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文一:陶渊明的父亲情怀
第25卷 第6期
2009年12月
忻州师范学院学报
J OURNAL O F X I N ZHOU TEACHER S UN IVERS I TY
V o. l 25 N o . 6
D ec . 2009
陶渊明的父亲情怀
张 晶, 周晓琳, 高红艳
(西华师范大学, 四川南充637002)
摘 要:日常生活中的陶渊明有着非常浓厚的家庭情结, 是一个对儿子们充满爱怜之情的慈父。正是这血浓于水的人伦亲情和亲子之乐让陶渊明抛却功名甘于归隐。陶渊明的家庭情
结也是其田园精神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对后世产生了积极的影响。
关键词:陶渊明; 家庭情结; 父亲情怀; 田园精神中图分类号:I206. 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1491(2009) 06-0024-03
陶渊明已成为后世文人的精神偶像, 他的不为五斗米折腰, 他的安贫乐道是中国古代士大夫精神世界可以最后永久固守的堡垒。
事实上, 除了浑身静穆, 除了金刚怒目, 日常生活中的陶渊明也是一个非常看重人伦亲情的人。与妻子翟氏夫妻情深, /志趣亦同, 能安苦节, 夫耕于前, 妻锄于后0[1:1859], 同父异母的程氏妹妹去世时, 陶渊明/感惟崩号, 兴言泣血0
[2:191]
全部的情绪都集中于抒发归途受阻的无奈之情。他急于见到的是/南岭0和/旧居0, 是/温颜0(慈母) 和/友于0(兄弟) 。感念母亲的恩情, 他决心从此在母亲身边守孝, 不再仕宦。
从官场中退身后, 陶渊明更是对家庭伦理, 骨肉之情充满了依恋。5归去来兮辞6被认为是陶渊明脱离仕途回归自然的宣言。在这份宣言里, 他写道:/乃瞻衡宇, 载欣载奔。僮仆欢迎, 稚子候门。三径就荒, 松菊犹存。携幼入室, 有酒盈樽。0[2:159]诗人一看到自己的家门, 看到迎自己于门前的仆人与幼子, 便激动的如同孩童一般向他们奔跑过去。展示出他对家庭对儿子的无限热爱和眷恋。也许在回乡的途中, 他还有些许的犹豫, 对官场还有些许的留恋, 但是当看到自己家门的时候, 他是那样的欣喜若狂, 脑海中残存的一切都于一瞬间化为乌有。人到中年的陶渊明竟然兴奋得像孩子一样, 他高兴地奔跑着, 尤其是看到等候在大门外面孩子们的身影时, 他归家的决心也更加坚定。
陶渊明的挚友刘程之笃信佛教, 孤隐庐山精研佛理, 且/不以妻子为心, 绝迹往来0[4:44]。陶渊明归隐之后, 他曾多次招陶渊明同隐。陶渊明却给刘的和诗中起笔便开门见山地表明态度:/山泽久见招, 胡事乃踌躇? 直为亲旧故, 未忍言索居0[2:57]。割舍不掉的骨肉亲情让他无法像刘程之一样选择离群索居的生活。/弱女虽非男, 慰情良胜无0[2:58]。关于此句诗, 宋代赵泉山以为/以弱女喻酒之醨薄, 饥则濡枯肠, 寒则若挟纩, 曲尽贫士嗜酒之常态0; 清代王棠以为/柴桑有女无男, 潜心白业, 酒亦不饮, 想必以无男为憾, 故公以达者之言解之0[2:58]。在此, 姑且不去考证哪一种说法更可信, 但是无论遵从任何一种, 都能从中看出陶渊明对人伦亲情的眷恋之情。倘若他连人世间的俗事譬如嗜饮一杯薄酒都
哀痛之情摧心断肠; 当从弟敬远离世时, 陶渊明更是/情恻恻以催心, 泪愍愍而盈眼0[2:196]。曾经表达过/托体同山阿0之类旷达哲思的诗人, 面对生死离别, 最难以割舍的不是功名富贵, 也不是金银财宝, 而是人伦亲情[3:98]。陶渊明可以做到避世隐居, 却做不到忘怀亲情, 相反在他的一生中, 陶渊明始终把亲情伦理看作生命中最珍贵的事物。
与夫妻之情、兄妹之谊相比较, 陶渊明对人伦亲情的看重更明显地体现在他对五个儿子的无限爱怜之中。1 亲情至上
阅读陶渊明的文学作品, 不难发现他多次表达了同一个意思:人伦亲情在他的心中高于一切。承欢膝下的儿子尤其是充溢他孤寂心田的暖流。亲子之乐使他的心灵更加澄明清澈, 让他甘于放弃一切功名利禄, 安于隐居生活。
晋安帝隆安四年, 即公元400年, 陶渊明在桓玄幕下任职, 完成公务从都还荆的途中曾作诗两首, 即5庚子岁五月中从都还阻风于规林二首6, 其一曰:/行行循归路, 计日望旧居。一欣侍温颜, 再喜见友于。鼓棹路崎曲, 指景限西隅。江山岂不险, 归子念前涂。凯风负我心, 戢枻守穷湖。高莽眇无界, 夏木独森疏。谁言客舟远, 近瞻百里馀。延目识南岭, 空叹将焉如! 0[2:73]在这里无法看到完成公务后的欣喜与自得, 也无法看到忧国忧民之思或是飞黄腾达的希冀, 作者
收稿日期:2009-10-25
作者简介:张 晶(1983-), 女, 陕西武功人, 西华师范大学文学院07级在读硕士研究生, 从事魏晋南北朝研究。
第6期 张 晶, 等:陶渊明的父亲情怀不愿舍弃, 又怎忍舍弃与孩子们相依相伴的浓浓亲子之情?
其杂诗之四云:/丈夫志四海, 我愿不知老。亲戚共一处, 子孙还相保0
[2: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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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 对儿子品学的好坏还是那么的关心。一是以黄庭坚为代表的认为:/观渊明之诗, 想见其人恺悌慈祥、戏谑可观也。俗人便谓渊明诸子皆不肖, 而渊明愁叹见于诗, 可谓痴人前不得说梦也。0[8:210]正确的理解应该综合杜、黄二公的看法。5责子6既有对诸子责备的成分也有戏谑爱怜的成分。陶渊明虽然避世隐居, 但这并不意味着弃绝仕途就要放弃对子女的教育。5责子6的批评之意是有的, 但却不是板起脸孔的教训, 而是以打趣的语言表达出慈父对爱子的殷切期望和深挚爱怜之情。
陶渊明非常重视对孩子们精神层面的教导, 并且习惯于把教育渗透在日常的沟通和交流之中。他喜欢带着孩子们外出游玩, 在5酬刘柴桑6一诗中, 陶渊明就提到人生的一大乐事就是能和家人和孩子们一起开心的郊游:/命室携童弱, 良日登远游。0[2:
59]
。任别人去追慕功利吧, 他们怎知那些
只是浮华的空名而已。在陶渊明心中, 只要能与自己的骨肉长相厮守, 平平安安, 就足以使人/乐已忘忧, 不知老之将至也0[5:81]。5止酒6篇又云:/好味止园葵, 大欢止稚子0[2:100]。/故坐止于树荫之下, 则广厦华居吾何羡焉? 步止于荜门之里, 则朝市声利吾何趋焉? 好味止于啖园葵, 则五鼎方丈我何欲焉? 大欢止于戏稚子, 则燕歌赵舞我何乐焉? 0[6:19]
可见, 不论是在仕途的磨砺之中还是在归隐的田园生活之中, 功名富贵和充溢四海的/猛志0在陶渊明的情感世界面前均黯然失色, 让他最终选择以/怀良辰以孤往, 或植杖而耘耔。登东皋以舒啸, 临清流而赋诗0[2:1162]为自己的终身理想。2 教子怜子
重视亲子之情, 对儿子疼爱有加, 却并不表示陶渊明对于儿子们的成长放任自流。他同样重视对儿子们的教育, 是一位慈父, 也是一位严父。5命子6、5责子6、5与子俨等疏6、5有会而作6均是陶渊明专门写给儿子们的诗。从文学的角度讲, 不代表他诗歌创作的最高成就, 但诗中反映的至真至切的骨肉亲情却代表着人世间最宝贵的一种感情, 体现出陶渊明这位大诗人丰富的人情味, 也蕴含着他的真率和幽默, 足已证明他一生情系儿辈的拳拳之心。
5命子6(5册府元龟6作5训子6) 诗作于陶渊明初得长子俨之后。首先追述了陶氏家族悠久的历史和卓越的功勋。/悠悠我祖, 爰自陶唐。邈焉虞宾, 历世重光0, /天集有汉, 眷予愍侯0, /在我中晋, 业融长沙0, /肃矣我祖, 慎终如始。直方二台, 惠和千里。於皇仁考, 淡焉虚止。寄迹风云, 冥兹愠喜0[2:27-28]。尤其赞美他的曾祖长沙公陶侃、祖父武昌太守陶茂、以及父亲的功业和美德。在此基础上, 陶渊明对儿子提出了三个要求:/名汝曰俨, 字汝求思。温恭朝夕, 念兹在兹。尚想孔伋, 庶其企而! 厉夜生子, 遂而求火。凡百有心, 奚特于我! 既见其生, 实欲其可。人亦有言, 斯情无假。日居月诸, 渐免子孩。福不虚至, 祸亦易来。夙兴夜寐, 愿尔斯才0[2:29]。希望儿子牢牢记住自己名字的含义, 向孔伋学习, 为人温和恭敬; 希望儿子在各个方面都比自己强; 希望儿子谨慎处世, 勤奋不懈, 尽快成才。字里行间满溢着对儿子的疼爱和望子成龙的殷切期盼。
