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文一:捡麦穗张洁
在农村长大的姑娘谁还不知道拣麦穗这回事。
我要说的,却是几十年前的那段往事。
或许可以这样说,拣麦穗的时节,也是最能引动姑娘们幻想的时节。
在那月残星稀的清晨,挎着一个空篮子,顺着田埂上的小路走去拣麦穗的时候,她想的是什么呢?
等到田野上腾起一层薄雾,月亮,像是偷偷地睡过一觉又悄悄地回到天边,她方才挎着装满麦穗的篮子,走回自家那孔窑的时候,她想的是什么?
唉,她还能想什么!
假如你没有在那种日子里生活过,你永远也无法想像,从这一颗颗丢在地里的麦穗上,会生出什么样的幻想。
她拼命地拣呐、拣呐,一个拣麦穗的时节也许能拣上一斗?她把这麦子卖了,再把这钱攒起来,等到赶集的时候,扯上花布、买上花线,然后,她剪呀、缝呀、绣呀……也不见她穿,谁也没和谁合计过,谁也没和谁商量过,可是等到出嫁的那一天,她们全会把这些东西,装进她们新嫁娘的包裹里去。
不过,当她把拣麦穗时所伴着的幻想,一同包进包裹里的时候,她们会突然发现那些幻想全都变了味儿,觉得多少年来,她们拣呀、缝呀、绣呀的,是多么傻啊!她们要嫁的那个男人和她们在拣麦穗、扯花布、绣花鞋的时候所幻想的那个男人,有着多么的不同。
但是,她们还是依依顺顺地嫁了出去。只不过在穿戴那些衣物的时候,再也找不到做它、缝它时的情怀了。
这又算得了什么呢。谁也不会为她们叹上一口气,谁也不会关心她们曾经有过的那份幻想,甚至连她们自己也不会感到过分的悲伤,顶多不过像是丢失了一个美丽的梦。有谁见过哪一个人会死乞白赖地寻找一个丢失的梦呢?
当我刚刚能够歪歪咧咧地提着一个篮子跑路的时候,我就跟在大姐姐身后拣麦穗了。那篮子显得太大,总是磕碰着我的腿和地面,闹得我老是跌交。我也很少有拣满一个篮子的时候,我看不见田里的麦穗,却总是看见蚂蚱和蝴蝶,而当我追赶它们的时候,拣到的麦穗,还会从篮子里重新掉回地里去。
有一天,二姨看着我那盛着稀稀拉拉几个麦穗的篮子说:“看看,我家大雁也会拣麦穗了。”然后,她又戏谑地问我:“大雁,告诉二姨,你拣麦穗做哈?”我大言不惭地说:“我要备嫁妆哩!”
二姨贼眉贼眼地笑了,还向围在我们周围的姑娘、婆姨们眨了眨她那双不大的眼睛:“你要嫁谁嘛!”
是呀,我要嫁谁呢?我忽然想起那个卖灶糖的老汉。我说:“我要嫁那个卖灶糖的老汉!” 她们全都放声大笑,像一群鸭子一样嘎嘎地叫着。笑啥嘛!我生气了。难道做我的男人,他有什么不体面的地方吗?
卖灶糖的老汉有多大年纪了?我不知道。他脸上的皱纹一道挨着一道,顺着眉毛弯向两个太阳穴,又顺着腮帮弯向嘴角。那些皱纹,给他的脸上增添了许多慈祥的笑意。当他挑着担子赶路的时候,他那剃得像半个葫芦样的后脑勺上的长长的白发,便随着颤悠悠的扁担一同忽闪着。
我的话,很快就传进了他的耳朵。
那天,他挑着担子来到我们村,见到我就乐了。说:“娃呀,你要给我做媳妇吗?”“对呀!” 他张着大嘴笑了,露出了一嘴的黄牙。他那长在半个葫芦样的头上的白发,也随着笑声一齐抖动着。“你为啥要给我做媳妇呢?”
“我要天天吃灶糖哩!”
他把旱烟锅子朝鞋底上磕着:“娃呀,你太小哩。”
“你等我长大嘛!”
他摸着我的头顶说:“不等你长大,我可该进土啦。”
听了他的话,我着急了。他要是死了,那可咋办呢?我那淡淡的眉毛,在满是金黄色的茸毛的脑门上,拧成了疙瘩。我的脸也皱巴得像个核桃。
他赶紧拿块灶糖塞进了我的手里。看着那块灶糖,我又咧着嘴笑了:“你别死啊,等着我长大。”他又乐了。答应着我:“我等你长大。”
“你家住哪哒呢?”
