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文一:刘亮程的村庄
作者:周立民
当代作家评论 2002年04期
和许多人一样,在读到《一个人的村庄》之前,谈起当代散文创作的时候,我不曾想 到过刘亮程。可是,读完《一个人的村庄》后,我觉得刘亮程对于当代散文创作是无论 如何也不能忽略的一个名字。这虽然只是阅读直感,可我并不认为重视自己的阅读直感 是一件可耻的事情,尤其是读完刘亮程这本书后,我突然问自己:究竟有多少本散文集 我是像这样一字一句地从第一页读到最后一页的?不用说放在书店里那不计其数的散文 集了,就是经过自己精心挑选买回家的上百本吧。仔细想想,的确为数不多。当初买回 来,或是出于对作家的喜欢,或是出于对其中某一篇文章的喜爱,也可能为保存一个待 用的资料,因此作资料的部分认真读了,喜欢的文章反复读了,其他的就是一掠而过。 其实以历史的眼光看,这并不奇怪,在前人厚厚的文集中,如果能有一两篇今天还为熟 知的文章,这个作者就堪称大家了。可是,当今散文随笔的超速、超量生产,却进一步 使我对职业散文家这样的写作群体产生了怀疑,像散文这种与个人的思想、心灵和生命 体验关系甚为密切的直诉式文体,如果不是随便把报刊的专栏作者都混同进来的话,一 个人怎么可能像挤奶牛那样每天一杯挤上一辈子呢?可现实却不能不令我们惊叹:有的 人一年可以出版数本散文随笔集,十年就是一大堆,俨然皮鞋厂库房中的产品,一年多 于一年。可我并不认为散文是可以这样规模化经营的,好的散文也不是刻意求得的,它 是妙手天成、偶然得之的,因此,我相信只有诗人、小说家、思想家、学者,不相信职 业散文家,因为散文是写在人生边上的。
回到刘亮程,他的意义当然不仅仅为我们提供了一本可读的散文集,更值得看重的是 为当下繁杂而又贫乏的散文创作带来了一股清新朴素之风,它从遥远的西北吹来,以强 劲的势头扫荡了当前散文创作的萎靡、作态和干枯之气。所谓萎靡是创作者沉迷于都市 时尚和流行语码,对琐碎的物质表象津津乐道,在时装、首饰、美酒、大片中寻求所谓 的情调和格调,结果在物质的恶臭中抽去了自己的精神骨骼。所谓作态,是指那些与自 己的生命体验关系不大的无病呻吟,因为是时髦的呻吟,便大有铺天盖地之势,因而也 就分外肉麻,什么亲情伟大友情无价,什么淡泊宁静拥抱自然,这些观念是无辜的,可 悲的是一个不会品酒的人非得装模作样喝得如醉如痴。而干枯,则貌似很有学问,满篇 堆积的是干巴巴的史料和知识,不知是写散文呢还是跟钱钟书比学问,将流水账的游记 中塞了点历史材料便戴着博士帽充“文化大散文”,读这等文章是名副其实的“苦旅” 。值得庆幸的是这些都与刘亮程无关,刘亮程扛着铁锨走出家门的时候,似乎并不关心 外面的事情,他只是沉浸在阳光的暖照中,他的目光中除了天空之外,只盯着黄沙梁的 土地,对于许多拼命渲染自己写作时的状态和精神渊源的人来说,刘亮程无疑让他们失 望,我们甚至弄不清楚刘亮程是在什么时候和以什么方式在创作,这或许本身就是一个 诱惑,诱惑我去弄清一个扛着铁锨的人究竟为我们带来了哪些独特的因素。
他们把钥匙丢在了逃荒路上
——拾回丢失家园的刘亮程
从炊烟到麦地,从驴子到墙角下晒太阳的老人,黄沙梁是一个我们并不陌生的乡村世 界。可它之于刘亮程则不仅仅是他的故乡,更重要的是他的家园。故乡是一个大家共享 的开放概念,而家园则是相对封闭的独立世界,或者说一个人对家园私秘性的要求要比 故乡强烈得多。像刘亮程所写的父亲,作为家长对“我们家的”土地的“霸道”护持: “我们家东边很早时有一块十几亩的空地,虽没有打围墙围住,但父亲一直认为那块空 地是我们家的。他一直占着那块地等着他的儿女们长大后去盖房筑院。”可是,来了一 户河南人,在别人好说歹说之下,“父亲”极不情愿地让了块地给他们,并把他们视作 不可原谅的入侵者,甚至多年以后,“只有父亲刻骨铭心地记着属于我们家的那块地, 我们看见他时常隔着院墙窥视。有一次他带我翻过那户河南人的院墙,在院子的顶东边 挖出他三十年前埋在地里的一块石头,告诉我,这就是我们家的地界,狗日的硬给占了 。”①如果说家庭是一种社会关系的话,家园是比家庭更具体的物质形式,它带给人的 强烈归属感和稳定感,使其常常成为一个人壮志难酬时的逃避之所,也是一生无闻的平 民百姓消耗生命艰难度日的最重要的依据。可是,随着农业社会的解体和工业文明的兴 起,现代人正在一步步丧失家园。除了生计的迫使之外,还有都市文明的巨大诱惑促使 人们争先恐后摆脱土地涌向城市。然而,城市可以满足更多的物质享受,却无法提供一 个家园,我们用几十万元买来的房子只是住所,而不是家园。家园永远是那遥远的乡村 ,哪怕是破败的草屋,也是情感中最踏实的地方。在不断地迁徙,不停地漂泊中,相对 于住了多少辈的祖屋,搬来搬去的现代人还能找到自己的家在哪里吗?还能体味出陶渊 明那种“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的家园感吗?
