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昂不喜欢阳光。就像他不喜欢自己的爸爸一般。很奇怪的比喻吧,但陆昂认为只有这样描述才足以展现出自己与父亲之间的距离。
陆昂是一个奇怪的学生。他讨厌阳光,总是把屋里的窗帘拉上,切断每一尺光线。他在班上几乎没有朋友,高高瘦瘦的他总愿意把自己隔离在众人之外,如同久久游离在海岸边上的小床,不愿上岸停靠——他讨厌这片陆地。他早已见多了在考场作弊的优等生,在巷尾打架的劣等生,以及以恶作剧的名义诬陷报复同学的那些看起来很普通的同学。而每沐浴在阳光下,他们总能用脸上洋溢的每一个笑容营造出那么温馨美好的画面。所以,陆昂讨厌阳光。
陆昂的爸爸,是一个已可以从脸上摸索出几分苍老的中年男子。在陆昂心里的他,是一个长得高大,表情冷漠,只顾工作,不重视自己的父亲,的人。也许是在学校里无处停靠,回到家中又发现必须继续漂泊才造成自己这般冷漠而喜欢孤独的怪癖吧。
陆昂的学校是寄宿制的,他喜欢这种制度,因为不必在冷冰冰的饭桌上面对冷冰冰的父亲。回到家中他与父亲也很少讲话,即使偶尔几句,也无非简单的几个字,从未讲过学校里发生的事。仿佛父亲与自己与学校的交点除了麻木的家长会,就是搬宿舍的时候。
陆昂至今仍记得那日的阳光,那日的温度以及那日的父亲。
陆昂回头望去,母亲在床下利索地收拾着行李,快速地抽出抽屉里的东西,而父亲正蹲在自己的床上,安静地把被褥叠起收好。除了母亲偶尔几声抱怨,宿舍里安静得不可思议。陆昂转过头,走向阳台。待走到门前,犹豫了一会儿,抬起手拉开了窗帘。
仿若被刺眼的阳光吓到,陆昂低着头。塞上耳机,打开随声听的开关,他抬起头,望向窗外。
窗外的阳光一如既往地灿烂着,似乎给冷风镀了层淡金色,即使看不见摸不着却也感觉得到几分暖意。陆昂把手伸向窗外,冷风依旧嗖嗖地刮着,温度依旧凝固着,陆昂的嘴张了张,又轻轻合了上去,这虚伪的阳光。
再回头看时,父母已收拾好行李准备离开了,陆昂紧随几步,走在他们后面。
道路两边的梧桐安静地举着树叶,有些阳光透过缝隙,笔直地撞上大地,在空气中隐约形成一条条线,没有声音。陆昂踩着地上剩得不多的树叶,抬起头望向前方的父亲。那似乎是另一个父亲,与自己心里的那位截然不同的父亲。宿舍的行李有点重,此刻行李下的他现出几分苍凉,在阳光闪闪发光,真实得让陆昂情不自禁地揉了揉眼睛。
父亲的后背已微微显出几分吓人的佝偻,脚步似乎有些颤动,身子比心中的他矮了些许;记忆中的那层浓黑的头发也已渐显疲态,甚至已有几根白发在头上摇曳着,嘴角的冰冷似乎未曾存在过,只是紧紧地抿着,脸上的线条竟似又柔和了几分。
陆昂突然停下脚步,静静地望着父亲,似乎呆了,嘴巴微微张着,似乎想说点什么。阳光下的那个爸爸是那般真实,触手可及,毫不质疑地推翻了陆昂曾经的想法。原来,学校就是同学的陆地,阳光是指引着他们的方向,那么,我的陆地即我的家,而爸,即是我的阳光,即使隐者身子见不着,也总透着暖意。
陆昂猛地摘下耳机,小跑几步,追上了父亲:“爸,我来吧。”那个身影回过头,脸上混合着复杂的表情,终究浮现出一丝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