“这担子就是我的家,走到哪哒,就歇在哪哒!”
我犯愁了:“等我长大,去哪哒寻你呀!”
“你莫愁,等你长大,我来接你!”
这以后,每逢经过我们这个村子,他总是带些小礼物给我。一块灶糖,一个甜瓜,一把红枣……还乐呵呵地对我说:“看看我的小媳妇来呀!”
我呢,也学着大姑娘的样子——我偷偷地瞧见过——要我娘找块碎布,给我剪了个烟荷包,还让我娘在布上描了花。我缝呀,绣呀……烟荷包缝好了,我娘笑得个前仰后合,说那不是烟荷包,皱皱巴巴,倒像个猪肚子。我让我娘给我收了起来,我说了,等我出嫁的时候,我要送给我男人。
我渐渐地长大了。到了知道认真地拣麦穗的年龄了。懂得了我说过的那些个话,都是让人害臊的话。卖灶糖的老汉也不再开那玩笑——叫我是他的小媳妇了。不过他还是常带些小礼物给我。我知道,他真疼我呢。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倒真是越来越依恋他,每逢他经过我们村子,我都会送他好远。我站在土坎坎上,看着他的背影,渐渐地消失在山坳坳里。
年复一年,我看得出来,他的背更弯了,步履也更加蹒跚了。这时,我真的担心了,担心他早晚有一天会死去。
有一年,过腊八的前一天,我约摸着卖灶糖的老汉,那一天该会经过我们村。我站在村口上一棵已经落尽叶子的柿子树下,朝沟底下的那条大路上望着,等着。那棵柿子树的顶梢梢上,还挂着一个小火柿子。小火柿子让冬日的太阳一照,更是红得透亮。那个柿子多半是因为长在太高的树梢上,才没有让人摘下来。真怪,可它也没让风刮下来,雨打下来,雪压下。 路上来了一个挑担子的人。走近一看,担子上挑的也是灶糖,人可不是那个卖灶糖的老汉。我向他打听卖灶糖的老汉,他告诉我,卖灶糖的老汉老去了。
我仍旧站在那个那棵柿子树下,望着树梢上的那个孤零零的小火柿子。它那红得透亮的色泽,依然给人一种喜盈盈的感觉。可是我却哭了,哭得很伤心。哭那陌生的、但却疼爱我的卖灶糖的老汉。
后来,我常想,他为什么疼爱我呢?无非我是一个贪吃的,因为生得极其丑陋而又没人疼爱的小女孩吧?
等我长大以后,我总感到除了母亲以外,再也没有谁能够像他那样朴素地疼爱过我——没有任何希求、也没有任何企望的。
我常常想念他,也常常想要找到我那个像猪肚了一样的烟荷包。可是,它早已不知被我丢到哪里去了。
范文二:捡麦穗 张洁
在农村长大的姑娘谁还不知道拣麦穗这回事。
我要说的,却是几十年前的那段往事。
或许可以这样说,拣麦穗的时节,也是最能引动姑娘们幻想的时节。
在那月残星稀的清晨,挎着一个空篮子,顺着田埂上的小路走去拣麦穗的时候,她想的是什么呢,
等到田野上腾起一层薄雾,月亮,像是偷偷地睡过一觉又悄悄地回到天边,她方才挎着装满麦穗的篮子,走回自家那孔窑的时候,她想的是什么,
唉,她还能想什么~
假如你没有在那种日子里生活过,你永远也无法想像,从这一颗颗丢在地里的麦穗上,会生出什么样的幻想。
她拼命地拣呐、拣呐,一个拣麦穗的时节也许能拣上一斗,她把这麦子卖了,再把这钱攒起来,等到赶集的时候,扯上花布、买上花线,然后,她剪呀、缝呀、绣呀……也不见她穿,谁也没和谁合计过,谁也没和谁商量过,可是等到出嫁的那一天,她们全会把这些东西,装进她们新嫁娘的包裹里去。
不过,当她把拣麦穗时所伴着的幻想,一同包进包裹里的时候,她们会突然发现那些幻想全都变了味儿,觉得多少年来,她们拣呀、缝呀、绣呀的,是多么傻啊~她们要嫁的那个男人和她们在拣麦穗、扯花布、绣花鞋的时候所幻想的那个男人,有着多么的不同。 但是,她们还是依依顺顺地嫁了出去。只不过在穿戴那些衣物的时候,再也找不到做它、缝它时的情怀了。