近百年来,在频仍的社会动荡中,生存的选择高于一切,这就使人们不得不舍弃家园 的稳定和安逸,而把漂泊与寻找视为生存的出路,而当现实造就了漂泊的主导地位之后 ,家园尽管拥有着人们甜蜜的回忆和温暖的体温,却始终摆脱不了封闭、保守、不思进 取,甚至是大厦将倾衰亡和破败等印记,不论巴金的《家》,还是路翎的《财主的儿女 们》,出走、逃离都是为人津津乐道的“光明”选择。在诸多文学作品中,出走成了开 拓、进取和获得新生活的前提。然而,新天地可以提供生存的出路、理想的兑现和事业 的辉煌,却无法完全安放他们的灵魂,在他们内心最温柔、最软弱的一角总藏着故园的 土和老母亲的泪。一面是出走,一面是缅怀,走得义无反顾,怀恋得一往情深,巴金的 一句话,颇有代表性:“再见罢,我不幸的乡土哟!我恨你,我又不得不爱你。”②这 种无奈不光是别无选择的“乡土”,更重要的还有无法排斥的情感。现代人就是这样: 永远在奔跑,永远在寻找,可是也将永远找不到那个丢失的家园。
注释:
①《荒芜家园》,《一个人的村庄》,新疆人民出版社2001年1月版,第158、159页。
②《再见罢,我不幸的乡土哟!》,收《巴金全集》第12卷,第10页。
刘亮程是一个拾梦者:对于我们,他是带着我们去寻找丢失的梦,对于他自己,则是 沉浸在梦中不愿意出来。刘亮程是那么安详、贪婪地感受和享受着家园带给他的幸福和 满足。家园对于他也不是一个冰冷的外部概念,而像他的身体一样,哪怕是极其细微的变化也能在刘亮程的情感和心灵中投下深刻的影像。他写过一篇《村东头的人和村西头的人》,乍一看有小题大做的架势,好像是在写“中国的南方和北方”似的,一个村子,东头和西头能相隔多远?真是“那头咳嗽一声这头也能听得清清楚楚”,它能有什么差别? 可是,在刘亮程这里一个村子就是一个完整世界,每一个细微之处都够一辈子阅读的:“住在村东头的人,被早晨的第一缕阳光照醒。这是一天的头茬子阳光,鲜嫩、洁净,充满生机……光线的质量直接决定着人的内心及前途的光亮程度。”“早晨村东头的屋影、树影、烟影、人畜影层层叠叠压向村西头。早晨的影子是残梦;是梦幻与现实的暖昧与交替。这种影子里长大的人,忧郁、怀疑、好妄想。午后村西头的影子正好反过来压向村东头。午后的影子是疲惫,是一整天勤劳带来的收获与遗憾,是先到的夜晚。坐在这种阴影里吃饭的人们:咀嚼生活的自足与艰辛。早熟,早恋,早有所成。”他不可思议地放大着我们习以为常的事物,并为一种对家园深沉的情感所维系着,如他所说:“人虽非草木,家却是根,把人牢牢拴在一处。”①
这种对家园的满足感使刘亮程的创作出现了异于以往文学创作的新因素。百年中国文 学创作中,特别是在启蒙话语的统治下,作家与乡村世界之间常常是不平等的关系,前 者是以启蒙者的身份进入后者,并在记忆和现实的轮换中以启蒙的心态不断篡改着记忆 使得乡村世界不断丧失应有的自在性,而呈现出强烈的危机感和沉闷压抑的心境,并成 功地使人萌发了改造它的欲望。最典型的例子就是鲁迅的带着很大纪实成分的小说《故 乡》。重返故乡,看到的是经济破败,童年伙伴的衰老和猥琐,“故土”带给“我”的 是无限的沉重:“我只觉得四周有看不见的高墙”,他在企望:“他们应该有新生活, 为我们所未经历生活过的。”②何其芳的《还乡杂记》也是这样的,无论是回忆学校生 活,被关押的黑暗记忆,旧式教育对人心灵的压抑和学习的枯燥,还是写老人在晚年的 寂寞生活和对生命迟暮的哀叹,对故乡的看法总是脱不了:“我不禁想起一片可哀的景 象:干旱的土地;焦枯得像被火烧过的稻禾;默默地弯着腰,流着汗,在田野里劳作的 农夫农妇。”“这在地理书上被称为肥沃的山之国,很久很久以来便已为饥饿、贫穷、 暴力和死亡所统治了。”③发出的感叹是“这是我的乡土。这是我的凄凉的乡土”④。 这是对乡土的经典表述。在现代文坛中倒是有一位曾对故土奏出曲曲牧歌的作家,那就 是沈从文。但是沈从文笔下的湘西,兵、匪、战乱,忧患重重,即使拂去这些阴影,听 他歌唱美好的人性,也能感受到重重压抑,在这背后还隐含着沈从文强烈的抗争意识, 那就是对现代都市文明的反抗。在沈从文的湘西世界的背后总有一个对立面,那就是现 代都市文明,沈从文警惕着它对故乡的腐蚀和玷污,并要将故土的人和事的美展现出来 ,从而在都市文明之外发掘一种更健康的人性。这是一个倔强的乡下人。刘亮程却是一 个散懒的、“不思进取”的乡下人。他太贪恋黄沙梁的生活了,他笔下的土地没有承载 那么多的社会内容,它就是活生生的树,活生生的牲畜,活生生的风和雪,哪怕是荒年 逃荒似乎也听天由命无怨无悔。刘亮程不是焦躁地想出走,也没有城市或者外面的世界 来诱惑他,黄沙梁的天空就是这个世界整个天空,黄沙梁的阳光就是这个世界所有阳光 ,刘亮程充分而又自得地享受着这片土地上的一切:
注释:
①《村东头的人和村西头的人》,《一个人的村庄》第83-84页。
②鲁迅:《故乡》,《鲁迅全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1卷485页。
③《树荫下的默想》,《何其芳散文选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57年版,第62、63页 。
④《街》,《何其芳散文选集》,第42页。
我一直庆幸自己没有离开这个村庄,没有把时间和精力白白耗费在另一片土地上。在 我年轻的时候、年壮的时候,曾有许多诱惑让我险些远走他乡,但我留住了自己。没让 自己从这片天空下消失……我怎么会轻易搬家呢?我们家屋顶上面的天空,经过多少年 的炊烟熏染,已经跟别处的天空大不一样……家园周围的这一窝子空气,多少年被我吸 进呼出,也已经完全成了我自己的气息,带着我的气味和温度……而在西边的一个墙角 上,我的尿水年复一年已经渗透到地壳深处,那里的一块岩石已被我含碱的尿水腐蚀得 变了颜色。看看,我的生命上抵高天,下达深地。这都是我在一个地方地久天长生活的 结果。我怎么会离开它呢。①
刘亮程也曾这样歌唱他和这片土地融为一体的深情:
在黄沙梁里,我夕阳一样熄灭的目光会在第二天早晨,重新照亮村子。散落尘间的音 容笑貌是一粒粒的种子。当我消失,我又回到你一年一度、生生不息的轮回中,回到你 最初的充满幻想与欢喜的孕育中。回啊,如果有第二次,如果真有第二次,我还是从你 这里开始——像再长出的麦子和玉米,再结出苹果和草籽,再开放花和月季一样,让你 再生我。②
不是说刘亮程没有写过城市,而是他写城市所用的标准和视角与写乡土是一样的,他
依旧是以一个乡下人的眼光在看世界,虽然相比之下,他写自己在都市中的生活的篇章 远远没有写乡土那么舒卷自如,但却真切地反映了他的内心世界,那些城市的意象经过 他的这种眼光又转化了他熟悉和满蕴深情的乡村事物,最典型的就是《城市过客》中的 描写:
这座城市的许多尺寸不是按乡下人的标准和习惯设计的,适应它得有一个过程。好在 我聪明,懂得用自己熟悉的事物做参照。比如小汽车的门比狗洞稍大一些,进车门时就 要比进驴圈时头再低一些;城市缺少尘土,不用常拍打衣袖和屁股,但手不能闲着,要 时时摸摸口袋里的钱在不在;街道固然宽阔,但属于每一个人的路却窄得可怜。在人群 中拥拥挤挤绕过一辆辆车一个个人时,比任何一条乡间小道都曲折蜿蜒。③
刘亮程的写作扯开了对乡村世界的幕布,以另外一种风景丰富了我们对乡村世界的认 识,并以自己的生命体验促动我们对家园的概念进行重新确认。从他的文字中,我们能 够感受到一种宁静的和谐,是人与土地的和谐,人与生物的和谐,是人与人的和谐,这 种内心的满足和宁静对于焦躁的现代人来说是弥足珍贵甚至求之不得的。
当然,如果把对家园的这种依恋推到了另一个极端,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自恋,尽管 在刘亮程的散文中还没有感到那样的甜腻,但我也很不满足,我总在想,难道这里就没 有冲突和抗争?过多诗意化地描述对生活的这种满足,是否也遮蔽了许多风雨和苦难, 而缺了这些,他与这个世界之间是不是存在着某些矫情的成分?