陶渊明有五个儿子俨、俟、份、佚、佟, 小名舒、宣、雍、端、通。在他著名的5责子6中, 陶渊明如是描摹他的几个儿子:/阿舒已二八, 懒惰故无匹。阿宣行志学, 而不爱文术。雍端年十三, 不识六与七。通子垂九龄, 但觅梨与栗。0
[2:106]
又如5归园田居其四6就记述了陶渊
明与子女在郊游时沟通交流的一个场景。/久去山泽游, 浪莽林野娱。试携子侄辈, 披榛步荒墟0[2:42]。但这绝不是单纯带着孩子们游山玩水放浪形骸, 而是让大自然的美丽净化孩子们的心灵, 使他们更加热爱生活。5有会而作6是陶渊明晚年有意识地写给儿子们看的, /我今不述, 后生何闻哉。0[2:106]从序文中不难看到当时陶渊明的生存状况:/旧谷既没, 新谷未登, 颇为老农, 而值年灾, 日月尚悠, 为患未已。登岁之功, 既不可希, 朝夕所资, 烟火才通, 旬日以来, 始念饥乏。0[2:106]地里青黄不接, 又遇灾荒, 一家人屡受饥乏。在这物质极度匮乏之时, 最需要的就是精神支柱和乐观的情怀。/嗟来何足吝, 徒没空自遗。斯滥岂攸志, 固穷夙所归。馁也已矣夫, 在昔余多师。0[2:
107]
生活即使饥寒交迫, 也决不能吃
嗟来之食, 要坚持自己的操守。君子安贫乐道, 虽身陷忧患却能获得灵魂上的自由, 小人往往心为物役, 最终会泯灭自己的天性。在5与子俨等疏6中, 晚年的陶渊明再次以前贤为榜样, 嘱咐五个儿子在日后的生活中要珍惜手足之情, 相亲相爱。/鲍叔管仲, 分财无猜; 归生伍举, 班荆道旧, 遂能以败为成, 因丧立功; 颖川韩元长, 身处卿佐, 八十而终, 兄弟同居, 至于没齿。济北汜稚春, 七世同财, 家人无怨色。0[2:
188]
陶渊明旁征博引, 教导五个儿子:/汝等虽不同生, 当思四海皆兄弟之义0, /他人尚尔, 况同父之人哉! 0[2:188]要求他们兄弟之间要友爱团结, 和睦相处。这里没有空洞的言辞, 有的只是细腻的嘱咐; 没有漠不关心的厌世, 有的只是依依人世的情怀。那份发自内心的对儿女无法割舍的牵念之情让人忍不住掩面而泣。
同样是5与子俨等疏6, 陶渊明还表达了另外一重意思。陶渊明深感对不起自己的孩子, 他认为是由于自己的无能使孩子们受苦了。/僶俛辞世, 使汝等幼而饥寒0, /汝辈稚小家贫, 每役柴水之劳, 何时可免0, /抱兹苦心, 良多内愧0[2:188-189]。他始终对孩子有一种亏欠心理, 因此反复表达着他对孩子们的疼爱和歉疚之情。这份真实的感情, 让他更像一个温和慈爱的父亲。3 对老庄思想的变通
, 是老大
阿舒已十六岁, 懒惰程度天下第一, 无人能比; 老二阿宣将近十五岁了, 却不喜欢文术; 雍与端(可能为孪生兄弟) 十三岁了, 却不识数, 甚至连六与七都不认识; 最小的阿通也将近九岁了, 除了贪吃什么都不懂。对于此诗的理解历代文人是有分歧的。/有子贤与愚, 何其挂怀抱。0
[7:2291]
一是以杜甫为
,
26
忻州师范学院学报 第25卷
式, 那便是:将超然的自我扎根于人世间的田园生活, /以儒家德性自励的工夫去实现道家玄远的本体追求, 在平实的日常生活中实现返朴归真的人生理想, 达到极高明而道中庸的崇高境界0[9:
50]
代。在这一时代风气的影响下, 陶渊明的思想也明显地受到了老庄思想的影响。值得特别注意的是, 陶渊明对老庄思想于接受中的灵活变通对后世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影响。
老庄思想皆以/自然0为至高境界。/人法地, 地法天, 天法道, 道法自然。0老子认为:天地万物依其本来面目而存在, 依其固有规律而变化, 无需外物的影响支配。即所谓/无为而无不为0的/抱朴含真0状态。庄子继承老子的学术思想, /汝游心于淡, 合气于漠, 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 而天下治矣0, 认为世间的一切不过是庸人自扰, 其结果必是作茧自缚, 只有顺应自然, 天下方得以治, 人生方得以安。
陶渊明在人生归趣上服膺老庄的/自然0说, 在诗文中也曾多次表明自己所追求的生活即为自然本真的生活。/久在樊笼里, 复得返自然0[2:40]; /贵贱贤愚, 莫不营营以惜生, 斯甚惑焉。故极陈形影之苦言, 神辨自然以释之0言0[2:89]; /真想初在襟, 谁谓行迹拘0[2:71]。
但是通过文章前两部分的叙述不难看到, 在人生归趣上陶渊明追求自然本真的境界, 在修养途径上则不离人伦日用, 因此虽然看穿了世事, 虽然超越了功名利禄的世俗观念, 走向了乘化委运乐天安命的自然本真生活的陶渊明依然充满着人情味, 仍然看重人伦亲情心系弟妹, 依然满腔慈父情怀, 教子怜子。他并未将世俗生活看做追求/自然0境界的障碍, 他留恋自然醇美的人情, 欣然自娱于天伦之乐, 因此, /陶渊明的玄思借助的是形象的审美感悟, 而不是纯粹的哲学思辨; 借助的是平凡的田园物象和生活, 而不是高度的夸张和变形。陶渊明的人生观于旷远之中有平实, 或者说于平实之中涵摄旷远0[3:144]。
/穷则独善其身, 达则兼济天下0。于达时兼济天下容易, 纵观整个漫长的封建社会, 大凡有志之士都会在这样的时刻定会以百分之二百的才力报效国家忠于君主。但是难就难在不得之时、奸佞当道身处乱世之时如何很好的独善其身。此种情况下, 儒家大济苍生的理想落空, 要想独善其身, 文人志士总会转而学习老庄思想。但是老庄思想形若死灰枯木的/无为0自我、/坐忘0自我却不禁让人望而却步。幸好有陶渊明为万千落魄士人提供的/独善其身0的成功范
[2:35]
。
清人方宗诚在5陶诗真诠6中说:/陶公高于老庄, 在不废人事人理, 不离人情, 只是志趣高远, 能超然于境遇形骸之上耳0[10:254]; 冯友兰先生也说:/中国哲学所追求底最高境界, 是超人伦而又即在人伦之中0[11:707]。事实上, 自陶渊明后, 尤其是宋代, 与其说后世文人学习老庄不如说是学习陶渊明。因此, 盛赞陶渊明是中国古代士大夫精神世界可以最后永久固守的堡垒实不为过。
(责编:周 颖)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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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气日夕佳, 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 欲辨已忘
TAO Yuan -m i ng . s Father M ood
Z HANG Ji n g , Z HOU X iao-lin , GAO H ong-yan (Ch ina W estN or m al University, N anchong 637002, Ch i n a)
Abstrac t :T ao Y uan m i ng had a very dense fa m il y l ove knot i n da il y life , espec i a lly lov ed h i s sons . Just about his fa m ily , his sons let h i m reconc iled to put offi c i a l caree r away . A lso , T ao Y uan m i ng . s fa m ily l ove kno tw hich brought po siti ve i nfl uence to after w orld is one m po rtance pith of h i s rura l spirit i .