这又算得了什么呢。谁也不会为她们叹上一口气,谁也不会关心她们曾经有过的那份幻想,甚至连她们自己也不会感到过分的悲伤,顶多不过像是丢失了一个美丽的梦。有谁见过哪一个人会死乞白赖地寻找一个丢失的梦呢,
当我刚刚能够歪歪咧咧地提着一个篮子跑路的时候,我就跟在大姐姐身后拣麦穗了。那篮子显得太大,总是磕碰着我的腿和地面,闹得我老是跌交。我也很少有拣满一个篮子的时候,我看不见田里的麦穗,却总是看见蚂蚱和蝴蝶,而当我追赶它们的时候,拣到的麦穗,还会从篮子里重新掉回地里去。
有一天,二姨看着我那盛着稀稀拉拉几个麦穗的篮子说:“看看,我家大雁也会拣麦穗了。”然后,她又戏谑地问我:“大雁,告诉二姨,你拣麦穗做哈,”我大言不惭地说:“我要备嫁妆哩~”
二姨贼眉贼眼地笑了,还向围在我们周围的姑娘、婆姨们眨了眨她那双不大的眼睛:“你要嫁谁嘛~”
是呀,我要嫁谁呢,我忽然想起那个卖灶糖的老汉。我说:“我要嫁那个卖灶糖的老汉~” 她们全都放声大笑,像一群鸭子一样嘎嘎地叫着。笑啥嘛~我生气了。难道做我的男人,他有什么不体面的地方吗,
卖灶糖的老汉有多大年纪了,我不知道。他脸上的皱纹一道挨着一道,顺着眉毛弯向两个太阳穴,又顺着腮帮弯向嘴角。那些皱纹,给他的脸上增添了许多慈祥的笑意。当他挑着担子赶路的时候,他那剃得像半个葫芦样的后脑勺上的长长的白发,便随着颤悠悠的扁担一同忽闪着。
我的话,很快就传进了他的耳朵。
那天,他挑着担子来到我们村,见到我就乐了。说:“娃呀,你要给我做媳妇吗,”“对呀~” 他张着大嘴笑了,露出了一嘴的黄牙。他那长在半个葫芦样的头上的白发,也随着笑声一齐抖动着。“你为啥要给我做媳妇呢,”
“我要天天吃灶糖哩~”
他把旱烟锅子朝鞋底上磕着:“娃呀,你太小哩。”
“你等我长大嘛~”
他摸着我的头顶说:“不等你长大,我可该进土啦。”
听了他的话,我着急了。他要是死了,那可咋办呢,我那淡淡的眉毛,在满是金黄色的茸毛的脑门上,拧成了疙瘩。我的脸也皱巴得像个核桃。
他赶紧拿块灶糖塞进了我的手里。看着那块灶糖,我又咧着嘴笑了:“你别死啊,等着我长大。”他又乐了。答应着我:“我等你长大。”
“你家住哪哒呢,”
“这担子就是我的家,走到哪哒,就歇在哪哒~”
我犯愁了:“等我长大,去哪哒寻你呀~”
“你莫愁,等你长大,我来接你~”
这以后,每逢经过我们这个村子,他总是带些小礼物给我。一块灶糖,一个甜瓜,一把红枣……还乐呵呵地对我说:“看看我的小媳妇来呀~”
我呢,也学着大姑娘的样子——我偷偷地瞧见过——要我娘找块碎布,给我剪了个烟荷包,还让我娘在布上描了花。我缝呀,绣呀……烟荷包缝好了,我娘笑得个前仰后合,说那不是烟荷包,皱皱巴巴,倒像个猪肚子。我让我娘给我收了起来,我说了,等我出嫁的时候,我要送给我男人。
我渐渐地长大了。到了知道认真地拣麦穗的年龄了。懂得了我说过的那些个话,都是让人害臊的话。卖灶糖的老汉也不再开那玩笑——叫我是他的小媳妇了。不过他还是常带些小礼物给我。我知道,他真疼我呢。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倒真是越来越依恋他,每逢他经过我们村子,我都会送他好远。我站在土坎坎上,看着他的背影,渐渐地消失在山坳坳里。