注释:
①《住多久才算是家》,《一个人的村庄》第83-84页。
②《只有故土》,《风中的院门》,上海文艺出版社2001年1月版,第262页。
③《城市过客》,《一个人的村庄》第298页。
我知道小村就是一个人的一生
——构筑经验世界的刘亮程
到目前为止,刘亮程都心无旁骛地以文字不断密切同黄沙梁的联系,并试图构筑自己的文学世界。如他自己所言:“我所有的文学写作其实一直在为自己寻找一条走回去的道路。”①写作犹如探险,一个作家能独辟蹊径寻找到属于自己的文学世界,那将是无比幸福和足以值得骄傲的事情,因为这是一个别人不可复制的空间,在这个世界里,作家的独立、自由和独创性才得到了最大的发挥和最可靠的证明。在文学史上,许多声名卓著的作家都是与他笔下的世界一起而被我们记住的。像巴尔扎克笔下的巴黎,福克纳的约克纳帕塔法县,乔伊斯的都柏林,鲁迅的绍兴水乡。更耐人寻味的是乔伊斯笔下的虚构人物布卢姆,竟然也有了实在的纪念日——“布卢姆日”,作者所构建的文学世界已构成对现实世界的重塑了。
福克纳曾说过:“做一个作家需要三个条件:经验、观察、想象。”②从中我们可以 体察出,经验和观察,是创作者从外部世界摄取信息和情感的过程,而想象则是对信息 和情感的融合和创造的过程。在这里,个人的生命体验是一个不可忽视的中枢,以构筑 刘亮程乡村世界的家园意识为例,这种意识在刘亮程的内心中显然不是简单的情感波澜 ,而是植入生命中的痛和爱,正因为如此,许多常人微不足道或熟视无睹的事情,在刘 亮程的内心中却有着不凡的意义。他描述过这样一个细节:“我是在路过街心花园时, 一眼看见花园中冒着热气的一堆牛粪。在城市能见到这种东西我有点不敢相信,城市人 怎么也对牛粪感起兴趣?我翻进花园,抓起一把闻了闻,是正宗的乡下牛粪,一股熟悉 的遥远乡村的气息扑鼻而来,沁透心肺。”③牛粪在许多人眼里可能是避之不及的秽物 ,但因为它承载着那片土地的信息而被刘亮程毫不犹豫地抓起,家园在刘亮程心中的刻 骨记忆显而易见,这种记忆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情感的积累和沉淀,它们在刘亮程的 内心中存储、发酵,并给了他的文字以充沛的生命力。
在刘亮程与黄沙梁之间,不是单向的而是双向的情感交流与融合,于是我们不仅看到 了村庄在刘亮程心中的记忆,还在这个村庄里,处处能嗅到刘亮程的气息。在《狗这一 辈子》中,他设身处地考虑狗的生存处境:“一条狗能活到老,真是件不容易的事。太 厉害不行,太懦弱不行,不解人意、太解人意了均不行。总之,稍一马虎便会被人炖了 肉剥了皮。狗本是看家守院的,更多时候却连自己都看守不住。”这不是狗,而完全是 人的处世的经验,是人从狗的身上读出了自己的无奈。特别是他颇带沧桑地写到一只老 狗,“世界已拿它没有办法,只好撒手,交给时间和命”,这种默默承受时间的赠予, 对自己的命运无法左右,仅以人对动物的悲悯来描述已不准确了,在作者这里,人与动 物是一体的。黄沙梁的驴子仿佛也不是牲畜,而是刘亮程的兄弟(这里没有丝毫侮辱的 意思),他写驴发情的季节:“我宁可自己多受点累也绝不让我的驴筋疲力尽,在母驴 的面前丢我的人。”“我和妻子荒睡几个晚上不要紧,人一年四季都在发情,不在乎一 夜半宿。驴可干的是面子上的事。驴代表我当着全村男人女人的面耀武扬雄。驴不行村 里人会说这家男人不行。”④对驴的这么在意,简直让人分不清人和驴究竟是什么关系 。更有意思的是刘亮程说的不是“通人性的驴”,而是“通驴性的人”,是人降格以求 以驴的眼睛来看世界。在刘亮程的黄沙梁,万物是平等的;在黄沙梁,“任何一株草的 死亡都是人的死亡。/任何一棵树的夭折都是人的夭折。/任何一粒虫的鸣叫也是人的鸣 叫”⑤。
注释:
①《只有故土》,《一个人的村庄》第247页。
②《创作源泉与作家的生命》,《现代艺术札记》第1册,外国文学出版社2001年5月 版,第101页。
③《城市牛哞》,《一个人的村庄》第302页。
④《通驴性的人》,《一个人的村庄》第16、17页。
⑤《剩下的事情》,《一个人的村庄》第53页。
刘亮程不是这里的一个役使者和高高在上的主人,人和这里的动物、植物,甚至是一块石头、一片土地共同分享着上苍的恩赐,在黄沙梁做一头驴,做一条小虫,做一条狗,或者做一棵树,在刘亮程的眼里都是幸福的,“如此看来,在黄沙梁做一个人,倒是件极普通平凡的事。大不必因为你是人就趾高气扬,是狗就垂头丧气。在黄沙梁,每个人都是名人,每个人都默默无闻。每个牲口也一样,就这么小小的一个村庄,谁还能不认识谁呢。谁和谁多少不发生点关系,人也罢牲口也罢。”“其实这些活物,都是从人的灵魂里跑出来的。上帝没让它们走远,永远和人呆在一起,让人从这些动物身上看清自己。”①除了万物是平等的之外,最重要的是刘亮程看重并保存了它们的自在状态,他将这些事物从启蒙话语中带有象征意义的语境中还原出来,将它们自然、自在的感觉呈现出来,这是一种真正的自由,这也是他笔下的事物能够生动鲜活的真正缘由。这种自在的状态除了对另一个作为参照并可能压抑它的都市世界的忽略之外,还在于作者让时间处于静止状态。我们会发现在黄沙梁只有春夏秋冬的更替,而更大概念上的时间却滞步不前,一切的改变是那么缓慢,所有的事物一年年似乎仍是原本的状态,包括人的生老病死。昨天和今天混合在一起,发生在这个村庄的一切与时间相关但又看不到时间的流动,这里的时间从来没有逼迫过哪一个人行色匆匆,心绪繁乱,他们的时钟是自制的,他们的生长似乎只与自己有关。
将事物从附加的意义世界中解放出来,让他们回到最初,就像人洗去征尘又赤裸裸以 本真状态回到了自己的家园。这是刘亮程的一个与众不同之处。他与周涛不同,周涛笔 下的西北是文化的西北,周涛希望通过对这里的一切的描写,能够抽象出民族的精神和 人的本性;他与苇岸不同,苇岸笔下的季节轮换,自然风物,那是带着他的人类学的观 点和寓意的,他将对工业化社会的反抗和逃遁极其鲜明地呈现在文章里面。刘亮程没有 这些,这并不是说他取消了事物的意义,不是的,自在是另一种意义,是一种对后天的 拒绝,他希望通过这些恢复事物自身的、内在的精神气质,从而使它们以更真实、更直 接的方式撞击着我们的心灵。当今时代,意识形态若隐若现地主导着人们的人生选择, 传媒不遗余力地制造着虚假欢乐,公众目不转睛地追逐着欲望的五彩,一只无形的手时 时有拨开个性把我们推进“统一”的陷阱中的危险,而刘亮程这种表达方式,正是对此 的有效反抗,他剥去事物的外壳,将他们最真实的灵魂呈现出来,并赋予勃勃生机,这 对我们正视自己的内心、珍视真实的情感有着很强烈的现实意义。
注释:
①《人畜共居的村庄》,《一个人的村庄》第88、89页。