K ey word s :T ao Y uan m i ng ; fa m ily l ove knot ; fa t her m ood ; rura l spir it
范文二:陶渊明的父亲情怀
第25卷第6期2009年12月
忻州师范学院学报
JOURNALOF
XINZHOU
TEACHERS
UNIVERSITY
V01.25No.6
Dec.2009
陶渊明的父亲情怀
张
晶,周晓琳,高红艳
(西华师范大学,四川南充637002)
摘要:日常生活中的陶渊明有着非常浓厚的家庭情结,是一个对凡子们充满爱怜之情的慈父。正是这血浓于水的人伦亲情和亲子之乐让陶渊明抛却功名甘于归隐。陶渊明的家庭情结也是其田园精神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对后世产生了积极的影响。
关键词:陶渊明;家庭情结;父亲情怀;田园精神中图分类号:1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1491(2009)06—0024—03
陶渊明已成为后世文人的精神偶像,他的不为五斗米折腰,他的安贫乐道是中国古代士大夫精神世界可以最后永久固守的堡垒。
事实上,除了浑身静穆,除了金刚怒目,日常生活中的陶渊明也是一个非常看重人伦亲情的人。与妻子翟氏夫妻情深,“志趣亦同,能安苦节,夫耕于前,妻锄于后”iJ“彤…,同父异母的程氏妹妹去世时,陶渊明“感惟崩号,兴言沱血”[2:191
3
全部的情绪都集中于抒发归途受阻的无奈之情。他急于见到的是,南岭”和“旧居”,是“温颜”(慈母)和“友于”(兄弟)。感念母亲的恩情,他决心从此在母亲身边守孝,不再仕宦。
从官场中退身后,陶渊明更是对家庭伦理,骨肉之情充满了依恋。《归去来兮辞》被认为是陶渊明脱离仕途回归自然的宣言。在这份宣言里,他写道:“乃瞻衡宇,载欣载奔。僮仆欢迎,稚子候门。三径就荒,松菊犹存。携幼入室,有酒盈樽。”L2“圳诗人一看到自己的家门,看到迎自己子门前的仆人与幼子,便激动的如同孩童一般向他们奔跑过去。展示出他对家庭对儿子的无限热爱和眷恋。也许在回乡的途中,他还有些许的犹豫,对官场还有些许的留恋,但是当看到自己家门的时候,他是那样的欣喜若狂,脑海中残存的一切都于一瞬间化为乌有。人到中年的陶渊明竟然兴奋得像孩子一样,他高兴地奔跑着,尤其是看到等候在大门外面孩子们的身影时,他归家的决心也更加坚定。
陶渊明的挚友刘程之笃信佛教,孤隐庐山精研佛理,且“不以妻子为心,绝迹往来”H朋J。陶渊明归隐之后。他曾多次招陶渊明同隐。陶渊明却给刘的和诗中起笔便开门见山地表明态度:“山泽久见招,胡事乃踌躇?直为亲旧故,未忍言索居”【2舞“。割舍不掉的骨肉亲情让他无法像刘程之一样选择离群索居的生活。“弱女虽非男,慰情良胜无”口j“。关于此句诗,宋代赵泉山以为“以弱女喻酒之酶薄,饥则濡枯肠,寒则若挟纩,曲尽贫士嗜酒之常态”;清代王棠以为“柴桑有女无男,潜心白业,酒亦不饮,想必以无男为憾,故公以达者之言解之”【2娜J。在此,姑且不去考证哪一种说法更可信,但是无论遵从任何一种,都能从中看出陶渊明对人伦亲情的眷恋之情。倘若他连人世间的俗事譬如嗜饮一杯薄酒都
哀痛之情摧心断肠;当从弟敬远离世时,陶渊明更是“情恻侧以催心,泪愍愍而盈眼”[2:196J。曾经表达过“托体同山阿”之类旷达哲思的诗人,面对生死离别,最难以割舍的不是功名富贵,也不是金银财宝,而是人伦亲情¨娜J。陶渊明可以做到避世隐居,却做不到忘怀亲情,相反在他的一生中,陶渊明始终把亲情伦理看作生命中最珍贵的事物。
与夫妻之情、兄妹之谊相比较,陶渊明对人伦亲情的看重更明显地体现在他对五个儿子的无限爱怜之中。1亲情至上
阅读陶渊明的文学作品,不难发现他多次表达了同一个意思:人伦亲情在他的心中高于一切。承欢膝下的儿子尤其是充溢他孤寂心田的暖流。亲子之乐使他的心灵更加澄明清澈,让他甘于放弃一切功名利禄,安于隐居生活。
晋安帝隆安四年,即公元400年,陶渊明在桓玄幕下任职,完成公务从都还荆的途中曾作诗两首,即《庚子岁五月中从都还阻风于规林二首》,其一日:“行行循归路,计日望旧居。一欣侍温颜,再喜见友于。鼓棹路崎曲,指景限西隅。江山岂不险,归子念前涂。凯风负我心,戢椹守穷湖。高莽眇无界,夏木独森疏。谁言客舟远,近瞻百里馀。延目识南
岭,空叹将焉如…2‘”1在这里无法看到完成公务后的欣喜与
自得,也无法看到忧国忧民之思或是飞黄腾达的希冀,作者
收稿日期:2009一lO一25
作者简介:张晶(1983一),女,陕西武功人,西华师范大学文学院07级在读硕士研究生,从事魏晋南北朝研究。
万方数据
第6期张晶,等:陶渊明的父亲情怀
不愿舍弃,又怎忍舍弃与孩子们相依相伴的浓浓亲子之情?
其杂诗之四云:“丈夫志四海,我愿不知老。亲戚共一处,子孙还相保””’1”J。任别人去追慕功利吧,他们怎知那些只是浮华的空名而已。在陶渊明心中,只要能与自己的骨肉长相厮守,平平安安,就足以使人“乐已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也”陋。811。《止酒》篇又云:“好味止园葵,大欢止稚子”【2“001。“故坐止于树荫之下,则广厦华居吾何羡焉?步止于荜门之里,则朝市声利吾何趋焉?好味止于啖园葵,则五鼎方丈我何欲焉?大欢止于戏稚子,则燕歌赵舞我何乐焉?”【6“刚
可见,不论是在仕途的磨砺之中还是在归隐的田园生活之中,功名富贵和充溢四海的“猛志”在陶渊明的情感世界面前均黯然失色,让他最终选择以“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旧““1为自己的终身理想。2教子怜子
重视亲子之情,对儿子疼爱有加,却并不表示陶渊明对于儿子们的成长放任自流。他同样重视对儿子们的教育,是一位慈父,也是一位严父。《命子》、《责子》、《与子俨等疏》、《有会而作》均是陶渊明专门写给儿子们的诗。从文学的角度讲,不代表他诗歌创作的最高成就,但诗中反映的至真至切的骨肉亲情却代表着人世间最窄贵的一种感情,体现出陶渊明这位大诗人丰富的人情味,也蕴含着他的真率和幽默,足已证明他一生情系儿辈的拳拳之心。
《命子》(《册府元龟》作《训子》)诗作于陶渊明初得长子俨之后。首先追述了陶氏家族悠久的历史和卓越的功勋。“悠悠我祖,爰自陶唐。邈焉虞宾,历世重光”,“天集有汉,眷予愍侯”,“在我中晋,业融长沙”,“肃矣我祖,慎终如始。直方二台,惠和千里。於皇仁考,淡焉虚止。寄迹风云,冥兹愠喜”[2‘27棚]。尤其赞美他的曾祖长沙公陶侃、祖父武昌太守陶茂、以及父亲的功业和美德。在此基础上,陶渊明对儿子提出了三个要求:“名汝日俨,字汝求思。温恭朝夕,念兹在兹。尚想孔假,庶其企而!厉夜生子,遂而求火。凡百有心,奚特于我!既见其生,实欲其可。人亦有言,斯情无假。日居月诸,渐免子孩。福不虚至,祸亦易来。夙兴夜寐,愿尔斯才”[2:驯。希望儿子牢牢记住自己名字的含义,向孔饭学习,为人温和恭敬;希单儿子在各个方面都比自己强;希筚儿子谨慎处世,勤奋不懈,尽快成才。字里行间满溢着对儿子的疼爱和望子成龙的殷切期盼。
陶渊明有五个儿子俨、俟、份、佚、佟,小名舒、宣、雍、端、通。在他著名的《责子》中,陶渊明如是描摹他的几个儿子:“阿舒已二八,懒惰故无匹。阿宣行志学,而不爱文术。雍端年十三,不识六与七。通子垂九龄,但觅梨与栗。”[2:106j老大阿舒已十六岁,懒惰程度天下第一,无人能比;老二阿宣将近十五岁了,却不喜欢文术;雍与端(可能为孪生兄弟)十三岁了,却不识数,甚至连六与七都不认识;最小的阿通也将近九岁了,除了贪吃什么都不懂。对于此诗的理解历代文人是有分歧的。“有子贤与愚,何其挂怀抱。”【7:229lj一是以杜甫为代表的认为陶渊明虽然避世隐居,却并未进入忘怀得失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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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对儿子品学的好坏还是那么的关心。一是以黄庭坚为代表的认为:“观渊明之诗,想见其人恺悌慈祥、戏谑可观也。俗人便谓渊明诸子皆不肖,而渊明愁叹见于诗,可谓痴人前不得说梦也。”哺‘2101正确的理解应该综合杜、黄二公的看法。《责子》既有对诸子责备的成分也有戏谑爱怜的成分。陶渊明虽然避世隐居,但这并不意味着弃绝仕途就要放弃对子女的教育。《责子》的批评之意是有的,但却不是板起脸孔的教训,而是以打趣的语言表达出慈父对爱子的殷切期望和深挚爱怜之情。
陶渊明非常重视对孩子们精神层面的教导,并且习惯于把教育渗透在日常的沟通和交流之中。他喜欢带着孩子们外出游玩,在《酬刘柴桑》一诗中,陶渊明就提到人生的一大乐事就是能和家人和孩子们一起开心的郊游:“命室携童弱,良日卺远游。”B册1又如《归园田居其四》就记述了陶渊明与子女在郊游时沟通交流的一个场景。“久去山泽游,浪莽林野娱。试携子侄辈,披榛步荒墟”旧’42J。但这绝不是单纯带着孩子们游山玩水放浪形骸,而是让大自然的美丽净化孩子们的心灵,使他们更加热爱生活。《有会而作》是陶渊明晚年有意识地写给儿子们看的,“我今不述,后生何闻哉。”拉“划从序文中不难看到当时陶渊明的生存状况:“旧谷既没,新谷未登,颇为老农,而值年灾,日月尚悠,为患未已。登岁之功,既不可希,朝夕所资,烟火才通,旬日以来,始念饥乏。”旧’1咧地里青黄不接,又遇灾荒,一家人屡受饥乏。在这物质极度匮乏之时,最需要的就是精神支柱和乐观的情怀。“嗟来何足吝,徒没空白遗。斯滥岂攸志,固穷夙所归。馁也已矣夫,在昔余多师。”[2A07]生活即使饥寒交迫,也决不能吃嗟来之食,要坚持自己的操守。君子安贫乐道,虽身陷忧患却能获得灵魂上的自由,小人往往心为物役,最终会泯灭自己的天性。在《与子俨等疏》中,晚年的陶渊明再次以前贤为榜样,嘱咐五个儿子在日后的生活中要珍惜手足之情,相亲相爱。“鲍叔管仲,分财无猜;归生伍举,班荆道旧,遂能以败为成,因丧立功;颖川韩元长,身处卿佐,八十而终,兄弟同居,至于没齿。济北汜稚春,七世同财,家人无怨色。”【2“驯陶渊明旁征博引,教导五个儿子:“汝等虽不同生,当思四海皆兄弟之义”,“他人尚尔,况同父之人哉!”L2“”o要求他们兄弟之间要友爱团结,和睦相处。这里没有空洞的言辞,有的只是细腻的嘱咐;没有漠不关心的厌世,有的只是依依人世的情怀。那份发自内心的对儿女无法割舍的牵念之情让人忍不住掩面而泣。