年复一年,我看得出来,他的背更弯了,步履也更加蹒跚了。这时,我真的担心了,担心他早晚有一天会死去。
有一年,过腊八的前一天,我约摸着卖灶糖的老汉,那一天该会经过我们村。我站在村口上一棵已经落尽叶子的柿子树下,朝沟底下的那条大路上望着,等着。那棵柿子树的顶梢梢上,还挂着一个小火柿子。小火柿子让冬日的太阳一照,更是红得透亮。那个柿子多半是因为长在太高的树梢上,才没有让人摘下来。真怪,可它也没让风刮下来,雨打下来,雪压下。 路上来了一个挑担子的人。走近一看,担子上挑的也是灶糖,人可不是那个卖灶糖的老汉。我向他打听卖灶糖的老汉,他告诉我,卖灶糖的老汉老去了。
我仍旧站在那个那棵柿子树下,望着树梢上的那个孤零零的小火柿子。它那红得透亮的色泽,依然给人一种喜盈盈的感觉。可是我却哭了,哭得很伤心。哭那陌生的、但却疼爱我的卖灶糖的老汉。
后来,我常想,他为什么疼爱我呢,无非我是一个贪吃的,因为生得极其丑陋而又没人疼爱的小女孩吧,
等我长大以后,我总感到除了母亲以外,再也没有谁能够像他那样朴素地疼爱过我——没有任何希求、也没有任何企望的。
我常常想念他,也常常想要找到我那个像猪肚了一样的烟荷包。可是,它早已不知被我丢到哪里去了。
范文三:《拣麦穗》张洁
拣麦穗
张洁
当我刚刚能够歪歪咧咧地提着一个篮子跑路的时候,
我就跟在大姐姐身后拣麦穗了。
那篮子显得太大,总是磕碰着我的腿和地面,闹得我老是跌交。
我也很少有拣满一个篮子的时候,
我看不见田里的麦穗,却总是看见蚂蚱和蝴蝶,
而当我追赶它们的时候,
拣到的麦穗,还会从篮子里重新掉回地里去。
有一天,二姨看着我那盛着稀稀拉拉几个麦穗的篮子说:
“看看,我家大雁也会拣麦穗了。”
然后,她又戏谑地问我:“大雁,告诉二姨,你拣麦穗做哈?”
我大言不惭地说:“我要备嫁妆哩!”
二姨贼眉贼眼地笑了,还向围在我们周围的姑娘、
婆姨们眨了眨她那双不大的眼睛:“你要嫁谁嘛!”
是呀,我要嫁谁呢?我忽然想起那个卖灶糖的老汉。
我说:“我要嫁那个卖灶糖的老汉!”
她们全都放声大笑,像一群鸭子一样嘎嘎地叫着。
笑啥嘛!我生气了。
难道做我的男人,他有什么不体面的地方吗?
卖灶糖的老汉有多大年纪了?我不知道。
他脸上的皱纹一道挨着一道,
顺着眉毛弯向两个太阳穴,又顺着帮弯向嘴角。
那些皱纹,给他的脸上增添了许多慈祥的笑意。
当他挑着担子赶路的时候,
他那剃得像半个葫芦样后脑勺上的长长的白发,
便随着颤悠悠的扁担一同忽闪着。
我的话,很快就传进了他的耳朵。
那天,他挑着担子来到我们村,见到我就乐了。
说:“娃呀,你要给我做媳妇吗?”“对呀!”
张着大嘴笑了,露出了一嘴的黄牙。
他那长在半个葫芦样的头上的白发,也随着笑声一齐抖动着。
“你为啥要给我做媳妇呢?”
“我要天天吃灶糖哩!”
他把旱烟锅子朝鞋底上磕着:“娃呀,你太小哩。”
“你等我长大嘛!”
他摸着我的头顶说:“不等你长大,我可该进土啦。”
听了他的话,我着急了。他要是死了,那可咋办呢?
我那淡淡的眉毛,在满是金黄色的茸毛的脑门上,拧成了疙瘩。
我的脸也皱巴得像个核桃。
他赶紧拿块灶糖塞进了我的手里。
看着那块灶糖,我又咧着嘴笑了:
“你别死啊,等着我长大。”他又乐了。
答应着我:“我等你长大。”
“你家住哪哒呢?”
“这担子就是我的家,走到哪哒,就歇在哪哒!”
我犯愁了:“等我长大,去哪哒寻你呀!”
“你莫愁,等你长大,我来接你!”