当这个世界的一切生命无比真切地展现在你眼前的时候,你会惊奇地发现:这个在地 图上的的确确存在的黄沙梁,在刘亮程的笔下却不断在虚化,刘亮程的文字让这里的一 切变得更像一个寓言。比如说在《别人的村庄》中,他写道:在黑夜中闯进一个村庄, 村庄没有人一样死寂,人和动物全在黑夜中沉睡,这时“我”像游魂一样自由地穿行着 ,即使随便躺在哪一个陌生的男人和女人身边过上一夜,早晨醒来他们也不会惊讶的。 《捉迷藏》中写童年的捉迷藏,伙伴们找不到“我”,而“我”居然藏到后半夜,其他 人都回家了,村庄也沉睡了,才想到游戏该结束了,一个人回家。在《一个人的村庄》 中,一头驴走失了五年,却逍遥自在地活着,后来才被偶然发现。也许确实发生过这样 的事情,但我认为考证它们的“真实性”没有太大的意义,对于刘亮程来说也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的记忆和情感在舒展在扩张,在创造新世界。他写了生命代代不息,写了 生命在一种静止的状态中是怎样消耗的,写了岁月的变换改变了很多东西又改变不了一些东西,写了人在天地间的孤独和无奈,写了个体生命与整个世界的关系。这些都是属于刘亮程的,而不属于在村子里的一代代人,虽然,他们可能就是刘亮程描写的对象,但是刘亮程的生命体验是别人置换不了的,这才是真正的一个人的村庄。刘亮程曾说过:“对我而言,真实生活是从我开始的,我自己的感受最有意义。”①将这种感觉形诸
于文字的时候,外部世界早已变形,它的血液来自于客观的外部世界,可是它不断地成长已经越来越远离那个世界独立行走了。马原曾经说过:“写作的过程应该是一个从现实逐渐坠入幻觉的过程。”②谈的是小说创作,可是对于散文而言,同样值得深思。
刘亮程的写作,再一次提醒了散文的创作者:散文不是庸常生活的复制。因为对于这 种文体的真实性的强调,极容易使人产生一种错觉:散文就是生活的本来面目的直接反 映。这样理解散文未免有些简单。刘亮程的写作也不是取消真实性,真实并不像伍尔芙 所批评的古典小说那样为证明故事情节的逼真花费大量的劳动,甚至主人公身上穿的衣 服的每一粒纽扣都符合当时的流行款式。其实这种努力却错过了人的最真实的感受和体 验,而这种真实是不应该被压抑的,那就是“不惜任何代价来揭示内心火焰的闪光”, “更真诚地、更确切地把引起他们兴趣的、感动他们的东西保存下来”③。这也不是我 们过去讨论的散文的小说化或者允不允许虚构的问题,它不是一个表现方法的问题,这 是一个思维方式和写作者与所表现的世界的关系的问题。写作者只有走出对外部世界的 报道者的身份,他才会获得更大的创造力,才能创造一个新的世界。而许多人,正是找 不到这样的一个世界,使得他的作品对人只是一个情感的触动,却做不到内心的冲撞和 灵魂的碰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村庄。”“我在这个村庄生活了二十多年。我用这样 漫长的时间让一个许多人和牲畜居住的村庄慢慢地进入我的内心,成为我一个人的村庄 。”“当这个村庄完成时,一个人的内心世界便形成了。”④
听开门的声音渐渐逼近
——驰骋在诗性语言空间的刘亮程
自从杨朔模式遭到批评之后,把散文“当作诗一样写”就像恶魔一样没人敢提,大家 都追求那种“散”,仿佛只有喝醉了酒一样的跌跌撞撞,才能独抒性灵。如若谁想把散 文写得打拳一样严谨,“刻意雕琢”的大帽子会把他压趴下。“散”固然恢复了散文自 由的灵性,但如果被推到另一面,前言不搭后语“散”得一塌糊涂未必不是一种恶俗。 更可怕的是这种“散”不仅仅是“形散”,而是思想饱和度不够,把白开水当佳酿了。 套用句老话,那岂不是我们每天说的话都是散文了吗?记得伍尔芙在赞赏兰姆的散文“ 闪烁着热情奔放的想象力”之后,特意点到:“其中蕴含的诗意犹如星光在字里行间闪 烁。”⑤可见诗对于散文并非洪水猛兽。矫枉过正是大家都喜欢犯的错误,对诗化散文 也不能泼洗澡水将澡盆里的孩子一同泼掉了。我特别注意到刘亮程反倒不避讳这个问题 :“我的诗和散文是一体的,不过是思想的两种表达方式。”“经过诗歌训练的作家与 别的作家截然不同——他有一种对语言的高贵尺度。我努力让自己像写诗一样写每一篇 散文。”⑥这种自觉地追求使刘亮程不仅在语言上有诗化的特征,而且他以整个创作建 立了一个独具特色的诗性语言空间。
注释:
①《只有故土》,《一个人的村庄》第250页。
②马原:《现实的虚构》,《作家》2001年第9期。
③伍尔芙:《论现代小说》,《论小说与小说家》第9页、第8页,上海译文出版社200 0年12月版。
④刘亮程:《对一个村庄的认识》,《风中的院门》第414页。
⑤《一间自己的房间》,《论小说与小说家》第64页。
⑥《对一个村庄的认识》,《风中的院门》第417、419页,着重号为引者所加。
刘亮程的散文,不是以“我看到”什么切入叙述的,他不是那种把当下的情景转述给 读者的作家,他是将外界的意象化为记忆,在回忆中追溯既往,他不是让你看,而是要 你闭上眼睛去想,去想象已经发生和将要发生什么。如果说直接呈现是眼前的图景激发了情感的话,而回忆则是情感包裹着画面,前者的情感是一个浓浓的点,而后者的情感则如水滋润在每一处,虽润物细无声,却能带给人更持久的心理冲击力。不妨看一段文字,在《那时候的阳光和风》中,刘亮程写风进村:“西风进村时首先刮响韩三家的羊圈和房顶。”“听见日日的撕裂声,风已经刮进韩三家的院子,越过马路吹进我们林带的树。那个撕裂声是从韩三家的拴牛桩发出的,它直戳戳插进夜空里,把风割开一道大口子,就像一匹布撕成两匹,一场风其实变成了两场。”这不是视觉的观察,而是用听觉来感受,以日常的经验为起点来想象,刘亮程在许多文章中表现得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他想象着村庄的一切,如同老人充满感情地一件件在点数积攒下来的宝物。是的,刘亮程在文中就交代了,风起来的时候,他正躺在床上,“它们一前一后到达时,我用一只耳朵听,另一只耳朵捂在枕头上”①。这种表现方式,使作家与外部世界有了适当的距离,实现了我们前面提到的现实的虚化。
回忆只是一条线,好的散文必须还能从这根线带出一串串鲜活、生动的细节,虽然刘 亮程的笔调是粗犷的、有力的,但这不妨碍他对事物的细致入微的体察。读刘亮程的散 文,我们可能记不住他的篇名,可是却总也忘不掉文中的许多细节,而这些细节实际上 是将日常生活诗意化了,这使那些像尘土一样的生活内容有了金子般的光芒,从而成为 刘亮程诗性语言空间的物质材料,同时,它也是作者与这个世界联系的可靠方式。一个 个细节散落在这片土地中,并在不同的时间走进作者的记忆。这些细节是零散的,也是 自由的,而有朝一日将它们集中到一起的时候,它们又构成了一个完整的世界。它们的 存在有力地证明了这个世界的构成是自然的,而不是作者先验的概念。
