富贵何由得~”凡此,均直截了当地将“功名”、“富贵”与“事业”、“诗书”合而论之。场屋文战,杀出一条血路,获取入仕资格,进而建不朽之功,以图经世致用,这也正是稼轩阅读目的之表白。
辛弃疾的阅读有极其明确的功利目的,那就是有对“致君尧舜”的强烈渴求。稼轩渡江南来,一心要将所学用于重振国事,将阅读所得社会化,实现个人价值与社会价值的统一。他在词中说:
功名事,身未老,几时休。诗书万卷,致身须到古伊周。(《水调歌头》“落日古城角”)
二客东南名胜,万卷诗书事业,尝试与君谋。(《水调歌头》“落日塞尘起”)
诗书万卷,合上明光殿。(《清平乐》“诗书万卷”)
甚至写出“一篇书是帝王师”(《木兰花慢》“汉中开汉业”)的句子。在美政理想不行于世时,他也感慨“不念英雄江左老,用之可以尊中国。叹诗书万卷致君人,番沉陆。”但不可掩抑其对读过“诗书万卷”,可以“致君”“尊国”的自信,更反映出稼轩经世致用的阅读理念。其阅读“诗书万卷”的目的就在培养巩固“可以尊中国”的能力~
令辛弃疾始料未及的是,他的经世理想不能实现,恰恰因其才具。因为“辛弃疾有功,而人多言其难驾御。”于是,“上即畀祠官”。[2]卷一一九奉祠居信州(今江西上饶)期间,辛弃疾对美政理想不能行于朝十分苦闷。但稼轩对读书的经世致用依然深信不疑,否则他便不会劝晚辈重视“诗书事业”。他曾说:“观书到老眼如镜,论事惊人胆满躯。”(《送别湖南部曲》)读书能让人眼明知世,而知世的目的不也正在经世致用吗,读书经世的理念,稼轩始终没有改变过。
就算他遭君上弃置,被迫隐居,“万字平戎策”不能见用,不能“一篇书是帝王师”,那就“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鹧鸪天》“壮岁旌旗拥万夫”)。这是对美政理想失望后,将阅读实用的注意目光转移到农事上,尽管是无奈牢骚之词,但在阅读理念上仍不能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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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世”二字~只是前者是“达”,后者“穷”。此时,他“万卷有时用”的观点依旧没有改变,哪怕“植杖且耘耔”(《水调歌头?赋傅岩叟悠然阁》)。晚年在游广丰博山,稼轩又说:
岁晚情亲,老语弥真。记前时劝我殷勤:“都休殢酒,也莫论文。把《相牛经》,种鱼法,教儿孙。”(《行香子》“少日尝闻”)
尽管是别人劝“我”,但“我”记住了,要用《相牛经》教儿孙。这虽是牢骚话,但从一个侧面表明稼轩读书的功利目的。
综而观之,辛弃疾的阅读理念核心就是:勤学苦读,经世致用~勤学苦读是他对阅读态度的要求,经世致用则是他孜孜以求,终身行诸的阅读理念。
2稼轩的阅读实践:博观百家,雅好读书
个体阅读史,尤其是名人的个体阅读史之所以重要,就在于“阅读活动是形成和影响其思想和成就的最重要因素,他们是人类阅读活动最成功的典范。要总结他们的思想和成就及其形成过程,就不能不总结其阅读活动的历史”[3]。稼轩的阅读实践感受是稼轩个体的体验,我们很难还原,好在他“行藏出处、人格个性、精神风貌、丰富复杂多样多变的心灵世界全写在稼轩词中”[4],我们可以从稼轩的自白中去寻绎八百年前那些阅读过程的蛛丝马迹。