这以后,每逢经过我们这个村子,他总是带些小礼物给我。
一块灶糖,一个甜瓜,一把红枣……
还乐呵呵地对我说:“看看我的小媳妇来呀!”
我呢,也学着大姑娘的样子——
我偷偷地瞧见过——
要我娘找块碎布,给我剪了个烟荷包,还让我娘在布上描了花。
我缝呀,绣呀……
烟荷包缝好了,我娘笑得个前仰后合,说那不是烟荷包,
皱皱巴巴,倒像个猪肚子。
我让我娘给我收了起来,我说了,
等我出嫁的时候,我要送给我男人。
我渐渐地长大了。到了知道认真地拣麦穗的年龄了。
懂得了我说过的那些个话,都是让人害臊的话。
卖灶糖的老汉也不再开那玩笑——叫我是他的小媳妇了。
不过他还是常带些小礼物给我。我知道,他真疼我呢。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倒真是越来越依恋他,
每逢他经过我们村子,我都会送他好远。
我站在土坎坎上,看着他的背影,渐渐地消失在山坳坳里。
年复一年,我看得出来,他的背更弯了,步履也更加蹒跚了。
这时,我真的担心了,担心他早晚有一天会死去。
有一年,过腊八的前一天,
我约摸着卖灶糖的老汉,那一天该会经过我们村。
我站在村口上一棵已经落尽叶子的柿子树下,
朝沟底下的那条大路上望着,等着。
那棵柿子树的顶梢梢上,还挂着一个小火柿子。
小火柿子让冬日的太阳一照,更是红得透亮。
那个柿子多半是因为长在太高的树梢上,才没有让人摘下来。
真怪,可它也没让风刮下来,雨打下来,雪压下。
路上来了一个挑担子的人。
走近一看,担子上挑的也是灶糖,人可不是那个卖灶糖的老汉。
我向他打听卖灶糖的老汉,他告诉我,卖灶糖的老汉老去了。
我仍旧站在那个那棵柿子树下,
望着树梢上的那个孤零零的小火柿子。
它那红得透亮的色泽,依然给人一种喜盈盈的感觉。
可是我却哭了,哭得很伤心。
哭那陌生的、但却疼爱我的卖灶糖的老汉。
后来,我常想,他为什么疼爱我呢?
无非我是一个贪吃的,
因为生得极其丑陋而又没人疼爱的小女孩吧?
等我长大以后,我总感到除了母亲以外,
再也没有谁能够像他那样朴素地疼爱过我——
没有任何希求,没有任何企望的。
范文四:张洁《拣麦穗》赏析
在人生旅途中,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童年,有属于自己值得追思和眷恋的关于童年的记忆。当代著名女作家张洁的叙事散文《拣麦穗》,就以20世纪40――50年代初中国乡村拣麦穗为背景,以“我”――小女孩儿“大雁”和卖灶糖老汉的误会交往为主线,讲述了这样一个让今天年轻读者感到陌生新鲜,可乐可笑,更感到温馨醇美和砰然心动的童年故事。
那时,陕西一带乡村,广泛流行一种习俗:到了麦收季节,大大小小,成群结队的女子,总是挎着篮子,不辞劳苦,到别人收割过的麦田里拣遗留麦穗,一穗半穗,星星点点,都不放过。已为人妻人母的,补贴家用;为数更多,大大小小的姑娘们,则把麦子换成钱,攒起来,然后怀着对未来幸福的憧憬,向往,买了各式花布、针头线脑,悄悄准备嫁妆……
“刚刚能够歪歪咧咧提着一个篮子跑路”的“我”,便也像模像样地跟在大姐姐身后拣麦穗了。不过,“那篮子显得太大,总是磕碰着我的腿子和地面,闹得我老是跌跤。我很少有拣满一个篮子的时候,我看不见田野的麦穗,却总是看见蝴蝶和蚂蚱,当我追赶它们的时候,拣到篮子里的麦穗还会掉到地里去。”――好一幅儿童田野嬉戏图!别人忙于拣麦穗攒嫁妆补贴家用,“我”好奇贪玩拣到篮子里的麦穗也弄丢了。大地风清气爽,蝴蝶蚂蚱乱飞,女孩活泼可爱,无拘无束,各显本性,真是田园乐,赏心悦目。
接下来,情节更为精彩:
有一天,二姨看着我那盛着稀稀拉拉几个麦穗的篮子说:“看着,我家大雁也会拣麦穗了。”然后,她又戏谑地说:“大雁,告诉姨,你拣麦穗做啥?”