在这个纷繁复杂的世界中,刘亮程注意到两片榆树叶:“当时在刮东风,我们家榆树 上的一片叶子,和李家杨树上一片叶子,在空中遇到一起,脸贴脸,背碰背,像一对恋 人和兄弟,在风中欢舞着朝远处飞走了。它们不知道我父亲和李家有仇。”②他写虫子 :“一只八条腿的小虫,在我的手指上往前爬,爬得极慢,走走停停,八只小爪踩上去 痒痒的。停下的时候,就把针尖大的小头抬起往前望。然后再走。”写蚂蚁:“那次是 一只蚂蚁,背着一条至少比它大二十倍的干虫,被一个土块挡住。蚂蚁先是自己爬上土 块,用嘴咬住干虫往上拉,试了几下不行,又下来钻到干虫下面用头顶,竟然顶起来, 摇摇晃晃,眼看顶上去了,却掉了下来,正好把蚂蚁碰了个仰面朝天。蚂蚁一骨碌爬起 来,想都没想,又换了种姿势,像那只蜣螂那样头顶着地,用后腿往上举。”③写父亲 的走失:“多少年前的一个下午”,村子里刮着大风,站在房顶上远望,村庄四周浩浩 荡荡的一片草莽,“父亲”走失的第五年,有一天,“我”在房顶上看见村西边的沙沟 里有一片草在摇动,猛然想到是不是父亲,“我翻过沙梁,一头钻进密密麻麻的深草。 草高过了头顶,我感到每一株草都能把我挡到一边,我只有一株草一株草地拨开它们。 结果我找到了——一头驴”④。几乎都是白描的手法,可这些细节也构成了一个个意象 ,中国诗歌就是很讲究意境,这些平凡的自然因有刘亮程的情感投入而获得了不凡的魅 力,他的散文也证明了意境和诗性并非只是空山、茅店月和江枫渔火等等的专利,在平 凡的生活中同样有诗意的光辉。同时,诗意的光辉照亮了日常生活,把它从庸常中超拔 出来,让它在文学中获得了美的提升。
注释:
①《那时候的阳光和风》,《风中的院门》第32页。
②《炊烟是村庄的根》,《风中的院门》第3页。
③《剩下的事情》,《一个人的村庄》第61、62页。
④《一个人的村庄》,《一个人的村庄》第262、265页。
不论是回忆的呈现,意境的创造还是情感的抒发,都将落实到语言上,语言是作家创 造世界的工具。作为诗人的刘亮程,他的语言有着直抵事物核心的特点,使作品有着难得的洗练和力度,他穿插其中的明净又没有方言的土腥味口语,使语言的色彩发生了变化,改变了单一的语言模式的呆板,增强了节奏感和跳跃性。以《通驴性的人》中的两段话为例:
我四处找我的驴,这畜生正当用的时候就不见了。驴圈里空空的。我查了查行踪—— 门前土路上一行梅花篆的蹄印是驴留给我的条儿,往前走有几粒墨黑的鲜驴粪蛋算说年 月日和签名吧。我捡起一粒放在嘴边闻闻,没错,是我的驴。这阵子它老往村西头跑, 又是爱上谁家的母驴了。我一直搞不清驴和驴是怎么认识的,它们无名无姓,相貌也差 不多,惟一好分辨的也就是公母——往裆里乜一眼便了然。
……
我没当过驴,不知道驴这阵子咋想的;驴也没做过人。我们是一根缰绳两头的动物, 说不上谁牵着谁。时常脚印跟蹄印像是一道的,最终却走不到一起。驴日日看着我忙忙 碌碌做人;我天天目睹驴辛辛苦苦过驴的日子。我们是彼此生活的旁观者、介入者。驴 长了膘我比驴还高兴;我种地赔了本驴比我更垂头丧气;驴上陡坡陷泥潭时我会毫不犹 豫地将绳搭在肩上四蹄爬地做一回驴。①
书面语与口语混杂,“这畜生”,“是我的驴”,“往裆里乜一眼便了然”,这种语 言夹杂在“彼此生活的旁观者、介入者”,互为一体有着很强的间离的效果,语言不粘 滞,有灵气。在语言的信息和情感容量上,像是潮水挟裹着一切,就从这两段短短的文 字中,我们会看到他在几个事件中跳跃:“我”的驴丢了,驴的发情,我与驴的关系, 我在寻找驴的路上所见所想。作者写驴写找驴,其实也通过“我”与驴的关系这个媒介 写出了“我”:“我”与驴的依靠关系,“我”与驴对生命的理解和不解。在这段话中 ,也包容着许多细节,哪怕是一句话,也要带出一个场面和一种心情:“门前土路上一 行梅花篆的蹄印是驴留给我的条儿,往前走有几粒墨黑的鲜驴粪蛋算说年月日和签名吧 。”巴赫金曾提出小说的“众声喧哗”的问题,其实像刘亮程这样表现一个乡村世界丰 富图景的语言,也是这样的。它复现了这个世界的五彩绚烂,也打破了叙述的单调,增 加了色彩,更重要的是这种语言方式有着与它表现的世界相契合的熨帖。有时候想一想 ,刘亮程真是幸福的,因为对于一位作家来说,还有什么能比找到了恰当的方式将他创 造的世界装扮得楚楚动人更值得高兴的呢?
2001年10月2日于青堆
注释:
①《通驴性的人》,《一个人的村庄》第13、14页。
作者介绍:周立民,1973年出生于辽宁省庄河县,1996年大学毕业后曾任职于机关、报社,2001 年被聘为首届辽宁省特约评论家。主要从事现代文学研究及当代文学评论工作,著有《 另一个巴金》,并有《热情的赞歌沉痛的悲歌》等多篇论文发表于《当代作家评论》、 《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文艺争鸣》等刊。论文《的另一个文本》曾获 《当代作家评论》优秀评论奖。
范文二:刘亮程的村庄
作者:张光茫
就我个人来说,读刘亮程的散文已经有五六年了,以前大都是零零碎碎,走马观花地读。手上的这本《一个人的村庄》,使我终于有机会来全面接触刘亮程,感受他描绘的独特的乡村田园风光。
在《一个人的村庄》里,刘亮程似乎在漫不经心地讲述着天山北麓某个小村庄的故事。他的语言并不优美,叙述并不激昂,他的故事也并不纷杂。可是,不知不觉,我感受到了他对生命以及生命尊严的厚重理解。那些不被人注目的琐碎事物,却隐藏着一个人内心深处的富饶和深刻。
刘亮程的可贵之处在于,他在自己平淡的叙述中,有意无意间透出人世间的哲理和生命的意义。每个人都期望着回归自己的精神家园,就如风中的院门那样,在一开一合地等待着你回家的步履。刘亮程由狗的命运想到人类的命运,由树的命运透露出对人生的眷恋,甚至,从破旧房顶的窟窿里,看到了昔日那贫困的童年。
刘亮程被认作是“乡村哲学家”。在他的心灵里,已经把自己的村庄视为了人格化的精灵,狗、马、牛、鸣虫乃至树木、麦子等,都被他赋予了人格化的涵义。人永远需要一种无畏的反抗精神,然而有时也要像驴子那样负重卑微。当描述起那个村庄所有的事物的时候,刘亮程平等地与之进行生命的对话,正如他所言:任何一株草的死亡都是人的死亡,任何一棵树的夭折都是人的夭折,虫的鸣叫也是人的鸣叫。刘亮程的笔调停留在那个固定的村庄,而他的思想却在探索着人类的生存内涵。
刘亮程的心中,写作是随意、随机的,他就喜欢那种不被人安排的生活,当然还有写作。黄沙梁,那是大地尽头的一个村子,几乎没有被规划过,房子、路,无不显示着人在土地上随意居住的样子。路都是弯弯曲曲,绕过一些东西又绕过一些东西,不像现代公路,遇山劈山、逢沟架桥,强行通过。而那些大路小路——他的生活之路,在谦让地绕过一些最小的事物:一堆土、一棵树、一墩蒿草、半截土墙……
刘亮程全部的写作似乎就在完成一个村庄。在我们看来,写几篇好看的散文太容易了,变变风格也不难,但完成一个村庄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它是件大工程,需要有着自己永远不变的东西。在他的文字中,我感到他恰恰是在追怀一种永远不旧的东西,也就是过去千百年仍鲜活如我们古老民族血液般的东西。旧有两种,一是转眼成旧,一是永不陈旧,我们就是靠这些永不陈旧的东西维系着千年不变的基本生活。回头看看,比一堵老土墙更陈旧的,是那些昨天还让我们新奇不已的东西。它们已永远地陈旧了,而一片树叶何曾过时?