同样是《与子俨等疏》,陶渊明还表达了另外一重意思。陶渊明深感对不起自己的孩子,他认为是由于自己的无能使孩子们受苦了。“俺侥辞世,使汝等幼而饥寒”,“汝辈稚小家贫,每役柴水之劳,何时可免”,“抱兹苦心,良多内愧”[2‘1鼹。189]。他始终对孩子有一种亏欠心理,因此反复表达着他对孩子们的疼爱和歉疚之情。这份真实的感情,让他更像一个温和慈爱的父亲。3对老庄思想的变通
陶渊明所生活的魏晋时代,是老庄思想和玄学兴盛的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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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在这一时代风气的影响下,陶渊明的思想也明显地受到了老庄思想的影响。值得特别注意的是,陶渊明对老庄思想于接受中的灵活变通对后世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影响。
老庄思想皆以“自然”为至高境界。“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老子认为:天地万物依其本来面目而存在,依其固有规律而变化,无需外物的影响支配。即所谓“无为而无不为”的“抱朴含真”状态。庄子继承老子的学术思想,“汝游心于淡,合气于漠,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而天下治矣”,认为世间的一切不过是庸人自扰,其结果必是作茧自缚,只有顺应自然,天下方得以治,人生方得以安。
陶渊明在人生归趣上服膺老庄的“自然”说,在诗文中也曾多次表明自己所追求的生活即为自然本真的生活。“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2‘柏1;“贵贱贤愚,莫不营营以惜生,斯甚惑焉。故极陈形影之苦言,神辨自然以释之”旧娜o;“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2舯1;“真想初在襟,谁谓行迹拘”[2:7¨。
但是通过文章前两部分的叙述不难看到,在人生归趣上陶渊明追求自然本真的境界,在修养途径上则不离人伦日用,因此虽然看穿了世事,虽然超越了功名利禄的世俗观念,走向了乘化委运乐天安命的自然本真生活的陶渊明依然充满着人情味,仍然看重人伦亲情心系弟妹,依然满腔慈父情怀,教子怜子。他并未将世俗生活看做追求“自然”境界的障碍,他留恋自然醇美的人情,欣然自娱于天伦之乐,因此,“陶渊明的玄思借助的是形象的审美感悟,而不是纯粹的哲学思辨;借助的是平凡的田园物象和生活,而不是高度的夸张和变形。陶渊明的人生观于旷远之中有平实,或者说于平实之中涵摄旷远”p“…。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于达时兼济天下容易,纵观整个漫长的封建社会,大凡有志之士都会在这样的时刻定会以百分之二百的才力报效国家忠于君主。但是难就难在不得之时、奸佞当道身处乱世之时如何很好的独善其身。此种情况下,儒家大济苍生的理想落空,要想独善其身,文人志士总会转而学习老庄思想。但是老庄思想形若死灰枯木的“无为”自我、“坐忘”自我却不禁让人望而却步。幸好有陶渊明为万千落魄士人提供的“独善其身”的成功范
[11][10]【9][8][7][5][6][3]参考文献:[1][2]
第25卷
式,那便是:将超然的自我扎根于人世间的田园生活,“以儒家德性自励的工夫去实现道家玄远的本体追求,在平实的日常生活中实现返朴归真的人生理想,达到极高明而道中庸的崇高境界”[9‘圳。
清人方宗诚在《陶诗真诠》中说:“陶公高于老庄,在不废人事人理,不离人情,只是志趣高远,能超然于境遇形骸之上耳”cl0:2541;冯友兰先生也说:“中国哲学所追求底最高境
界,是超人伦而又即在人伦之中”[n:驯。事实上,自陶渊明
后,尤其是宋代,与其说后世文人学习老庄不如说是学习陶渊明。因此,盛赞陶渊明是中国古代士大夫精神世界可以最后永久固守的堡垒实不为过。
(责编:周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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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OYuan—ming’SFather
Mood
ZHANGJing,ZHOUXiao—lin,GAOHong—yan
(China
Abstract:TaoYuanruinghadhim
WestNormalUniversity,Nanchong637002,China)
80ns.Justabouthisfamily,his
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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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erydensefamilyloveknotindailylife,especiallylovedhis
SOILS
l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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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conciled
to
put
official
career
away.Also。TaoYuanming’sfamilyloveknotwhichbroughtpositiveinfluence
afterworldis
importancepithofhisruralspirit.
Keywords:TaoYuanruing;familyloveknot;fathermood;ruralspirit
万方数据
陶渊明的父亲情怀
作者:作者单位:刊名:英文刊名:年,卷(期):引用次数:
张晶, 周晓琳, 高红艳
西华师范大学,四川,南充,637002
忻州师范学院学报
JOURNAL OF XINZHOU TEACHERS UNIVERSITY2009,25(6)0次
参考文献(11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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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文三:【doc】陶渊明的父亲情怀
陶渊明的父亲情怀 第25卷第6期
2009年12月
忻州师范学院
joURNALOFXINZHOUTEACHERSUNIVERSITY Vol_25No.6
Dec.2009
陶渊明的父亲情怀
张晶,周晓琳,高红艳
(西华师范大学,四川南充637002)
摘要:日常生活中的陶渊明有着非常浓厚的家庭情结,是一个对儿子们充满爱怜之情的
慈父.正是这血浓于水的人伦亲情和亲子之乐让陶渊明抛却功名甘于归隐.陶渊明的家庭情
结也是其田园精神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对后世产生了积极的影响. 关键词:陶渊明;家庭情结;父亲情怀;田园精神
中图分类号:1206.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1—1491(2009)06—0024,03 陶渊明已成为后世文人的精神偶像,他的不为五斗米折 腰,他的安贫乐道是中国古代士大夫精神世界可以最后永久 固守的堡垒.
事实上,除了浑身静穆,除了金刚怒目,日常生活中的陶
渊明也是一个非常看重人伦亲情的人.与妻子翟氏夫妻情 深,"志趣亦同,能安苦节,夫耕于前,妻锄于后"ll,同父
异母的程氏妹妹去世时,陶渊明"感惟崩号,兴言泣血"[2:191 哀痛之情摧心断肠;当从弟敬远离世时,陶渊明更是"情侧 侧以催心,泪愍愍而盈眼"[2:196].曾经表达过"托体同山阿" 之类旷达哲思的诗人,面对生死离别,最难以割舍的不是功
名富贵,也不是金银财宝,而是人伦亲情.陶渊明可以 做到避世隐居,却做不到忘怀亲情,相反在他的一生中,陶渊 明始终把亲情伦理看作生命中最珍贵的事物. 与夫妻之情,兄妹之谊相比较,陶渊明对人伦亲情的看 重更明显地体现在他对五个儿子的无限爱怜之中. 1亲情至上
阅读陶渊明的文学作品,不难发现他多次表达了同一个 意思:人伦亲情在他的心中高于一切.承欢膝下的儿子尤其 是充溢他孤寂心田的暖流.亲子之乐使他的心灵更加澄明 清澈,让他甘于放弃一切功名利禄,安于隐居生活. 晋安帝隆安四年,即公元400年,陶渊明在桓玄幕下任 职,完成公务从都还荆的途中曾作诗两首,即《庚子岁五月 中从都还阻风于规林二首》,其一日:"行行循归路,计日望 旧居.一欣侍温颜,再喜见友于.鼓棹路崎曲,指景限西隅. 江山岂不险,归子念前涂.凯风负我心,戢栏守穷湖.高莽 眇无界,夏木独森疏.谁言客舟远,近瞻百里馀.延目识南 岭,空叹将焉如!"在这里无法看到完成公务后的欣喜与 自得,也无法看到忧国忧民之思或是飞黄腾达的希冀,作者 全部的情绪都集中于抒发归途受阻的无奈之情.他急于见 到的是"南岭"和"旧居",是"温颜"(慈母)和"友于"(兄 弟).感念母亲的恩情,他决心从此在母亲身边守孝,不再 仕宦.
从官场中退身后,陶渊明更是对家庭伦理,骨肉之情充 满了依恋.《归去来兮辞》被认为是陶渊明脱离仕途回归自 然的宣言.在这份宣言里,他写道:"乃瞻衡宇,载欣载奔. 僮仆欢迎,稚子候门.三径就荒,松菊犹存.携幼入室,有酒 盈樽.""诗人一看到自己的家门,看到迎自己于门前的 仆人与幼子,便激动的如同孩童一般向他们奔跑过去.展示 出他对家庭对儿子的无限热爱和眷恋.也许在回乡的途中,
他还有些许的犹豫,对官场还有些许的留恋,但是当看到自 己家门的时候,他是那样的欣喜若狂,脑海中残存的一切都 于一瞬间化为乌有.人到中年的陶渊明竟然兴奋得像孩子 一
样,他高兴地奔跑着,尤其是看到等候在大门外面孩子们 的身影时,他归家的决心也更加坚定.