我大言不惭地说:“我要备嫁妆哩!”
二姨贼眉贼眼地笑了,还向周围的姑娘,婆婆们眨了眨她那双不大的眼睛:“你要嫁谁嘛?”
是呀,我要嫁谁呢?我突然想起我那个卖灶糖的老汉。我说:“我要嫁那个卖灶糖的老汉!”
她们全都放声大笑,像一群鸭一样嘎嘎地叫着。笑啥嘛!我生气了。难道做我的男人,他有什么不体面的地方吗?
简洁、自然的白描语言,写人叙事却极为生动、传神。二姨恶作剧逗孩子的爽朗、风趣、活泼,“我”的天真烂漫童言无忌,绝对大胆又绝对幼稚(小女孩以为,嫁一个男人,就是找个可以一同玩耍的伙伴儿,找个爹娘一样疼爱自己的保护人,如此而已),其他成年女子们直着脖子,毫无遮掩的开怀大笑,无不维妙维肖,跃然纸上。这段文字完全就是精彩的小说片断,也很容易让读者想起郭达、蔡明或赵本山、高秀敏等表演的小品,令人捧腹。当时当地的农村,环境偏僻,物质贫乏,更缺少文化生活,最有情趣,最能调节精神的佐料,就是男女之间的婚姻爱情话题了,即便是在女性为主的环境群体中,也毫不例外。
果然,大雁扬言要嫁的那位卖灶糖老汉,挑着颤悠悠的担子来找小姑娘了:
“娃娃你要给我做媳妇吗?”
“对呀!”
他张着大嘴笑了,露出一嘴的黄牙。他那长在半个葫芦似的头上的白发,也随着笑声抖动着。
“你为啥要嫁我呢?”
“我要天天吃灶糖咧!”
他把旱烟锅朝鞋底上磕着:“娃呀,你太小哩。”
“你等着我长大嘛。”
他摸着我的头顶说:“不等你长大,我可该进土啦。”听了他的话,我急了。他要是死了,可咋办呢?我急得要哭了。
他赶紧拿块灶糖塞到我的手里,看着那块灶糖,我又带着眼泪笑了:“你别死啊,等着我长大。”
他又乐了。答应我:“我等着你长大。”
“你家住哪搭呢?”
“这担子就是我的家,走到哪搭,就歇在哪搭。”
我犯愁了:“等我长大,去哪搭寻你呀?”
“你莫愁,等你长大,我来找你!”
这同样是一段极为精彩,令人捧腹的描述文字,撇开暗含的烘托、对比,单是人物外貌动作,个性心态的活灵活现,还有老汉生存状态的巧妙暗示,也足令我们击掌叫好。小女孩之所以要嫁老汉,是贪吃灶糖以饱口福,这完全符合孩子――尤其是生活在贫困中的孩子的天性;老汉风餐露宿孤身一人,却又豁达开朗心地良善,他之所以来找小女孩,主要是逗乐凑趣儿,可几句简单的问答,小女孩幼稚纯真的童心童趣,毫不设防的依赖亲近,又像一道春日阳光,照进老汉孤寂衰老的心田,唤醒了他尘封多年、几近枯死的亲情欲望,他当即接纳了这个普通平常的小女孩儿。
接下来,老汉每逢经过这村子,总是带些灶糖、甜瓜、红枣之类的小礼物,送给小孩,还乐呵呵地说:“看看我的小媳妇来呀!”小女孩呢,也学大姑娘的样子,朝母亲要碎布,给老汉缝了个“猪肚子”一样的烟荷包,说要送给“我男人”。其后,伴随着疼爱和被疼爱的增多,伴随着“我”的逐渐长大和老汉的更加变老,这一老一小已经由误会、玩笑演变成了不是祖孙的祖孙,不是老父幼女的老父幼女。小女孩自幼缺少父爱,渴望父爱,而今突然从老汉那里得到母亲所没有的关爱,从认可,接受到亲近依恋是必然的;老汉本就无家无室,四处飘泊,老来更感孤独寂寞,忽而有这么一个小女孩可以疼爱,小女孩一声满足的吹呼,一句稚嫩的问候,一个企盼的眼神,对他都是莫大的奖赏和回报――他孤寂的心田,枯老的精神,得到了童稚亲情的滋润和抚慰,而这,老人也是非常需要又无法从别处轻易得到的。于是,老疼小,小念老,并愈来愈真诚和紧密地维系下去,实属必然。
再其后,老汉的出现愈来愈少,“我”的等待愈来愈多,终于,在“我”漫长的企盼等待中,另一个挑担子来卖灶糖的人告诉“我”:老汉“老去了”,永远不再来啦。――自然而然,“我”伤心地,真诚地哭了,“哭那陌生的,但却疼爱我的卖灶糖的老汉”。
结尾,作者写道:
我常想,他为什么疼爱我呢?无非是因为我是一个贪吃的,极其丑陋而又没人疼爱的小女孩吧?