不仅刘亮程有自己的村庄,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村庄,那村庄应该是我们灵魂和情感的归属。刘亮程以独具特色的短句子,以自己对人生、命运的理解,从容不迫地回忆着一个村庄,构筑了精美别致的乡土散文。尽管《一个人的村庄》的某些篇什略显晦涩,但我们真是很少读到这么朴素、沉静而又博大、丰富的文字了。刘亮程由普通的乡农机管理员成为优秀的散文作家,他的文字使我感到了久违的凛然大气。
范文三:刘亮程一个人的“村庄”
“哒哒”的拖拉机声敲碎了村庄的夜晚,零星的一两声鸡鸣单薄地夹杂在机器声中。一到傍晚,扬起满天尘土的羊群不见了,路上飞奔的拖拉机一样可以制造如此效果。牵着老牛回家的场景基本是在回忆的胶片里,五岁以下的孩子需要借助图画以及电视认识那个庞大而善良的动物。或许不久的将来,这里的孩子看见一匹马跑过来,会很大声地喊“骆驼”――这是几年前流传在这个村庄的笑话,用以嘲笑那个从城里来的、没见过世面的、将马认成骆驼的小孩。
现在,这里的孩子也逐渐忘却了活跃在田野里的牲畜,还好,他们还有大片茁壮翠绿的庄稼地,可以捉迷藏翻跟斗,童年不至于太无趣;还好,他们还有刘亮程,他记下了曾经真实存在的村庄,很多事情不至于了无痕迹。
一个人的村庄与一群人的村庄
说起刘亮程,很多人会淡淡一笑:过时了。毕竟,《一个人的村庄》是10年前的事。10年时间,有多少新书出版啊,10个村庄的树化成纸送进印刷厂都不够,新华书店制作排行榜的人都换了一茬又一茬了;10年前的小孩现在都快出10本书了,比如蒋方舟。那个只会写村庄,黑夜,麦田的刘亮程当然是过时了。
但是,许多人还是非常怀念刘亮程笔下的那片乡村。
刘亮程的乡村,存在于他的散文集《一个人的村庄》里,也存在于真实的地理版图中――新疆北部沙漠边缘那个名叫黄沙梁的村庄,因为有了刘亮程的书写,开始成为很多人幻想中乡土的代名词。刘亮程用诗性的语言,很有耐心地讲述着这里一头牛的眼神,一朵花的笑声,一场风的痕迹。
如今,这里仍然只有三十几户人家,一些老人还记得童年时的刘亮程。这个村里的人仍然不怎么爱看书,不过还是会有几个好奇的人会翻到书里找人名:韩三,邱老二,冯三……村里人会顺着他的书回忆曾经发生的事。而刘亮程童年生活过的房子,因为长久无人居住,已经摇摇欲坠。
“他小名叫刘二吧,小时候不爱说话,老是一个人吆喝着一群羊在河滩里转悠,谁知道一肚子的话都写成书了。”村里一个老太太说,“前年,还有电视台的人来这里拍,什么羊圈、菜园子都拍了一遍,哪里旧往哪里走……他是不是出名了?”
出了名的刘亮程有时也会回来一趟。村里的人见了他会和他淡淡地打声招呼,然后就各忙各的去了。这个村庄比以前忙了。村庄在改变,刘亮程也在改变??
那个曾经扛着铁锹满村转,看蚂蚁打架,蹲在墙角晒太阳的刘亮程,现在已经是新疆作协副主席。他会经常成为某个讲座的座上宾;习惯了在新疆与内地的时差间走来走去;逐渐适应端坐主席台侃侃而言;喜欢背着电脑写作;适应了城市的肯德基和可乐……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他来城市生活已经17年了。
城市生活与乡村生活
1993年,刘亮程举家迁往乌鲁木齐,这在农村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意味着范进中举,鲤鱼跳龙门。但是在刘亮程心里,或许1998年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龙门一跃――《一个人的村庄》出版,在《南方周末》上连载,《天涯》杂志重磅推荐,数位名家力捧,被誉为20世纪最后的文学景观,摘获第二届“冯牧文学奖”……荣誉忽然如同天降暴雨,刷刷地砸落在这个来自西部、写农村生活的中年男人身上。
在此之前,他是一个八岁丧父的孤独男孩,是黄沙梁村的一个“闲锤子”,是农机管理站的管理员,写了多年诗歌,并自己出版诗集――一个标准的文青。因为文学在当地的匮乏,他有点不合时宜也有点与众不同。没有什么宏大的文学梦,写诗只是生活的一部分,很多诗句写在随手能看到的纸片上,后来不知所终。
“进入城市后,关于乡村的回忆涌上来,想写下来,但是找不到出口。”刘亮程慢慢回忆,“后来,有一次喝酒,酒桌上一个朋友的话让我有了感觉,这个朋友在外面有很多债讨不回来,他一边喝酒一边气呼呼地说,我就不信我要不回来,我一家家地要,那些钱能买多少酒喝啊。”说不上哪里让他有了感觉,他自此开始动笔写村庄的事情,一件一件的写,不紧不慢。
说这些话的刘亮程此刻正行走在北京的大街上,车水马龙,人群熙攘。但是他嘟哝着表示:“走在北京的大街上和走在乡村一样。”这次来北京,他先去鲁迅文学院与学员做交流,又到北大学习交流了几天,“就是和那帮孩子聊着玩儿。”他是指鲁院的交流。但那帮孩子并没有让他省心,有一个女孩质疑他的农村生活写得太诗意,没有现实中的狰狞,并佐以《白鹿原》为证。
“你举的例子也是来源于文学作品呀。”刘亮程机智地迅速反驳。台下一片笑声。
继续有人站起来说他在城市生活得太久,他说:“我后悔没有早一点来城市,城市更适合人的身体生活,所以被称为人类的第二家园,乡村则适合人的心灵。再者,城市生活并不影响创造,《一个人的村庄》就是在城市中完成的。”带着一点狡黠的倔强,刘亮程在一次次辩论中略占上风。
但是,当他在城市里呆得久了,累的时候,还会回到黄沙梁,“当他的心一有不安的时候,有关黄沙梁的一切就都成了他的镇定剂。”这是谁说的呢?刘亮程的黄沙梁,有时如同郝斯佳的塔拉庄园,是站上去就能获得力量的神奇土地。
他坦诚地认为写散文是没有大出息的,虽然他也是以散文成名。不知是不是由于这个原因,他后来创作了《虚土》,一个依然以村庄为载体的小说。但是《虚土》并未获得《一个人的村庄》那样的成功,有人说《虚土》是有散文基因的小说怪胎,关于这一点,刘亮程的看法是:“我只是写出了我心中的乡村,至于是小说,是长诗还是散文,形式有什么重要的呢?”