陶渊明的挚友刘程之笃信佛教,孤隐庐山精研佛理,且 "不以妻子为心,绝迹往来"J.陶渊明归隐之后,他曾多次 招陶渊明同隐.陶渊明却给刘的和诗中起笔便开门见山地表 明态度:"山泽久见招,胡事乃踌躇?直为亲旧故,未忍言索 居"l2.割舍不掉的骨肉亲情让他无法像刘程之一样选择 离群索居的生活."弱女虽非男,慰情良胜无"E2:58].关于 此句诗,宋代赵泉山以为"以弱女喻酒之醣薄,饥则濡枯肠, 寒则若挟纩,曲尽贫士嗜酒之常态";清代王棠以为"柴桑有 女无男,潜心白业,酒亦不饮,想必以无男为憾,故公以达者 之言解之".在此,姑且不去考证哪一种说法更可信,但 是无论遵从任何一种,都能从中看出陶渊明对人伦亲情的 眷恋之情.倘若他连人世间的俗事譬如嗜饮一杯薄酒都 收稿日期:2009—10—25
作者简介:张晶(1983一),女,陕西武功人,西华师范大学文学院07级在读硕士研究
生,从事魏晋南北朝研究.
第6期张晶,等:陶渊明的父亲情怀25
不愿舍弃,又怎忍舍弃与孩子们相依相伴的浓浓亲子之情? 其杂诗之四云:"丈夫志四海,我愿不知老.亲戚共一 处,子孙还相保".任别人去追慕功利吧,他们怎知那些 只是浮华的空名而已.在陶渊明心中,只要能与自己的骨肉 长相厮守,平平安安,就足以使人"乐已忘忧,不知老之将至 也".《止酒》篇又云:"好味止园葵,大欢止稚子"l2:. "故坐止于树荫之下,则广厦华居吾何羡焉?步止于荜门之
里,则朝市声利吾何趋焉?好味止于啖园葵,则五鼎方丈我何 欲焉?大欢止于戏稚子,则燕歌赵舞我何乐焉?" 可见,不论是在仕途的磨砺之中还是在归隐的田园生活 之中,功名富贵和充溢四海的"猛志"在陶渊明的情感世界 面前均黯然失色,让他最终选择以"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 而耘耔.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2为自己的终身 理想.
2教子怜子
重视亲子之情,对儿子疼爱有加,却并不表示陶渊明对 于儿子们的成长放任自流.他同样重视对儿子们的教育,是 一
位慈父,也是一位严父.《命子》,《责子》,《与子俨等疏》, 《有会而作》均是陶渊明专门写给儿子们的诗.从文学的角 度讲,不代表他诗歌创作的最高成就,但诗中反映的至真至 切的骨肉亲情却代表着人世问最宝贵的一种感情,体现出陶 渊明这位大诗人丰富的人情味,也蕴含着他的真率和幽默, 足已证明他一生情系儿辈的拳拳之心.
《命子》(《册府元龟》作《训子》)诗作于陶渊明初得长 子俨之后.首先追述了陶氏家族悠久的历史和卓越的功勋. "悠悠我祖,爰自陶唐.邈焉虞宾,历世重光","天集有汉, 眷予愍侯","在我中晋,业融长沙","肃矣我祖,慎终如始. 直方二台,惠和千里.於皇仁考,淡焉虚止.寄迹风云,冥兹 愠喜"[2:27-281.尤其赞美他的曾祖长沙公陶侃,祖父武昌太 守陶茂,以及父亲的功业和美德.在此基础上,陶渊明对儿 子提出了三个要求:"名汝日俨,字汝求思.温恭朝夕,念兹 在兹.尚想孔仅,庶其企而!厉夜生子,遂而求火.凡百有 心,奚特于我!既见其生,实欲其可.人亦有言,斯情无假. 日居月诸,渐免子孩.福不虚至,祸亦易来.夙兴夜寐,愿尔 斯才"_2.希望儿子牢牢记住自己名字的含义,向孔假学
习,为人温和恭敬;希望儿子在各个方面都比自己强;希望儿 子谨慎处世,勤奋不懈,尽快成才.字里行间满溢着对儿子 的疼爱和望子成龙的殷切期盼.
陶渊明有五个儿子俨,俟,份,佚,佟,小名舒,宣,雍,端, 通.在他着名的《责子》中,陶渊明如是描摹他的几个儿子: "阿舒已二八,懒惰故无匹.阿宣行志学,而不爱文术.雍端 午十二,不识六与七.通子垂九龄,但觅梨与栗."老大 阿舒已十六岁,懒惰程度天下第一,无人能比;老二阿宣将近 十五岁了,却不喜欢文术;雍与端(可能为孪生兄弟)十三岁 了,却不识数,甚至连六与七都不认识;最小的阿通也将近九 岁了,除了贪吃什么都不懂.对于此诗的理解历代文人是有 分歧的."有子贤与愚,何其挂怀抱."一是以杜甫为 代表的认为陶渊明虽然避世隐居,却并未进入忘怀得失的境 界,对儿子品学的好坏还是那么的关心.一是以黄庭坚为代 表的认为:"观渊明之诗,想见其人恺悌慈祥,戏谑可观也. 俗人便谓渊明诸子皆不肖,而渊明愁叹见于诗,可谓痴人前 不得说梦也."[8:210]正确的理解应该综合杜,黄二公的看法. 《责子》既有对诸子责备的成分也有戏谑爱怜的成分.陶渊 明虽然避世隐居,但这并不意味着弃绝仕途就要放弃对子女 的教育.《责子》的批评之意是有的,但却不是板起脸孔的 教训,而是以打趣的语言表达出慈父对爱子的殷切期望和深 挚爱怜之情.
陶渊明非常重视对孩子们精神层面的教导,并且习惯于 把教育渗透在日常的沟通和交流之中.他喜欢带着孩子们 外出游玩,在《酬刘柴桑》一诗中,陶渊明就提到人生的,大 乐事就是能和家人和孩子们一起开心的郊游:"命室携童 弱,良日登远游.":又如《归园田居其四》就记述了陶渊 明与子女在郊游时沟通交流的一个场景."久去山泽游,浪 莽林野娱.试携子侄辈,披榛步荒墟"m.但这绝不是单
纯带着孩子们游山玩水放浪形骸,而是让大自然的美丽净化 孩子们的心灵,使他们更加热爱生活.《有会而作》是陶渊 明晚年有意识地写给儿子们看的,"我今不述,后生何闻 哉."从序文中不难看到当时陶渊明的生存状况:"旧谷 既没,新谷未登,颇为老农,而值年灾,日月尚悠,为患未已. 登岁之功,既不可希,朝夕所资,烟火才通,旬日以来,始念饥 乏."地里青黄不接,又遇灾荒,一家人屡受饥乏.在这 物质极度匮乏之时,最需要的就是精神支柱和乐观的情怀.
.斯滥岂攸志,固穷夙所归.馁也 "嗟来何足吝,徒没空白遗
已矣夫,在昔余多师."l2生活即使饥寒交迫,也决不能吃 嗟来之食,要坚持自己的操守.君子安贫乐道,虽身陷忧患 却能获得灵魂上的自由,小人往往心为物役,最终会泯灭自 己的天性.在《与子俨等疏》中,晚年的陶渊明再次以前贤 为榜样,嘱咐五个儿子在日后的生活中要珍惜手足之情,相 亲相爱."鲍叔管仲,分财无猜;归生伍举,班荆道旧,遂能以 败为成,因丧立功;颖Jil韩元长,身处卿佐,八十而终,兄弟同 居,至于没齿.济北汜稚春,七世同财,家人无怨色." 陶渊明旁征博引,教导五个儿子:"汝等虽不同生,当思四海 皆兄弟之义","他人尚尔,况同父之人哉!"l2要求他们兄 弟之间要友爱团结,和睦相处.这里没有空洞的言辞,有的 只是细腻的嘱咐;没有漠不关心的厌世,有的只是依依人世 的情怀.那份发自内心的对儿女无法割舍的牵念之情让人 忍不住掩面而泣.
同样是《与子俨等疏》,陶渊明还表达了另外一重意思. 陶渊明深感对不起自己的孩子,他认为是由于自己的无能使 孩子们受苦了."俺侥辞世,使汝等幼而饥寒","汝辈稚小 家贫,每役柴水之劳,何时可免","抱兹苦心,良多内 愧"_2.他始终对孩子有一种亏欠心理,因此反复表 达着他对孩子们的疼爱和歉疚之情.这份真实的感情,让他
更像一个温和慈爱的父亲.
3对老庄思想的变通
陶渊明所生活的魏晋时代,是老庄思想和玄学兴盛的时 忻州师范学院第25卷
代.在这一时代风气的影响下,陶渊明的思想也明显地受到 了老庄思想的影响.值得特别注意的是,陶渊明对老庄思想 于接受中的灵活变通对后世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影响. 老庄思想皆以"自然"为至高境界."人法地,地法天, 天法道,道法自然."老子认为:天地万物依其本来面目而存 在,依其固有规律而变化,无需外物的影响支配.即所谓"无 为而无不为"的"抱朴含真"状态.庄子继承老子的学术思 想,"汝游心于淡,合气于漠,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而天下治 矣",认为世间的一切不过是庸人自扰,其结果必是作茧自 缚,只有顺应自然,天下方得以治,人生方得以安. 陶渊明在人生归趣上服膺老庄的"自然"说,在诗文中 也曾多次表明自己所追求的生活即为自然本真的生活.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_2'加;"贵贱贤愚,莫不营营以惜 生,斯甚惑焉.故极陈形影之苦言,神辨自然以释之";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 言"[;"真想初在襟,谁谓行迹拘"[.