等我长大以后,我总感到除了母亲以外,再没有谁能够像他那样朴素地疼爱过我――没有任何希求,没有任何企盼的。
我常常想念他,也常常想要找到我那个皱皱巴巴的像猪肚子一样的烟荷包。可是它早已不知被我丢到哪里去了。
这样的抒情性结尾,我们可以看作是文眼,是作者写作意图的自然流露:怀念那位老汉,怀念儿童时代属于农业文明的那种令人心动的人情人性的温馨和美好。
叙事散文的主要特征,是以情驭事,借事抒怀,即作家通过叙事写人,来传达一定的对于生活的真实体验、感受,这种体验感受的独特深刻程度,又决定了作品的魅力和价值。表面上,《拣麦穗》叙写描绘的,是当时社会的物质贫乏,是可笑可乐的乡村农民生活图画,但这一幅幅生活图画中,蕴含了人与人,心与心之间的关系:淳朴率真,温馨善良。而这样的人情人性美,又正是我们这个有着悠久文化传统的中华民族的重要品质内涵,极形象地挖掘和呈现这种民族的重要品质内涵,构成了这篇文章的魅力和价值所在。
然而,张洁是一位已经成熟的作家,《拣麦穗》这篇写于1979年带有自传性质的叙事散文,它所要承载和传达的生活体验、人生感悟,恐怕还要复杂些。作者有自幼遭父亲遗弃,随母在陕北艰难谋生的阅历,对于陕北的民俗民情自然记忆深刻,物质清苦,文化贫乏,人与人,心与心,却有着那么多的淳、真、暖、善,易于生成关爱之树,结出亲近、融洽之果,犹如未经雕琢的璞石或满带茸刺、鲜嫩欲滴的黄瓜,随处可见。而这,毕竟是中国传统农业文明熏陶积淀的结果,到了二十世纪后期,人类社会工业化、商业化步伐加快,中国农业文明遭到愈来愈多的挑战、冷遇、蚕食、剥夺,作者童年时代所熟悉和感到的那份童真童趣,那种人情人性的温馨醇美,已经愈来愈远,无法挽留,现在的孩子,即便是现在陕北农村的孩子,还能享有当初那种如此这般的童年吗?于是,便有了对自己童年生活片断的追思、眷念、回忆以及由此而来的淡淡的忧愁、哀伤。
优秀散文,总是在保证生活体验、感受的真实独特和深刻的同时,努力追求不事雕琢、任意随缘,在轻松自如的写作状态下完成,《拣麦穗》正属于这样的作品,娓娓道来,行云流水,含而不露,又绝对栩栩如生地写活了人物、场景,构建了广阔丰富、富于情韵和思想内涵的审美意象世界,读者在得到愉悦、享受的同时,更得到心灵的陶冶、充实。
张西存,山东菏泽学院小教系教师。
范文五:《拣麦穗》张洁 教案
《拣麦穗》教学设计
【教学目标】:
1、把握文章人物的个性、语言。
2、了解故事线索,学习作者安排故事情节的手法。
3、学习作者富有表现力的语言,体会文中所表现的纯朴人性之美。
【教学重点】:
1、把握作品的细节描写,体会其语言魅力,学习作者运用语言的技巧.
2、通过揣摩语言体会作者的思想情感, 提高审美赏析能力。
【教学难点】:
1、把握作品的细节描写,体会其语言魅力,学习作者运用语言的技巧.