2.1稼轩阅读的文本来源:丰富多源
阅读文本的前提是有文本可读,文本的物质形态可以是书册、卷轴、石刻、拓片、题壁等等,文本的所有权也不一定属于读者。文本的形态与内容会导致阅读方式的差异,我们试讨论稼轩阅读活动中文本来源及其对辛弃疾阅读活动的影响。
从文本到达稼轩眼前的途径,可将分为藏书、借阅、赠送等不同情况。
先说藏书。作为精英文人,辛弃疾必定会有一定数量的藏书。由于印刷技术的提高,宋人的藏书数量也比前代更为可观。苏轼曾经感叹道:“近岁市人转相摹刻诸子百家之书,日传万纸,学者之于书,多且易致如此。”[5]庆元二年(1196),带湖火灾,稼轩有《水调歌头》云:
我亦卜居者,岁晚望三闾。昂昂千里,泛泛不作水中凫。好在书携一束,莫问家徒四壁,往日置锥无。借车载家具,家具少于车。
“借车载家具,家具少于车”用孟郊《移居》诗之成句,这不仅说明辛弃疾曾读孟诗,更说明带湖雪楼失火相当严重。[6] 36“好在书携一束,莫问家徒四壁,往日置锥无。”说的是带湖火灾,虽使其家徒四壁,稼轩却庆幸抢出了“一束书”。这说明稼轩家中藏书不少,且甚为珍视。庆元三年(1197),辛弃疾又有《和赵昌父问讯新居之作》诗,其中有云:“苦无突兀千间庇,岂负辛勤一束书。”大约也是感慨由于失火而无法妥善安置藏书。这和其《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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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红?和杨民瞻送祐之弟还侍浮梁》“黄卷莫教诗酒污”词句一样,表达了稼轩对文本的珍视和尊重。这也正是古人的集体阅读心态、“敬惜字纸”传统在稼轩身上的体现。
那么辛弃疾的藏书量有多大,目前未见记载确切数量。但陆游有《送辛幼安殿撰造朝》诗赠稼轩,说:“千篇昌谷诗满囊,万卷邺侯书插架”。[7]稼轩自己也有《玉真书院经德堂》诗称“千章古木阴浓处,万卷藏书读尽时”。这里尽管不能坐实说稼轩藏书的确有“万卷”之数,但其数量不少是毋庸置疑的。
次说借阅。当时东南一带多有藏书名家,稼轩曾仕宦的浙、赣、闽,皆文化发达地区,稼轩与当地藏书家也有交往。其《归朝欢》词序说:“寄题三山郑元英巢经楼。楼之侧有尚友斋,欲借书者就斋中取读,书不借出。”巢经楼今不可考,但其借书供人阅读的方式非常接近私人图书馆。稼轩应该也曾是尚友斋的座上客,他在词中说:“试问辛勤携一束。何似牙签三万轴。古来不作借人痴,有朋只就云窗读。忆君清梦熟。觉来笑我便便腹。”这不正是对当时借阅活动的回忆吗,
复说题壁阅读。题壁是古人发表文本的重要传播方式,稼轩也颇为重视这种传播与阅读方式。他常以题壁方式发表作品,著名的如《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菩萨蛮?书江西造口壁》等。稼轩也读别人的题壁作品,有时也会技痒和作。《减字木兰花》(盈盈泪眼)就是显例,该词小序云:
长沙道中,壁上有妇人题字,若有恨者,用其意为赋。
这是种不期然而遇的阅读情况,颇为特殊。近年来,从文学传播角度研究的相关论述不少,可以参看。?