但是通过文章前两部分的叙述不难看到,在人生归趣上 陶渊明追求自然本真的境界,在修养途径上则不离人伦日 用,因此虽然看穿了世事,虽然超越了功名利禄的世俗观念, 走向了乘化委运乐天安命的自然本真生活的陶渊明依然充 满着人情味,仍然看重人伦亲情心系弟妹,依然满腔慈父情 怀,教子怜子.他并未将世俗生活看做追求"自然"境界的 障碍,他留恋自然醇美的人情,欣然自娱于天伦之乐,因此, "陶渊明的玄思借助的是形象的审美感悟,而不是纯粹的哲 学思辨;借助的是平凡的田园物象和生活,而不是高度的夸
张和变形.陶渊明的人生观于旷远之中有平实,或者说于平 实之中涵摄旷远".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于达时兼济天下容 易,纵观整个漫长的封建社会,大凡有志之士都会在这样的 时刻定会以百分之二百的才力报效国家忠于君主.但是难 就难在不得之时,奸佞当道身处乱世之时如何很好的独善其 身.此种情况下,儒家大济苍生的理想落空,要想独善其身, 文人志士总会转而学习老庄思想.但是老庄思想形若死灰 枯木的"无为"自我,"坐忘"自我却不禁让人望而却步.幸 好有陶渊明为万千落魄士人提供的"独善其身"的成功范 式,那便是:将超然的自我扎根于人世间的田园生活,"以儒 家德性自励的工夫去实现道家玄远的本体追求,在平实的日 常生活中实现返朴归真的人生理想,达到极高明而道中庸的 崇高境界"[.
清人方宗诚在《陶诗真诠》中说:"陶公高于老庄,在不 废人事人理,不离人情,只是志趣高远,能超然于境遇形骸之 上耳"_】;冯友兰先生也说:"中国哲学所追求底最高境 界,是超人伦而又即在人伦之中"[11:707].事实上,自陶渊明 后,尤其是宋代,与其说后世文人学习老庄不如说是学习陶 渊明.因此,盛赞陶渊明是中国古代士大夫精神世界可以最 后永久固守的堡垒实不为过.
(责编:周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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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OYuan—ming'SFatherMood
ZHANGJing,ZHOUXiao—lin,GAOHong—yan
(ChinaWestNormalUniversity,Nanchong637002,China)
Abstract:TaoYuanminghadaverydensefamilyloveknotindailylife,especiallylovedhisson
s.Justabouthisfamily,hissonslet himreconciledtoputofficialcareeraway.Also,TaoYuanming'Sfamilyloveknotwhichbrou
ghtpositiveinfluencetoafterworldisone importancepithofhisruralspirit. Keywords:TaoYuanming;familyloveknot;fathermood;ruralspirit
范文四:陶渊明
陶渊明《饮酒》
其一∶
衰荣无定在,彼此更共之。 邵生瓜田中,宁似东陵时! 寒暑有代谢,人道每如兹。 达人解其会,逝将不复疑; 忽与一樽酒,日夕欢相持。
其二∶
积善云有报,夷叔在西山。 善恶苟不应,何事空立言! 九十行带索,饥寒况当年。 不赖固穷节,百世当谁传。
其三∶
道丧向千载,人人惜其情。 有酒不肯饮,但顾世间名。 所以贵我身,岂不在一生? 一生复能几,倏如流电惊。 鼎鼎百年内,持此欲何成!
其四∶
栖栖失群鸟,日暮犹独飞。 徘徊无定止,夜夜声转悲。 厉响思清远,去来何依依。 因值孤生松,敛翮遥来归。 劲风无荣木,此荫独不衰。 托身已得所,千载不相违。
其五∶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其六∶
行止千万端,谁知非与是。 是非苟相形,雷同共誉毁。
三季多此事,达士似不尔。 咄咄俗中愚,且当从黄绮。
其七∶
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 泛此忘忧物,远我遗世情。 一觞虽独进,杯尽壶自倾。 日入群动息,归鸟趋林鸣。 啸傲东轩下,聊复得此生。
其八∶
青松在东园,众草没其姿, 凝霜殄异类,卓然见高枝。 连林人不觉,独树众乃奇。 提壶抚寒柯,远望时复为。 吾生梦幻间,何事绁尘羁。
其九∶
清晨闻叩门,倒裳往自开。 问子为谁与?田父有好怀。 壶浆远见候,疑我与时乖。 褴缕茅檐下,未足为高栖。 一世皆尚同,愿君汩其泥。 深感父老言,禀气寡所谐。 纡辔诚可学,违己讵非迷。 且共欢此饮,吾驾不可回。
其十∶
在昔曾远游,直至东海隅。 道路迥且长,风波阻中途。 此行谁使然?似为饥所驱。 倾身营一饱,少许便有馀。 恐此非名计,息驾归闲居。
十一∶
颜生称为仁,荣公言有道。 屡空不获年,长饥至于老, 虽留身后名,一生亦枯槁, 死去何所知,称心固为好,
客养千金躯,临化消其宝, 裸葬何必恶,人当解意表。
十二∶
长公曾一仕,壮节忽失时; 杜门不复出,终身与世辞。 仲理归大泽,高风始在兹。 一往便当已,何为复狐疑! 去去当奚道,世俗久相欺。 摆落悠悠谈,请从余所之。
十三∶
有客常同止,取舍邈异境。 一士常独醉,一夫终年醒, 醒醉还相笑,发言各不领。 规规一何愚,兀傲差若颖。 寄言酣中客,日没烛当秉。
十四∶
故人赏我趣,挈壶相与至。 班荆坐松下,数斟已复醉, 父老杂乱言,觞酌失行次, 不觉知有我,安知物为贵, 悠悠迷所留,酒中有深味。
十五∶
贫居乏人工,灌木荒余宅。 班班有翔鸟,寂寂无行迹。 宇宙一何悠,人生少至百。 岁月相催逼,鬓边早已白。 若不委穷达,素抱深可惜。
十六∶
少年罕人事,游好在六经。 行行向不惑,淹留遂无成。 竟抱固穷节,饥寒饱所更。 敝庐交悲风,荒草没前庭。 披褐守长夜,晨鸡不肯鸣。 孟公不在兹,终以翳吾情。
十七∶
幽兰生前庭,含薰待清风。 清风脱然至,见别萧艾中。 行行失故路,任道或能通。 觉悟当念迁,鸟尽废良弓。
十八∶
子云性嗜酒,家贫无由得, 时赖好事人,载醪祛所惑。 觞来为之尽,是谘无不塞。 有时不肯言,岂不在伐国。 仁者用其心,何尝失显默。
十九∶
畴昔苦长饥,投耒去学仕。 将养不得节,冻馁固缠己。 是时向立年,志意多所耻。 遂尽介然分,拂衣归田里, 冉冉星气流,亭亭复一纪。 世路廓悠悠,杨朱所以止。 虽无挥金事,浊酒聊可恃。
二十∶
羲农去我久,举世少复真。 汲汲鲁中叟,弥缝使其淳。 凤鸟虽不至,礼乐暂得新, 洙泗辍微响,漂流逮狂秦。 诗书复何罪?一朝成灰尘。 区区诸老翁,为事诚殷勤。 如何绝世下,六籍无一亲。 终日驰车走,不见所问津。 若复不快饮,空负头上巾。 但恨多谬误,君当恕醉人。
范文五:陶渊明
陶渊明
西方人本主义的哲学家马斯洛的“自我实现”哲学在西方曾经很流行。
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但每个人的追求在层次上有所不同。有的人眼光比较高远,也有的人眼光十分短浅。
王国维曾举过一个例子,他说苍蝇有千百双眼睛,咫尺之内视力要比人敏锐得多,可是更远的距离就看不清楚了。因为它的视力就只在这一点点的地方。其实这也就是庄子所说的小知与大知的区别。
西方哲学家马斯洛所提出的“自我实现”之说,也曾把人生的需求和对人生的理解,分别为几个不同的层次:第一个层次当然是生存的需求。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不管你要做什么事情首先必须穿衣吃饭,维持你自己的生存。这是一个人生而有之的最基本的需求。当你有饭吃了,有衣穿了,你还需要什么?你还需要安全,需要保证不受外来的危害。当这两项需求都满足了之后呢?你还会产生一种归属的需求。就是说,在这个社会之中,你是归属于哪一个群体的,你要找到你自己的一个位置。近年来国外产生了所谓“寻根热”,那就是来源于人类这种归属的需求。此外呢?你还会产生自尊的需求、爱的需求??一直到最高层次的“自我实现”的需求。任何人都不是生下来就有“自我实现”之需求的,从维持生存到自我实现,这里边有一个渐进和提升的过程,过程快慢因人而异。并且,对“自我实现”需求的强烈程度也因人而异,有的人这一需求十分强烈,强烈到盖过了其他一切需求;有的人则并不十分强烈,因为他已经被那些低层次的需求拖累住了。
马斯洛在谈到“自我实现”时还特别提到一种现象,叫做“约拿情结”。约拿是《圣经》上的一个人名。《圣经》的《旧约》中有一篇就叫做《约拿记》。
“约拿情结”的意思是,你已经看到了那个最高的境界,可是你没有勇气,不敢去追求。你作茧自缚,被那些低层次的需求限制住了,所以你就无法达到那个“自我实现”的最高境界。(成长的恐惧。它来源于心理动力学理论上的一个假设:人不仅害怕失败,也害怕成功。逃避成长,拒绝承担伟大的使命。)
其实,关于“自我实现”这种境界,中国古代的儒家也有类似的说法。他们说,“仁者不忧”;又说,“朝闻道夕死可矣”。
陶渊明的诗从表面上看起来很简单很朴实,实际上却很复杂很难讲。一个人从低层次的需求发展到高层次的需求,有一个渐进的过程。陶渊明的诗,就正好反映了他达到“自我实现”之境界所经历过的那一个复杂的、艰难的、曲折的过程。
北宋诗人苏东坡曾经说陶渊明的诗“质而实绮,癯qú而实腴”。质,是质朴;绮,是华美。癯,本来是瘦,引申为单薄、简单;腴,本来是肥胖,引申为丰富。这句话的意思是:陶诗外表上很质朴,实际上很华美;外表上很简单,实际上很丰富。
元代诗人元遗山称赞陶渊明说:“一语天然万古新,豪华落尽见真淳。”
太康诗人潘岳《闲居赋》,给人清高澹泊的印象。可他本人却热衷于追逐功名利禄,这个人虽然在诗坛享有一定的名气,但他的诗始终达不到更高境界。因为《易经》上说“修辞立其诚”,潘岳所写的既不是自己的真心话,怎么能写出好作品来呢?