2、通过揣摩语言体会作者的思想情感, 提高审美赏析能力。
【教学方法】:点拨法
【教具】:小黑板
【教学内容及教学步骤】:
一、导入新课:
张洁是当代著名的女作家,也是我非常喜爱的一位女作家。她曾经说过:“文学对我不是一种消愁解闷的爱好,而是对种种尚未实现的理想的追求,愿生活更加象人们所向往的那个样子。”那么她向往的生活,追求的理想又是怎样的呢,今天让我们一起来学习《拣麦穗》这篇课文,走进张洁。
板题: 拣麦穗
二、简介作者:
张洁:我国现当代著名的女作家。她的小说散文集有《爱是不能忘记的》、《方舟》,小说集《祖母绿》。而长篇小说《沉重的翅膀》获得全国第二届茅盾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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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整体感知,把握情节。
张洁作品的创作主题都是围绕着“人”与“爱”展开的。那现在我们就来欣赏她这篇描写童年的散文,一同来感受她细腻、富有表现力的语言吧。
1、请大家快速阅读课文,理清文章的整体线索。 (同学阅读课文)刚才同
学们阅读过课文了,现在我们请一位同学来给大家复述故事。
点拨:故事是开头写了一群姑娘们在拣麦穗,再讲小女孩也拣麦穗。拣麦穗就是为了备嫁妆。因为她想嫁给卖灶糖的老汉。后来老汉死了,小姑娘很伤心,在柿子树下哭。
2、请说出本文的主要人物。
点拨:大雁、卖灶糖的老汉
3、本文写到他们哪几件事,请分别用一句话概括。
明确:大雁拣麦穗时说要嫁给卖灶糖的老汉
板书:拣麦穗 嫁
请模仿这一格式归纳后面两件事,尽量用文中的词语
板书:绣荷包 送 站树下 哭
4、大雁站在树下痛哭时,已不再是昔日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她真的只是在痛哭“世上最疼爱我的那个人去了”吗,如果不是,请说明你的理由。
板书:一个美丽的梦 丢失 想念
今天看来,大雁拣麦穗、绣荷包是学着其他农村姑娘编织美丽梦想的开始,而卖灶糖老汉只不过是大雁实现梦想最好、最真实的寄托。当梦想丢失时,除了痛哭,更多的是深深的思念。
5、贯穿全文的线索是什么,(明线,暗线)
点拨:明线:拣麦穗;暗线:爱。汇成一曲催人泪下的人间挚爱的歌.
四、赏析全文:
(一)精读第一部分,.讨论思考下面的问题:
课文开头部分写到农村姑娘拣麦穗时的梦,它在全文中有什么作用,
点拨:a、为故事提供了一个背景:自然环境,社会环境。
分析:前者是一个广阔的大背景,在这个表面美好,实则灰暗的背景下,作者不仅巧妙地暗示了世俗婚姻的愚昧和广大农村妇女在爱情婚姻方面的不幸,更哀叹了人生美好事物的易逝——连自己都不自觉地就放弃了,就像那些农村姑娘一样。这也是全文的情感基调(令人伤心、惆怅)。而后者表现的是一个具体的“个案”,表达的是一个天真烂漫幼女纯真的爱心。对比描述两种美梦的破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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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难发现,两种美梦实际上有着巨大的反差。
b、总领全文,并贯穿全文,为下文写“我”儿时幼稚,纯真的梦作铺垫。
(二)、请同学朗读第二部分
讨论思考下面的问题:
1、我是怎样的女孩,
点拨:天真烂漫,幼稚纯真、天真无邪
2、怎样理解“我”的梦想——嫁给一个卖灶糖的老汉,
点拨:正因为“我”天真烂漫,幼稚纯真,才会有那样天真的想法。“我”的梦想和一般的农村姑娘的梦想不同,更让人同情,“我”也因此得到老汉的爱护。
3、老汉是一个怎样的人,
点拨:这位老汉是一个十分慈祥和善的人,以卖灶糖为生,勤劳而乐观,对“我”很好,并非是真的想要娶“我”,“他那样朴素地疼爱我——没有任何希求,也没有任何企望的”。
4、老汉真是为了要娶“我”吗,怎样理解老汉对我的爱?
点拨:不是。老汉对我的爱是没有任何希求,没有任何企望的.这才是人世间至真,至善,至美的爱.也是作者才讴歌的爱。
五、总结:
今天我们通过诵读,品味并分享了张洁的一段令人伤感的儿时经历,感受到她对至真至纯的美好感情的渴求,向往。也愿我们每个人心中的那份美好如风霜不倒的火柿子永远鲜红透亮。
作业布置:词句品味?积累
板书设计:
拣麦穗 嫁
绣荷包 送 一个美丽的梦 丢失 想念
站树下 哭
教学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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