又说对赠送文本的阅读。这主要是指稼轩的交游者酬赠作品文本给稼轩阅读。这是古代文人交往中的常态,是文学传播的重要方式,也是当时文人单篇作品阅读的重要来源。例子极多,不需胪列。
最后说对其他来源文本的阅读。这类文本主要是文本持有者请稼轩题咏。如集中《跋太祖皇帝赐王岩帖》就是全椒县僧人所献,稼轩显然读过该帖。
2.2稼轩的文本阅读范围:博览众家
辛稼轩的阅读活动,涉猎文本范围极广。其阅读范围甚至兼及释道典籍,并不厚古薄今。他对当时人的作品也有涉猎,不仅阅读名人作品,且关注不知名的作者作品。
辛弃疾的阅读面之广,从其用典就可窥之一二。“词至东坡……犹未至用经用史,牵雅颂,入郑卫也。自辛稼轩前,用一语如此者必且掩口。及稼轩横竖烂熳,乃知禅宗棒喝,头头皆是。”[8]稼轩岂止是用经、用史,“稼轩词龙腾虎掷,任古书中理语廋语,一经运用,
得心应手地运用典故,自然与其阅读直接相关,他的阅读面广涉四部,兼通便得风流”。[9]
内典,所以作品“别开天地,横绝古今,《论》、《孟》、《诗?小序》、《左氏春秋》、《南华》、《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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骚》、《史》、《汉》、《世说》、选学、李杜诗,拉杂运用,弥见其笔力之峭。”[10]
尽管稼轩《读<语><孟>二首》诗有“道言不死真成妄,佛语无生更转诬”的说法,但他在阅读上并不摒弃释道典籍,辛词中透露出的某些细节,甚至让我们感觉到稼轩对释道典籍的尊重。庆元六年(1200)三月朱子逝世,稼轩闻讯作《感皇恩?读<庄子>闻朱晦庵即世》,该阕有“案上数编书,非《庄》即《老》”之句。梅雨季节,稼轩在家中读《庄》《老》。书不是随意摆放,而是置诸案头,可以推想,稼轩在读这些典籍时是在案前正襟危坐的。这种阅读态度与他“细读《离骚》还痛饮”(《满江红?山居即事》)不同,亦非“欲行且起行,欲坐重来坐。坐坐行行有倦时,更枕闲书卧”(《卜算子?闻李正之茶马讣音》)。读者在阅读不同书籍时态度必有差异,此态度往往是其阅读心态的体现。钱惟演之所以“坐则读经史,卧则读小说,上厕欲阅小词”[11],正是不同文本带来的阅读态度差异。稼轩也因文本内容不同而采取不同阅读态度。
除对传世文本的阅读外,稼轩也读当代人的作品。那些与稼轩唱和的作品他自然读过。题壁作品也是稼轩的追觅对象,《和杨民瞻韵》诗之“拄杖闲题祖印来,壁间有句试参怀”;《满庭芳?游豫章东湖再用韵》词之“溪堂好,且拚一醉,倚杖读韩碑”,说的就是这种情形。前者是稼轩在壁间寻诗阅读,而后者提示一种醉后拄杖的阅读状态。
稼轩交游者多一时豪杰,朱熹、吕祖谦、陆九渊固是大儒,韩元吉、施师点皆是显宦,陆游、赵蕃、韩淲是宋代重要诗人,陈亮、刘过是宋代重要词人,洪适、洪迈、李焘等均为知名文人。这些人的作品,稼轩应该也接触过。《归朝欢?丁卯岁寄题眉山李参政石林》是为李焘儿子李壁作的词,有“记当时,《长编》笔砚,日日云烟湿”句。李焘的《续资治通鉴长编》广徵博采,考订详慎,是宋代重要的史学著作。辛弃疾以满纸烟霞称赞极为妥帖。而刘过更因一阕《沁园春》词使稼轩“得之大喜,致馈数百千,竟邀之去”。[12]
3稼轩阅读活动的阶段变迁:境遇更移,阅读随易
阅读是人生的常态,正如阿尔维托?曼古埃尔《阅读史》指出的那样:
我们每个人都阅读自身及周遭的世界,俾以稍得了解自身与所处。我们阅读以求了解或是开窍。我们不得不阅读。阅读,几乎就如同呼吸一般,是我们的基本功能。[13]
稼轩的阅读生活也是如影随形,他的阅读活动与人生境遇息息相关,其阅读状态、阅读动机、阅读需求等等皆随境遇更移。
首先,稼轩的阅读活动目的从功利到消闲转变。辛弃疾一生仕宦三起三落,他的阅读目的也随着仕宦经历而不断变化,具有鲜明的阶段性特点。