还有一个更典型的作者是南北朝的庾信。庾信羁留异国,不得不替异族做事,而且他对自己国家的灭亡是应该负一部分责任的。因为他曾得到朝廷信任,为国家带兵打仗,可是当侯景大军来到面前时,他就望而生畏,弃军而逃。这个人,在品行上是有缺欠的,然而他的诗却写得很好。为什么呢?因为他终生都在为自己的过错而痛苦。他能够面对自己的过错,不逃避,不掩饰,更不像潘岳那样自鸣清高。
陶渊明的诗就从来没有过一点儿虚假的感情。苏东坡称赞他“欲仕则仕,不以求之为嫌;欲隐则隐,不以隐之为高,古今贤之,贵其真也”。这种作风,就叫做“任真”。就是说,不管做什么事情,全都任凭自己的真心去表现。
陶渊明为什么去做彭泽县的县令?他自己曾坦率地对人说:“聊欲弦歌,以为三径之资。”
“弦歌”在这里指的是做县官。他说自己想找一个小小的县做个县官,为的是存点儿钱置些房地产来度日谋生。这就是他的“欲仕则仕,不以求之为嫌”。然而他这彭泽县令只做了八十几天,还没等到公田收获就辞官不做了。这又是为了什么?要知道,做官并不容易,如果你不肯贪赃枉法,不会苟且逢迎,那么你在官场里混实在就是受罪了。
陶渊明《归去来兮辞》的序中说自己“质性自然,非矫励所得,饥冻虽切,违己交病”。他说,勉强改变自己的本性去适应官场生活实在比挨冻受饿还要痛苦,两相比较起来,我宁可去挨冻受饿。你看,他在辞官退隐的时候也没有标榜自己如何清高,只说这是为了适应自己的本性,这就是他的“欲隐则隐,不以隐之为高”。
《饮酒诗》中的一首:
栖栖失群鸟,日暮犹独飞。
徘徊无定止,夜夜声转悲。
厉响思清远,来去何依依。
因值孤生松,敛翮遥来归。
劲风无荣木,此荫独不衰。
托身已得所,千载不相违。
“栖栖”出于《论语?宪问》的“丘何为是栖栖者与”,意思是,孔丘这个人为什么如此惶惶不定呢?“栖栖”,形容一种来往追寻、不能安定下来的样子。
我们如果想要了解“栖栖失群鸟”这个形象,首先必须了解陶渊明为什么要写这一组《饮酒诗》。在写这一组诗的时候,陶渊明已经归田躬耕,可是忽然有一天人家送酒来给他喝,并且劝他再次出去做官。正是由于这件事情引起了他的许多反思。
在这组诗的最后一首诗中他还曾直接提到孔子:“羲农去我久,举世少复真。汲汲鲁中叟,弥缝使其淳。”“鲁中叟”,指的就是孔子。“汲汲”,是匆忙营求的样子,事实上也正是前边那个“栖栖”。孔子总是那样来往奔波,总是那样惶惶不定,他在营求什么?原来,社会有那么多缺点和弊病,就好像裂了许多口子一样,他是想把它们弥补缝合起来。这就是孔子之所以“汲汲”、“栖栖”的缘故。他要挽救人间的堕落和败坏,恢复整个社会的淳朴自然。
这只鸟如此奔波不安,如此往来不定,它所追求的是什么?我们刚才引过的西方哲学家马斯洛说人都有一个归属的需求,在社会上要有自己所属的一个群体。
可是如果有一天,这个世界变得举世皆浊,众人皆醉,而只有你是清醒的,那时候会怎样?那时候你就“失群”了。陶渊明从什么时候失群的:他所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乐趣:
“好读书,不求甚解” “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
“欢言酌春酒,摘我园中蔬”。这也是田园生活中的一种乐趣。古人在秋天粮食收获之后自己酿酒,到春夏之时酒就酿好了。据说有一次陶渊明自己把酒中的渣滓过滤掉,一时找不到过滤的用具,就把头巾摘下来用,用过之后依然戴在头上。享受自己的劳动成果,实在是一件愉快的事。《圣经》中说:“该走的路我已经走过了,该守的道我已经守住了。”
《饮酒》,陶渊明说,“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什么叫“真意”?那是诗人在这一片美丽的黄昏景色之中体会到的一份宇宙和人生的真谛。所谓“辨”是分辨。他说,我虽然很想把我自己的这一份体会弄清楚、说明白,但那实在并不是语言所能够传达的。他仅仅在写归田之乐吗?显然并非如此简单。
现在,让我们还回到《饮酒诗》序文中的“闲居寡欢”。既然陶渊明写了田园生活中的那么多乐趣,为什么他在“闲居”时反而“寡欢”?那就是因为,诗人在精神上是孤独的,他所达到的那种人生境界别人都没有达到。
陶渊明在邻居中找不到求仲、羊仲那样的知心朋友,家中也没有理解丈夫的妻子。他的妻儿埋怨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肯出去做官,以致让家里人和他一起过这种劳苦饥寒的日子。在这种情况下,他怎能不产生孤独寂寞的感情?在陶渊明归田以后生活很穷苦,甚至写过一首题为《乞食》的诗。
陶渊明所喜欢使用的形象,一个是鸟,一个是松,一个是菊。
在使用松和菊两个形象时,他的取义往往比较单纯,松总是象征着坚贞,菊总是象征着贞秀;但在写鸟的时候,他的取义就往往比较复杂。比如,在我们讲的这首《饮酒》诗中,他写的是一只失群的鸟;在《归园田居》里他还写过“羁鸟”,就是被人抓去养在笼子里的鸟,他说那鸟永远怀念它旧日所居的山林。这些鸟的形象所表现的是什么意思呢?这就要联系到陶渊明的身世经历了。
陶渊明的曾祖是东晋大司马陶侃,曾平定过军阀叛乱。他是出身于一个仕宦的家庭。但古人一般是由嫡长子继承爵位,而陶渊明虽然是陶侃的后人,却是旁支的子孙,他的这个支系到了他这一代就没落下来。他的父亲很早就死去,所以他少年的时候生活十分贫苦。
中国古人有一个观念,认为百工各有自己的专职,而“士”的专职是以天下为己任。读书人做官是为了完成自己治国平天下的理想,并不是为了赚钱。但孟子却提出了新的说法,他说:“仕非为贫也,而有时乎为贫。”做官本来应该是实现理想的手段而不是挣钱的职业,但有的时候却也可以把它当作一个挣钱的职业。什么时候允许你这样做呢?那就是在你“亲老家贫”的时候,可以允许你为了得到一些俸禄孝养年老的父母而出来做官。
陶渊明的第一次出仕就是为此缘故。史书上说他“以亲老家贫,起为州祭酒”。可是过了不久,他就“不堪吏职,少日自解归”。陶渊明忍受不了官场的虚伪,所以就辞官不干了。史书上记载,说他此后又出来做过镇军参军和建威参军。“参军”,是将军手下参谋军务的官职。
陶渊明的第一次“出为州祭酒”固然是为了“亲老家贫”,但他后来的几次出仕就不仅仅是为贫了,他很可能有过他的政治理想。
他写过一首《咏荆轲》,赞美荆轲说:“其人久已没,千载有余情。”他说,荆轲虽然死了,但他在强大的敌人面前的那种反抗精神是永存的。如果命运真的给他一个机会,他又何尝不想有所作为?
可是有谁能够理解他?有谁能够帮助他实现那些理想和志意?
他几次出来做官,未必不是试图寻求实现他的理想,可是他每次出来都是过了不久就回去了。他一踏入官场马上就觉得不对,不但看不到实现理想的道路,而且看到的都是贪赃枉法和以权谋私。所以他才要退出这肮脏的官场,才写了“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写了“栖栖失群鸟,日暮犹独飞”。
现在我们就回过头来接着看《饮酒》诗的“栖栖失群鸟,日暮犹独飞”。
“日暮”,本来应该是鸟儿归林的时候了,然而这只失群之鸟却还没有找到一个栖身之处。这使我们联想到:没有一个人是生下来就能够达到“自我实现”的,这其中必然要经历一个过程,而这个过程之中可能会有很多的徘徊、彷徨、悲哀和失望。
“徘徊无定止,夜夜声转悲”,他说这只失群鸟还不只是徘徊了一夜而已,它是夜夜都在徘徊,而且叫声一夜比一夜更悲哀。到底应该怎样去实现自己的理想?是依附于桓玄?还是刘裕?还是刘牢之?他们都不是与我志同道合的人!