他不介意被人称为西部作家,“我写作时从来没有感到我是在西部。西部这个概念本身有点文化歧视的味道。我在你的西边,你就叫我西部,一副文化中心霸权面目。一个作家不应有这样的心理限制。”
但他的新作却再也没有《一个人的村庄》那样火爆。
《凿空》依然是以新疆为背景的长篇小说。大规模工业挖掘下,村庄正在被凿空。故事的背景被移植在了南疆。
今年7月3日,《凿空》研讨会在北京宋庄盛大举行,在市场上反应依然寂寂。新疆大开发,各路人马呼啸奔向南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想在这块还未被充分开垦的土地上掘金。现在,推土机日夜轰鸣,每个人都在凿,凿,谁会在意一个作家的《凿空》?谁会在意村庄的失落?
现实的农村与诗意的乡村
这个在讲台前能言善辩的刘亮程,私下里以沉默居多,走路喜欢低着头,脚步轻,且慢。酒桌上喝酒却颇具侠风,划拳技术一流,声音低,快,得胜后有一点小得意,笑时嘴角向上弯,眉眼都开了花。
他有着农民的淳朴也有着农民的狡猾。他承认他知道王朔、韩寒这些文化现象,也知道时下发生的热门文化事件,却坚决不予以评价,以防落他人口实。他只会部分敞开自己,而且小心翼翼。粗放只是在酒桌上,除此之外,他是一个沉默的,克制的中年男人。
偶尔他也会顽皮。比如,坐在北大未名湖畔的博雅塔下,接过有人递来的面包,他会飞快地向上看一眼,忧心忡忡地说:“我们坐在这里吃,乌鸦会不开心的吧,我们吃,它在上面旁观,是不是不大人道?”
有人赠他“乡村哲学家”的美誉,他摆摆手:“这是一顶并不适合我戴的破草帽。”讨论起作家的天赋问题,他说:“什么天赋,我觉得天赋可能是你小时候挨过的一个砖块,‘砰’地砸开了你脑袋里的某一个开关而已。”而语言,他认为是养熟的狗,需要的时候自己就跑来。
他惯常说的一句话是:“老子,庄子,屈原,都曾经影响过我。但他们对我的影响,肯定不会有我家乡的一场风对我的影响更大。”这场风出现在很多场合,因为总是有人问起他深受哪位大师的影响。有意思的是他对庄子的理解??“好像庄子就是我们村里一个姓庄的老头。他描述的那些风、秋水、山木、死亡……似乎都在我们村里。我能听懂他说的话。”
选择庄子做邻居的刘亮程其实也很入世。他也曾试图在城市开一个“乡村酒吧”,但最终以失败告终。他也被卷入文人圈的口水账,出版人贺雄飞在网上对他的痛骂传得沸沸扬扬,有看热闹的人希望看到他的反击檄文。对此,他选择沉默。
他并非只关注村里的风,大火,漫天黑夜。他也关注现实的写实文学,“南方有一个打工妹――是郑小琼吧,她的文字很打动我。”
《中华儿女》:说一说你眼中的乡村。
刘亮程:其实乡村和农村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乡村是诗意的文化的精神的,而农村是现实的;乡村是从我们古老的诗经、庄子、唐宋诗词以及山水国画中营造出来的一处家园,是中国人的伊甸园,而农村是我们现实的生存地。我认为自诗经、庄子、唐宋诗词以后,乡村在中国已经消失了。
《中华儿女》:那你对农民又做何理解?
刘亮程:我们理解的农民有两种:一种农民是话语中的农民,当某个人当讨厌某个人的时候,就说他是农民。我们这个社会有一多半人是“农民”,这一部分农民从农村走向城市,但他们永远走不到城市中心;或者就算他们走到城市中间,来到上层社会,我们也能一眼认出。因为我们太熟悉农民了,知道农民就是什么样子,我们看到他某个小动作,我们就会认为是农民的动作;大家说某一句话的时候,我们认为这是农民言语,所以说某一个人是“农民”的时候,我觉得已经说到根子上。
还有一种农民,就是此时此刻,还在面朝黄土背朝天辛勤耕作的那一部分农民,他们是农民的大众。这一部分我们不认识,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像前一部分农民一样,走入城市,走到我们眼前。
《中华儿女》:你如何理解当下作家的职责?
刘亮程:我觉得作家也是人,应该有两种状态:第一个状态就是人的状态,平常人的状态。第二个状态是作家的状态。当我们是人的状态的时候,有可能我们是农民,是工人,是官员,是知识分子。但当我们是作家状态的时候,我们应该是一种完整的、独立的个体。是人的状态时,我们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是作家状态的时候,我们要将自己放在世界的对面,世界是世界,我是我,这是一个作家状态。
我想起我在乡下的时候,经常看到乡下的狗,我认为乡下的狗具备一个作家的状态。有过乡村经验的人都知道,乡下的狗是没有狗食的,狗都是自己找食吃。喂猪的时候,狗抢着吃一口;喂鸡的时候,狗抢着吃半嘴;更多的时候,狗溜着墙根找食吃,以我们认为最不屑的肮脏之物果腹,这就是白天的狗。但是,到了夜晚,月亮升起来了,人们睡着的时候,乡下的狗蹲在草垛上,蹲在房顶上,用舌头舔净自己的爪子,梳理好自己的皮毛,然后,脖子朝上,腰朝上,头对着月亮,汪汪地叫。这时候的狗截然不同于白天的狗。我们好多人只看到白天在墙根找屎吃的狗,我们没有看到在夜深人静时对着天空,对着月亮,汪汪高叫的狗。这时候的狗是自由的,它的叫声没有任何恩怨,它不再为一口食而叫,它的叫声像吟诵和祈祷。我觉得作家应该发出这样的声音,夜晚狗的声音。
《中华儿女》:最近,看到你的好几本书在书架上,出名后写字的速度快了吗?