稼轩南归之后,倾心国事,上《美芹十论》、《九议》等颇有远见的政论对策。这一时期,稼轩词中总是激烈地书写着功利的阅读目的,但极少涉及具体的篇目。可见此时稼轩的阅读活动直接体现其“经世致用”的阅读理念,心思并不在阅读具体典籍上,而在以阅读所得改造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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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落职居家,稼轩心情苦闷,词作中提到阅读时,常与牢骚相伴,且对阅读“闲书”倾注了一定的热情。“欲行且起行,欲坐重来坐。坐坐行行有倦时,更枕闲书卧”正是卧看闲书的状态。但教育子弟时,依然强调阅读的功利目的,前揭《闻科诏,勉诸子》诸作皆是。
绍熙五年(1194),稼轩自闽宪罢归瓢泉,家居阅读明显地带有消闲解愁性质。他明确宣称“停云老子,有酒盈尊,琴书端可销忧”(《雨中花慢》)。借陶渊明诗句“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14],来揭示自己阅读活动的目的。他更加频繁地提到所阅读的篇目,《离骚》和陶渊明诗经常出现在稼轩本期作品中。他读陶渊明诗不能去手,要作《鹧鸪天》小词送之。又“都把轩窗写遍,更使儿童诵得,《归去来兮》辞”(《水调歌头?赋傅岩叟悠然阁》),又要“更拟停云归去,细和陶诗”(《婆罗门引?用韵别郭逢道》)。凡此种种,都是借读陶诗对自己进行心理暗示,希望在冲淡的陶诗中,寻求能消愁的天地,欲以悠然的态度面对喧嚣的红尘。他“细读《离骚》还痛饮,饱看修竹何妨肉”(《满江红?山居即事》)。美政理想不能实现,和遭遇君上弃置的命运,都让稼轩对屈原惺惺相惜。读《离骚》,也成了稼轩消解内心苦闷的方式。因此,他要“夜夜入清溪,听读《离骚》去”(《生查子?独游西岩》);要“手把《离骚》读遍,自扫落英餐罢,杖屦晓霜浓”(《水调歌头?赋松菊堂》)。
可以说,稼轩阅读活动的这一阶段性特点是与其人生境遇密切相关。从“少年不识愁滋味”,读书只为建不世之功,流金石之业;到英雄白头,历尽岁月沧桑,却遁迹于陶诗与楚骚。
第二,稼轩作品反映的阅读活动由虚化走向纪实。辛弃疾早期作品极少提到具体的阅读活动,他一般只将读书万卷当作能“贩于帝王家”的资本。此时,辛词提到阅读活动,大多与“事业”、“功名”等结合起来表述。这时的“书”,在其笔下是虚化的,是一个文化符号。辛弃疾前期的词作极少提到具体作品的篇名,即使有,也多作典故。如《水调歌头》(落日古城角)结拍:“何处依刘客,寂寞赋《登楼》。”词人遥望山东故家的方向,期待着朝廷能早日收复失地,恢复邦国,但这些意思全都包蕴在“寂寞赋《登楼》”五字中。这里并不是实写阅读《登楼赋》的场景,而是用为怀归之典故。
退居信州,词人已年过四旬,官历方面。词中提到经典篇目渐多,但大多数时候依然是用作典故。只是,逐渐开始出现了实写阅读场景的情况,如《虞美人?送赵达夫》就有“胸中书传有馀香,看写《兰亭》小字记流觞。”这里的《兰亭》固然也是在用典,但却是以王羲之《兰亭序》暗喻赵达夫的书法。这可能是稼轩在描写某次雅集上友人赵达夫的即席书写活动。而对经典作品的阅读场景之记录,也开始出现。如《踏莎行?赋木樨》有“未堪收拾付薰炉,窗前且把《离骚》读。”由于窗前的木樨香薰四围,却不能在室内香炉中使用,作者只好在窗前边读《离骚》,边享受秋桂的芬芳。这种看似轻松的心态,其实又暗藏着几多沉重呢,金桂盛开,词人并不是闲读《花间集》,而是在读《离骚》这般沉重的经典。在这个阅读场景中,《离骚》并非作为虚化的符号出现,而是作者实实在在的阅读过程之再现。