“厉响思清远,来去何依依”的“厉响”,那是一种带着多么激烈感情的高亢的叫声。从鸟的声音可以听出来,它是在向往一个理想的地方,一个真正清白的所在。而且,它是怀着一种很强烈的归向依恋的感情去寻求这个所在的。
接下来诗人说:“因值孤生松,敛翮遥来归。” “松树”,代表能够忍耐严寒风雪打击的一种力量;而“孤生松”,则更代表着非同一般的胆气。这只鸟,它经过如此疲劳艰难的飞翔之后终于选定了这松树作为托身之所。它从高高的空中敛起翅膀径直向这棵松树落下来,愿意把自己的整个生命交托给这棵松树,今后无论需要付出多么高的代价也不会再离开它。
托身已得所,千载不相违。
陶渊明所选择的是什么?这棵松树所代表的是什么?当然我们可以说它代表田园躬耕归隐的生活。但这是一个太现实的说法,并不能准确地概括陶渊明的选择。事实上,这是他在精神上所找到的一个能够安身立命的所在,有了这个所在之后,他就再也不徘徊,再也不彷徨了。
陶渊明的几次出仕:第一次是起为州祭酒,那是因为母老家贫而出仕的。但后来他又曾做过镇军参军和建威参军,还有一度经为桓玄出使建康。我以为,这几次出仕他都是怀有某种理想的。刘裕和桓玄虽然最终都做了叛逆的事,但从当时的情况看,桓玄要平定孙恩的叛乱,刘裕要讨平桓玄的叛乱,毕竟还是一种忠义的表现。所以陶渊明当时为他们做事,也许是希望借此机会为国家的安定太平尽上自己的一份力量。可是,桓玄和刘裕的所作所为很快就让他失望了。他一接触到那个黑暗腐败的官场环境,马上就意识到他个人对此是无能为力的,所以他有一度就躬耕归田了。
可是他最后又有一次出仕,大家都知道,那就是他做了彭泽县的县令。这一次,他又是为贫而仕。关于这一次出仕的原因,我们可以看他的《归去来兮辞》的序文:
“余家贫,耕植不足以自给。幼稚盈室,瓴无储粟。”
他说:“于时风波未静,心惮远役,彭泽去家百里,公田之利,足以为酒,故便求之。”因为当时有很多战事,他不愿意到太远的地方去做官。彭泽县离他的家很近,县里边有公田,公田的收获还可以酿点儿酒喝,所以他就要求做了彭泽县令。你看,陶渊明说得多么坦白!他对官场早已失望,知道那不是可以实现理想的地方,所以这一次出仕,只是想做上一年的官,存一点儿钱,秋天粮食收获的时候再酿一点儿酒,就辞官不做了。可是事实上他并没有做满一年,只做了八十多天就辞官而去。为了什么原因呢?他自己的解释是:“寻程氏妹丧于武昌,情在骏奔,自免去职。”因为他的妹妹在武昌死去了,他要去为她料理丧事,所以才辞官的。但事实上却并非如此。
《宋书?陶潜传》上说,是因为“郡遣督邮至县”——上边派了一个督邮到县里来视察。在中国官场中,上边派人下来视察,并不检查你真正的政绩,只要你请他吃饭喝酒,送给他红包,他就在上司面前说你的好话;如果你没有把他打点好,他到上边就不知会给你打出什么小报告,让你倒楣。这种小人本来是君子所不齿的,可是按规矩,县令应该“束带见之”,就是说,必须穿上官服,很恭敬地去拜见他。于是陶渊明就说了他那句很有名的话:“我不能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儿!”即日就“解印绶去职”。所谓“五斗米”,并不是说当时县官的俸禄只有五斗米,他的意思是:我不能为了吃一碗饭而向贪赃枉法的小人卑躬屈膝!试想,如果你明明知道这个人品质卑下,劣迹昭彰,但在官场中他是你的上级,你必须事事服从他的指挥,这是一种什么滋味?陶渊明认为这种事情是无法忍受的,所以马上就辞官不做了。
像陶渊明这样的作法是否过分消极了?我以为,有些事情不能够一概而论。
我曾提到马斯洛的“自我实现”的理论,这位西方哲学家还曾经把“自我实现”分成两种类型:一种是“超越型”的自我实现,另一种是“健康型”的自我实现。
“超越型”的自我实现是脱离社会的,而“健康型”的自我实现是不脱离社会的。其实我国古人有的对这两种“自我实现”境界也早已有所认识,只不过他们没有发明“自我实现”这个名词而已。
在中国古代有所谓“圣者”,可以说,“圣者”就是达到了“自我实现”境界的人。孟子
曾经说,商周之际的伯夷是“圣之清者”,夏商之际的伊尹是“圣之任者”。因为,伊尹不管君主是商汤还是夏桀,只要对老百姓有好处,谁用他,就为谁做事,他是把完成自己与完成社会结合在一起的。而伯夷宁可饿死首阳,也不肯为周武王做事,他的自我完成是脱离了社会的。如果说伊尹属于“健康型”的自我实现,那么伯夷就属于“超越型”的自我实现了。
佛教讲究“证果”,那实际上也是一种自我实现。佛教的证果也有两种,有的人证“阿罗汉果”,有的人证“菩提果”。“阿罗汉果”属于“超越型”的自我实现,因为证果之后就完成了自己,不再转入“轮回”了。“诸佛菩提果”则属于“健康型”的自我实现,因为证诸佛菩提果的人,他的志愿是“觉有情”,就是使有情之人都能得到觉悟。为什么是“有情之人”?因为,只有有情之人才更深刻地认识人生的痛苦,才迫切地需要得到觉悟和解脱;也只有有情之人才有敏锐的心灵和感受,才有觉悟的灵性。由此可见,证“诸佛菩提果”的人,他自己的完成总是和社会、众生联系在一起的。所以地藏王菩萨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又说“我不度众生誓不成佛”。
刚才我是通过儒家和佛教的例子来说明“自我实现”的不同类型,也许说得还不是很明白。现在我再举一个更通俗一些的例子来说明这个问题。
杜甫说,“顾惟蝼蚁辈,但自求其穴”(《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你看那地上的蚂蚁,一天到晚只知道往自己的洞穴里拖食物。记得我很小的时候,喜欢蹲在地上看蚂蚁打架,它们分成两队,像在真的战场上一样,打得死伤狼藉,打架的原因可能是为了争夺一些食物。一般人的生活也与此相似,他们只知道物利的争逐,就像那些在地下爬行的蚂蚁一样。
当然了,在前面我也说过,穿衣吃饭是一个人最基本的需求。陶渊明也说过“人生归有道,衣食固其端”(人生总归有常道,而衣食是人类赖以生存的首要条件,怎么能衣食都不经营而还要想安乐呢?)《(庚戌岁九月中于西田获早稻》),如果你没有饭吃,没有衣穿,饿都饿死了,还讲什么“道”?这本来是不错的。可是,人家陶渊明不是还说过“倾身营一饱,少许便有余”(《饮酒》)吗?你一天能吃几碗饭?何必贪心无厌,甚至出卖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去换取那些你实际上并不需要的东西?好,现在就有那么一些有觉悟的人明白了这一层道理,因此他们不再像大多数人那样在地下爬行,而是展翅飞起来了。
其实,庄子在《逍遥游)里所写的鲲鹏就是这样一个比喻。他说北海有一条大鱼,其名为鲲,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鲲化为鹏之后,就离开它原来所在的北海,飞向更远的南海。
那么,这少数有觉悟的人飞起来之后呢?我以为,飞起来之后他们还可以再分为三种类型,第一种是自命清高——你们看我多么不凡,你们都在我的脚下,都是肮脏龌龊的;第二种是所谓“和而不流”——我仍然跟大家一样生活,只不过我有我自己的操守,绝不会随波逐流或同流合污;第三种人是最高尚的——我自己虽然飞起来了,可是怎么能看着大多数人依然过那种爬行的生活?我要回到地面上尽自己的努力,让更多的人也飞起来。这最后一种也就是佛家所说的“菩提果”,或者是西方所说的“健康型”的、不脱离社会的自我实现。 话虽然如此说,但做起来很难,因为人是没有办法脱离自己所处的时代的。尽管你不自命清高,也不只顾洁身自好,尽管你也想落下地来教会大家一起飞,可是时代允许你吗?很可能你刚刚落下来,还没有教别人飞呢,自己就先被踩死了。所以说,发愿由人,而这愿望能否完成就不尽由人。在不如意的情况下你怎么办?由此就有了勇于进和勇于退的两类人,而陶渊明在本性上就属于勇于退者。由于时代的限制,他断然选择了退隐的道路。然而当他做出了这样的选择之后,那没有完成的志意毕竟是一种遗憾,所以他才说“气变悟时易,不眠知夕永”(《杂诗》)(气候变化了,因此领悟到季节也变了,睡不着觉,才了解到夜是如此之长),才说“日月掷人去,有志不获骋”(时光飞快流逝,我空有壮志却不能得到伸展)。因此我以为,我们了解陶渊明,必须从这样几个层次来全面地了解,而不是片面地只看他消极的一面。