刘亮程:不是。《风中的院门》很多内容是《一个人的村庄》里的,至于你看到的《驴车上的龟兹》等这些新疆游记,是很多年前写的东西,我写一个东西,一般准备四五年,写两三年,这就八年,跟抗日战争一样长。
范文四:刘亮程 一个人的村庄
刘亮程 一个人的村庄
一个人的村庄 这是荒凉而孤独的沙漠,这是一个人的村庄。——题记
孤单的笔触,苍凉的景物。黄沙梁,沙漠中的小小绿洲。像一个知理明事的老者隐于繁华之外,守着几分孤独,守着几分自在,守着几分寂寞,守着几分惬意。
想象这样一幕场景,黄沙漫漫,飘在村庄以外的天空。茅草屋和木屋兴许新竣工兴许早已破败。黄沙梁的人站在天地间,望着春华秋实的万物,望着春种秋收的麦子,麦香浓郁。就这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地安分守己的生活,睡下与醒来就是一辈子。,村庄里的草青了又黄,来年又是青草。星星升起又落下就是永远。
有一个人,叫张三,叫李四,或者叫刘三。他不种田,他几乎什么都不干,他只蹲在一面破墙根吸烟,从太阳出来到太阳落下,就这样蹲着,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有一个人,叫张三,叫李四,或者叫刘三。他孤身一人,早些年在要搬迁的人家手里买了房子,就这么住着。天长日久。门破了,烟囱堵了,他不去管,就让房子和自己一起老去吧。人们在五千栽树,等木头长成了便用来做房梁,等房子盖成了自己便安然老去。人们在村边种田,夜里嗅见稻香了便可以收获。人们养着牲畜彼此不相干涉,等变老就一起消失在漫漫黄沙中。
书中有那样一段话,有一个汉子,皮肤黝黑,在烈日下,他挥舞着镰刀,不知时间。我突然体会到了时间的流逝,它流过我
们的身边,我们忙于播种或者收获,无暇顾及,只是突然间有一刻心酸的感觉。我们悲,却不明所因。也许悲伤时间如白驹过隙,也许悲伤村庄的千年无声,也许悲伤此时自己心无大志,也许悲伤孤独无可阻挡。这是一种很苍凉的感觉,抬头仿佛看到青灰色的天躲在黎明里,鸡鸣划破天空,朝阳明艳似血。再抬头却又已是落日余晖,没有壮美,只有黄昏时的淡淡孤独。
一个人的村庄。我想会是一种很美的感觉。若说孤单也该是一种美丽的孤单。我总是想若漫漫余生有机会我一定会去一个村庄,守一份寂寞,品一段时光。人生有太多时光要打发,与其在繁华中虚妄不如在荒芜中清晰。村庄是一个很古朴的地方,人畜共居,有院子的小,,门前有天罗瓜的架子,爬山虎爬了满墙,风仙花开的红艳艳,在昆虫的鸣叫中入眠,在鸡鸣中醒来。偶尔你会被鸟声吵醒,初冬的早晨,一些似雪非雪的降水过后,薄霜铺满瓦檐,着水珠,鸟儿就开始争鸣了。也许初冬早晨和煦的阳光让它们以为是春天来了。去看看列列西风中无叶的杉树,叶已落尽枝桠在半空中显得突兀,也许一天傍晚你会发现北风中有成排的小鸟站在枝桠上,像是一株长鸟的树。这样的村庄也是一个人的村庄,你可是会喜欢,孤独且美好的村庄。
去一所一个人的村庄,无论破旧与败落,听细雪声如碎玉,听细雨声如呓语。瓜田李下,柳暗花明。春意盎然。夏树成荫,秋雁南飞,冬雪阵阵。像一个隐者。用超然脱俗的淡泊隐逸,去一所一个人的村庄抛弃所有人世美好于不顾,怡然自足,多好的
日子,不迁怒不怨恨,应当是如水的时光。
一个人的村庄,不知道作者本初的一年,也许是厌倦了俗世,想念起了家乡,那个村庄,一个人的村庄。我也不知道看完这本书后又有怎样的感想,只是突然想到了这些,也写下了这些。
一个人的村庄是孤独的美丽是美丽的孤独。
高二:慕斯
一个人的村庄相关内容:那个季节 秋天是思念的季节不需要装饰我把思念写在树的枝头微风过处往事随风摇曳总在不经意间从岁月的琴弦上缓缓流出曾经的誓言被风吹得支离破碎残存的记忆储存在发黄的季节摇曳在山的高处却早已在心底起舞该走的终究会离去就像纷飞的落红走完了一...
冬,避光生长 阳光泻下惬意明媚穿梭风中暖了微微仰头任它透剪长发细碎垂了眼睑温润流年睫毛上跳起华尔兹风恋上它歌喉婉变最卑微的祈望最温柔的力量太阳姗姗来了都享受它的爱抚,都笑着只有那扇背阳的窗户呜咽作响高二:夜冥子...
梦境的折磨 沼泽边,淡淡的哀伤,是我对你的回望;菊花旁,缕缕的丝愁,是我对你的追悼;坟冢处,浓浓的悲恸,是我对你的思念;春暖花开之季,你悄无声息,是谁夺走了你稚嫩脸庞,夏爽秋凉之夜,你沉默不语,是谁抹去了你的欢声笑脸,冬寒雪冷之境,...
蔷薇如血 蔷薇血滴落斜阳外红霞映照了谁的苍白枯萎死去时是否还在等待却等不到春来等不到花开蔷薇血汇聚成大海游鱼
听见了谁的独白心跳停止时是否还相信爱却发现他已离开爱已不在当红蔷薇热情褪尽血已流干我已苍白无力去爱只静看白蔷薇开遍心海高二...
原来六月这么伤 三年前共同的选择让你我在此幸运的相聚,如今三年时光已去,荏苒岁月,留下的是我们的汗水和泪水,还有那一成不变的追求,目睹过悲欢,见证过离合,如今,却也终究要轮到我们了。
离别三言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题记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初三很快拉下帷幕,高一便急匆匆开始上演。
青春的路上 在青春的路上时而阴时而雨时而哭时而笑无畏的少年不知道放弃是什么不知道绝望是什么不知道磨难是什么不知道痛苦是什么他脸上带着笑充满阳光他手里拿着剑斩破迷茫走过森林越过山岗喝着清晨的露水就着希望的曙光一步一步追寻着梦想的脚步不...
一棵树死了 那曾是怎样的一棵大树。树皮沟壑纵横,迷宫般凌乱间又带着奇异的美,像大理石上的线条般行云流水,又似东非大裂谷般遒劲有力。斗折蛇行,顺枝干蜿蜒而上。那是岁月的痕迹。
范文五:《刘亮程散文》村庄的头
黄沙梁,谁是你伸向天空的手--炊烟、树、那根直戳戳插在牛圈门口的榆木桩子,还是我们无意中踩起的一脚尘土。
谁是永不挪动却转眼间走过许多年的那只脚--盖房子时垫进墙基的一堆沙石、密密麻麻扎入土地的根须、哪只羊的蹄子。或许它一直在用一只蚊子的细腿走路。一只蚂蚁的脚或许就是村庄的脚,它不住地走,还在原地。
谁是你默默注视的眼睛呢。
那些晃动在尘土中的驴的、马的、狗的、人和鸡的头颅中,哪一颗是你的头呢。
我一直觉得扔在我们家房后面那颗从来没人理识的榆木疙瘩,是这个村庄的头。它想了多少年事情。一只鸡站在上面打鸣又拉粪,一个人坐在上面说话又放屁,一头猪拱翻它,另一面朝天。一个村庄的头低埋在尘土中,想了多少年事情。
谁又是你高高在上的魂呢。
如果你仅仅是些破土房子、树、牲畜和人,如果你仅仅是一片含沙含碱的荒凉土地,如果你真的再没有别的,这么多年我为什么总忘不掉你呢。
为啥我非要回到你的旧屋檐下听风躲雨,坐在你的破墙根晒最后的日头呢。
别处的太阳难道不照我,别处的风难道不吹我的脸和衣服。
我为啥非要在你的坑洼路上把腿走老,在你弥漫尘土和麦香的空气中闭上眼,忘掉呼吸。
我很小的时候,从一棵草、一只鸡、一把铁锨、半碗米开始认识你。当我熟悉你所有的事物,我想看见另一种东西,它们指给我--那根拴牛的榆木桩一年一年地指着高处,炊烟一日一日地指向高处,所有草木都朝高处指。
我仰起头,看见的不再是以往空虚的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