这种情况到了词人晚年退居瓢泉以后,表现得更为明显。案头放的是什么书,“非《庄》即《老》”。松菊堂前看什么书,“手把《离骚》读遍”。新凉时节灯火前读什么书,“一编《太史公书》。”凡此种种,在稼轩前期的词作中极罕见,却在后期频频出现。阅读场景的纪实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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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词人在这段时期“词料”的演变。反映着作者从关注建功立业的宏大叙述,转向了家居生活的平淡叙事。当然,稼轩词在平淡中,每每孕育着深沉的忧愤。
第三,稼轩的阅读活动受到经济条件、健康状况变化的影响。阅读虽然是无所不在的事,但对于读者来说,阅读却受经济条件影响。我们说的经济条件之影响,在辛弃疾这里并不表现为获得文本的能力,而表现为经济生活变化对阅读在其生活中所占比重的影响。稼轩作词数量最多的时期,是淳熙九年(1182)至绍熙三年(1192)的带湖时期和绍熙五年(1194)至嘉泰二年(1202)的瓢泉时期,居官时期作品数量则相对较少。由于基数的悬殊,词作中提到的阅读活动也有所差异。但以绍熙三年为界,此前300余首作品,提到阅读活动的情况少于此后。其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但经济原因一定是重要的部分。
退居使稼轩有更多闲暇,也使其经济状况恶化。程继红教授对稼轩信州生活的经济情况作过研究后指出,稼轩在带湖、瓢泉两个不同的时期,经济状况的恶化程度日甚一日。[6]38-83且以稼轩带湖和瓢泉词作为例,二者数量相近(带湖阶段词作228阕,瓢泉阶段词作225阕)。两相比较,我们发现稼轩在带湖之什中,提到阅读活动的词是十多首,而在瓢泉之什则几乎翻了一番,达到近三十首。且提到具体阅读篇名的情况远甚于带湖之什。我们认为稼轩前期实写阅读活动的情况远少于后期,这一现象受经济条件变化影响极大。程先生统计,带湖之什表明稼轩词中记载他每年所出席的宴饮活动达到十次以上,而实际生活自然要比词作记录多。但瓢泉时期,其数就少得多。直白地说,就是稼轩退居瓢泉时经济拮据,在娱乐方面不如带湖时期,而阅读成为了歌舞娱乐的替代品。
同时,考虑到稼轩退居瓢泉时的年岁及健康状况,过度的宴饮恐怕也是不适宜的。因此,阅读作为宴饮休闲的替代,也就更甚于带湖时期。阅读活动多,留下的记录当然也就更多了。
上面我们对稼轩的阅读活动作了一个初步的梳理,更细致的描述还原,还有待来兹。而对于经典作家的阅读生活的讨论,应该是作家研究中不可忽略的部分。如果我们将特定时代的作家群体看作一片森林,那么笔者目前只能注意其中一棵棵树木,待异时细看罢众多的树木,再回头欣赏整片森林。我们谈稼轩的阅读个性,是希望了解了各个作家的阅读个性后,将来能抽绎出其中所包含的共性特征,以还原我国文学史上的完整阅读史。这,既是文学传播与接受研究应该关注的内容,也是文化史与日常生活史应该注意的部分。
[注释]
?本文所引辛词全据邓广铭先生《稼轩词编年笺注》(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7年版);所引辛弃疾诗文据辛更儒先生《辛稼轩诗文笺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版)。
?如王兆鹏《宋文学书面传播方式初探》,《文学评论》1993年第2期;《中国古代文学传播研究的六个层面》,《江汉论坛》2006年第5期;刘洪生《唐代题壁诗》,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年版;刘金柱《中国古代题壁文化研究》,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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